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低头不语,只是背着手安静的看着李槐记账。
于是店内鸦雀无声。
等到文士算完了账。
李槐便站起身,正了正衣冠,又向着沈烈行了一礼,笑着道:“蒲州举子李槐拜见沈大人,沈大人光临小店,小店可真是蓬荜生辉。”
沈烈点点头。
李槐便又赞道:“小可常听人说,如今这京城内各大店铺中所用的记账之法,便是出自沈大人之手,沈大人将此法教给了内廷,而后由内廷流传民间,因此发扬光大。”
顿了顿。
这李槐便向着沈烈一礼到地,心悦诚服道:“此法大善,开账房记账之先河,沈大人之才经天纬地,小可万般钦佩。”
这一番恭维话说的十分得体。
真是让人如沐春风。
李槐这一番话,让沈烈也微微错愕,他还不知道自己发明的复式记账法,竟然已经悄无声息在这京城流传开了。
带着几分错愕。
沈烈冷道:“不敢。”
他虽态度冷漠。
李槐却也不生气,反而越发恭敬道:“大人大驾光临,李槐有失远迎,请大人恕罪……大人请上座。”
“来人,上茶!”
瞧着这斯斯文文的蒲州举子,沈烈面色不由得有些古怪。
想了想。
却还是走到了一旁耳房里的太师椅上坐下了。
而后。
盐铺护卫便奉上了上等的香茗,二人便慢慢的品起茶来了,本是剑拔弩张的气氛便这样缓和了下来。
静谧中。
一旁。
田洪,刀十三对看了一眼,也很识趣的保持了沉默,在一旁乖乖的站着,不约而同的在心中嘀咕了起来。
这可是高手对决呀。
本以为今天是场硬仗,弟兄们连家伙都预备好了,本来打算着一言不合便抄家伙上。
却未曾想。
进来之后这个李槐不骂街,不吵嘴,连说话都斯斯文文的,还对咱们大人赞誉有加。
看来自己这些粗鄙武夫还是别插手了,咱们这些头脑简单的武夫,可对付不了代首辅家的大管家。
从古到今。
一根筋的武夫便只懂得打打杀杀。
和举人老爷打交道,斗智,斗心眼……
这事儿还得咱们大人来!
可田洪,刀十三二人心中又生出了几分默契,从这个李槐的神色,态度,言行举止来看。
其实是他背后那位张阁老。
只怕是。
对咱大人起了拉拢的心思。
不多时。
田刀二人又对看了一眼,竟莫名有些不安,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咱大人会承张阁老的情么。”
这问题似乎没人能回答。
而此刻。
在门外站着的东厂役长,番子,天津左卫以及宣府子弟都默默的看着,那一双双清澈的眼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光彩。
大人会接受张阁老的招揽么。
他若接受了
咱们那三个弟兄不是白死了么。
而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一盏茶凉了。
沈烈便又站起身,在这盐铺中徐徐走动了起来,走到了卖盐的柜台中便伸出手,抓起了一把粗盐粒子。
又抓起了一把精盐闻了闻。
随着盐粒子从手指缝里洒落,看着那打开的盐袋子里插着的标牌上,用端端正正馆阁体写好的食盐产地还有价格。
淮盐,青盐,海盐……
淮盐最贵,一斤淮盐标价二十文,而海盐最贱,一斤也要十二文钱,这都是粗盐,需要百姓将大颗的盐粒子买回去自己磨成粉。
紧接着。
沈烈又将目光移到了一袋用来刷牙的青盐,这种青盐最细,也最贵,一斤要卖三十文钱。
这触目惊心的盐价,让沈烈直皱眉头。
寂静中。
那风度翩翩的李槐起身走了过来,笑着道:“小可明白,相爷曾吩咐过了,从今日起……沈大人家的便宜坊如要用盐,只需派个人,带着沈爷的条子来支取便可。”
一旁。
田洪和刀十三又对看了一眼。
暗自心惊。
来了!
话音落。
沈烈不语。
只是低着头。
看着这事关王朝兴衰,百姓存亡的盐巴。
沈烈嘴角微微抽搐着,忽然道:“你可知如今的京城,一斤香米卖十文钱,一斤猪肉买十五文?”
他亲眼见证了这盛世大明,盛世掩盖之下如此荒谬的景象。
李槐微微错愕。
却不解。
只是赔着小心道。
“大人何意?”
沈烈便又幽幽道:“你可知百姓买你一斤淮盐,可换两斤半白面,两斤香米,一斤多猪肉……”
至于那刷牙的青盐,那可是普通百姓这辈子也不敢想的,所以这离谱的盐价是哪个乌龟王八定下的?
说着。
沈烈心中无名火便升腾了起来,你们这帮大盐商,将大明的盐巴卖的比猪肉还贵。
你们这帮王八羔子这么干,把百姓生存所需要的必需品,硬生生变成了奢侈品。
百姓还能活的下去么?
最离谱的是。
你们这些大盐商,特娘的竟然还不交税!
李槐却愣住了,怔怔的看着沈烈,便好似看到了一个史前来的怪兽,又向着沈烈抱了抱拳。
虽不解。
李槐却还是轻声道:“大人是责怪这盐价太贵么,大人涉足官场不久,只怕是有所不知,这盐价却不是我蒲州盐行定的。”
沈烈剑眉一挑,冷笑道:“哦……那是谁定的?”
说来听听。
李槐便徐徐走了过来,轻声道:“说来话长,大人可知太祖时制定开中法么?”
沈烈冷笑:“知道。”
这不是废话么。
想当初大明百万边军,吃喝拉撒每天的耗费都是一个天文数字,屯田解决不了问题,朝廷财政也无力承担。
太祖便让天下商贾运粮,运物资去九边,而作为报酬,朝廷发给这些商人盐引抵账。
这便是开中法。
可开中法和盐价有什么关系?
此时。
李槐又道:“盐引虽有期限,过期作废,可架不住这些年,朝廷开支越来越大,发出去的盐引便越来也多,盐场又统共就那么几处,便导致各大盐场人满为患,天下盐商苦不堪言。”
顿了顿。
李槐便轻声道:“朝廷发给天下的盐引太多,支取的人太多,排队太久,于是乎,天下盐商便八仙过海,各显神通,有人花费重金买通盐场官员,而各地藩王,权贵,皇亲国戚便凭着皇家贵胄的身份插队……”
静谧中。
时空便好似停滞了一般,而沈烈随着李槐的话,仿佛看到了那人头攒动的盐场,丑态百出的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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