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没有打雷,风刮了一夜。
辛山竹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外面下着暴雨,他看了眼手机,店老板还给他发了微信:发停业通知了,今天不用上班,明天再看看。
还有钱兆的前几分钟发来的消息:今天我不用上班,你呢?
辛山竹回了句我也不用。
[钱兆]:你在哪里,不是说钥匙在店里吗?这怎么办?外面雨好大的。
两个人都在同一个区,窗外的天气都一样,雨下得很大。
辛山竹没回,他下床看了看客厅,柏君牧不在,辛山竹又去卫生间找了找,也没找到人,最后去看玄关,发现柏君牧的鞋不见了。
对方也没给他发微信,辛山竹点开聊天框发了一句你走了吗。
钱兆电话打过来了,那边的人问:“你现在不会还在网吧吧?网吧应该也要关门了吧?”
他们所在的省份台风频繁,夏季最多,前段时间说有,但都绕走了,这次的按照路径预测也应该绕过才对,没想到又绕了回来。
“我在邻居家。”辛山竹开了扩音,退出界面,发现柏君牧还是没回复。
早上九点多,雨声很大,还能听到外面楼下有人喊开门的声音。
钱兆:“邻居?你对门吗?我记得我陪你看房子的时候对面好像没人住啊,贴满广告的。”
那天房东急着去老年大学上课,辛山竹又是个急着找房子的,也没多问。
钱兆虽然早出来打工,但也没什么这方面的经验,他忍不住问:“你别随便去别人家里啊,万一被骗了怎么办?”
最近防骗宣传铺得很广,钱兆自认为不会被骗,更担心辛山竹这样没什么心眼又有几分姿色的被人骗走,口气都紧张了许多。
辛山竹:“我没有被骗,我给你拍视频。”
钱兆更严肃了:“你也可能被洗脑。”
辛山竹:“真的没有,那我和你视频,我真的在对面。”
他点了语音转视频,钱兆屏幕弹出一张凑近的漂亮脸蛋,他骂了一句脏话,那边的人眨了眨眼,“你这个口头禅还没改啊,以前老师还批评你呢。”
钱兆都出来打工讨生活两年了,没想到还能从辛山竹这里听到老师,仍然还有些条件反射的僵硬,“别、别拿老师压我。”
辛山竹离手机镜头远了一点,能看得出背景的确不是他租的房子。
“我真的在对门,”辛山竹打开门,一边又切换镜头,让钱兆看看外边,“我没骗你吧。”
还是破旧的楼道,对面是钱兆来过一次的房子,他问:“对面住的什么人啊?男的女的?多大了?”
辛山竹:“男的,也是我刚到这里载我去找你的哥哥。”
钱兆震惊地啊了一声,“摩的司机?这房子不是租的吧?还开摩的?”
辛山竹:“他还在煲仔饭店上班。”
手机视频那边的男生睡了一觉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的T恤肩线都能掉到胳膊,这衣服也不太像……钱兆又想到高中男寝对辛山竹的一些揣测,忍不住问:“你……”
但钱兆又问不出口,辛山竹突然福至心灵地读懂了他的欲言又止,“不是你想的那样。”
钱兆背景是他拥挤的出租房,辛山竹凑合住了几晚就是打的地铺,半夜两个人还和蟑螂搏斗过。
“我想什么你又不知道。”钱兆一边说,一边看了眼外面下的雨,“你不要被骗就好了,现在骗子花样很多的。”
“怎么每次和你说话我都那么啰嗦……”
那边的人骂骂咧咧,这个时候柏君牧的消息弹出来,他说出去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
辛山竹的神情在钱兆眼里明显变化,夸张一点就是眼神跟灯泡一样突然亮了,不用他问辛山竹就说:“柏哥要回来了,我给他打个电话,不和你说了啊。”
他还是很感谢钱兆的关心,又大声说:“谢谢兆仔关心……”
最后一个字还没说,对方受不了这种直白的肉麻,直接挂了。
柏君牧接到辛山竹视频看到的就是对方沮丧的脸。
他还在开车,外面雨下得很大,但还没到不能出行的地步,有人趁这个时候雨比前一个小时小了一些出来买必需品。
柏君牧以为辛山竹不高兴了:“我以为你没这么早起来。”
辛山竹:“你几点走的?”
那边的人说:“七点多。”
柏君牧就没怎么睡,半夜刮风下雨,老楼隔音也不好,吵得很。自己的床上睡着一个宛如天降的……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小孩。
柏君牧早就过了纯真年代,他的青少年时期就对父母的婚姻有深刻的理解,自己对感情的要求又过分洁癖,说出去都会被骂异想天开。
至少梅欢是这么说他的,亲妈致力于打破儿子对爱情比小朋友还纯真的幻想,给他介绍的都是一些有过感情经历的对象。还仅限女性,完全没意识到方向就错了。
清晨雨小了一些,柏君牧看了眼天气预报,手机里的台风预警和行业通知他都看到了,这边房子没什么吃的,他开着停在外面的车回家,一天没看见他的父母正好在吃早饭,看见他问:“你和宗明诚那个小子通宵去了?”
父亲柏立业说:“那是前天。”
梅欢问:“你昨晚也住在美溪家园?”
这是辛山竹租的小区的名字,周围有一条小溪叫美溪,辛山竹摆摊的公园就叫美溪公园。
柏君牧嗯了一声,“我回来拿钥匙,二单元的备用钥匙呢?”
梅欢还在舀粥,“你电子锁坏了呀?我早就说了密码锁不靠谱,之前没电还站在门口罚站一样给那玩意充电。”
柏君牧上楼拿自己的车钥匙,梅欢在楼下喊:“你来了吃个早饭啊,一天天的不上班还这么忙不知道忙什么。”
柏父:“隔壁研究生毕业的小张不也没上班,说是什么ga……”
梅欢:“他是gay啊?”
柏立业差点被粥呛到,他咳了一声,“不是,是叫gap year,是什么意思来着,前几天他还和我解释呢。”
梅欢不太懂,“这不是一个衣服牌子吗,商场里有的。”
柏立业看了眼妻子,“你还知道同性恋呢,懂得不是很多?”
台风天老年大学休息,梅欢打算在家里跳舞,她仍然妆发齐全,看上去精神得很,“那自然。”
“不过君牧都休息那么久了……”柏立业才刚开口,梅欢就打了他一下,“别提,他那伤当初就老遭罪了,你儿子没缺胳膊少腿人还健在呢就知足吧。”
梅欢也给柏君牧盛了一碗粥,“我看他也难受,想救的小孩没救起来,自己又不能上手术台。”
“我同学说君牧这样开个诊所也没问题的,他好像也不太愿意。”
柏父哼了一声,“开什么诊所,当初让他继承家里的他还看不上,不知道多少人求着我要一个师承呢。”
梅欢露出一个笑,“你不知道他为什么不学?”
男人摇头,妻子似笑非笑,他本能地心虚起来,正好这个时候柏君牧下来,他问梅欢:“备用钥匙您放在哪里了?”
梅欢:“你这么着急做什么,这种天气你手不疼?”
柏君牧面不改色:“还好。”
梅欢:“你那电子锁坏了拿备用钥匙也没用啊,不在我这里。”
柏君牧:“对门的小孩钥匙忘带了,昨晚在我那住的。”
他坐下自然地喝粥,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话造成了多大的影响,柏立业不知道他对门的租户是男是女,惊讶地问:“你会让陌生人进你家门?”
梅欢想了想,她还记得辛山竹,名字带水果的好记,长得也漂亮。
她呀了一声,“是那个很可怜的水果小孩是吧?长得特别好看,我给……”
柏君牧点头:“是,房租打骨折那位。”
柏立业综合了听到的信息,“你妈房租打骨折,你把人带回家,你喜欢人家小姑娘啊?”
柏君牧平时吃饭慢条斯理,结合一张天生眉目温润的脸格外赏心悦目,今天吃得像是打卡,又从厨房拿了一个保温桶把剩下的粥和蒸的虾饺茄盒打包走了。
柏父筷子还没下去菜就没了,他茫然地看向妻子。
梅欢:“是男孩子啊,君牧去吃早茶也是和男孩子一起去的。”
柏君牧找到了502的备用钥匙,拎着保温食盒抬腿,很快汽车发动的声音散去。
桌上只剩下两张煎鱼饼和一个切开的鲜肉粽,梅欢捏着勺子,盯着碗里的发菜粥看了好一会,嘶了一声,“不是台风天吗?他不住在家里还要去那边住?”
柏君牧从小到大都和风风火火不沾边,虽然青春期也会和朋友勾肩搭背,但也是一群躁动的小孩里最稳重的。
今天很反常。
柏立业还没想明白:“你确定那是男孩?男孩子?漂亮?”
梅欢去拿手机,找了找自己拍的租房协议还有拍的辛山竹的身份证照片。
一般人的证件照都和好看不沾边,起码真人比证件照要好看一些。屏幕里证件照的少年人唇红齿白,眉眼唇角含笑,五官精致得很难让人和他的老家挂钩,更像是富贵人家的小孩。
梅欢:“这不漂亮?”
柏父点头,他脸色又难看了起来,梅欢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明明在家里还要压低了声音问:“我们儿子不会是你说的……”
柏立业五官打结,脸色难看得很:“是你说的。”
柏君牧又趁超市关门之前买了点东西走,汽车雨刮器开了最大档,辛山竹的声音混着雨声传入他的耳里——
“我差点以为你不回来了。”
有些人心情好不好很难从语气辨别,但辛山竹却很容易被发现。
柏君牧都能想到他现在的表情,他看了眼副驾驶上一大包的东西,还有好多零食,结账的时候排在他后面跟着爸爸的小女孩还问他,“叔叔,你给你家小朋友买的吗?”
柏君牧一瞬间觉得自己脑子被雷劈糊了。
和一般十九岁男孩子比过分懵懂的辛山竹不懂人情世故很正常,但他二十九岁应该懂。
年龄是最浅显的问题,阅历更重要,他们彼此之间并不对等。
辛山竹的喜欢也可能是一瞬间的喜欢,会有保质期,也会发生变化。
况且辛山竹还没上大学。
大学更多姿多彩,他会碰见更好的人,哪怕他想谈恋爱,也会有更适合他的人。
柏君牧:“我给自己买的。”
电话那边的辛山竹絮絮叨叨,一直在问他到哪里了,还担心柏君牧回不来。
车还没开到单元楼下,柏君牧就看到了穿着他T恤和花裤衩的少年站在楼下等他。
家里有雨伞,但柏君牧没告诉辛山竹放在哪里。
更没有告诉他入户门密码是多少,对方仍然执拗地下楼,在呼呼狂风骤雨里等他回来。
车窗降下,柏君牧很难压住自己心头骤然升起的愠怒,或许其中也有几分难得的措手不及,“怎么站在这里?”
头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少年冲他笑,“可我想等你回家。”
“一个人好无聊,你下次要走可以带上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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