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苦行僧约好去参观隐蔽的帝王墓穴,我感到很幸运,我想正可以利用这个机会考察他。他不知道本瓦萨克曾找过我谈他兄弟失踪的事情。所以我完全有可能为他设一个圈套让他钻,以证实我对他的猜疑。不久我被叫去吃饭,我吃得很多,同时告诉伊斯梅尔,我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为什么?”他问道,“你要到哪里去?”
“去参观墓穴。”
“噢,安拉!这怎么可能?难道你昨天还没有闻够洞穴的臭味吗?”
“这次不是鳄鱼木乃伊。”
“那么是什么呢?难道你想去看那边墓穴中狼的僵尸吗?”
“或许是。”我故意岔开说,因为我曾答应苦行僧要保持沉默,不能讲出实情。“只有赛里姆陪我去。”
“赞美安拉!赛里姆还能跟着。这就说明,此事既不危险也不可怕。你需要火把吗?昨天还剩下一些在那里。”
“火把、火柴,另外还需要一根结实的长绳索。”
我需要的东西都拿来了。我选了六支蜡火把,尽管那个老者说有一根就足够了。他说正午前一小时在大门口等我们。但在约定时间前半个小时,一个半大的孩子就跑来通知我说,圣人在城外等我们。
“他为什么不自己来接我们去?”
“他和安拉通了话,他现在还不能离开祈祷的地方。”小孩回答道。
我到达乌德那里去叫赛里姆。他们两个人正坐在地毯上抽烟聊天,我进屋时,正好听到赛里姆在吹牛:“我不能离开他。他十分信任我,我是他的保护者。”
这个多嘴的人果然正在说我!我马上就得到了证实,因为达乌德迎接我时说:“先生,我听到了什么!你又想去冒险吗?不要去了!留在家里吧!我知道,肯定会发生什么不幸的。”
“赛里姆告诉你我们到哪里去吗?”我问道,想看一看这个高个子能不能保守秘密。
“没有。他已经发誓要对此保持沉默。这很使我为你们担心。”
“不要担心!不会发生什么事情的。”
“这是你的看法,因为你不相信月亮的预兆。还是不要去吧!我求求你。”
“我也求求你,达乌德,不要管我的事。我既然答应去,就必须遵守诺言。”
“那至少让赛里姆留下!”
“什么?要我留下?”赛里姆跳起来喊道,“我是先生的保护人和庇护者,怎么能让我的保护对象自己去呢?不能,我要和他一起去闯天上地下的一切危险。为了他,我将和凶龙、毒蛇和毒蝎战斗。我已准备好去撕碎雄狮和猛豹,以便——”
“首先你应该闭上嘴!”我打断了他的话,“这根本谈不上凶龙、雄狮和猛豹的问题。所以你可以把枪放在这里,只带上刀就可以了。”
“可我们并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啊,先生。我们很可能进入沙漠,而在沙漠的边缘,就有狮子和——”
“别胡说!狮子不会对你怎么样。它也碰不到你,因为你一见到它,就会立即逃之夭夭的,它根本就追不上你。”
“先生,你总错误地估计我。所以我请求安拉,让我遇到一次真正的危险,以便向你证实,我为了你可以做出何等英雄的业绩来。”
赛里姆插上腰刀,拿了三支火把和绳索,我们便上路了。等在门外那个男孩带领我们穿过城市,走上了我们昨天已经走过的路。我们离开了热闹的街区,走上了一个山丘,这时我看到一个衣着褴褛的人蹲在沙地上,正用一把镰刀挖掘着上面稀少的草根。我们走近后,他才站起身来。我认出他就是我们找卖艺人时遇到的那个园丁。他对和我们会面丝毫不感到意外。看来就好像他也在等我们。当我们在他面前走过时,他的面都显出讥讽的微笑。
“好啊,这就是异教徒的下场,他终究要走上受诅咒的歧途。”他向我喊道,“安拉诅咒你,你这个狗崽子!”
他说完转过身去就夺荒而逃了,还多次回头看我是否在追他。我当然没有这个打算。他的谩骂是对昨天挨打的无耻报复,这就是我当时的看法。可后来我才知道,这完全是另有原因的。
当我们完全来到山顶时,那个男孩指给我看远处的一个岩洞洞口。
“老人就站在那个老墓穴处。他在等待你们。”
我想给他一点儿小费,但他却向我唾了一口吐沫,并厌恶地对我说:“留着你的臭钱吧!我怎么能用一个异教徒的钱玷污自己呢?去下地狱吧!”
他也立即跑掉了。这种事情我还从来没有经历过。一般情况下,在东方国家里,不论老少都是追索小费的,特别是男孩,可是这个小家伙却拒绝报酬,甚至敢嘲笑我。我当然让他跑了。我和赛里姆一起向洞口走去,苦行僧正靠在那里。脸上一片虔诚。不,这样一张脸是不会欺骗人的。这个已经半截入土的老人难道能是罪犯的朋友吗?绝不可能!就在这一刻,我对他产生了无悔的信赖。
他听到了我们的脚步声,转过身来,脸上表现着一种温柔的尊严。他躬了躬身,把手伸给了我。
“欢迎你,先生!安拉使你的脚步走向了欢乐和幸福的目标!你没有食言,我也将遵守我的诺言。你将会看到帝王和他们的子女、妻子和其他亲属。”
“你为什么没有像许诺的那样亲自去接我们?”我问。
“安拉把我留住了,我必须服从。我必须先祈祷,因而派了一名信使把你们领到这里来。”
“你选择了一个坏信使。因为他侮辱了我。”
“你必须原谅他,他只是一个孩子,还不会控制自己。我已经准备好,让我们出发吧!”
他想走了,或许是为了避免继续谈话。但我有意想让他卷入到谈话中来,因此我走到了他的身旁,让赛里姆走在我们的身后。奇怪的是,苦行僧所走的路,恰恰是我们前天曾骑马走过的路。尽管沙地上已经没有我们的足迹,它们已被风吹散,但我还是认出了它。我们就这样并肩走了一段路,他始终保持沉默。最后我只好开口说话了:“我能问你你曾到过哪些部族吗?”
“我曾去过白尼罗河和青尼罗河流域的所有部落,一直到库德凡并越过了达夫井。”
“我真羡慕你所看到的一切。在上尼罗河一带,有一个地方不是叫协里坝吗?”
我故意像一个小学生那样问他,隐瞒了我的真实情况,让他把我看得毫无经验,以便能够和他谈到我心里一直生疑的问题。
“不。谁要是这样告诉你,那他就是毫无知识。基督徒也不总是像他们想的那样聪明的。”
“但协里坝这个字还是有的吧?”
“是的。但协里坝不是一个城市或乡村,而是商人和捕猎奴隶者居住的要塞的称呼。”
“猎捕奴隶者!多么可怕的一个词!”
“在你们听来是可怕的,是的,但这儿的人却有另一种看法。你知道人们用什么词来称呼奴隶吗?”
“知道。在土耳其称为艾西尔或者苦力,阿拉伯人称之为阿布德。”
“完全正确!但阿布德也是奴仆、受聘者或随从的意思,也就是说,我们的奴隶就是我们的随从和仆人,并不是我们的牲畜。”
“我明白了。但把他们从家乡和家庭中劫持出来,不是很残酷吗?”
“不,他们在我们这里生活得要比在家乡好。”
“但为了捕猎一个奴隶,平均至少要死三个人啊!”
“一个非教徒死掉,难道有什么可惜吗?你必须重新认识奴隶制和对奴隶的捕猎,不要像人们一般理解的那样。我去过很多协里坝,我比你更了解这件事情。我甚至去过‘死亡之父’的协里坝。”
“你去过最著名的猎奴者‘死亡之父’那里吗?”
“你听说过他吗?”
“很多,很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住在鳄鱼协里坝。”
“是的。我曾去过这个协里坝。是的,他是最著名的猎奴者,但现在又出现了一个更有名的人。”
老者突然变成了另一付面孔。慈祥和尊严在他脸上消失,完全世俗的热情取代了它。我只是在侧面迅速的一瞥中看到这种变化的,我尽量避免正面去看他,怕他会重新控制自己的感情。
“他叫什么名字?”
“伊本阿西。”
“这是一个相当虔诚的名字。”
“不。”
“那就是说,我对这个国家的语言理解得很不准确。阿西,本源,这是上帝的称呼,伊本阿西应该是‘本源之子’的意思,也就是‘上帝之子’。”
“但在这里不是。这个人叫伊本阿西,是作为他父亲阿布德阿西之子才获得这个称呼的。也就是本源的‘奴仆之子’之意。”
他说这句话时,脸上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自豪。我尽量装出不在意的样子来。
“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他的父亲是叫阿布德阿西了?你认识这个人吗?”
“我当然认识他!”他刻意加重语气说。
“那么你也认识他的儿子,那个猪奴者了?”
“我也认识他!”
“但我还是认为,他的名字不适合一个捕猎奴隶的人。阿布莫特,‘死亡之父’还差不多。”
“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伊本阿西还有另一个名字,是他通过他的行为而获得的一个外号,人们叫他为‘勇敢者’。难道这个名字也不适合一个捕猎奴隶的人吗?”
“很适合!这个外号更恰当些。他来自何方呢?”
“这是个秘密。”
“伊本阿西不可能一开始就是个奴隶贩子吧。他以前是干什么的?”
“喀土穆的一个商人。”
“啊,在喀土穆!”
“是的。他曾是一个商人的帮工,那商人的名字叫巴亚德-艾阿……”
苦行僧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说了,这就是他不够慎重的地方,他肯定要说巴亚德-艾阿阂。这就是我的马布德向导的兄弟失踪前去找的那个商人。我听到这个名字时,不由自主地抬起头突然看了他一眼,他肯定有所发现。他没有把名字说完全,而是中断了,并且问我:“你是不是认识这个人?”
“不”
他尖锐地打量着我的脸。
“你说的是实话吗?”
“我还从未去过喀土穆。”
“但你打算去?”
“是的。”
“去找巴亚德吗?”
“我怎么会去找一个我不认识的人呢?”
“当我提到这个名字时,你甚至有些吃惊,这使我产生了怀疑。你对我并不像我对你那样真诚!”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在这里完全是个陌生人,而你却断言我认识一个连本地人也未听说过的人的名字!”
“可能是这样。你知道谁是本瓦萨克吗?”
“马布德的向导。我当然认识他,因为我同他曾经在一起。”
“你们也谈过话吗?”
“当然!曾谈过墓穴里的鳄鱼木乃伊。”
“没有谈到喀土穆吗?”
“没有。”
“也没有谈到他派往喀土穆的兄弟吗?”
“本瓦萨克有个兄弟吗?他也住在艾斯尤特?”
“你真的不知道?那么我可以告诉你,奴隶贩子伊本阿西和本瓦萨克的兄弟开了个大玩笑。”
“你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是个什么玩笑?”我问,同时尽力做出十分镇静的样子。我正面临我要调查的秘密即将揭露出来的时刻,但我的期望变成了失望,苦行僧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这和你没有关系。这些话我不应当讲给你们这些弗兰肯人听。”
“可我特别喜欢听这类的笑话!”
“这我相信,谁又不喜欢听这样的笑话呢?但我还是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难道是怕我把你出卖吗?”
他停住脚步,发出了一种怪异的笑声,然后把手放到了我的肩上。
“出卖我?你?不,你不会出卖我,这我知道得很清楚,很清楚!”
苦行僧以完全另外一种姿态站在我的面前。就在这一刻,他对我变成了一个谜。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笑声呢?是讥讽还是傲慢?我如何来解释他的面部表情呢?是藐视还是威胁?他在我的面前恰如一只戏耍猎物的猛兽。但顷刻间,他的表情又变了,他又开始和善地望着我的眼睛。
“你作为基督徒对贩卖奴隶感到茫然,认为所有从事此业的人都是恶人。因此我认为最好还是停止这样的谈话吧!我们现在必须改变方向,让我们向左边走!”
我们刚刚进入沙漠,现在苦行僧又转向南方。在这个方向我看到了远处约一刻钟路程处的山丘,胖总管就是在那里掉到洞里去的,而我们正是朝着这个方向走去。我又几次企图挑起话头,但得到的或者是极简短的回答,或者根本就没有回答。苦行僧走得很快,我不得不迈开大步,才能紧紧跟在他的身旁。这对我很有利,因为这使我有机会落后几步和赛里姆说话:“别告诉他我们曾来过这里!”
“为什么,先生?”
“以后再告诉你,现在你不要再说话!”
我这样命令仆人,是有我的考虑的。我对苦行僧已经产生了某种猜疑。在他最后一次讲话以后,我就坚信,他的虔诚面孔只是一个假面具。在穆罕默德的苦行僧有许多优秀的人,但中间或多或少可能有伪君子,而他这样伪装自己,就不仅仅是个伪君子的问题,而是个危险人物了。但我觉得,他倒不一定直接对我构成危险,他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如果他对我是一个危险,那我就有必要多加小心了。另外,对付这样一个老者,我还有足够的把握。在我们周围,除了我们以外再也没有其他的人了,我身上还带着一把刀和两支手枪。
我们接近沙丘,来到了我曾爬过的那一面,另外一面就是我们救胖子那个洞穴。由于中间有这个沙丘,所以我们看不到另一面的情况。在沙丘脚下,苦行僧停住了脚步:“先生,我们已经到了地方,这就是埋藏帝王尸体的洞穴。”
“这里?”我问道,“这里根本不可能有岩石墓穴呀?”
“谁说过是岩石墓穴了?这里都是又高又宽的砖砌地下通道,我们现在就下去。”
我上次是螺旋式地爬到沙丘顶部的,所以已观察了沙丘的各个方面,但并没有发现有洞穴入口的迹象。因此我向周围看了看,问道:“哪里是入口?我什么也没有看到。”
“在上面,在顶部附近。”
“上面可以看见吗?”
“不。你以为我如此不会保护我的秘密吗?跟我上来!”
他准备爬上沙丘,但我拉住了他,因为在来的路上,我早就发现了,有一条一米左右宽的拖拉痕迹,就像有人为消除足迹用长袍在沙地拖成的那样,这个痕迹同样存在于我们要爬的沙丘坡上。
“你没有看到,这里已经有人来过吗?”我问。
“你有什么根据?”
“这里有人用长袍拖过地面,以便消除他的足迹,我觉得十分可疑。”
“我不觉得,”老者微笑着说,“你难道没有想到是谁来过吗?”
“难道是你?”
“是的。我在这期间来过一次,想看看是否一切都没有问题。因为我已经好几个月没到这里来了。这个秘密在这期间也完全可能被人发现。”
“这是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但在我看来,这是由很多人拖过的痕迹。”
“安拉!什么眼睛能够分得出这里曾来过几个人呢?”
“我的眼睛。我曾到过一些民族居住的地方,他们生存的本事就在于分清他们面临多少敌人。”
“这里谈不上什么敌人的问题。我来过这里,然后又离开这里。这就留下了双重的痕迹,看起来就像很多人来过似的。难道你以为我还会让更多的人知道我的秘密吗?”
这个解释,即使对存有疑问的人,也是有说服力的,我感到心里踏实了。我们开始向顶部爬去。快到顶部的时候,老者停了下来,向四周张望了片刻。
“眼睛能够看到的地方,看不到一个人影。我们没有被监视,可以放心地开门了。”
是的,周围看不到一个人!只有我们,这使我的最后疑虑也消失了。这个人即使有什么阴谋,又能对我们做些什么呢?最多在一个什么地方把我们关起来。但我们有很多办法让他做不成。我们可以在进洞时让他先进去,往里面走的时候紧紧跟上他。所以我丝毫也不担心。赛里姆看来也充满信心,至少到现在为止还没有说或做什么让人感到他已经胆怯。老者跪到了地上,开始用双手挖沙子,并把挖出的沙子抛到了两边,这样就在顶部一边出现了一个坑。当挖到一米左右深的时候,里面出现了一块石板。我和赛里姆帮助他让石板完全暴露出来,它大约有一米半宽,一米左右长。我们把它搬开,看到了里面的通道,它是用深色的尼罗河砖砌成的,很高也很宽,即使是胖子也能不费力地钻进去。苦行僧再次看看周围,看到远近确实没有任何人影时,才对我们说:“我们确实没有被人监视,现在可以下去了。谁先下?”
“你,因为你是我们的向导。”我回答说。
他听从了我们的要求。我跟上他,赛里姆缓慢地走在我的后面。当我爬了大约两米半的距离以后,感到通道开始宽敞了,苦行僧让我们点燃了火把。我点燃以后,借着光亮看到,我们处在一个小室中,里面可以站六七个人。我们这时能够站起身来了。四壁和入口处一样,也是用黑色泥砖砌成的。空气也很好,完全没有木乃伊的味道。赛里姆好像很开心,他兴致勃勃地说:“这里是可以住人的,先生。这里的空气完全不像马布德洞穴那样,那里的空气侮辱了我尊贵的鼻子,我只是动用我的全部毅力,才走遍各个通道,坚持到最后一刻。”
“你喜欢这里吗?”
“绝对喜欢!进入地下的阴暗洞穴,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做得到的,但别人不可能的事情,我可以去做。如果有人向我提出要求,我甚至愿意下到地狱的深层。可是你看,先生!地下那个窟窿是什么?”
小室的一个角落有一个入口,看起来好像是垂直通到地底下。它很大,容得一个成年人下去。
“这是一个竖井,我们现在就要从这里下去。”苦行僧解释说。
“一个竖井!”赛里姆喊了一声,但声音已经明显变小了,“难道没有阶梯或梯子吗?”
“没有。”
“那我就得用我的四肢做试验了,或许会扭伤甚至折断我的手和脚?”
“那倒不会,”我安慰他说,“里面肯定会有些设施,人们可以借助它们爬下去。”
“是的,”老者解释道,“竖井的两边都挖有四方形的小孔,人们可以用脚蹬着它们,手也可以抓住它们,这样就可以像爬楼梯那样爬下去。”
“竖井有多深?”
“下20个方孔,就会来到一个两边都有通道的地方,但这里的通道都是空的,而且很小,然后再下30个方孔,就来到一个较大的入口,我们将从那里进去。”
“两个方孔之间有多远?”
“大约半尺。所以往下爬是很舒适的。”
“下面的空气怎么样?”
“和上面的一样好。那里肯定有通气孔,但我始终没有找到。或许你更敏锐些,这次可以找到它。”
他说这句话时,有些话外有音,但我却没有留意。后来我才发现,那是一种讥讽。
“小方孔可靠吗?”我继续问道,“竖井也是用泥砖砌成,而泥砖很松脆。这很容易使人失去支撑而掉下去。”
“这是不可能的。砖很结实,而且我们还带着绳索,我们要相互连结起来。谁先下?”
“我不愿先下!”赛里姆马上说道。
假如苦行僧确有阴谋,我又不想上当的话,那就应当让他先下,因此我说,他作为向导应该先下。他毫无异议地接受了我的要求,这样使我吃了一颗定心丸。
苦行僧第一个下去,赛里姆跟着他,我作为力气最大的留在最后,万一他们两人中有人滑了下去,我可以用绳索把他们拉住。绳索的一端拴住了老者的胸部。中间一段绑住赛里姆,另一端系在我的腰上,打了一个结固定住。
手脚并用把身体支撑在竖井壁上,同时还要拿着火把,是很困难的。苦行僧熟悉竖井情况,他不需要火把;赛里姆没有拿火把,因为他太笨,他的双手都要用来扶墙,才能稳住身体,所以我就成了唯一拿火把的人了。
我首先在洞口前跪下,用手试探一下可以蹬脚的方孔。它的大小完全可以支撑手和脚,其边缘也很牢固。苦行僧先行下去,很快就不见了。赛里姆缓慢跟了下去,因为他看不见壁上的方孔,必须用手和脚尖去探寻。当他的脑袋也消失在洞中时,我听到他在不断祈祷:“我发誓,除了安拉再没有上帝;我发誓,穆罕默德是上帝的使者!”
然后我开始下洞,我只能靠脚和右手,因为左手拿着火把。前几步我下得很慢。渐渐习惯了情况和方孔的位置后,速度便快了一些,当时大家都没说话。
我默默地数着脚步,下了12个方孔以后,我的前面和后面各出现了一条通道。我经过时用火把照了一下,由于光亮太弱穿不透通道的黑暗,所以看不见什么。再下13个方孔,就该到达主要的入口了,我想,因为苦行僧是这样说的。我越过了两个通道,继续往下爬,又下了四五个方孔,突然听到上面传来了狂笑,狂笑在竖井的壁上撞出了恐怖的回声,听起来就像是一群魔鬼在嘲讽。同时我还听到了喊声:“我们就将这样把一个基督狗置于永恒的沉默之中。在底下受罪吧!你醒来时就到了地狱底层了!”
我抬头往上看,在一盏小灯的光线下,见到了两个熟悉的面孔,是老苦行僧和卖艺人奴巴尔。我始终保持着镇静,但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将被关在洞内悲惨地死去。现在必须马上行动,我们必须立即爬上去。
“赛里姆,赶快上来!”我喊道,“快,快!”
我即刻开始往上爬。但我是和赛里姆绑在一起的,那个可怜的人并没有听到我的呼喊,绳索又拉住了我。
“你还认识我吗?”卖艺人从上面往下喊道,“你想捉住我。而现在你自己却被捉住了,没有人能解救你和赛里姆。”
“没有人!”那个老苦行僧也赞同地喊道,“你已经开始怀疑我了,这我知道,但你太愚蠢,还是跟上了我。我属于卡蒂里纳兄弟会,为了向你报仇,我专门在马布德等着你。现在你将像狗一样死去,你这个异教徒!你的灵魂将受到永世的诅咒!”
我没有回答,因为任何话语都无济于事,只有行动才是有用的。我的脚蹬在方孔中,左手拿着火把,用右手抽出刀子,把绳索割断。这样我就摆脱了赛里姆。我看清了两个敌人的位置:就在我刚才经过的两个通道里,一边一个,把头伸到了我们所在的竖井。我必须上去,这会有一场对我格外危险的战斗,因为如果我上去,他们只需要打我的脑袋就够了。为躲过这种打击,我必须把他们赶走。我把刀插回腰间,抽出了手枪。但由于我举着火把,他们能够清楚地看见我在做什么。我一举起手,我上面的两张脸就消失了,我听到卖艺人的声音说:
“开枪吧,你这个狗崽子,试试看能不能打中我们!”
我的上面变黑了,我听到了沉重的大石头碰撞的声音。我把手枪柄咬在嘴里,腾出右手攀撑住方孔,急忙向上爬去。当我爬到刚才他们两人隐藏的地方时,我无法再继续前进了。此处挡住了一块大石板,已把竖井死死地盖住。我听到他们在石板上又压了很多石头在上面,我们被关住了。
我用头顶了一下石板,试试它的重量,觉得根本无法顶动它。我向上放了两枪,也是无济于事。
由于我的身体几乎占满竖井,所以赛里姆无法看到上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虽然听到了声音,但听不清上面在说什么。
现在他问道:“先生,你在上面和谁说话?你为什么开枪?出什么事了吗?”
“我们被关在了里面。”
“被谁?”
“被那个苦行僧。”
“他怎么能关起我们?他在我的下面!”
“不,他现在在我们的上面。”
“胡说,先生!他是不会躲过我的眼睛的,如果他停住了,我就会从他身边经过。”
“但这确实发生了,只不过你没有注意罢了。他现在用大石头盖住了洞口,关死了竖井,我们出不去了。”
“安拉,安拉!这是真的吗?”赛里姆吃惊地喊道。
“是真的。我曾尝试顶起那块石头,但它太重了,顶不动。”
“我来帮你。我来了!”
“不要动!你无法帮助我,因为这里站不下两个人。”
“那你就再试一试,先生!你比我强大得多。你或许能成功地举起石头,扫除这个障碍。”
“好,我再试一试。但如果成功了,那么石头就会往竖井里面掉下来,砸到我们身上。你上来一段!你离我越近,石头砸到我们身上的力量就越小!你要站住扶稳,不要让石头把你拖带下去。”
我又爬上一个方孔,这次不用头,而是用肩去顶那块石板。我听到头上方仍有轰隆的声音,看来我们的对手仍在不断地往上面的石板上加分量。他们肯定事先已在两个侧面通道里准备了足够的石料。
我用肩顶在石板上,尝试着向上顶,但费尽所有力气都没有用。我再加大力气,突然感到我脚下蹬着的泥砖方孔在重压下开始粉碎和下移。我只好被迫放弃这次自救行动。
“行不行,先生?”赛里姆胆怯地问。
“不行,我脚下的支撑受不住。我现在面临掉下去的危险。”
“噢,安拉啊,噢,慈悲的上帝啊!我们完了,我们将在洞中死去,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尸骨会在何处腐烂。我要是留在家里多好,留在达乌德的美食桌上多好!”
“不要怨天怨地!我们现在还没有必要失去勇气。”
“你是说,”赛里姆问道,“我们还有摆脱这个灾难的办法吗?”
“我希望有。”
“办法在哪里?”
“在下面。从上面我们无法出去。我们必须完全下到底部。”
“那我们就会陷入更深的危机之中!我们无论如何要从上面出去。”
“不。我无法打开上面的障碍。而且即使打开了,他们还在上面,可以轻而易举地致我们于死地。”
“这是何等的危险!这是何等恶劣的处境啊!我的四肢在颤抖,我的灵魂被惊吓得不知所措!”赛里姆哭丧着说。
“不要哭,你要打起精神来!我们现在需要集中全部的精力体力。你如果发抖,就很容易失去支撑而掉入深渊。把割断的绳索递给我,让我们再连结在一起!”
他找到了绳索的一端交给了我。我打结的时候,赛里姆问我:“那个老家伙怎么可能突然在我们上面呢?他不是和我挂在一起吗?”
“你无法想象吗?他可以在中间解开绳索。等到了侧旁的通道时,他就悄悄爬入其中的一条通道,而卖艺人则在另一条通道等待着。我们在他后面毫无察觉地继续往下爬。”
“卖艺人在这里等着他吗?”
“是的,奴巴尔和他在一起。”
“那我们在外面应该看到他的足迹呀?”
“老家伙已经为他扫除。你听到我说过,我说觉得外面地下的痕迹不像是单独一个人留下的。好,我又和你连结在一起了。现在你慢慢往下爬,我跟着你。”
“要爬多远?”
“苦行僧说还有13磴,是不是真的,我当然不知道。但我们总得试一试,这个竖井总会有底的。”
我们开始下爬。赛里姆高声数着当作脚蹬的方孔。当数到13的时候,他向我报告说:“先生,我感到下面是地底了。”
“要小心,试探一下,看它能不能经得住你!”
“地面很结实,它不下陷,很牢固。”
“等着,我就来!”
赛里姆说得对。当我站到他身旁时,我用火把向四周照看了一下。我们置身于一个小室,样子和上面洞口处的小室类似。地面也是泥砖砌成,但在我们的脚下却有一块光滑的石板,大约一米见方。我们走到旁边,把石板掀开,发现这又是一个竖井口,继续通往下面。
“你看,”我说,“就是这样的石板盖住了上面的洞口。它原来就藏在其中的一个通道里面,当我们越过通道后,他们就用它盖住了洞口,然后在上面再堆上其它东西加重。”
“这我可以理解,先生,”赛里姆不安地说,“可是,知道这些,对我们又有什么用处呢?我们完了,再也看不见阳光了。生活是多么美好。谁能想到,它会如此迅速如此悲惨地终结了呢?”
赛里姆坐到了地上,悲伤地大哭起来。我这时不想打断他绝望的爆发。我打算仔细观察一下这个小室,首先我欣慰地发现里面的空气是可以忍受的。火把的火光虽然不很亮,但我还是可以看清一切。我在这里没感到太多的二氧化碳,只觉得有些潮湿发霉的味道。墙壁都是用泥砖砌成的,不知它有多么久远了,只觉它还很结实,只有一处稍有裂痕,上面的沙层已经脱落。或者是我看错了吗?也许这里根本就没有砖块?我跪下来用手扒开沙层,里面呈粉末状。我发现左右和上面都是泥砖,而这里只有沙子。赛里姆还在我身后哭泣,但声音已不很大。他叹了一口气,声音是那么压抑和空虚,那么奇怪!他怎么了?我转过身去,见他身体前倾着坐在那里,双手捂住脸,好像在沉思。
“是你叹气吗?赛里姆。”我问。
“我?叹气?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不是我。是你听错了。”
“不,我听得很清楚。”
“那不是我,而且我什么也没有听到。”
“但我不可能听错。我坚信,这是——”
我停住了,因为那个压抑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你听到了吗?”我惊异地问。
“是的,先生,我现在也清楚地听到了。”
“是什么声音?不会是我刚才挖沙子的声音吧?”
我刚说完,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现在我知道了它传来的方向。
“叹气声来自竖井里面!”我吃惊地喊道。
“正是,正是这样!”赛里姆赞同地说,同时跳了起来,逃到了墙角。
“你怕什么?”我问,“这附近肯定有人。”
“人?这里怎么会有人呢?这是地狱的魔鬼,要吞噬我们的灵魂。”
“住嘴!赛里姆,你是个胆小鬼!”
“我?是个胆小鬼?先生,我是我们部落勇士中最强大的勇士,最伟大的英雄。但即使最勇敢的人,也是不能和地狱作对的。你把我带到了地狱的边缘,如果这里塌陷了,我们就会穿过地层,坠落到深渊中去,永世不得解脱。噢,安拉,安拉,安拉啊!”
“那你就留在这里哭吧!我可要去寻找出路了。”
“出路?”他立即问道,“那我可以帮助你,先生!”
“那好,现在不要哭了,让我们继续往下爬!”
“还往下?你是不是发疯了?”
“没有发疯。因为下面有一个人,需要我们帮助。”
“那不是人,而是地狱中怨鬼的抽泣声。”
“笨蛋!那个人可能快要死了,如果我们再犹豫,他就会死的。我要下去,你随便吧!”
我把绑在他身上的绳索解开,围到我的身上,下到了洞口。
“先生,你真的想下去吗?”赛里姆颤抖地说,“那我可怎么办呢?”
“你就留在那里吧!”
“不,我不能,我不留在这里,不留在这个可怕的房间里。我来了,我来了。”
他赶紧跟上了我。我们又下了20个方孔。我停住脚聆听一下周围的动静,又清楚地听见了下面有人的声音。
“救命,快下来救我!”那个声音叫道。
“我来了,”我回答说,“我马上会来到你的身边。”
我又下了10个方孔,然后就踏到了结实的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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