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霜靠坐在床头, 一手托着腮，表情严肃地直视前方。但是如果靠近了看的话，会发现她的眼睛里根本没有神采, 目光一片呆滞, 瞳孔并未聚焦。

事实上，虽然眼前的游戏面板是展开的, 但是明月霜确实没有在看它, 而是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之中。

眼前打开的，是战斗副本页面。

亮着的1-1已经打上了【已完成】的标签, 但旁边的1-2, 却依旧是灰色的, 上面还挂着一把锁。

而明月霜正在思考的，也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西川军过门不入，是否也跟游戏有关？如果有，那是否意味着，副本1-1结束之后，游戏将会给与她一段平稳的发展期, 在这期间，不会有战斗爆发？

这种问题, 当然是不会有答案的，明月霜只能猜测。

但她也不能完全不去思考——摸清楚游戏机制, 对于身为玩家的她而言，非常重要。

可惜眼下手里的情报太少……这么想着, 明月霜的视线便落到了页面下方的【探索】按钮上。她每天可以派遣一名卡牌人物探索，获取情报点，用于兑换副本敌方情报。

虽然目前副本1-2尚未开启，但是, 明月霜每天早上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这个探索日常给做了。

一开始她只能随便派遣一个，反正所有人拿到的都是基础奖励。但自从窦娥的技能刷新，拥有了洞察+30之后，她的卡牌上面就出现了30%的加成，明月霜也就每天都派遣她，一次可以拿到130的情报点。

到目前为止，她已经攒了几千情报点在手。

但还是有种远远不够用的感觉。

果然还是要培养自己的情报系统啊……

说曹操曹操到，房门被敲响的声音将明月霜惊醒，她关上游戏面板，从床上跳下来，走去开门。

站在门外的人是窦娥，她也正是来汇报挑选情报人员的情况的。

因为会被派往外地搜集情报，所以选人的第一标准就是胆大灵活，既要有勇气走出方县，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又要能够应对各种可能出现的突发情况。其次是要敏锐细心，才能筛选出真正有用的情报。

这样的人选，当然不好找。窦娥这段时间转遍了整个方县，最终也只挑出了寥寥几个人。

明月霜看完名单，不由微微皱眉，“都是男性。”

“主公的意思我知道。”窦娥轻声叹息，“可是一个独身女子，不管出现在哪里都很惹眼，不像男性，挑个担子伪装货郎，或是三五结伴说是出门去做生意，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况且大部分女性也没有太多出门的经验，不知道要如何与人打交道。情报搜集本来就是具有危险性的工作，强行让她们去做，反而容易折损。

所以窦娥出于各方面的考虑，最终定下来的名单还是如此。她自己心里也在犹豫，因而直到此刻才送来给明月霜。

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赞同，窦娥便道，“那我再回去斟酌。”

“再斟酌也就是如此了。”明月霜摇头，“谁叫我们现在刚刚起步，什么都没有，人才尤其难得。”

“那……？”窦娥试探地问。

明月霜一把撕了手里的名单——说句题外话，占据方县之后，她们总算有了纸笔，可以正常地做记录了，明月霜也得以从登记新来人口这项工作中抽身。

“呀！”窦娥惊呼一声，连忙伸手将被明月霜撕破的纸接过去，一边心疼地抚着破口，一边责备地看向明月霜，“主公该当敬惜字纸，怎可如此？”

明月霜挠了挠头，这才想起在这个时代，纸张还是非常珍贵的东西，一般人家根本买不起，自然也就对它心生敬畏之情。

知识的传递离不开这些载体，当他们如此贵重的时候，想要让知识下沉，显然是不可能的。

或许以后还得想办法改良造纸术，降低成本，提升产量。

明月霜当然是不懂这些的，不过，宋明时期，出版行业已经相当繁荣，说明不管是造纸术还是印刷术，不需要现代工业，就可以达到她的要求。既然如此，她只需要找到好的工匠，然后——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当然前提是她的领土范围足够大。像现在只有小小一县，工匠也不知道有没有，想搞良性竞争都没有机会。

总之，先把这事记在备忘录上。

明月霜想完了，回过神来，才意识到窦娥还在等她。

好在她这种说着话突然开始出神的情况，大家都已经很熟悉了。有人觉得她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也有人觉得，说不定这是天上发生了什么事，在人间的她有所感应，所以一时出神……但总而言之，大家的意见很统一：这种时候，不能打扰她。

明月霜看了一眼窦娥手里的纸张，说，“虽然是要敬惜字纸，但是这上面写了名字，若是叫别人看见，反而不妥。”

窦娥本没有想那么多，闻言低头看了一眼手里的纸，才说，“是我想差了。”

“你只是还没有习惯，自己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涉及机密。”明月霜开了个玩笑。

窦娥不由笑了起来，气氛也变得轻松了一些。

过了一会儿，窦娥才说，“主公撕了名单，可是已有打算？”

“嗯……”明月霜沉吟道，“你的想法很好，但我觉得，情报人员或许可以不那么聪明、不那么灵活，但一定要忠诚。”

窦娥闻言一怔，立刻就明白了。

对于男性流民而言，明月霜这里其实算不上是个很有吸引力的地方。如果一样都是种地，在哪里不是种？在外面，他们还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在这里，却几乎没有了。

只有女人们，才会坚决拥护明月霜，希望她的势力能够发展壮大，长盛不衰。毕竟只有在这里，她们的日子才最好过。

甚至即便是这一点，也并不是每个女人都能看清。

她们已经习惯了从前的生活。

所以培养男性情报人员，的确不是一个最佳的选择。毕竟他们之后是要被派出去的，说不定什么时候叛变了，她们都不知道。

明月霜担心的也是这一点。之前的几次试探，她也发现了游戏在判断敌我方面，多少有点僵化。

就说之前被她用引蛇出洞的计划引出来的王三等人，当他们接受明月霜的交易，选择依附山寨之后，就从灰色变成白色了。直到他们埋伏在明月霜的住处附近，准备劫持她时，才又重新变成灰色。

也就是说，系统判断的是他们的行为，而非思想。

所以如果一个情报人员被策反了，在他还没有做出损害己方利益的行为时，地图上是看不出来的。

“是我疏忽了。”窦娥爽快地承认错误，“只是这样一来，又该如何选人？”

“如若只是要求忠诚的话，那么有一些人，是绝对不可能背叛我的。”明月霜看着窦娥的眼睛。

窦娥先是一愣，继而反应过来，“是了，我怎么没有想到？”

绝对不可能背叛明月霜，跟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自然是她们这些被明月霜从其他地方带到这个世界来的人。如果明月霜死了，她们也将不复存在，所以，她们的立场会永远与明月霜保持一致。

而除了她们几个之外，明月霜每次抽卡，其实还会抽到一些用来凑人头的白卡。

这些白卡各方面都平平无奇，与普通的原住民几乎没什么分别，所以也毫无存在感，明月霜抽出来之后，基本上都是将她们交给穆桂英，然后就不再管了。

因为存在感太低，不光是窦娥没想到她们，就是明月霜本人，也是刚刚才记起来。

“女子身份不方便在外行走这一点，扮作男子便是。”明月霜又说，“如此一来，她们的路反而更宽。若是身份暴露，或是遇到了危险，只需换一套衣裳，换一个性别，被抓到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而且还可以出入后宅。”窦娥立刻接上。

她之前说，男子可以扮演货郎，走街串巷，其实女性之中，也有干这份活计的，那就是三姑六婆。

虽然这些人经常被诟病，但是一个职业之所以会出现，就是因为有市场。对于不能出门的后宅妇人而言，这是她们少有的可以接触到外界的机会，所以往往都愿意与这样的人交好，甚至会信任她们更甚于自己的亲人。

这不也是一条打探消息的绝好渠道吗？

用这些白卡人物，还有另一个平时不显，但其实很重要的好处，那就是卡牌人物的身体属性基本上都已经被固定了，虽然看起来和原住民一样单薄瘦弱，但其实她们的身体状况良好，也几乎不会出现生病之类的意外情况——受伤就是另一回事了。

有了方向，窦娥便欢欢喜喜地去忙碌了。明月霜目送她离开，也不再沉迷于钻研游戏面板，踏出房门，准备出去巡视一圈。

又下了两场雨之后，天气渐渐转凉，也到了播种冬小麦的时节。

由于之前为了棉花种子抽了太多的卡，明月霜手里的冬小麦种子数量已经超过一百袋。这点数量，对于一县之地自然不算什么，但明月霜十分重视，因为她想留种。

虽说后面肯定会逐渐退化，但是几代之内，一些优秀的性状还是可以保留的。

目前来说，这是她手里最大的优势。几年饥荒带来的粮食缺口，让她可以轻易地吸纳更多的人口，壮大自己的势力，由不得明月霜不重视。

然后就是之前说的开思想课的事，一拖再拖，明月霜终于决定付诸行动了。

副本一天不开启，方县就都是安全的。不趁着两个副本之间的安稳期发展，难道要等下一次战斗开始，才来抱怨什么准备都没有做好吗？

明月霜当然没有放松警惕，但是她已经决定要调整一下接下来这段时间的战略重心了。

而事实也证明，她这个判断是正确的。

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东西川之间打来打去，但战场从未波及到方县，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就像是被所有人遗忘了。

而在方县内部，这段时间所有人的目标几乎都只有一个，那就是——种地。

终于，两个多月后的今天，地里种下的第一批蔬菜已经长成，可以采收了。

这个消息，令整个方县上下都振奋了起来，即使那些地跟自家毫无关系，也有不少人特意放下手里的活计，跑去围观。

看到一颗颗白白胖胖的白菜和萝卜被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田埂上，丰收的喜悦立刻感染了每一个人。

哪怕是刚刚才来方县没多久的人，都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并期待着自家以后也有这样的收获。

上官婉儿等人原本担忧人太多会造成混乱，想禁止这些人过来围观，但被明月霜按住了。

“人们的情绪已经压抑了太久太久，急需一个宣泄口。”她说，“虽然来到方县，她们的生活似乎安稳了下来，可是许多人对于‘将来’还是心存怀疑的，只有让她们亲眼看到成果，才敢相信。”

这不怪她们，是因为失望得太多次了，所以才什么都不敢信。明月霜要做的，就是用事实重新树立起她们的信心。

所以，她还安排了一个特别的环节。

在白菜和萝卜各收了一亩地之后，明月霜就暂时叫停了采收的工作，叫人抬来了大秤，当着所有人的面开始称量。

上官婉儿立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紧急安排了两个嗓门最响亮的大娘过来，称完一堆，她们就大声报一个数。等一亩地的出产都称完，虽然还有人蒙着，伸长了脖子等着报总数，但也有心算好的人，已经自行计算出了亩产量。

当那个数字从大娘们的口中吐出来时，所有人都惊着了。

人群骚动起来，有人欢呼雀跃，有人不敢置信，也有人迫不及待地问，“怎么会这么多？”

一部分上过村里组织的课程的人，晓得其中的道理，就解释说，“这是蔬菜，里头都是水分，所以压秤。”

“那也够多的了。”又有人说，“寻常我们种的菜，虽然没有称量过，但一亩也不过几百斤，这是翻了十倍！”

十倍是什么概念？

原本只够一家人吃的东西，现在够十家人吃了。要是所有的地里都种上这样的粮食，他们还会缺粮吗？

这些朴实的百姓不懂经济，不知道粮商的囤积居奇，更想象不到上层的骄奢淫逸，所以他们单纯地以为，只要地里的出产变多了，自家的日子就会好过。

虽然也有人觉得不对劲，但他们才上了几天的课，学了那么一点东西，根本不足以思考这个问题，况且——丰收的喜悦就在眼前，看那一棵棵白菜，一个个萝卜，那么大，一个恐怕就有几斤重，谁能不欢喜呢？

之后，明月霜又让这些人抬着秤，随机抽查了几块地，向大家证明之前的亩产量并非偶然。

人们跟在称量的队伍后面转了一圈，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回去的路上，还在讨论今天这一场热闹。

但热闹是她们的，明月霜只有烦恼。

菜是收了，但是那么多的菜，要怎么存储，可就是一个大问题了。

她之所以选择白菜和萝卜这两种蔬菜，不仅仅是因为它们量大又易得，更是因为比起其他的蔬菜来说，已经是很好储存的那一类了。

但是……他们收的菜实在是太多了！

明月霜这段时间已经安排人挖了地窖，但现在看来，估计是不够的。

而且后面还会有源源不断的收获。

哪怕最近刚种的那些，可以留在地里不收，试着让它们在地里过冬，前面收的也必须要处理一些。

白菜和萝卜的处理，倒是不难，只需要用盐腌制一下，之后或是装坛，或是晒干，都是不错的处理方式，可以保存很久。

于是问题就来了，去哪里找这么多的盐？

明月霜虽然依旧不够了解这个时代，但是光看影视和文学作品中那么多因为盐而起的大案和纠纷，那么多因为贩盐富得流油的大商人，就知道这玩意虽然称不上是奢侈品，但也不是什么大路货。

之前她们在山寨里的时候，甚至连细盐都没有，用的是盐石，一块石头丢进锅里煮一会儿就捞出来，可以反复使用很久，至于味道么……明月霜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一度以为是这里的水土不好，种出来的菜都发苦。

搬到方县之后好些了，但这里的存盐也不多，毕竟这种战略物资，能带走的都被带走了。

明月霜很快做出决定，要把收的菜卖一部分出去，再买足够多的盐回来。

这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之后，第一次主动对外交流，尤其还是在这个外界动荡的时期，所以明月霜做出决定之后，就召集众人，开会商议此事。

然后她们就卡在了第一步“选择交易地点”上。

方县附近有三座大城市，一个较远，两个较近，这是她们已知的信息。但除此之外，每个城市隶属于哪个势力，治理此地的官员是什么出身，行事作风如何，她们过去交易会不会遇到危险，东西能不能卖出去……这些统统都不知道。

这就是情报缺失的坏处呀！

窦娥的情报人员倒是已经选好了，也做了一些培训，但是还没有派出去，正打算跟着这一次出行的队伍一起走，这样路上安全一些。

“就这么两眼一抹黑地出门肯定不行。”明月霜十分慎重，“还是得想个办法，打探一些消息。”

“要不就先把探子撒出去？”窦娥问。

明月霜摇头，“急切之间，也探听不到什么，倒容易折了人手，不值当。”

这时，坐在角落、堪堪有资格与会的何四娘举起了手，“主公可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汇报过的那个世家子弟？”

事情过去太久，明月霜费了一点功夫（查找备忘录）才记起来，点着太阳穴道，“哦，是有这么回事。怎么，他还没走吗？”

“不止没走，还过得很自在呢。他见村里有人去上课，便主动申请做老师，考核也通过了，如今已经不再种地，日日串场上课呢。”何四娘说，“因为主公说不必管，我就没有再报。不如召他来问问，或许会有些消息？”

明月霜想了想，觉得也是个办法，便道，“那就请他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