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凉州。
凉州以西,伏龙山。
正值深秋,秋风萧瑟,落叶纷飞。
破空声响起,打破林中静谧,数道身影从天而降,落在林中。
共有七人。
为首一人,是一个相貌不凡的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皮肤白皙,唇红齿白,一身玄色华服,其上纹有金龙图案,贵气逼人。
只一眼,便知此人来历不凡。
寻常人家,哪怕封侯拜相,也不敢身穿玄服,更别提在其上纹有金龙,此乃大周皇室的标识,违者九族难保。
显然,这个年轻人最起码也是大周皇室贵胄。
细心一点的人,可以发现,此人五官精致,有着一双狭长的凤眸,琼鼻挺翘,高领下并没有喉结,竟是个少女。
此刻的她,头冠歪斜,黑发凌乱,一身玄服上沾有不少血迹污渍,一双飞仙踏云靴上满是泥泞,很是落魄。
让人惊讶的是,即便落入这般境地,以她这般年纪,却并不显慌乱,神色平静。
在年轻少女的身旁的六人,穿着金甲,戴着银色面具,手持刀剑利器,隐隐将少女护持在中心,死死看向身后方向,面露警惕。
他们都知道,在那后方,有着近千精锐追杀而来,不达目的,他们不会罢休。
这一路,从皇城逃至凉州,他们三千大内金甲卫,历经何止上千次袭杀,付出无比惨痛的代价,才来到这里,如今只剩下六人。
可即便如此,也未能逃脱追杀。
到了此地,已然穷途末路。
感知中,远处追兵即至,六人对视一眼,皆能看出其眼中死志。
其中一位金甲卫单膝跪地,朝着少女抱拳:“陛下,追兵已至,末将恐怕无法继续护送陛下,接下来的路,只能靠陛下独行了!陛下是大周唯一的希望,望陛下珍重……”
少女便是当今大周新皇——姜玲珑。
先皇驾崩之际,皇子们自相残杀,她被逼无奈,只能假扮男儿身,强势登基,制止了皇室内乱。
刚登基不久,她意欲重振朝纲,却高估了自己的能力,被奸臣所制,联合朝中亲信,许以重利意图毒害于她,借此扶持傀儡登基。
好在她收到密令,这才连夜逃出皇城,免了一死,可奸臣知晓消息,派出门下高手,星夜追杀。
诸侯假借勤王之名,行叛乱之事。
如今的大周,已然乱了。
这一路走来,她看到了书上不曾有的人间疾苦,百姓易子而食,子民自相残杀,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一开始,她还会怕,会愤怒,会不知所措,会痛心疾首。
可当看到身边的金甲卫,一个个在她面前倒下,死去……
她几乎是在瞬间长大了,明白了很多事情。
活下去。
是她现在唯一的念头。
只有活着,才有希望改变这一切。
如此,才能对得起那些为了保护她而死的将士们,无端遭受这战乱的百姓们……
姜玲珑看着眼前老将,眼中有着泪水打转。
此人,乃她幼时武师,为她传道受业,教她为人处世,有了一身本领……
在她小时候,比父皇母后还要亲近的人。
此刻为了她,也要去送死了。
她抿唇咬牙,喉咙滚动,最终闭上双眼,重重点头。
而后,一言不发,转身朝着枫叶林中而去。
三个月来,即便金甲卫死保,她亦受了伤,走路一瘸一拐。
“恭送陛下!”
金甲卫六人目送陛下背影远去,齐齐抱拳,面具下的嘴角带着一丝释然的笑意。
他们不知道,接下来陛下的路一个人要如何走,也不知道未来的结局会是如何。
他们只能祈祷,陛下能够好好活下去……
这次将是永别。
下一刻,他们豁然起身,转身的那一瞬,面具下的眼睛已经没有了任何柔情,只剩下了冰冷的杀意,握紧手中刀剑,光芒闪烁,血丝流动。
这一路,同袍同族兄弟,尽皆战死。
此仇,不共戴天!
他们没有出击,只站在那里,缓缓将金甲下的血衣取出,反复擦拭刀剑,随后撕成布条,紧紧缠绕在手上,一圈又一圈。
当远处破风声响起的那一刹那,六位金甲卫同时起身,金铁交击之音整齐划一。
夕阳西下,落日余晖照在他们的金甲上,闪闪发光,影子都在此刻变得高大无比,宛如巨人。
下一刻,六人看着阴影中出现的千余追兵,眼中狞笑。
“杀!”
一声大喝,声震苍穹!
……
另一边,姜玲珑拖着受伤的右腿,在杂草丛生的山野之中穿行。
一声“杀”,由远至近传来。
听着山谷之中不断回荡着的喊杀声,惨叫声,狞笑嘲讽声。
姜玲珑已经泪流满面,心在滴血,伪装的坚强在此刻支离破碎。
哪怕是皇位丢失,狼狈出逃,一路如丧家之犬,她都没有此刻伤心。
现在,她是真的孤身一人了。
大周没了,家没了,金甲卫没了,连最疼爱他的老师也没了……
什么都没了。
她一边擦着泪水,一边朝着前方漫无目的的走去。
可泪水根本止不住,很快又模糊了视线。
她不敢哭得太大声,心中的悲痛无法言喻。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走了多远。
脚已经麻了,没有任何的知觉,又渴又饿,疲惫困倦接踵而至,似乎都在争抢着成为那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姜玲珑已经没有哭了,她的眼泪已经干了,心却还在滴血。
她拖着无比沉重的身子,在这茂密无边的丛林中穿梭。
沿途那震耳欲聋的兽吼声,手臂粗的毒蛇从她身边滑过,她都浑然不知。
好几次跌倒,差点摔下万丈山崖,她都觉得不痛不痒。
终于,在某一刻,她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在她眼前即将闭上的那一瞬间,突然看到一道身影正朝着她奔来,下一刻便失去了意识……
……
姜玲珑做梦了……
好多好多梦。
在梦里,她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那个时候,兄弟姐妹们还没有争权夺位的心思,大家的笑都很真实……
那个时候,她笑得比谁都多,笑得比谁都开心。
她梦到了师尊,师尊一遍一遍教导着她修行,对她的疑问不厌其烦……
她梦到了父皇母后,一改之前冷漠模样,与她一起在园追逐蝴蝶……
可很快,梦中彩色的世界变成了黑白,紧接着又是一盆鲜血泼洒而下,眼前的世界变成了血淋淋的红色。
兄长们为了皇位互相算计,不顾手足情谊,自相残杀,一个个离她而去……
皇城中的士兵不断砍杀,血肉飞溅,滚烫的鲜血洒了一脸,染红了她小时候最喜欢的白色裙摆,染红了她手中的玩偶……
白雪皑皑的路上,骨瘦如柴的乞儿流民哀嚎声响起,易子而食的惨状历历在目,饿死冻死的尸体堆积成山。
朱红大门前,酒香肉香扑鼻,舞声乐声那般刺耳……
街上流言不断,新皇不顾人间疾苦,加重赋税,强行削藩,打压忠臣,人们口中都在咒骂着新皇,抱怨着世道,她成了百姓口中史书之上的千古罪人。
最后,师尊慈祥的脸庞出现,带着温和的笑意。
下一刻,一柄长枪从背后将其胸膛贯穿,师尊满脸痛苦!
“啊!”
姜玲珑惊呼一声,奋力睁开了眼,察觉都是梦后,才后怕的贪婪呼吸空气。
此刻,她浑身衣衫已经被汗水打湿,如同从水里刚捞起来的一样。
悠扬琴音徐徐传来,缓解着她心中的恐惧。
正疑惑间,琴音戛然而止,一道如天籁般的声音随之响起。
“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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