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第二日中午，铁壁营才真正肃清了下邳城，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匪徒统统被就地斩首。

刘钟与孟怀玉联合杀散了逃出去的秦军，斩首千余，俘获五千。

内城城主府中，众将齐聚。

中军司马谢晦首先起身道：“将军，此次我军拿下下邳，粮草缴获二十六万石，甲胄两千套。其他辎重财宝合计约为银钱十六万贯。”

等谢晦坐下，副将刘钟起身继续道：“营主，我军此次战损一百一十六人，重伤三百二十八人，轻伤五百一十。下邳守军全军覆没，斩杀两千余人，其中包括下邳太守张绍，从四品将军两人，杂号中郎将六人。俘虏正兵加辅兵共一万余人。”

听完两人的报告，堂中众人皆面露喜色。

刘裕同样喜笑颜开，“好，此次大胜，晚上庆功摆宴！大家鼓掌！”

堂中掌声雷动。众将大声叫好。

等掌声停歇，刘裕再次道：“既然说完了好消息，那么就在说说坏事情吧，虞丘进！”

“诺。”

虞丘进闻言起身道：“此次肃清城内之时，击毙作奸犯科者六百余人。军中偷盗财物，冒领军功者一百余人，还有一十三人肆意杀害城中百姓抢劫财物，罪状严重，请营主判罚。”

刘裕闻言面色一变道：“一十三人明正典刑，明日城中处斩，让全城百姓观看。”

“诺！”www.bugexs.com 不格小说网

“冒领军功者立斩，下午传阅全军。偷盗财物者，以一贯钱为限，一贯以上同冒领军功。一贯以下，此次军功不计，记大过一次。若是军官直接撤职。”

谢晦闻言抱拳道：“将军，这是不是有些过于严厉了，不过一贯钱而已。”

刘裕闻言道：“宣明啊，你出自陈郡谢氏，从小锦衣玉食。你可知一贯钱有多少吗？”

谢晦理所当然道：“回将军，一千枚五铢钱。”

“我不是问你这个。”刘裕摇头道：“你可知一贯钱的真正价值？”

谢晦道：“也就能吃到几样好菜吧。”

“呵呵。”刘裕笑了，指着谢晦道：“我大楚一个拥有十来亩田地的乡农，也只有年底收获之时才能见到百十枚铜钱。一贯钱是一个很大的数目。

我已经把军纪放得很宽了，也就是虞丘进人手不足，此次又是我军大胜，不能过于苛待有功将士，而且战前又没有详细规定，否则我会定一百枚。此议同样传阅全军，下次就这么执行。”

“诺！”虞丘进拱手回位。

谢晦同样抱拳道：“多谢师兄教诲，我明白了。”

刘裕点点头，再次看向众人道：“问题都说完了，

这是从刘裕进入左军三都时候就开始的推行的制度，每次战斗完毕必须开总结会，讨论此次战斗中哪些成功经验可以吸取。出现了哪些问题，以后该怎么改正。

不只是这些铁壁营的高级将领，面报告，递交上一级。

这也是铁壁营与其他北府军部队不同的地方，新来的谢晦坐在堂中见所有将领热烈讨论，轮流发言。感觉非常新奇。在刘牢之的军中可从来没有过这种景象。

刘裕转头看向旁边的谢晦道：“宣明，你有什么想法吗？大胆地说出来。总结会就是要大胆发表意见，一人计短，二人计长嘛。”

得了刘裕的鼓励，谢晦笑着道：“好，那我也说一点。我军的大部分军士都不是专业人士，对于缴获物资的价值判断不准，我就不止一次看见很多珍稀的宝物，被他们弃如敝履。”

向靖点头道：“这倒是，但是谢司马。不是兄弟们不珍惜，而是一帮农家子，确实不知道那些东西很值钱啊。”

“怎么回事儿？”刘裕好奇道。

向靖回道：“营主，我们搜剿城主府时，发现了一批五石散，士兵们都不认识，差点当作石头浮土给扔了。幸亏谢司马赶到，这才保留下来。听说这些散剂，一方要五万钱呢。”

刘裕闻言大惊。看向谢晦道：“东西呢？宣明，你不会在用吧？”

谢晦赶紧道：“师兄，我叔父说了，谢家子弟，除了真有伤寒之症，其他人禁止服散。”

“那就好。师叔祖还是个明白人啊。”刘裕松了口气，紧接着告诫众人道：“军中将领兵士禁用五石散，一经发现立刻驱逐！”

五石散，其药方始于汉代名医张仲景，主治伤寒之症。它的主要成分是雄黄、紫石英、白石英、硫磺、赤石脂，还有一些辅料。

魏人何晏好色，但本身却是个白面书生，整天沉迷于脂粉堆中却体力强健，据说就是用了改良之后的五石散。

于是在他的带动下，服五石散的风气流传开来，而且这玩意还有精神麻醉的效果，深受魏晋名仕的喜爱，许多长期服食者都因中毒而丧命。

其药性皆燥热绘烈，服散后一定不能静卧，而要走路。所以魏晋名士最喜欢“行散”，这便是散步这个词的由来。服散之后全身发热，之后变冷，定要穿薄衣，吃冷东西，以凉水浇注身体。一旦发散不当，必死。

也幸亏这玩意成本高昂，而且制作服用都很麻烦，只能在有钱有闲的上层流传，否则不用等到鸦片战争，华夏百姓就死绝了。

谢晦道：“不过这些东西确实很值钱啊。我们自己不用，完全可以卖出去。”

刘裕摇头道：“不行，全部销毁。卖这些东西那不是断子绝孙吗？”

见刘裕神情严厉，谢晦和向靖赶紧抱拳道：“是！”

刘裕继续道：“但是宣明本身这个意见还是很重要的，广大的士兵们文化程度不高，难免把一些价值很高的东西当垃圾扔了。所以我们需要成立一只专业的统计队伍。”

蒯恩插言道：“营主，我觉得这些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来干吧，比如淮扬商号那些掌柜的和伙计。”

孟怀玉赞同道：“这个主意不错，我跟那些人接触过，眼睛毒着呢。”

谢晦道：“这能行吗？就不怕他们虚报价值，中饱私囊？”

刘裕笑道：“放心吧，咱北府军就是商号的大股东，他们坑咱们那就是坑自己。况且最后的事情还有刘穆之盯着，就这么定了。召集一批商号的伙计随军。”

这个问题结束，刘裕咳嗽一声道：“蒯恩，该你了。”

“好。”蒯恩起身道：“这次，铁壁营主将刘裕，指挥时出现了严重错误，

“啊？”

众人闻言都懵了，最懵的就是新来的谢晦。这么辉煌的胜利，刘裕的亲卫头子却在会上让他当面检讨？

“啊什么啊？犯错误就要做检讨，改正了还是好同志。实事求是才是铁壁营的风气。”

刘裕板着脸教训一句，而后拿出写好的检查开始做检讨。

“各位同仁，本人刘裕作为全军主帅，在此次战斗指挥中犯下了一个严重错误。

......省略五百字......

现在，我通过对这次问题的分析，深刻地认识了自己犯下错误的原因和结果。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特别是高级指挥官，要保持清醒冷静，决不能犯个人英雄主义的错误。你的职责绝不是冲锋陷阵，望大家引以为鉴。”

刘裕放下纸张，刘钟带头道：“态度很诚恳，大家鼓掌。”

虽然这种检讨，在座的将领都做过，但刘裕还是第一次。

谢晦则满脑袋黑人问号。这么做，主帅的权威还要不要了？

刘裕对众人道：“大家都是人，是人就难免犯错误。犯了错误就要改正。一意孤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古来多少帝王将相都是因为这个身败名裂，远的不说，秦王苻坚不就是因为一意孤行这才导致如今遍地狼烟吗？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大家不要害怕批评与自我批评。总结经验，吸取教训。这样我们才能从一个胜利，走向下一个胜利。”

“好！”

“营主说得对！”

这次的掌声更加热烈，谢晦同样被刘裕这番话给征服了。

蒯恩道：“萧思话，把将军这次的检讨，还有会上的发言整理成册，传阅全军。”

“是！”

......

建康城。

同时收到两封捷报，谢石对谢安笑道：“真是两员虎将，一个刘牢之五日拿下谯城，一个刘裕三日破下邳。看来此次北伐有大希望啊。”

谢安同样笑着点头：“确实如此，说不定你我能重回故土了。”

皇宫中，桓熙同样拿到了报捷文书。但是脸上的表情也不知是喜是忧，缓缓看向身边的桓玄道：“皇叔那边呢？”

桓玄回道：“陛下，西府军已经占领益州全境。我父亲刚刚拿下襄阳，正在继续向北挺进。”

皇帝点点头继续问道：“王氏那边呢？有何说法？”

“丹阳尹王恭对于我当初阻拦他查抄淮扬商号一事颇有微词。”桓玄回道。

桓熙道：“这有何妨，给他个太子府詹事，外加中书令，千万不能让太原王氏倒向谢氏。”

桓玄道：“陛下有些过于敏感了，太原王氏一直就与谢氏不睦的。倒是琅琊王氏，虽然上次和谢氏有些龃龉，但是现在好像又有合流的架势。”

桓熙摇头道“非常时期，不可不防啊。当初太祖皇帝不就是靠北伐起家，才有龙亢桓氏如今之地位吗？”

“是，陛下圣明。”

桓熙继续道：“琅琊王氏估计拉拢不成，那个王国宝不是不受谢安重用，跑来向你求官吗？此人既是谢安的女婿，那就给他个秘书丞，任琅琊郡守。”

“诺。”

......

不管京城有什么龌龊，刘裕在下邳城休整了一周，留下刘穆之的五千人等待谢玄大军，自己再次领兵出发，这次的目标是秦国东海郡。

东海郡又叫郯郡，后世邳州和郯城分属江苏和山东，但此时下邳郡和东海郡却同属徐州刺史管辖。两地相距大概一百五十多里。

行军不过两天，东海郡治郯县已经在望。

前锋向靖快马回报：“营主，郯县城门洞开，守军应该是跑了。”

刘裕见传信兵一脸丧气，好奇道：“敌军望风而逃是好事啊？你怎么这个表情？”

传信兵拱手道：“回营主，大家都等着军功换赏钱的，现在人都跑了。一座空城有什么用。”

传信兵说的赏钱，其实就是淮扬商号的分红。

去年淝水之战，铁壁营同样缴获不少，淮扬商号赚了钱自然会把一部分分红拿回北府军。刘裕就做主把铁壁营的钱按照军功比例，分了下去。

刘裕已经解释了很多遍，这是北府军的分红，本来就是他们的。但是地下的士兵还是固执地称之为赏钱，因为其他军部，比如刘牢之的前锋营就没有。

所以士兵们朴素地认为，这就是自家营主掏腰包给大家发的赏钱。都盼着多立军功，年底营主能多赏一点。

刘裕纠正了几遍，见改不过来，也就放任自流了。

“笨蛋，空城不是更好吗？谁家打仗盼着敌军兵强马壮，意志坚定啊。死了还领个屁的赏钱。”刘裕闻言骂道。

传信兵闻言道：“怕啥，战死了抚恤更多，足够一家人十年吃喝不愁了。更何况还有营主呢，家里人不怕饿死。”

“我擦，你们占老子便宜上瘾是吧？信不信老子马上把那些玩意儿取消？”

传信兵被骂了也不恼，挠挠头笑道：“营主大人不会的，咱铁壁营两万人谁不说营主仁慈，福生无量。”

刘裕闻言失笑，下马踹了一脚道：“什么福生无量，我特么还万家生佛呢，滚回去，让向靖清扫周边县城。”

“唉！”传信兵立刻拱手，拍拍屁股跑回去传信去了。

谢晦在旁边笑道：“有这样闻战而喜，忠贞不二的士兵，什么样的硬仗打不了？咱们此次北伐必然全胜，师兄必定青史留名啊。”

刘裕望着传信兵的背影回道：“兵是好兵，但是将帅要懂得惜命。”

“谨受教。”谢晦拱手。

“走吧，进驻东海郡。按照计划，下一站就是兰陵郡了，可惜枣庄王高长恭还有一百多年才出生呢。”

“啊？”

刘裕的最后的话声音太低，谢晦没太听清。

“没事儿，出发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