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剧的开始,往往都是毫无征兆。
命运伸出手来,把种子埋下,幽秘地笑着,躲在暗处等待开花结果后神不知鬼不觉的伺机而动。
若命运真伸出手来,我们都无能为力。
就像有些爱,我们要陪葬一生去忘记。有些恨,原以为刻到了骨子里,任谁也媒猜测到竟然慢慢变得模糊了。
温泉水滑洗凝脂,夜半无人私语时。
就像大明宫韶华极盛时,谁会料到结局竟会是一培黄土收艳骨,数丈白绫掩风流?
若人生之如初见,该多好。
没有开始,就没有结束。
很意外,刘警官竟然给我打来了一个电话!
时隔多年,这是我第二次接到她的来电!
“刘警官!”
“林柒染,我想告诉你一个消息……你听完后,一定挺住!我们找到了安安的骸骨……”
安安?骸骨?
……
电话另一端的消息,让我觉得晴天霹雳。
时光像生锈的斧子,钝拙的雕琢这人世,遗下似曾相识的痕迹供人凭吊。死的人,早已远离此地。只有活着的人还记得月光黯然凋谢的地方,盛开过撩人的境遇。
无论我怎样憎恨一个人,孩子始终是最无辜的生命。
这些我都懂!
可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一想到陈年往事,心就如被插了一把刀子。这些年我逼迫自己忘掉所有,洗脑似的不让自己记忆里有一点余白。
仇恨,让我彻底蒙蔽了一切。
可我忘了,安安她只是一个的孩子,一个带着上天恩赐新生的孩子。
她,又有什么错?
“林柒染?林柒染?你还在听吗?”电话另一端传来刘警官急切询问的声音,“喂?林柒染?”
我回过神儿来,急忙回答说:“我在听,刘警官!”
“嗯,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刘警官说:“于情于法你都是安安的监护人,所以我希望你能来一趟绿藤女子监狱,详细了解一下具体的情况!”
“刘警官,我……”我脑子一片空白,只觉得心里某个东西瞬间就崩塌了,我强忍着泪水说:“好!我……这就买一张车票过来!”
“嗯,那咱们再见!”
“再见!”
我的手颤抖的有些厉害,按了好几次才挂断电话。
“柒染?你怎么脸色这么苍白?”沈嫚姐关切的摸了摸我的额头,说:“是不是生病了?咱们赶紧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只感觉浑身冰冷,紧紧抓住沈嫚姐的手,嘴唇颤抖的厉害,泪水瞬间就决堤了。
我望着沈嫚姐,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
她被我的这一举动彻底吓到了,望着我问:“柒……柒染,你怎么了?千万别吓我啊……柒染……”
心剧烈的疼痛起来,右边的耳朵又开始耳鸣了!
我只感觉自己浑身瘫软无力,什么也听不见,眼前只看见沈嫚姐的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
她的表情,很吓人。
释迦牟尼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可这不代表曾经的罪孽会烟消云散,它只意味着你从过错中走出来,重新审视自己,挣脱了恶缘,再结一个善缘。
但缘生缘灭,善恶如影徘徊交错。
人的一生像坐在莲舟中,左右倾侧,时时花叶交映,逃避并不意味着已经结束。
我林柒染,这辈子真的是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不说,还被猪油蒙了心。
安安,她是我的女儿啊!
整整十一年,我对她不闻不问。
直到现在知道她已经死了,才幡然醒悟自己是一个母亲!
还真是,可笑!
沈嫚姐摇晃着我的肩膀,有些焦急的说:“柒染?柒染?我是沈嫚,你抬头看着我的眼睛,柒染?”
我看着沈嫚姐,扑进了她的怀里委屈的哭了出来,“姐!……呜呜呜……姐……安安,安安死了……我的女儿……”
沈嫚姐愣了一下,随即她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小声安慰着我说:“没事了,没事了,哭出来就没事了!……”
我的情绪渐渐平静了下来,沈嫚姐这才放下心来,望着我犹犹豫豫想开口问什么。
我明白,她想问我什么!
三年了,我与她整整相处了三年。
这三年我什么都没告诉过她,她也从来没问过我的过去。
曾经,我很疑惑的问她,“姐,你怎么从来不问我的过去呢?”
她只是微微一笑,看着我认真的说:“谁还没个过去?你不想说自然有你的苦衷,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我又何必刨根问底呢?”
我很感激她!
三年来,她成了我的后盾,一直保护着我。
如今,是时候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再苦再难,随着安安的去世,我都该放下所有仇恨,开始新生活了。
我想,若安安在世,也会赞同。
毕竟仇恨,不仅伤人更伤自己。
“姐,安安是我女儿!”我看着沈嫚姐,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情说:“我十一年前杀了人,被判刑在监狱呆了八年,安安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
沈嫚姐的表情复杂,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我知道,一定是震惊。
她也许没料到,我会和她说这些话吧!
这些,一直是我极力在逃避的东西。
我将这十一年来所经受的种种磨难,简短意骇的告诉了沈嫚姐,她是我这些年唯一最亲最信任的人。
“柒染……”沈嫚姐哽咽的握着我的手,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整整十一年!
八年牢狱之灾,三年江湖漂泊!
若不是她三年前给了我一个家,恐怕我还不知道在哪个城市流浪。
这么年来,我选择逃避,我选择忘记,就是因为活在仇恨中,害怕自己不能左右自己。
而如今,安安死了。
我才明白往事如风,将生平飞落如雪的悲苦,尽数吹散开来,如同蝴蝶的翅膀掠过干涸的心海。生是过客,跋涉虚无之境,在尘世里翻滚的人们,谁不是心带惆怅的红尘过客?
“柒染,你放心去吧!”沈嫚姐说:“安安还只是一个孩子,无论是死是活你是她的妈妈,都该接她回家!”
我泪流满面,点点头。
……
我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行李准备出发了。
出发前我叮嘱沈嫚姐,若有人问起来就说我出差了!
沈嫚姐点点头,让我安心过去。
……
我坐在车上,望着窗外一闪即逝的风景。
渐渐地,车离开了热闹非凡的市中心。
三年时光,说长非长,说短也不短。
眨眼,即瞬。
一切都已物是人非,唯独绿藤市女子监狱没什么变化。依旧是距离城市很遥远,需要坐好几趟公交车辗转颠簸。依旧是铺满细碎石子和泥泞土块的路,需要消耗六个多小时的体力。
一路颠簸,迷迷糊糊睡去,又迷迷糊糊醒来,睡得我都已经忘了时间。
睁开眼,发现公交车上的人寥寥无几。
看来,是离女子监狱越来越近了。
我的心,随着车的颠簸也变得忐忑不安起来。
回忆起三年前,锈迹斑驳的大门为我打开了另一个世界,我从暗无黑日的女子监狱里走出来,深深吸了一口空气。
这么多年来,所有的经历就像一场梦似的,真实而遥远。
天空高挂的太阳是自由的,鼻翼里有阳光的味道。
路边的花花草草是自由的,淡淡地花香刺激着我的嗅觉。
我脱掉鞋踩在布满荆棘的地上,细碎的石子从脚心传来火辣辣的疼。
这一切都是真的!
墙外的世界,有属于我林柒染的自由!
可我内心并未觉得轻松,反而多了一种恐慌。
一个人若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久了之后,就会开始慢慢习惯那里的一切。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正常与人交流。只能背负着异样而带有歧视的目光,在别人指指点点下苟延残喘的生着。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如日本“地狱屋案”里被软禁的女生一样,同样活在恐惧中。
(在1990年日本新泻县,一个读四年级的9岁小女孩放学回家时,被拿着刀子的陌生男子禁锢在家10年,一直到2000年才被人意外救出来。这起案件震惊了整个日本,并被日本媒体称为“地狱屋案”。)
我如蝼蚁一般卑微的活着,安分守己的做着手里的事情。
但我都忍受了下来,因为这是我该承受的恶果。
生活再苦,都能咬咬牙坚持下去。
比生活更难的是心理承受力,生不如死,煎熬难耐。
无数次,我想过死。
我也无数次割腕、吃安眠药、上吊、跳楼……但在最后一刻都被人就下来死不了。我没办法重新回头选择“撤销”键,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走。等到终于可以暂时驻扎下来的时候,我成了那群死人当中唯一的幸存者。
也许,老天爷觉得“死”这个字,太便宜我了!
后来,我学会用沉默反抗不公的待遇,麻痹自己,忘记悲痛。
后来我明白了,每个人身上都存在着光明和晦暗,如日如月,执障与觉悟,一体同源。
再后来,我流浪漂泊,四海为家。
三年时光,说长非长,说短也不短。
眨眼,即瞬。
三年里,我学会了很多,看淡了很多,也释然了很多。
尤其是遇到沈嫚姐与妞妞后,她们成了我活下去的支撑点,更让我知道原来活着,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
在女子监狱的教官处,我见到了刘警官和张警官。
三年时间,她们依旧如初,美丽而严谨。
刘警官与张警官在这所监狱任职快三十年了,她们如所有刑警一样将自己的青春留在这冰冷无情的铁牢里。
她们待每一位女囚犯如亲人一般,使这里所有人的心情像映在花瓣上的温柔晨光,明媚光亮。
我这里的八年,幸好有她们细心的照顾。
否则,我内心最后那根底线千疮百痍,崩塌成什么样子,我实在不敢想象自己能否承受。
刘警官见到我的那一刻,笑靥如初拉着我的手嘘寒问暖,如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一般。
“刘警官,您在电话里说……”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尽量用平稳的声音问她:“找到了……安安的骸骨……这是怎么回事?……”
刘警官与张警官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开了口,“林柒染啊,你也别太着急,不管任何事情一定要挺住!”
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尽量挤出一丝笑容。
我知道,此刻自己笑起来,应该比哭还难看。
我点点头说:“没事儿,任何事情我都能撑得住!”
“其实这么多年,我们一直再寻找安安,想把她给你找回来。”张警官叹了一口气说:“我和老刘经过辗转反侧,终于找到当年给你接生的医生知道了一些具体情况。据说和你同一天生孩子的还有另一个女人,她的孩子因为难产夭折了,所以精神方面不是很好。那天也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新生育儿室,看到襁褓中的婴儿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一把大火烧了所有。大部分孩子被她扔进了下水道……我们根据下水道里的dna核对,找到了一具与你血型极其相似的女婴骸骨……而且,婴儿手臂上嗨绑着当时医院的新生儿编号,那个编号与安安的资料很符合……所以才确定应该是你的女儿安安……”
我的头顶如晴天霹雳一般眩晕,为什么会这样?
“林柒染,你没事吧?”张警官急忙上前扶住我说:“你坐下喝点水吧!”
赵警官为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
我颤抖的端着水,手哆嗦的很厉害。
整整十一年,我以为只要自己狠下心来,就能忘记安安,忘记自己当初所遭受的一切苦难。
我恨他,恨那个毁了我生活的人。
因为他,我失去了所有。
这么多年,我一直活在鄙视、无奈、窃窃私语里,心里所遭受的苦楚没有人能理解。
可是,骨肉相连怎能说忘就忘?
每次看到妞妞的时候,我的心总会不自觉的想到安安,她的年纪应该与妞妞相仿。也不知道她过得好不好?收留的人家对她好不好?
只是怎么也没想到,安安竟然早就……她只是一个孩子,为何?
我这个做母亲的竟然也会这么狠心,是我害死了她……
安安,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我的女儿……
是妈妈对不起你……下辈子……别再遇见我……我不是一个称职的母亲……做我的女儿太委屈你了……
赵警官拍拍我的肩膀,轻声安慰说:“林柒染,你也别太难过了,孩子走了你还在,你要好好活着。”
我点点头,心如刀割。
在张警官与赵警官的陪同下,我去了当年生产安安的医院,领取从下水道打捞上来的婴儿骸骨。
冰冷的医院四处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
这个地方离死神很近。
这个地方带走了我身边很多的人,我很不喜欢!
“老魏!”医生领着我们来到一个正在打扫卫生的老头儿面前,对张警官说:“这就是我们医院看守尸体的老魏,警官您有什么事情都可以问他。”
张警官点点头,“谢谢你,医生!”
“不客气!”她说:“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好的!”张警官点点头目送她离开后,回头看着有些战战兢兢的老魏说:“你别害怕,我们找你是想领回一个叫林安安的骸骨。”
老魏这才松了一口气,看过领尸证明后便带路去了太平间。
阴冷的太平间门缓缓打开,老魏从冰柜里推出一辆搬运尸体的车,车上盖着一块小小的白白的布。
老魏望着我们说:“这是从下水道打捞上来的其中一个婴儿骸骨,她叫安安。”
“谢谢你!”赵警官对老魏点点头,看向我说:“林柒染,你过去看看孩子吧!”
我的心颤抖的很厉害,脑子一片空白,赵警官叫了我好几次才反应过来。
脚如灌了铅一般迈不开,我花费了很久才好不容易走过去。
颤颤巍巍揭开白色的布,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具小小的刚成人形的骸骨。在她手臂上绑着一个小布条,因为年代久远,上面的字迹隐隐约约有些模糊了。
但我依然看清楚了:13897,林安安!
我的心,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是她,没错!
我已经忘了当初,安安刚出生时粉嫩的模样儿。
只记得,小小的身子,紧紧攥着粉嘟嘟的小拳头,谁抱她都呵呵一笑。
整整十一年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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