【平阳昭很快意识到谢余是个天才。

只是这个天才不应该生于乱世。

发展农业这种技艺，若是生于盛世，会被皇帝视为珍宝。可若是生于乱世，得不到他的人便会想要杀了他。

所以平阳昭叫谢余到她身边做了小吏，又找了心腹暂时做了谢余的替身。

心腹是很乐于做这件事的。

乱世之中，能够护住一个能种粮食的人——说句敲木鱼的话，在场的没一个价值抵得过这人——只要能叫这人活到天下安宁，他搁族谱上都得单开一页。

谢余一开始并不知道平阳昭的意思，只当她想要心腹多学种田的道理，便尽心尽力地教了，直到对方死于莫名其妙的意外，又有第二个人到了他身边。

紧接着，这个人也死于意外。

这下子，就算谢余是个蠢货，也该明白死去的那俩人纯粹是替他挡枪。

谢余当场就吐了出来。

他生于太平盛世，平生见过最大的痛苦也不过是地震后的电视直播。虽然早就知道在这个时代人命如草芥，可万万没想到真的会有人因自己而死。

他管管事要了足够的纸，开始不眠不休地写下自己能记得的知识。

正巧平阳昭出门巡城，第三天才知道这事儿。

她立刻去见了谢余。

这真不是什么主角光环，而是在那个年代，谢余活着太重要了。

一脚踹开屋门，就看见坐在桌子前的谢余。

他面前堆了老厚的一打纸。

平阳昭走近了些，才发现纸上密密麻麻写着写缺胳膊少腿的字。】

【天不生我完颜构，大金万古如长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是懂笑话的，正严肃着呢差点把我头笑掉。

荆芥子：没关系，我们自带能读懂繁体字的DNA，没道理平阳昭没有自动能读懂简体字的DNA（www.youxs.org）

我是个没有感情的鲨手：说的没错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缺胳膊少腿的字？

他们看仙人的字也没有什么缺胳膊少腿啊。

刘邦觉得奇怪，就问了身旁的侍从。

刘邦做过官吏，对始皇帝统一文字后的小篆是很熟悉的，他看到的文字是小篆。

那侍从出身微寒，更加熟悉的是隶书，他直言看到的是隶书。

这才是仙人们的大神通啊。

历朝历代有见识的人心想。

【平阳昭能勉强读出来谢余写的字，但不太懂他写的这些东西是什么一搜，只当是谢余自创了文字和名词记录自己的见闻。

只是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谢余要把笔折成两截，用断掉的笔杆子蘸着墨水写字。

要是谢余知道她的疑问，当然会说自己根本不会写毛笔字，只能想办法先自创一根硬笔出来。

而谢余这会儿没什么心思开玩笑。

他把写满了字的纸推到平阳昭面前，说：“这里是我脑子里能记得的关于种田的知识。”

平阳昭觉得有些不太妙：“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余道：“您叫人做了我的替身，那二人就是因我而死。我不过是个普通人，不是什么王侯将相，也不是什么天生贵种。我受到的教育中，人与人是平等的，所以……我担不起两条人命。求您不要再派第三个人过来。”】

人与人是生来平等的！

人与人怎么能是生来平等的？

有的人出生便是王侯将相，一生作恶多端也能善始善终；有的人一出生便是平民奴隶，在土坑里刨食，一生都在挣扎努力活下去。

人与人怎么可能是平等的？

可……

可万一呢？

万一真的如仙人所说，存在这样一个人与人生来就是平等的世界呢？

为什么他们不能生于这个世界？

为什么他们不能……

西汉

刘彻沉默许久，招来绣衣使者。

所谓绣衣使者，类似于明朝时期的锦衣卫，刘彻通过绣衣使者逐步掌握朝堂的信息。

绣衣使者们出身微寒，也知道自己的身份暴露出去，就必然会出现各种意外失去生命，所以他们能依靠的只有天子。

天子叫他们呈上宗室们作恶的名单，他们心中其实有一种隐秘的快/感——你们天生尊贵又有何用？仙人说了，人人平等，陛下就必然要拿宗室子开刀。

天子也并未叫他们失望。

实际上，天子对宗室作恶是略有耳闻的，只是早些时候的君主得依靠着宗室治理天下。如今大汉江山到他手里传了几代了，那些宗室们早就尾大不掉。

仙人们的话恰到好处。

所以天子看着自己的女儿，把名单交给她：“你来做？”

卫长公主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机会——虽然也有可能在失败时叫陛下推出去顶锅。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卫长公主心想。

机会向来是伴随着危险的。

所以她和天子讨价还价：“我挖出来的钱要给我一部分。”

这话叫卫子夫倒吸一口凉气，背后发麻——你怎么敢的？

天子却并未生气，只是奇道：“你还真遇见那需要花钱的宗室子了？”——他指的是仙人所说的从后世到来的蠢货。

卫长公主摇头：“这您就别管了，反正我要一部分。”

刘彻便道：“那你自己挑去，别太过了，成了要被打击的宗室。”

卫长公主笑道：“那倒不会。”

不同时空的不同朝代，与刘彻想法一致的实权帝王不在少数。

他们清楚地知道民众是很容易糊弄的，只要适时推出去一些恰当的“天生贵种”，他们便会更加拥护这个王朝。

至于那些被推出去的“天生贵种”，你们都享受了这么多年荣华富贵了，太容易死掉又不是朕的问题。

【平阳昭觉得自己明白对方的意思了。

这是个真正的圣人，也许乱世之中就是要出个圣人的。

或者是个蠢货。

她不能改变对方的想法——毁掉一个圣人是会招来天谴的。

但她必须要让对方意识到他有多重要。

于是她说：“你知道那些人是心甘情愿替你去死的吗？”

谢余道：“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他们是心甘情愿为我去死的，才会觉得可怕。”

平阳昭道：“那么，你知道你的蒸粪法，叫粮食增产了多少？叫多少人能活下来吗？”

谢余点头：“我知道。可这并不是他们替我去死的理由。我只是个普通人，最多就是知道了一些他们不知道的知识，他们只要学会了，也能和我一样。我踩在巨人的肩膀上才做到这些，难道转头就要杀死巨人，对天下宣称这是这是我一人的功劳吗？”

平阳昭并不知晓他所说的“巨人”是什么意思，只当是圣人对天界模糊的记忆。是的，也许只有天界才能说出人人生而平等。

多可怕的说法。

所以她说：“你可以活万人性命。他们不是为了你而死，是为了那万千人而死。如果我这样说，先生是否会觉得心里好受些？”

谢余摇了摇头。

他揉了揉眼睛，觉得十分困乏，但依旧撑起精神对平阳昭说：“那我给您讲个故事吧。有这样一个国家，建立了一个新的政权，然后这个政权与之前的政权完全不一样，他们不再如管子一般，叫女人们做妓子为君主挣钱。他们甚至救出来了那些妓子们，给她们找了新的生机，强令不叫她们再做这些事。”

平阳昭吃了一惊。

叫女人们做妓子是为了给君主挣钱吗？

难道不是那些女子实在活不下去才会被迫入了那泥泞不堪之处吗？

但平阳昭素来沉稳，便想听完这个故事。

“刚刚成立的政权实在太过弱小，又有外界虎视眈眈想要颠覆这个政权。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派出军队入侵了这个国家的邻国，想要以邻国为跳板入侵这个国家。是当时的领导人果断下令派兵回击。”

平阳昭内心赞许。

不错，即便国家弱小，只要上下万众一心，不是不能赢。

“而此时有一种能够救伤员的特效药，那药实在太少见，又太珍贵了些，大部分都运到了前线。可是这个时候有大夫说那些被救出来的妓子们们也需要这些药物。您觉得，是救前线，还是救妓子？”】

当然是救前线！

还需要去选吗？

此时无数个时空，无数个朝代，无数人都仰头看着天幕。

难道会有人去选救那些低贱的妓子们吗？难道那些妓子们有手有脚却非要做皮/肉/生/意不是自甘堕落吗？凭什么说是为了君王挣钱，而不是他们自己贪婪呢？

无数的妓子们也在看着天幕。

他们也在等着仙人的回答。

是我们自甘堕落吗？是我们选择这条路吗？是我们真的愿意出卖自己活下去吗？

是啊，其他人不都这么说吗？

可是为什么会流泪呢？

为什么会不甘心呢？

【平阳昭沉默了很久，说：“我是个女人，但我会救前线。而后，我会去那些备受折磨的女子们面前请罪。”

谢余笑了。

“那个领导人是个男子。”

不用谢余多说，平阳昭已经知道了那位领导人选了什么。

她开始明白，为什么谢余会觉得他的命与替身的命是等价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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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