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汇集至西京的兵马越来越多。
落雁军的靺鞨步兵、平卢军的奚人步兵、龙骧、佑国二军的步骑、胜捷军步卒、飞熊军具装甲骑,总四万余人。
出兵最积极的杨氏亦率万余众来会,董氏的兵马也快到了,加起来也快三万人了。
八月二十五日,燕王邵明义率述律婆闰、杨师厚所领之骑兵、胜捷军步卒六千抵达羊苴咩。
至此,各军总兵力破八万——巧了,当年直插洱海的鲜于仲通也是这么多兵马。
二十六日,剑川节度使赵嵯政以地降——此镇辖区原为后世云南丽江、怒江一带,南诏击败吐蕃后,又夺其神川都督府(今迪庆),迪庆以地入。
同日,赵氏兵马亦来相会。
“段氏、高氏没来吗?”邵明义花了一天时间,亲自巡视完整个洱海坝子后,问道。
杨氏驻军北部的龙尾城——此为洱海坝子北部隘口屏障。
董氏占据大厘城——此城做过南诏三年的都城。
赵氏屯兵太和城外,落雁军、平卢军驻于城内——此城做过南诏四十年都城。
“高氏已自拓东城出发,兵众不下五万。”任圜回答道:“殿下,不如令其攻银生镇。”
邵明义不置可否,问道:“龙口城谁在守?”
龙口城是洱海坝子南部隘口屏障。
龙口、龙尾一南一北,护卫着这片山间平原。本来是该守一守的,但与羊苴咩呈掎角之势的太和城都不守了,旧都大厘城也不守了,你还能说什么?或许,不是郑仁旻不想守,是他已经对外界失去了控制,被各大家族抛弃了。
悲哀,莫过于此。
“胜捷军副使邵知为领四千兵屯于彼处。”任圜回道。
“可令其转攻银生镇。”邵明义点了点头,道:“大理不需要这么多兵马过来,这仗不在军事上。”
“是。”任圜立刻遣人传令。
“段氏呢?”邵明义又问道。
“应不至于如此冥顽不灵。”任圜说道:“或内部意见不一?”
“若不来,便发兵灭了吧。”邵明义说道:“西洱河不需要这么多部落。”
说完,便回了大营。
李唐宾正在营中议事,见邵明义前来,相互见礼。
帐中军校也一起上前见礼。
邵明义含笑回礼,看到王郊、李璘二将时,还多说了一会话。
这两人都正值壮年,精力充沛,武艺过人,韬略在胸,战争经验也十分丰富,前途十分看好。
“殿下!”众人分次序落座后,杨诏突然跳了出来,神神秘秘道:“末将听闻段氏召集兵马,似要与王师对抗。”
邵明义眉头一皱,段氏真这么蠢?
就在这时,帐外有军士禀报:段氏使者段义羡求见。
杨诏脸一黑,讷讷不知所言。
邵明义看了他一眼,道:“让使者进来。”
李唐宾没说话,毕竟燕王才是主帅,虽然是挂名的。
段义羡额头上满是汗水,甫一进帐,便扑通跪在地上,道:“死罪!死罪!”
“使者请起,所来何事?”邵明义离席,亲自将使者搀扶而起,问道。
“段氏愿归命矣。”段义羡起身说道。
邵明义回了主座,问道:“之前王将军数邀段氏前来会盟,却屡屡不见回应,何也?”
“回殿下,清平官段义宗妖言惑众,力劝段氏不降。僵持至今日,族中耆老猝然发难,将段义宗一家囚禁,故得来会盟。”段义羡说道。
“殿下,此必是诈降。”杨诏说道:“段义宗这老贼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读书读坏了脑子。段家一帮徒子徒孙,多跟着段义宗走。而段氏又是西洱河大族,定然舍不得那点家业,不愿献给朝廷。请殿下明鉴。”
“畜生住口!”段义羡一听大怒,道:“我家乃姑臧段氏苗裔,先祖后汉镇远将军领北地太守阌乡亭侯段公讳煨。今中原王师至此,喜不自胜,自当牛酒劳军、歌舞从之,又怎么可能抗拒天兵?”
杨诏仿佛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想笑又不敢,黑着一张脸,道:“我家还弘农杨氏后人呢!”
段义羡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份籍册递上,道:“请殿下明鉴。”
邵明义好奇地接了过来,仔细看着。
原来这是一份族谱。
最早追溯到武威太守段贞,然后还有后汉西域都护段会宗、太尉段颎、镇远将军段煨、后魏(北魏)定、秦二州刺史段荣、北齐太宰左丞相段韶、郑州刺史段嗣元、大理司段楹等,基本能写的名人都写了。
“别是被石虎灭掉的鲜卑段吧?”董伽罗见段义羡拿出了族谱,暗呼失策,他怎么没想到呢,于是忍不住讥讽了句。
段义羡瞪了他一眼。
李唐宾够着头看了一下,道:“这族谱有点新啊。”
段义羡脸一红。
“煌煌大族,仕官累累,应是真的。”邵明义合上族谱,亲手交到段义羡手中,道:“汝家簪缨大族,流落至此,诚可哀悯。不过在天南之地也作出了一份功绩,今献地而降,重归大国,圣人闻知,定有嘉赏。”
“河南有段氏,听闻是唐穆宗时宰相段文昌的后人,不认祖归宗?”李唐宾问道。
邵明义咳嗽了一下,道:“段文昌是鲜卑段氏后人。”
“哦……”李唐宾坐了回去,不再说话。
“殿下,我家亦有族谱。”见邵明义毫不怀疑,直接采信了,董伽罗似乎明白了什么,立刻说道。
“哦?董将军亦是中原后裔?”邵明义问道。
“莫不是董卓后人?”杨诏黑着脸拉嘲讽。
董伽罗不屑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家祖上乃前汉景帝时博士董仲舒后人。”
艹!杨诏的脸更黑了,一个比一个离谱!
“杨将军亦是忠良之后吧?”邵明义看向杨诏,语气温和地问道。
“这——是!”杨诏脑筋急转弯,道:“其实,我家乃斩杀项羽的赤泉侯杨喜后人。”
邵明义肃然起敬,道:“果是忠良之后,可有族谱?”
“有……有的。”杨诏答道。
“都是大国望族后裔,今后自当在中枢报效朝廷,圣人也很喜欢任用忠良望族之后。”邵明义说道:“这样吧。我还没保举过官员呢,这几日便写份奏疏,保举诸位入京任官,如何?你等入朝后,亦可在大理宣传一番,喜事嘛,让越多人知道越好。中原还有段氏、杨氏、董氏后人,亦可走走亲戚、攀攀交情,认祖归宗。”
“遵命。”杨、董、段三人齐声应道。
李唐宾在旁边看了半天戏,就一个感觉,这个燕王真他妈是圣人的好儿子,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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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苴咩城中,人心惶惶。
剑川、银生、丽水、永昌四镇兵马不见踪影,东京也没甚动静,形势还不明朗吗?
而随着西洱河诸大族兵马的次第到来,守军的最后一丝抵抗意志也被瓦解了。
这几日,不断有人缒城而出,向夏军投降。
郑仁旻想升朝议事,却发现官员所剩无几,于是愈发绝望,把自己关在宫中,借酒浇愁。
二十八日,清平官赵善政入宫觐见,君臣二人抱头痛哭。
哭完,赵善政抹了把眼泪,吞吞吐吐道:“骠信,事已至此……”
“你可是劝我投降?”郑仁旻一拍桌子,大喝一声,问道。
侍卫们在外间探头探脑,不断张望。
赵善政心中一紧,连忙道:“骠信误会了。老夫来此间,是劝骠信保重龙体。国事并未至不可为之处,城中尚有兵马三万余人,粮草充足,只要坚守待援,夏人定然解围而去。”
“你不是来劝我出降的?”郑仁旻半信半疑。
“陛下如何误会老夫?”赵善政泣道:“老夫若要降,当初大渡河时便降了,何需等到今日?”
他还真是来劝郑仁旻出降的。
夏主并不嗜杀,听段义宗说,渤海国主还好端端地活着,每月都有钱粮赐下,骠信若降,寓居洛阳之时,还能做个伴,不挺好么?难道真要与城偕亡?
但方才探听郑仁旻的口气,发现他似乎还不太愿意降,为免把自己搭进去,只能改口了。
“段义宗不见踪影,诸官纷纷走避……”郑仁旻亦泣道:“到头来,竟然是赵昶最忠。”
“先帝驾崩之时,拉着老夫的手托付国事,每每思及,都哀恸不已。”赵善政又擦了下眼泪,道:“骠信一定要保重龙体,待夏兵退走之后,还要出来收拾国事呢。”
郑仁旻心情稍稍好转,重新燃起了信心,道:“元知道以前做错了很多事,若真能迫退夏兵,一定励精图治,届时还要赵昶多多辅佐。”
“骠信有此志,大长和国中兴有望矣。”赵善政喜道。
他能怎么说?还能怎么说?这个时候当然只能顺着郑仁旻的话头,捡好听的说下去了。
君臣二人谈了很久,涉及到诸多国政。一直到午时,郑仁旻留赵善政在宫中用完膳,才放他离开。
出得宫城之后,赵善政叹了口气,悄悄唤来一人,低声道:“你去找赤奴,让他开城。”
随从轻轻点了点头,悄然离去。
赵善政慢慢走在天街上,静静看着空荡荡的街道,怅然许久。
自蒙氏避祸,逃出哀牢山,主诏蒙舍开始,列圣披荆斩棘,创立天南大国,一度大败唐国,屡破吐蕃,开疆拓土,征讨不从,硬生生打出了六诏的威名,让吐蕃、大唐都不敢小视。
大长和国承自南诏,稍显颓势,本以为只是暂时走下坡路罢了,可没想到竟然一战亡国。
奈何,奈何!只能说天意弄人,盛衰自有其时。
不知道怎地,赵善政想起了当年如日中天的异牟寻力排众议,将象征着天命的铎鞘献给大唐的事情。
或许,从那一刻起,很多事情就已经注定了。
天命走了,怎么折腾都没用。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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