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回到医院,匀山母亲见了又惊又喜。听说暮云愿意借钱给他们,激动地拉着暮云的手说:“谢谢!你是个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的。”
“伯母,您别客气。白匀山是我的好朋友,帮他是应该的。再说,其实我也没做什么。”
“别这么说,你可是我家的大恩人。”
母亲说的如此夸张,匀山忍不住朝暮云做个鬼脸。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也能使医生行动起来。交齐手术费后,当晚七点,父亲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们经过六个小时奋战,到凌晨一点,手术才结束。
随后,父亲转入icu。连续观察了三天,直到没有出现感染才转入普通病房。父亲是在手术后第四天上午十点醒来,他母亲第一个发现,立刻大叫:“匀子,快来,快来,你爸醒了!”
匀山放下洗脸盆,冲到床边;暮云也紧跟过来,三人围在床四周。
父亲很虚弱,眼睛半睁,暂时还无法说话。他好像大梦初醒,目光在三人脸上缓缓扫过。
“快去叫大夫!”
母亲对匀山吩咐道。这是主治医生王大夫的叮嘱,只要病人醒来,必须立刻通知他。第一,是为了确认手术是否成功;第二,还得给他做进一步检查。
等王大夫检查完毕,确定匀山父亲没有危险时。
“谢谢大夫!谢谢大夫!”
母亲高兴地连着说了两个谢谢。
看着母亲激动的样子,匀山露出欣慰的笑容;就在昨天,他们还为手术费不足而苦恼;现在,阴霾总算过去了。他心里悄悄舒了一口气。
看到经历苦难的一家人露出笑容,暮云也很开心。
匀山母亲喜极而泣,边抹泪边嘟囔。暮云抱住她,安慰孩子一样轻轻拍她的后背。
见此情景,匀山感到不可思议。母亲居然接受了一个不熟悉的女性的安慰。
父亲望着她们高兴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安慰好匀山母亲,暮云又凑到他父亲跟前,热情地打招呼:“伯父您好,我叫席暮云,是匀山的好朋友。”
匀山父亲嘴角微扬。尽管他特别消瘦,但开心之情全显在脸上。
静养了半个多月,白父越来越健康。
青年节那天,匀山想去市西的法明寺为父亲祈福,暮云陪着他也去了。
法明寺历史悠久,据说始建于南北朝。寺庙位于金沟山上,南宋时,被入侵的金人所毁。后来,慧圆大师在原址基础上再次建寺立庙,如今成了一方净土。金沟山右面是市一中,十年前,匀山曾在哪里读书。
尽管才九点多,但太阳已升到了半空。
阳光透过树叶,在石阶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山林里,一群麻雀唧唧咋咋,飞来飞去;一会停在树枝上,一会又落回地面。
通往山顶的石阶宽约一米,凹凸不平。石阶两旁粉色打碗花连成一片,随风轻轻摇曳。
匀山和暮云拾阶而上,他们步调缓慢,闲庭信步。
途中,碰上两三个闲游的老人,彼此擦肩而过,然后又快速分开。
石阶像条盘附在山体的蛇,蜿蜒而上。他们走了将近三十分钟,才抵达金山棂星门;门楼有四根圆柱支撑,中央挂一块黑漆匾额,上书四个字:梵音净土。
左右的门柱上还有一副对联:
净土莲开,一花一佛一世界
牟尼珠现,三摩三藐三菩提
站在山门前,半个城市以及远处连绵的山脉都一览无余。艳阳下,远山变透明,与天空连成一片。
望着楼门,匀山有种故人如斯的感觉。许多旧时光渐渐涌上心头,回想起来还是在高中时代,他常常与三个关系要好的同学常来这里背书,或者畅想未来。
等到毕业后,大家考上不同的大学,从此各奔天涯、鲜有交集;如今山门还在,却不见了当年的读书郎。
曾经,那些快乐的、悲伤的、孤独的岁月,早已嵌在时光犄角里,褪了颜色。那段时光,仿佛已经非常遥远,匀山对它的记忆模糊不清。可是,在内心深处,最隐秘的地方却有一个名字像萤火虫,始终明亮、清晰,无法忘记。
那就是他的初恋黄瑛。
看罢楼门和城市,想到这些年来发生的一系列变化,匀山不禁感慨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居然有心情吟诗!”
暮云说着,在一块石头上坐下来休息。
“我是触景生情,有感而发。”
“那你说说,过去和现在有什么不同?”
“心境!”匀山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哦!是什么心境?”
“你看,这山还是原来的山,树也是原来的树,寺庙还是原来的那座寺庙,但我已不是当年的读书郎了!”
听他自诩“读书郎!”,暮云忍不住大笑起来。
“还读书郎,你可真会拽词。”
“哈,见笑了!见笑了!”
匀山自嘲般摇摇头,在她旁边坐下休息。望着水墨画一样连绵起伏的群山,又发出一番感叹:“这个世界变化真快,有些事来不及回忆就消失了。”
“人生本是如此,你又何必伤感。俗话说,‘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不完美就是生命的本质。”
“说的也是。”
“时间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它能改变人的一切!比如年龄,相貌,事业,家庭。”
“还有情感!”匀山补充道。
“对,情感也改变,甚至消失。”
“既然感情会变,那么,你说人和人之间为什么还要产生情感呢?这事奇不奇怪不?”
暮云歪着头想了一想,说道:“我觉的不奇怪呀,因为人有思想,所以自然会产生感情。”
“不对!”匀山摇着头。
“不对?”
关于人和人之间为什么会产生感情,匀山曾思考过这个话题,为此他还特意查了马斯洛需求理论。理论认为:情感是人类生理需求之外的高级精神需求。
“我认为有感情不一定有思想,你的逻辑不成立。”
“哦!是吗?怎么说?”
暮云笑了,认真地等待他解释。
“我举个例子你就明白了。想想看,动物之间有没有感情,比如母牛与牛犊、母老虎与小老虎。”
“有。”
“那它们有思想吗?”
暮云豁然开朗,大笑道:“动物那来的思想。”
“是啊,虽然它们没思想,但有感情。”
“那倒也是。”
暮云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
“我们走吧。”
匀山跟着站起来,二人继续攀登石阶。
拐过一个七十度左右的大弯,右边出现一片树林。密密的树叶完全遮蔽了阳光,林子变得十分幽暗。曾经,这片密林是约会圣地,中学生的爱情基本都发生在这里。
匀山又回忆起十年前的往事。
“就是这里,我眼睁睁看着自己喜欢的女生被人带走……”
十年前,他高三,正值考前冲刺阶段。虽然学习繁忙,但不影响自己和黄瑛的交往。也就在那个时候,突然杀出一个横刀夺爱之人,他是隔壁班的,叫熊禧龙,会画画。猛烈追求黄瑛,强势之下,她的心产生了动摇。
暮云正欣赏着葱绿的山景,没听清楚。
“你刚才说什么?”
她如此反应令匀山很扫兴,却又不得不重复一遍,“十年前,有个我喜欢的女生被人在这里抢走了。”
“啊!还有这事?”暮云惊讶地说。
匀山难为情地答道:“被人挖了墙角。”
“原来你撒谎,记得我们刚认识时你说自己没谈过恋爱,现在怎么跑出个喜欢的女生来?”
“这个……”
匀山一时语塞,这的确不好解释。他所谓的恋爱是指两人相互喜欢并且已经同居。而他和黄瑛之间,仅仅有些暧昧,连手都没牵过。非要称作恋爱,也只能算精神恋爱。
“当时,我和她有点暧昧,还没等到进一步发展,就被人抢先了。”
听罢,暮云微微一笑,用同情的语气说道:“真可怜,你居然被人挖了墙角?”
“是啊,当时感觉好心痛,恨不得想杀了那人!”
暮云兴致勃勃地问:“那你怎么不把她抢回来?”
“抢不了!”
“为什么?”
“我没勇气,没实力!”
“我去!那她喜欢你吗?”
“有一点点。”
“什么叫有一点点,她是不是真心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呃!我说不清楚,我们互相有好感。”
“那就去争取呀!”
“做不到,对手太强大了,我没有信心!”
“懦夫!”
“……”
暮云的样子似乎比他还不甘心。
匀山争辩道:“并非我懦弱,因为对手真的很强大;他是学校里有名的校草,大高个,人又帅,会画画,爸爸还是校长,你说我有什么资格与他争;再说,她能被人抢走,说明她没那么喜欢我!”
暮云听了胸闷,不等匀山说下去便打断他,问道:“她长的好看吗?”
“你说谁?”
暮云盯着他,一言不发。
“哦,那个女生!”
“嗯。”
“当时觉的她很漂亮,有种文艺美!”
匀山说着,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暮云脑海里立刻勾勒出一个清纯女学生的形象,她恶作剧似的问他:“那么,她和徐霁雨比谁更漂亮?”
女人提出这种问题,其实并不是真想知道答案,目的在于明确自己在男人心中的形象。匀山知道,最佳答案是奉承,并非实话。
“霁雨!”
“真心话吗?”
“真心话!”
暮云高兴地笑起来。
“不过,我与她十多年没见面了,相信彼此都有很大变化,就算现在面对面站着也不一定认的出来!”
匀山嘴上感慨,其实内心蛮期待能碰到黄瑛,听人说她就生活在市里,已经嫁人。匀山很想知道她现在的境况。
暮云好像看穿了这种心思,问道:“假如再遇到那女生,你还喜欢她吗?”
“没这种可能!”
“哎呀,我说假如嘛!”
匀山突然想捉弄她一下,便故作深沉地说:“假如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的话,我会对那个女孩子说‘喜欢你’。”
“哈!让我抓到啦!”暮云得意地说:“你还惦记着别的女人,等我回去一定告诉徐霁雨,让她甩了你。”
“喂,我开玩笑的,你怎么当真了。”
暮云微微一笑。
“哼哼,想想怎么报答我吧!”
“我……”
看着匀山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暮云捂着嘴笑弯了腰。
就这样,两人一路上说说笑笑,不久到达了山顶。
法明寺的外观变化不大,只是建筑稍显老旧。
观音殿前摆着一个金色功德箱,匀山投进十块钱;点燃三柱香,面对佛像跪下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入香炉。暮云照着他的样子,点香,跪拜,插香。
匀山又跪在卜卦台前,拿起竹筒准备摇签。
“灵不灵?”暮云在他耳边小声问。
“心诚则灵!”
匀山捧着卦筒,闭上眼睛心里默念几遍“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睁开眼,用力摇晃卦筒。竹签在里面上下蹦跳,竹筒发出刺耳的嘈杂声。不久,一支竹签蹦出来掉到地上。不等匀山伸手,暮云迅速捡起来,一看是六十八签。
记下签号,匀山把竹签放回筒里,对暮云说:“你也来试试。”
暮云摇头。
“算了,我不信这些。”
“哦,为什么?”
“你不知道吗,那些算命的、测字的,都是迷信,只会骗人。”
“你怎么知道他们骗人?”
“看新闻啊!电视台经常有这类报道。”
说起算卦,起初匀山与暮云报有相同的看法,不仅不信,内心还十分反感。后来,经过一次验证,他才改变了这种看法。
处于好玩,他和同学去街边找人算命;老先生告诉他一个月后的某天前后有一小灾。当时,对老先生的话他不以为然。后来意外被汽车碰伤,住进医院才想起算命先生的预言来,十分震惊,而时间刚好过去一个月。
“试试吧,你就当是玩游戏。”
“不试,骗人的把戏有什么好玩的。”
“试嘛!不骗你,这签很灵。”
“哎呀,你这人真烦,干嘛非让我试这个。”
拗不过匀山软磨硬泡,暮云只好妥协,跪下来准备摇签,对他说:“首先声明,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信。”
“好,就听你的。”
暮云双手捧着竹筒,虔诚地闭上眼睛,默念几句才开始摇签,不一会,也掉出一支签来,是五十二。
两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到解签处兑换签词。
匀山的签名是“郭汾阳祝寿”,凶吉:上上签。
签诗:
门廷吉庆喜非常,积善之门大吉昌;
婚姻田蚕诸事遂,病逢妙药即安康。
看到吉、庆、喜、妙药、安康等字眼,匀山很欣慰。
解签的和尚说,“此卦春梦百花之象,凡事遇贵人一定大吉。”
匀山祈求菩萨保佑父亲,听和尚解完签,他确信父亲的病已无危险,便双掌合十向对方行礼:“谢谢师傅!”
和尚亦双手合十,点点头,说道:“施主不必多礼。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匀山转向暮云,问道:“你求什么?”
“不告诉你!”她顽皮地把签号写给和尚。
和尚从书中拿出一张纸条,递给暮云。上面写着签名“太白醉捞明月”,凶吉:中下签。
签诗:
水中捉月费功夫,费尽功夫却又无;
莫说闲言并乱语,枉劳心力强身枯。
看着签诗,暮云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和尚正准备开口解释。
“谢谢师傅!”
她朝和尚一施礼,转身跑了。
匀山急忙向和尚道别,追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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