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如尘早早梳洗完毕,跟着侯府的车驾,前往宣德楼。
年节里,汴京城几乎每日都会有重大庆典,皇宫活动频繁。元旦朝会、开封府开放关扑、皇帝驾幸五岳观迎祥池,驾诣上清宫,皆会赐宴群臣。
今日是上元节,皇帝会亲上宣德楼开恩赦,与民同乐,京中的文武百官及家眷也需到场庆贺,直至华灯初上,才辗转至大相国寺,开灯会,设水祭。
很快便能一睹天子真容,在数日之前,如尘还对此满怀期待着。
毕竟,这也不是谁都能见着的。
可是,此刻坐在马车上,看着眉眼疏淡的裴旻时,如尘身思却有些游离,完全兴奋不起来。
刚刚在雨歇小筑,她才喝了沉烟紧急给她熬的避子汤,口中仍残留有隐隐的苦涩。
此时同车而行,却相隔甚远的两人,在数个时辰前,还在床榻上耳鬓厮磨,亲昵求欢。
这关系的发展实在太过诡谲,又很割裂。
她好像和裴旻时陷入了一种很奇异的关系。说得好听些,是食色性也,人性使然,说得难听些,便纯粹只是各取所需的床榻之欢。
清醒过后,便骤然间恢复陌生疏远。
虽然,她也挺乐享其成的。毕竟,他长得也不差,又高挑又帅气,眉间的几分冷冽,能填补她内心关于逝去之人的缺口。
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她隐隐觉得,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他是个好人,不该被自己如此利用。
可是她瞥了他几眼,他倚在侧边,抱着手,闭着眼眸,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
看起来也不像吃亏的样子。
也是,看他那么游刃有余,说不定早已驾轻就熟。世家公子们,多的是狎妓治游之徒,他也未必能免俗。
在这种事上心疼男人,她想想都觉得自己脑子有病。
继而,她也心安理得地垂下眼眸,在马车小憩片刻。
不多时,侯府众人便抵达宣德楼右侧朵楼的彩棚帐幕,下人们早已在数日前便打理好了周遭的一切,如尘等人只需按照规程,悉数落座即可。
不出所料,侯府和庆国公府的帐幕搭得很近。她一眼便看见,顾无烬已在不远处落座,看见她的时候,还微笑颔首,算打了招呼。
她也颔首,微笑致意,忽而感到身旁有股森森的寒意。
她侧身看了看隔壁的裴旻时,他没有什么动静,只是静静地坐着,吩咐侍从端来了火炉,放在身前。
在席上坐了片刻,皇帝还未登楼,在等待的间隙,她看到朵楼左侧的帐幕,皆是皇亲国戚,大多是生面孔。
她忽而想到苍灵的婚事,遂问裴旻时道:“世子,哪个是康王爷啊?”
裴旻时手里捧着书卷,略微扫了一眼对面的彩棚,说道:“右数第三个帐幕,穿紫色圆领袍的。”
如尘纵目望去,看到一个圆肚的中年男子,生得魁梧健硕,蓄着大短胡须,有几分威仪,但看着也很彪悍。
她蹙了蹙眉头,又扫了眼不远处的顾无烬。他今日也穿了一袭紫衣圆袍,裹着狐裘,正和不知哪个世家公子谈笑,举止却始终端庄斯文、温润如玉。
这差太远了。她回头瞥了眼苍灵,她静默地坐在席位上,眉眼清冷,怎么看都和顾无烬更相配。
“世子,你觉得庆国公府的顾小公爷怎么样?”如尘遂找个机会,问一问裴旻时的态度。
说不定,他真的有法子退婚呢?
裴旻时翻书的手顿了顿,没有抬眸,只是慢慢说了句:“不怎么样。”
如尘微愣:“和康王爷比起来呢?”
“比不上。”
“你认真的吗?”如尘不敢相信。
裴旻时缓缓抬起眼,细数道:
“论出身,康王生母是先帝辰妃,他生母只是清宁郡主;论地位,康王是亲王,他只是公府世子;论权势,康王手握雄兵,他无权无势,依附父辈;论造诣,康王颇有军功,威望甚高,他不过是个游山玩水的世家公子;论学识,康王当年曾……”
“等等。”如尘及时打断了裴旻时的话,“可是他还年轻,前途不可限量,将来未必会比康王差。”
“而且,不是说他外祖父是现在京中炙手可热的梁王吗?康王他也是依附梁王的。”
裴旻时眉心一蹙,默默搁下了书:“看来,你对他挺感兴趣嘛?”
“没有,我就是帮玄灵了解一下。”她挠了挠鬓发,微微笑道,“我听说大娘子想把她许给康王做续弦,但是她好像不太乐意。就想帮她在京中物色几个合适的公子,看能不能劝住大娘子。”
“他不合适。”裴旻时脱口而出,“他身上有圣上亲赐的婚约,再过两个月,就成亲了。”
“说不定,他过几天就退婚了呢?”
裴旻时抿了抿嘴,突然给她塞了几个香糖核桃:“杨大夫说,核桃有补脑的功效,多吃点,补补。”
她拱了拱鼻子,故意用力地嚼了嚼,没再说话。
不多时,四周鼓乐骤起,城楼上的帘子被卷起,皇帝身着红袍,登上御座。他的身侧,侍奉执事高举精美的伞扇遮阳。
奏乐声响,城楼上不时便会有“金凤”风筝自宣德楼上飞下来,落在楼下的各个帐幕前。“金凤”上早已写好了赏赐的内容,落到哪家,便会有内侍将赏赐送过来。
各文武百官的帐幕内,皆有自家筹备的歌舞表演,在宣德楼门前,喧喧闹闹,拼凑成一成声势浩大的大狂欢。
就连开封府尹也设了帐幕,将罪犯召集于此处,等待皇帝的特赦,已示皇恩浩荡。
直到夜幕降临,城中华灯初上,各街各巷点起花灯,燃起火炬。随着城楼上一声鞭响,小红纱灯球升上高空,皇帝回宫,楼前灯火俱灭,宣德楼前的盛宴方散。
但这仅仅只是开始,上元节灯会才是重头戏。
今夜各城门通宵不闭,无论是大街小巷,都彻夜不眠,出来走街串巷,饮酒作乐。
而皇亲贵族们,也有一向约定俗成的章程,到大相国寺观水灯。
大相国寺内,汴河的支流经此而过,每年上元节都会广设水祭,人人皆可以来此处放水灯。河上漂浮着万千莲花灯,挨挨挤挤、十分壮观。
待侯府的人到时,大相国寺内早已人山人海,布满了占席的贵族家眷。
其中一席,格外惹人注目。
她的仪仗规格就比常人要高些,入寺时,有侍卫畅通通道。八人抬的大轿,前后左右皆有内侍跟随,还设有遮蔽风尘的半透明帐帘。
高坐其中的女子,穿着一袭玉色的长衫,围月白斗篷,戴着半透长帷帽,完全无法窥见她的真容。
她的席位占在高处,比众亲王公侯的还要得天独厚些,能看见更多的景色。
“她是哪家贵女,排场这么大?”如尘略有些惊讶。
在她左侧的玄灵默默答道:“她就是昭阳郡主,自幼养在宫中,颇得圣人宠爱。”
“原来是她。”如尘恍然大悟,环顾四处,看到庆国公府的席位,恰好设在了昭阳郡主左侧。
看来,他们是门当户对,天赐良缘。
自家的小苍灵,和昭阳郡主比起来,确实没什么优势了。
想到此,如尘便将此事丢开,专心看起灯来。
方才一路过来,满目皆是各色花灯,眼花缭乱,甚是新鲜。
在大相国寺,没有在宣德楼门前那般多规矩拘束,略坐了会儿,她就忍不住拉着沉烟,离席去了汴河岸边。
河边有专门卖莲花灯的小摊贩,如尘二人便买了两个。
“二位姑娘,可以将自己对亲人朋友的祈愿写在灯上。”摊主笑着递来了毛笔。
沉烟接过来,便刷刷写了起来。
如尘抵着毛笔杆,思忖许久,写了句:念念吾姐,沉烟吾妹,安康喜乐。
她的字写得小,灯瓣上还有点余地,她在犹豫,该给世子写点什么祝福语。
身体安康,长命百岁?
现在的他好像也用不上这些祝福语。
前程似锦,阖家幸福?
“原来你在这,让我好找。”
忽而,一个熟悉的男声传来,如尘微征,抬眸看到是顾无烬站在了身前。
“顾公子,上元安康。”她清甜一笑,福了个礼。
“你写了什么?”顾无烬欲凑前去看,如尘连忙捂住了莲花灯。
“秘密。”她默默退了几步,将剩下的字补完。
她写的仍旧是那句:诸邪退避,百无禁忌。
“这位公子,买几个莲花灯吧,给亲朋好友祈个福。”摊贩很有眼力见,看见顾无烬衣着不凡,便殷切推销道。
顾无烬点头,也选了个莲花灯,执笔蘸墨,思忖过后,在灯瓣上写了几行字。
“你写的什么?”如尘也欲凑前看他的。
“我的也是秘密。”顾无烬笑道,走近河岸,拢起深紫长衫的宽袖,俯身将灯放了出去。
莲花灯飘飘荡荡,融入万千灯海之中。顾无烬望了一眼,渐渐地,便看不清是灯海中那盏写满林知知的花灯,是哪一个。
须臾,如尘和沉烟也来到汴河岸边,俯身放走了莲花灯。
她虔诚地闭眼祈祝了会儿,才抬眸看向顾无烬,调侃道:“想必是给昭阳郡主的吧?”
“你都知道了。”
如尘点头,轻笑道:“看来你这婚是退不成了。”
顾无烬背着手,低头不语。
见他无意聊此事,如尘便没再提。
继而转身,将沉烟一直提着的,给他准备的花灯接了过来,举到他面前。
顾无烬目光微滞,有些疑惑地看着面前悠悠旋转的走马花灯,澄黄的灯火映在她的脸上,照得她肤若凝脂,眼眸清亮。
“你还记得,之前我说的谢礼吗?”她的声音也格外清澈。
“就是此物?”
“我亲手做的,够意思吧。”如尘微微点头,嘴边漾起浅浅的梨涡。
“嗯。”顾无烬接过花灯的手柄,细看了看。
此串灯有三层灯坠,上灯菱形,绘满祥云,中灯球状,蒙了细红纱,下坠走马灯,绘满海棠花,灯外还垂挂着飘带,皆是精致的纹样。
一看便不是一夕之功。
他轻声笑道:“别具一格,独出心裁,诚意十足。看来以后,我要经常到河边走动,看看还能不能捞到这么好的小娘子。”
“够了,再夸就过了。”如尘制止道,回过身去,看到灯海堆满的河流,不断地往前流淌,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她心思涌动,又回身到摊贩前买了个莲花灯,写下送给萧辰的话语。
没有祝福,没有祈愿,只有满满的:想你。
她蹲下身去,将那些被涟漪挤到岸边的花灯,悉数推了回去,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出了这盏莲花灯。
但愿这盏满载着思念的灯火,真的能随着轻缓流淌的河流,流往天界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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