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休日的这天早上,天还未亮,孟瑶便背着干粮,也牵着小马出了孟府的大门。
不放心女儿的孟夫人特意出来送她。
“要不,还是坐马车去?”
孟瑶连忙摇摇头,说:“娘,我都问过了,去荼秋山的那条路,开始的时候马车还好走,可再一路往上,就是骑马比较方便了。”
“可是骑马你行吗?你向来就是骑小驴出门的。”
“这是丹朱特意为我选的小马驹,可温顺了。前两天我也已经骑过它了,没问题的。”
绕梁站在一旁,也是一脸不放心的样子,见夫人和娘子都已经说到这儿了,她也不禁开口说道:“娘子,要不……就还是让绕梁随你一道去吧。”
孟瑶只说:“不了不了。”
她把母亲又递给她的点心给装进她的小包袱里头,并和母亲说道:“今天从盛京出发去荼秋山的人肯定很多,不会有什么事的。而且,我总觉得……这样显得心更诚一些。”
听到这里,孟夫人心中感触更甚,竟一个不小心,红了眼睛。
孟瑶原本已打算要上马了,见母亲这般神情,也不禁伤感了起来。但她很快便深呼吸了一次,也笑了起来。
“娘,你放心吧。大夫说了,小舅舅的病,乃是心病,只要能求得开制科,他的心病一定就能好了的。”
说着,孟瑶握起母亲的手,和母亲撒了会儿娇便骑上这匹矮矮的小马驹,在母亲的目送下离了家。
孟瑶很小心地骑着这匹性情温顺的小马驹,让自己的两只脚的都不要随意碰到小马儿的肚子。
一旦发觉小马要快跑起来,孟瑶便连忙拉一拉缰绳,并将其安抚一番。
如此一来,待孟瑶出城时,竟也发觉骑马比往日里她骑驴走这段路程要快了一倍。
只是还不等孟瑶好好感受一番第一回独自出远门的快乐,她便看到了当日曲云阔前来送她时所待过的那座风波亭。
脸上才扬起的笑容便慢慢淡了下来。
世间的好多事都是如此的奇妙。
就好比……她在看到这座亭子的时候,明明还觉得那天离自己还很近很近,可一切的一切,都已发生了那么多的变化。
那个时候,她还未坐车来到风波亭,就已听到曲云阔所弹出的琴声遥遥传来。
而现在,她明明都已经能看见那座亭子了,却依旧只能听到小马儿的马蹄声。
“得得得”,
“得得得”。
上回曲云阔特意守在此处弹琴送她时,还是冬日即将来临时。
那个时候,周围的树枝都是光秃秃的。
可现在,却是初夏将至,沿途的树林也都已枝繁叶茂,绿意盎然。
天色是那么的好,景致也是如此的漂亮。
可为何……为何上回她来此处时,心底里只有高兴、雀跃、以及对于好友的浓浓的不舍。而现在,却是脸上依旧带着笑,心里则有了许多的伤感?
孟瑶叹气一声,让小马停下来,将其牵到一处周围有着不少青草的地方,让小马能休息片刻。
她自己则走进风波亭,来到曲云阔当日坐着的那个地方,慢慢坐了下来,也感受了片刻清晨的微微凉风。
正要继续伤感呢,乐五郎白日卧床时的情形便又出现眼前。那让孟瑶慌得连忙站起身来,喝了两口水便连忙去把小马儿牵回来,继续往荼秋山去。
她一路骑着小马赶路。遇到小河,便牵着马去喝水。
要是碰见了人,就再问问她走的这条路是不是对的。
就这样,她居然也一个人在晌午未至时,便顺顺利利地到了荼秋山。
当孟瑶能远远地看着那座很是出名的玉禅寺时,她便感觉到心中的郁气被一扫而空,整个人也都精神了。
不仅如此,孟瑶还觉得今日她便算是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见到了不同的人,还看到了不同的风景。那会让她感到一种令她连心胸开阔起来的,成就感。
而后孟瑶便踏上那一百节阶梯,并且每往上走一节,便在心中默念一句:
[愿佛祖保佑,让圣上明年开春便再开制科吧。]
七里之外,
隐溪谷。
“国子监内诗赋第一的女同窗,皇甫家的三娘子,见连着三次科举都没考上,说了句‘事不过三’,就在前年的科举落榜后,嫁人去了。
“仇妩仇师姐,去年嫁人了。怎么?如今就连我们天班最后一个拿得出手的戚霜天都要去嫁人了?”
在荼秋山的隐溪谷内,有一间小茶棚。虽地方不大,位置却是选得很好。
此处在酷暑到来时也并不炎热,边上的小溪又还能泡西瓜。
这溪水很凉,只需把西瓜放进去半个时辰,便能让人吃到冰镇的西瓜。
而今天,这间小茶棚便是被国子监天班的几名学生一道,包了下来。
一同来的几人里最擅长写诗赋,脾气却也是最火爆的徐戎见过美景,被溪水洗涤了一番心灵,却还是没说几句话便提起了这些让他愤愤不平的事。
同伴之中有人“咳咳”两声,示意徐戎收着点。
毕竟……这会儿的小茶棚里还有外人呢。
可徐戎一旦说起这些,他就是忍不住啊。
“诸位!诸位啊!”徐戎在这小茶棚里踱着步,说道:“明年就能考科举了!她戚霜天就不能等一等,等考完了再嫁人吗?凭她的能耐,兴许她也是能考上的啊!”
“恰好”和兄长一道,在此处“偶遇”了国子监天班数人的李妙音听到这里,一脸的疑惑。
她小声问自己的堂兄李瞻:“他为什么这么生气?”
李瞻把这个问题过了过脑子,而后义正言辞道:“他爱这么生气,就这么生气。云阔的这些同窗们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少管。”
李妙音“嗯”了一声。
可片刻过后,她又仿佛才想到似地提起道:“可他现在在说的,不就是小姑娘家家的事么?”
这下,坐在他们旁边,身穿青色衣袍的郑祺便面上挂不住了。他便也只好和与曲云阔有着些许交情的李家兄妹解释道:
“我们国子监已许久未有出进士娘子了。但上回科举的时候,来自蜀州的王灵韵王娘子不但考中了进士,还被点为探花,可谓是大出风头。
“于是我们现在都盼着国子监能在明年的科举上再出一个进士娘子。如此方可扳回一局。”
怎料,这简简单单的几句话,便又点燃了徐戎这根炮仗。
“王灵韵可止是大出风头?我就没见过这般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小娘子。她哥哥王灵轩就已经够油嘴滑舌了。没想到,走了王家哥哥,又来了王家妹妹。”
徐戎这一提到王灵轩,孔克可就不赞那山好景好溪也好了啊。
他那可真叫是牙都痒了。
在孔克初出茅庐时,他便和年长了自己几岁的王灵轩杠上了。两人不知怎的回事,在盛京城里先是斗诗,而后斗赋,之后又比策论。
可孔克原本也就不善诗赋啊。自是被比了下去。
待到比策论的时候,那王灵轩又嘲笑他的太学体。说他写的对了是对了,写的错了,倒也像是对的。
是可忍孰不可忍啊!
可偏偏,那年的王灵修考上了进士,孔克没有。
原本想着上届科举总不能失手了吧,怎料到他竟遇上了决心要整治他们这群擅用太学体来学文章的主考官。
他原本都已经能忘了王灵修的了,但就因为上届科举他是这么落了榜的,他便又想起那王灵修了。
那可真真是被王灵修在三年前说的话又给气得不轻。
而那头的徐戎还在讲呢。
“当日面圣时,王灵韵便每说出三句话就必有一句话是在为圣上歌功。现在去到任上了,总该没机会了吧?
“谁料想她成天就在那儿写诗给圣上颂德。那可是一路的写,一路的颂啊。自掏腰包把她那些诗印成了册,都要让人知道她是怎么翻着花样说圣上好的。”
说完,徐戎还要大叹一声:“不知羞耻啊,这女人,她简直不知羞耻!”
如此一说,便是连郑祺都要叹了:“我们国子监,当真就无人了?”
见无人回答自己,郑祺便把那句话给连叹了三遍。
他问众人:“我们国子监,当真就无人了?我们国子监,当真就无人了??我们那么大一个国子监,当真,真就是无人了???”
众人俱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片刻过后,有人提到:“徐戎,要不……你去跟戚霜天说,别嫁那人了,和你订个婚约,等明年考完了,嫁你呗。人家不等她,你等。”
这句话一出来,孔克可就不气了啊。
他一下没能忍住,笑出声来。
孔克说:“人家戚娘子要嫁的,那可是三司使的幼弟。有这般的好姻缘,她戚霜天但凡有一只眼睛是不瞎的,便不可能还会看得上我们徐戎啊。”
徐戎欲怒斥孔克,然而已经来不及了,同伴们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这种时候,还是曲云阔说道:“与其想别人考不考的上,不如想想我们自己还有哪些文体可用。”
曲云阔又道:“还有大半年便要考科举了。现在主考官的人选还悬而未决。但如若圣上仍要用上官大人来做主考官,那继续使用太学体,便是一定考不上的了。”
此般话题实在是过于沉重了。
以至于……大家一听到,面上的表情便痛苦起来。
然也正是在此时,李妙音的声音响起。
她一脸天真单纯地问道:“那……孟瑶如何?”
突如其来的人名,让徐戎脱口而出了一句:“什么?”
李妙音虽然是这些人里唯一的一个女子,但从方才坐到现在,她却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存在感。在座的众人,也没有谁多看了她几眼。
就连曲云阔,都只是和她的兄长多说了几句话,并没有要与她闲聊三两句的意思。
现在,她则终于能找到机会插上几句话,也让这些国子监内最被看好的学生们注意到自己。李妙音自是颇为珍惜这个机会的。
她说:“方才郑郎君不是在问,国子监是不是当真无人了吗?我就在想这个呢。现在我想到孟家二娘子孟瑶就也是国子监的学生吧?”
李妙音故意让自己看起来有些笨,很是认真地说道:“我听说,她的成绩很是不错。先前她和我们夸张凢英俊潇洒,又说唐惪学富五车。”
说着,李妙音自己都被这话给逗笑了,又道:“但我后来才知道,那两个人啊,全都不及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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