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顺五年四月初六,第二批五万一千余斛粟麦运抵蓼坞码头。
至此,积存在前线的粮草已达十七万余斛。河中方面还送来了九万余束干草,粮草匮乏的局面稍稍有所缓解。
但他们也面临一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无处存放过多的军粮。
柏崖仓是一个良好的存放地点,但它还在汴军手里。
夏军边打边劝降,这几日连续攻击,死伤了两千余人,但未能取得突破。
邵树德亲自过问,他感觉柏崖仓内守军已不足千人,可以说非常动摇了,但时间紧迫,他可能没有太多的工夫来和他们周旋了。
“如今中原战场,各方战线犬牙交错。。”河清县衙之内,陈诚指着挂在墙上的巨幅手绘地图,说道:“时溥败亡后,朱瑾、朱瑄兄弟已十分危险。他们攻占齐州,与王师范爆发冲突。本来还无事,王师范颇为矛盾,既畏惧朱全忠,向他示好,但也想借助二朱作为淄青镇的屏障。可朱瑄所部在齐州奸淫掳掠,杀人盈野,激起公愤,王师范为安抚镇内军心民气,不得不声言讨伐,虽尚未出兵,但爆发战争的可能还是存在的。”
“大帅两次遣人借道魏博,派李仁欲、拓跋仁福二将率六千骑援助朱瑄。但不应期待过高,史俨、李承嗣二将所率河东骑兵更多,也没能挽救朱瑄、朱瑾的颓势。李仁欲、拓跋仁福所部战力还不如河东骑兵,野战对上汴军,几无胜算。王重师、贺德伦二将,一步一骑,配合默契,如今兵少,无力进取,但若朱瑄率军出城野战,则形势堪忧。此一路,该如何定夺,还请大帅一言而决。”
意思很明了,是不是希望二朱兄弟出兵主动进攻,他们本身还是挺想这么做的。但离开城池、营垒,深入敌境作战,对军队素质和军官指挥能力的要求可就不一样了。
邵树德曾经将军队能力分成四等。深入敌境主动进攻的是第一等军队,在己方境内主动进攻的是第二等,在敌方境内依托城池、关隘防守的第三等,在己方境内依托城池被动防守的是最下等。
进攻和防守,难度完全不一样。
朔方军从陕州一路推到硖石堡,从渭北东进,吞并河中,再一路向东,进占河清,这是战略进攻,很好体现了军队的战斗力和精气神。
朱瑄、朱瑾是否有这个能力,值得怀疑?
“朱瑾去岁救援时溥,两万大军星散。朱瑄也在濮州附近吃了一场败仗。他俩的军队,就和那韭菜一样,被割了一茬又一茬。”邵树德端着茶碗,意态悠闲,一点看不出大战即将来临的紧张。
“让他们别费劲了。步骑配合,守好那七州之地(含齐州),实在不行,把齐州还给王师范。我看得出来,王师范不想打,但朱瑄那军纪,不提也罢,再折腾下去,王师范也压不住镇内反对的声浪,他才二十岁,威望不够,很多事情没法自主。”邵树德继续说道:“让朱瑄、朱瑾抓紧时间整顿部伍。新募的军士能不能打仗?兵甲是否齐备?农田是否荒废?尤其是农桑之事,今年好好整饬一下,不然怎么和朱全忠耗?”
邵树德这么说,卢嗣业记下之后,自然会交给赵光逢遣人办理。
“杨行密讨平歙州之后,大军已休整月余。如今似在收容淮南流民,恢复户口,劝课农桑。他应是比较缺粮的,前阵子遣使运茶叶和盐至汴州换粮帛,双方关系密切。但泗州刺史张谏降行密,行密遣兵北上接应,不知会演化成何事。”见邵树德不再说话,陈诚便继续介绍:“但应无大战。黄州刺史吴讨降行密,鄂帅杜洪怒甚,遣兵击之。吴讨求救于行密,行密已发大兵西进。”
什么叫一团乱麻?如今天下就是这么个狗屁倒灶的形势。藩镇林立,矛盾众多,很多事情你无法控制。
你定下了一个战略目标,一定要攻取某处,但中途总是会被各种事情打断。一个好的藩帅,一定要尽可能排除干扰,朝着自己定下的战略规划行动,尽可能不被干扰。
但有些时候身不由己。
朱全忠打二朱、时溥的关键时刻,派押衙雷邺去魏州买粮,结果人被杀了,钱被抢了,你说打不打?
还是打二朱的时候,李克用不断骚扰,结果有个断李克用后路一举歼灭他的良机,你说打不打?
朝廷召集多个藩镇围攻李克用,你打不打?
朱全忠其实算是理智的。当年庞师古南下淮南搜刮钱粮,被孙儒击败,后来也没报复。
换成李克用,怕是得把孙儒祖坟刨了才罢休。
“杨行密战略重心已西移。吴讨这厮,尽给我添麻烦。”邵树德对黄州刺史吴讨很是无语。
这人就是个地方土豪,趁乱崛起,不服杜洪管,可以理解。但你给点杜大帅面子啊,多多少少塞点钱,派点兵,能死吗?现在好了,逼得杜洪要杀他立威,结果投了杨行密,将淮南大军牵扯了进来,朱全忠南方无忧。
“河北方面,幽州引契丹势力南下,克用连番大战,两胜一负。瀛、莫大军勾连成德王镕北上,王处存第二次攻涿州,方获大胜,结果又与北上之幽州军对上,战败。”陈诚介绍起了河北局势,就一个特点:乱。
到了最后,他用总结性的语气说道:“河北大战,河东、幽州、成德、义武四镇卷入其中,乱做一团。又有魏博罗弘信,为报复李罕之劫掠,攻昭义山东三州,安金俊遭受无妄之灾,上告克用,克用严令李罕之出兵邢州助战。”
这是李罕之遣使来告的事情。但他在李克用军事集团内部,属于外系将领,未必像安金俊那么听话,说不定还是会南下找张全义报仇的。但在计算双方力量对比时,不可以将其计算在内。他来,是意外之喜,他不来,也无所谓。
“诸位。”陈诚说完之后,退到一旁,邵树德放下茶碗,起身到地图前,道:“汴军大举增兵河阳,此已是确定之事。虽不知兵力多寡,亦不知其决心如何,但料敌从宽,咱们就得做好汴军抽调五万主力北上的打算。”
“天德军昨日已至安邑县。”
三月三十那天,由蔡松阳、杨晟二人率领的天德军渡过了蒲津关浮桥。后经虞乡、解县抵达安邑,五天时间行军将近一百六十里,速度不慢了。当然,这也和邵树德没要求他们抛弃辎重,加快行军速度有关。
“丰安军已至虢州湖城县。”
钱守素、韩逊二人率领丰安军出潼关,五天时间走了一百七十七里,他们将在陕州经太阳浮桥北上平陆县,随后过虞坂颠軨道,预计四月十三日抵达夏县。
如果正常行走的话,十天内天德军将经绛州、含口、垣县故城、垣县,抵达王屋县,而王屋县离河清不过四十里罢了。
丰安军大体上落后他们六天的行程。
“天德、丰安二军,共有12500步卒、1500骑卒,此皆能征惯战之老兵。”邵树德开始盘算自己家底。
“武威军,7000步卒、2000骑卒,这些时日有所损伤,但主力仍在。”
“飞龙军大部,5000骑马步兵,情况与武威军略同。”
“八千户河渭蕃人,还有9000余众。”
“总计蕃汉兵马,不下三万五千人。”邵树德说道:“河清大局已定,让轵关那边不用打了。三千王屋县丁壮返回。河中土团兵退守齐子岭,开挖壕沟、折木断路,坚守不出。”
轵关东面十里就是孟州济源县,西面五十里是齐子岭。齐子岭本来无关隘,汉代箕关早就埋没于荒草之中,不过谁让汴军新修了一个呢。
两军分据箕关、轵关,颇有宇文周、高齐争锋的味道了——
“周文东至崤、陕,遣其行台侯莫陈崇自齐子岭趣轵关。”
“齐神武围玉壁,别令侯景趣齐子岭。”
邵大帅暂时没兴趣“趣”轵关,他只想保住河清县、蓼坞这两个胜利果实,同时抓紧时间拿下柏崖仓,得到屯粮地点。
轵关是下一步要攻占的目标,但绝不是现在。
“贼军便是来十万,我只要粮草充足,便与其战上一场又如何?”邵树德最后说道:“给邵州、王屋县、垣县传令,两县一万户蕃人,每户出丁一人,自备兵器、十日口粮及三束干草,至王屋县东集结,开始操练。带马匹者,州中给予粮草,另赐绢一匹。”
这三年间,邵树德花费巨大精力,在崤、渑池、垣、王屋四县安置了总计两万五千户横山党项、河渭羌胡、青唐吐蕃,给他们分地,并选派农学博士、学生过来指导耕牧,农闲时加紧训练,令其习惯军旅氛围。
这是什么?这是劣化版的府兵、加强版的卫所兵,是储备兵力。
面对有着巨大后勤优势和地形优势的朱全忠,邵大帅也是拼了老命了。王屋县去年才攻下,今年上半年是别想收获粮食了,垣县就要好不少,多多少少有了一些收成,耕战体系勉强稳固了下来。
而且,两县的山间犄角旮旯、沿河荒地、丘陵缓坡,也撒了不少牧草种子,这会已经长了出来。前线的战马、役畜,可以随时拉到后方放牧休整,减轻粮食消耗。
为了这场战争,邵树德已经尽最大可能弥补己方劣势。
汴军来吧,最好不要给我机会,不然老子打到河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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