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一盏油灯,一方木椅,一榻石床,一褥薄被。地牢,原来是这般模样……
灯光虽弱,却能驱散黑暗,只是潮湿的空气和冰冷石壁,还是不怎么让人喜欢。
手臂上的伤已经不再流血,只是却……失去了知觉。不会疼,也不会动,无奈地暗嘲,原来它也想休息了。
低下头,略带兴致的用右手拨弄左手的手指,稍挽起袖子,戳戳手臂。嗯,没什么感觉,它,已经不属于我。
唉,有些可惜了,可惜了腕上,这只漂亮的镯子……
背靠在石墙上,强忍住浑身的晕眩,怔怔地睁着眼睛。疲惫无力的身体虽然已到了极限,不过幸好,我还是清醒的。
应该是第二天了吧,那就还有五天,时间,也够了。
其实想想,还有有些遗憾的,真想能够好好的睡一觉,只是,那……是不可能的。
拢了拢身上的雪戎,扯过薄被盖住残废的双腿,还是第一次,第一次让人看见自己这种令人讨厌的模样。
锁,一层层被打开的声音,还有铁链碰撞的冷硬声响,在这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
脚步在铁栏前停下,接着几个牢卒跪了下来。“参见两位王爷,大殿下,六殿下,五公主。”
“起来吧,把门打开。”曦昃淡淡的吩咐,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是。”垂首弯腰,恭敬地双手开了锁,低头退下。
锁,其实是多余的,他们难道还怕我逃跑不成?也真是太看的起我了。
看着跳跃闪烁的火苗,思绪有一时的恍惚,似乎,曾经我也这么看着过它。那次,是第一次发现,小磊的恨。我能感觉到他的矛盾,他在恨与亲情之间的矛盾。那时候,突然觉得很冷,冷得人,不由颤抖。
可是,在看到那双深邃黑眸里,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时,却是那么的平静。绝望……
我输了,输的彻底,失了心的自己,连最后的尊严都输了……
妈妈,这是不是你选择丢弃我们的原因?你的心,你的爱,都给了爸爸,所以你不是不爱我们,而是已经无力再爱了,是不是呢?
可是我呢?我又该如何面对自己?我又怎么能逃避,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呢?
如果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那么,就该由我来结束……
“若夜公子。”低沉淡淡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收回飘散的思绪,将头轻靠在墙上,悠悠地闭上眼,“翼王爷,有话直说无妨。”
曦宇忿然上前,眼带心痛的道:“若夜,难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连一句解释都不屑吗?你到底置皇兄于何地?违令私自出宫不算,可云若再怎么不对,她也是皇兄的女儿,堂堂曦澜的公主!你--”
“宇,够了!”皱眉低声喝止,踱步站到我的身前,“尹莫漓对余晖公主不敬,已被打入大牢。若夜公子,你这一出宫,还真是惹了不少事。”
天下红雨,昼夜颠覆都不足为奇,但要二哥对未曾谋面的一国公主失态失礼,我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余慕月,你究竟目的何在?你与潇妃,又是什么关系?
置于何地?我一直都把“他”装在心底,印刻在灵魂之中,你说,我置“他”于何地呢?
“王爷,咳、咳……”该死,紧扣住心口,暗自喘了喘气,直到翻腾的胸口渐渐平静下来,才出声问道:“王爷,我那几个丫头……怎么样了?”
负手而立,顿了顿,才回道:“潇妃查到未央阁与失踪多年的‘燧玺’有关联,所以皇兄下令封了未央阁。只是没想到,她们竟会为了阻止侍卫进入水居搜查而公然反抗,虽然最后都被制服,但是尹家姐妹……”
手,渐渐地收拢,想要安抚颤抖的心脏,却,都是徒劳。
为什么,为什么伤害她们的会是你?我的父皇呵,你究竟想要怎么样?
恨,太沉太沉,爱,又太难太难,用粉身碎骨的心碎和绝望,却换不了你的回眸一眼,我,该死心了……可
是心底那颤动的轻跳是什么?是不甘吧?或许,只有亲耳听到,才能让我……
轻阖的眉,微微动了动,声音仍是淡淡的,“她们怎么了?”
“‘她们怎么了’,哈哈!好轻松的一句话!为什么?夜岚,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我以为你只是淡情淡xing,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云若是我的妹妹,她是我的妹妹啊!就算她再有多么不是,可她还是个孩子,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你要我怎么原谅你,怎么原谅你……”
原谅?不需要,夜岚从来不做后悔的事,也从来不会后悔。
慢慢地松开右手,再感觉到那些许黏腻的**时,不由眉头轻皱。缓缓动了动身子,眼神在掠过扑倒在曦云阳怀里抽泣的人儿时,眉角微抬,“云霓,你说,我们是朋友。可你,是否真正的信过我?”自嘲的摇摇头,“没有,从来没有。第一次见面虽是偶然,可是当你们得知我身上所中之毒的来历时,你们就不曾信我。”
“那天,你问我对澜帝究竟是什么感情。你不是担心在我知道京城情况后会恨澜帝,你只是在试探,试探我的底线。”抬头,对上那双睁大着双眼,满脸震惊的人,淡淡的笑了笑,“其实你们不必矛盾的,虽然我不知道你们在矛盾什么,又在担心什么。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的声音。可是同时,你们又犹豫了,你们又不确定,是不是?”
“夜岚你……”
“呵呵……”轻笑地抬手,阻止了她的话,淡笑凝视着云霓的眼睛,“有些羡慕七公主,你,是个好姐姐……”掠过若有所思的翼王和大皇子,不再理会皱眉惊愕的人,“王爷,几位殿下,天晚了,请回吧。”
“你,不打算救她们?”沉默的曦云烬皱眉问道。救?若儿,苒儿,对不起……
“殿下说笑了,就算我想,但一个废人,你以为他能做些什么?”
“若夜!亏她们对你如此忠心!你竟然--哼!”愤怒的一甩袖,气冲冲的离开。
曦云烬别有意味的看了我一眼,转身沉步而去。
云霓两人稍顿一会儿,也不发一言的离开。
翼王一言不发的负手而立,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轻挥了挥手。随后,候在牢外的侍从鱼贯而入。
众人依次把手上的东西在木桌上放下,还有一人点了一磐檀香。待东西置妥,又悄无声息的退出。
“这些东西都是皇兄吩咐的。”淡淡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往石牢外走去。在将要跨出门时突然顿了下,“其实,有些事并不像你看到的那么简单,你,要相信自己。”
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锁链落下清冷的声响,才收回视线。桌上,摆着一架熟悉的琴,还有文房四宝,一些精致的点心。
脱力的滑落,伏在石床上,再也睁不开眼睛。
灏,为什么?我又该怎么办?心,还是很疼,揪锥的疼。好想你,好想你温暖宽阔的怀抱,好想你轻柔宠溺的抚慰,想你的味道,想你……
可是,为什么?伤我最深的,也是你?乱了,乱了,这一切都乱了!我不该重生的,不该来这里,更不该爱上自己的生身父亲,不该,不该遇到帝灏……
可惜,太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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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过王爷。”看到往御书房走过来的人,予青恭敬的上前,弯身行礼。
不甚在意的挥挥手,“无需多礼。皇兄他……”像是想到什么,眉头不由微蹙。
予青平静的脸上隐带忧色,“皇上从昨天回来后就没出过御书房,丞相和众位大人都被挡了回去。晴妃娘娘,也刚走不久。”
点点头,推门走了进去。
御书房分两重,外堂和内室。外堂又有两道门,第一道门是众臣候宣的地方,第二道门则是真正的书房,是澜帝处理朝政的地方。内室是皇帝休息的寝宫。
曦昃轻推开虚掩着的门,御案上空无一人。转身,不意外的在窗棂旁看到熟悉的背影。
“臣弟见过皇兄。”暗自叹了口气,低头行礼。
“坐。”冷冷的回道,身形却是一动不动,落在窗外的视线并未收回。
缓缓上前几步,“皇兄,既然放不下,为什么不亲自去看看?虽然石牢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我们有足够的能力护他周全。小夜的身体弱,恐怕受不住石牢的寒气。”
“夜儿……如何?”略略犹豫,冷冽的语气多了些温度。
曦昃微挑挑眉,“精神不错,不过狱卒说,他没吃什么东西,也没阖过眼。”看到临窗而立的人渐渐收拢十指,怔愣的神色一闪而逝,“皇兄,小夜很聪明,或许,他早就猜到你们是同一个人……”只是没有挑明而已。
“皇兄,如果臣弟没猜错,第一次见面你已经认出了小夜的声音,他就是当年失踪的小九。虽然容貌与当年毫无相似之处,可是他的声音……”
“昃,你想说什么。”冷冷的打断身后人的话,虽然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但沉定的曦昃还是微颤了颤身体。
眉头紧皱,暗吸了口气,“皇兄,不管小夜的失忆是真是假,他是你的儿子,是我曦澜的九皇子。你不该对他……”
“朕,从未当他是儿子。”倏然转身,冷鸷的目光紧落在淡然而立的人身上,“此事,你休再多言。”
身形一滞,“臣弟,遵旨。”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他仍忍不住开口。他知道,皇兄并非无心,只是他的心,只属于,一个人。
“事情都安排妥了?”
“是,一切安计划进行。只是没想到,他们居然会用十年前的旧招,更没想到,小夜,竟会做同样的选择。”看了眼脸色暗沉的皇兄,曦昃转言道,“皇兄,有一点不同,云若至今未醒。依太医所说,云若的伤与当年云阳无异,按常理而言,早该醒了。”
回身在御案上坐定,“魅影。”
“是,臣弟知道,臣弟告退。”明白皇兄的意思,是让他召魅影回来替云若看看,所以起身告退。知道眼前的人不会回应,行礼后转身离去。
一室,又恢复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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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过了多久,死寂的石牢里,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动了动因趴在床上过久而僵硬的身体,艰难挪动。右手支撑着身体所有的重量,慢慢的往床沿移去。
呵呵,好狼狈的夜岚呵,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一天,居然会沦落到只能用手爬的地步。再也提不起力气,头,重重地磕在石床上。闭上眼,任无尽的晕眩包围,额角的钝痛,已经不算什么了。直到不适感减轻了些,才伸出手往床沿摸去。好累,这么轻易的动作却要用尽全身的力气,看来,真是到头了。
“咳、咳……”轻喘了喘气,再继续。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缓缓睁开眼睛,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木案,不由松了口气,还以为会脱力而死呢,我的命还真像蟑螂。
手,慢慢地抚上案沿,借力让自己坐起。粗气的呼吸声在安静下格外的清晰,勉强抬手,轻拭去额头的冷汗,心里却有些高兴。
摆弄好毫无知觉的双腿,看着还算正常的却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由愣神。这么多年来,好像从来没正眼看过这双腿,意识中,也没把它们当是自己的一部分。手不由自主地搭在腿上,渐渐地收紧手指。不疼,就是轻微的触感都没有。
忍不住为自己的幼稚举动失笑,回过神,看到近前案上的“鸣潇”,手,愣愣地伸了出去,在冰冷的琴弦上,轻轻地来回抚弄着。
老朋友,我们又见面了……
“呕……咳、咳……”突来的血气翻涌,让心头一阵剧痛,再也忍不住喉口的麻痒,温热的腥味透过指缝,一滴,一滴,缓缓地落在清质晶莹的“鸣潇”上。
滞愣的看着滴落血渍,突然觉得,红色,也可以是美丽的。早该料到,鬼灵他怎可能如此轻易的放过我,剑刃上,有毒。
“咳、咳……”对不起了,老朋友……
疲惫地阖上眼,用尽所有的心力,抵御那撕心裂肺血脉翻腾的不适感。渐渐弥漫的淡淡气味,倏地一怔,该死,那磐檀香……
“呵呵……咳……”紧揪住心口,无奈地低声失笑,翼王啊翼王,没想到你也有疏忽的时候……
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睨了眼琴案,体内似乎有一团突而升起的火苗,淡淡的。
抬手轻拭去嘴角的血渍,瞥了眼暗角,微叹口气,“既然来了,又何必躲藏?”
“躲?呵呵!公子这话就错了,本宫不过是好奇心重些,想看看心淡如水的若夜公子,今儿个会是怎翻模样而已。”故作关心的叹息道,“只是公子的身体……似乎……有些不适?”yin影里的人稍迈出一步,绣有精致幡云锦秀图案的紫色衣摆,在昏暗的烛火下,显得有些扎眼。
早料到他会来,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手,轻轻地抚摸着琴弦,偶尔拨弄几下,清脆的弦音单薄的在石劳里回响。身体里的几串火苗有越来越烈的趋势,杂乱的四处游移。
“潇妃娘娘,或许……我该唤你一声……‘四哥’。”顺着他的衣摆,视线慢慢的往上移。
“四哥?”嘲讽笑斥,不屑的斜睨了我一眼,“本宫没那个命。呵,若夜公子,突然觉得,这么早让你死,似乎有点可惜了。只是……本宫最看不惯的,就是太聪明的人。而你,更是聪明绝顶的人。所以,你,非死不可。”
怔怔的凝视那张隐约熟悉的脸,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说他恨我,不如说他恨尹莫山庄里的每一个人,而这一切的原因,就是爹娘。
甩了甩渐重的头,“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也不……咳、咳……想知道。”缓缓地抬起头,对上那双隐恨的眸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那么容易答应鬼灵的条件吗?那支玉笛……在你手上吧?仔细去看看……会有……你想不到的发现。咳……”
黑眸里的疑惑一闪而逝,“没兴趣!夜岚,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和声音有多么让人厌恶?!”邪屑的扯扯嘴角,“你说,如果让它们染上□,会不会讨喜些?”
心头一沉,“你,什么意思。”
“哈哈!夜岚你是聪明,不过可惜啊,你的心不够狠。你早猜到,未央阁的内贼是赤苓,可你却当什么都不知道。那些丫头有今天的下场都是你害的!怨不得人。”嘲讽的看着我,瞥了眼角落的檀香,“可是,蠢的人太多,所以,遭殃的还是你。”
该死!头越来越沉,体内流窜的火苗竟然汇集到一起,好热……
那磐檀香……是……
“‘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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