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的记性很好。

王宫的侍从们嘀咕的时候总是这样说。

所以陛下不让他们在殿下面前乱说一句话，乱做一个表情。

这实在太难了。

因此，最开始的时候，侍仆并不期待面对小王子。

那是种隐约的暴力。

无形无声，却伤人于无形。

爱德华察觉到了，所以拒绝这些侍仆看待小王子，在繁杂的王室行程中，他总会挤出时间，就为了陪伴自己的儿子。

年幼的孩童似乎知道陛下的辛苦，十分安静乖巧。

假如爱德华在接见官员、批阅公文，他就绝对不会发出丝毫声响，只是睁着那双宝石一般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露出满足的笑。

也许大人们认为孩子什么也不懂。

但艾伦能分辨出陛下的心情和忙碌程度。

……但也仅限于陛下。

他喜欢陛下，喜欢自己的父亲，喜欢自生命之初就存在的气息，那让他感觉到十分安全。

其他人来来去去，长相不一，却穿着相同的制服，在他眼里几乎像是没有脸的玩偶……

可是这些人有脸，于是那些不同的面孔就不断撞入他的脑海，偏偏他一个都忘不掉，于是他的眼睛会给眼前的侍仆安上不属于对方的脸，叫错对方的名。

当爱德华第三次撞见这个场面的时候，终于觉得不对劲了。

他有些凝重地抱起香香软软的小孩，温平着声线哄道，“宝贝，这个姐姐是谁呀？”

艾伦的眼前尽是乱跑的人脸，几乎是抓起一个就往眼前的人脸上代入，高兴道，“洛克！”

国王的眉目带着忧虑和惶惑，轻轻笑着说，“不是，宝贝，洛克姐姐是金发，你眼前的这个姐姐……”

他的孩子有些疑惑地说，“可这个姐姐就是金头发呀！”

爱德华看着侍女那棕黑色的头发，心下一沉，带着艾伦去做了色盲测试。

可是结果没有问题。

他压着满心的恐慌，叫来一大堆侍女让艾伦分辨。

但艾伦没有一个叫对。

这孩子会对着一个男仆叫“塞恩姐姐”，说这位男仆长着漂亮的金卷发，偏偏王宫里确实有个叫“塞恩”的女仆，也确实拥有一头漂亮的金卷发。

这孩子也会把一个人叫成另一个人，甚至脸和名字，还有所有的特征都是混在一起的，根本分辨不出到底是哪个人。

爱德华终于害怕了。

他怕亡妻用生命换来的孩子并不健康，这就意味着这孩子不能像普通孩子一样长大，反而会承担更多的痛苦。

艾伦察觉了什么。

他窝在陛下怀里，小心翼翼地抱着国王的手臂，“父亲……我说错什么了吗？”

爱德华轻轻摇头，带着勉强的笑意，“没有，我的宝贝最棒了！”

他把自己的孩子抱进怀里，轻轻揉了揉这孩子柔软的发。

……爱德华，别怕。

这时候，爱德华从未如此感谢自己生在王室，因此能够调动最大的力量，去治愈自己的孩子。

他会见了一波又一波的专家，才最终找到那位研究记忆宫殿的帕克教授，确认了对方的忠诚和怜悯。

那之后，艾伦确实一点点好起来。

小小一只金团子，终于能渐渐分清楚谁是谁，也渐渐理清了乱七八糟的记忆。

那一晚，爱德华忍不住在书房哭泣。

上帝过早地夺走了他的父母，又无情地夺走了他的妻子，留下来的这个孩子就成了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好在……他的孩子终于是被神明眷顾，即使身患顽疾，也能找到药方，慢慢治愈。

上帝总算没有辜负他最忠诚的仆人。

艾伦一天天好起来，在王室的营养师的调配下，身体也渐渐好转，只是先前不停的病痛让这孩子过早地沉稳起来，少有童真。

或许也有。

只是只在爱德华面前。

国王和王储分明是相当有权势的人，却仍然无法承受命运的重量。

记忆不会褪色。

痛苦不会消减。

他们父子只在桑德林汉姆宫埋藏情感，寻找旧忆，仿佛在世界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