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家为什么总是看我

《玩家为什么总是看我》

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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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先停在玩家的农场前,我推了推他道:“快回去吧。”

玩家是昨天上午和我一起出发的,一夜过去,时间还早的话,他应该还能赶得及给田地浇水。

系统对作物生长的判定很苛刻,土地干旱不行,土壤养分不足也不行。后者可以靠定期施肥,至于前者,那就只能定闹钟了。

浇水的间隔大于26小时,作物当天会停止生长;

间隔大于36小时,那块地就干掉了,所有的作物都会枯死。

所以,浇水就成了玩家每天睡醒起床的第一件事。如果晚上浇水的话,他每天回来睡觉的时间是不固定的,但游戏会默认你睡醒在八点起床。

我催他回去,玩家却好像一屁股长在了货箱上,怎么推他都推不动。他说:“不急,还有另一件事。”

我拿疑惑的眼神看他。

玩家一动不动地和我对视,几秒后败下阵来:“……你不会不记得,这驾马车是谁的了吧?”

“我把车夫踹下来,不得再把他打发回去?让你一个人去应付车夫吗?”

实话实说,我真忘了。

收到林塞来信的那天早上,书商的车夫刚走不久。我让玩家把他请回来,玩家请的也的确干脆利落,他是卡着车夫的波子把他带回来的。

“一个酒鬼而已。”我说,“很好打发。田里没水就不好了,你快点回去吧。”

玩家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我以为他还要再说什么,但他说:“好。”

然后,他就保持着这种僵硬的姿势下车了。

——脖子从头到尾都没有转动过。

……

至于那个害得他从脖子到肩膀都酸麻掉的罪魁祸首是谁,自然是不言而喻。

我在他下车后碰了下自己的脸,没有发烫,这才松了口气。

我怎么就夜里睡着了呢?

我现在的感觉就是后悔,很后悔,恨不得变成一只鸵鸟扎进车底。枕着他的肩膀睡着了,这是我干的第一件傻事。第二件则是,我不应该在玩家拒绝后还坚持让他下车的。

如果从我醒来一路到图书馆,这么长的缓冲时间,玩家的酸麻可能就消退了,只要他没有让我发现,我就能眼观鼻鼻观心地当成是不存在。

但我让他下车了。

如果有一道地缝,我一定会当场钻进去。但车厢里显然没有,所以,我决定最近都不让玩家进图书馆了。

林塞在前面扬声问:“老师,先停在教堂可以吗?”

我说:“你停在那里吧,剩下的路我开回去。”

林塞第二个在镇上的教堂下了车。

圣光裁决所,大陆上分布最广的机构之一,与领主、市长、镇长构成的管理机构并行。裁决所的前身就是教堂,只是一百年之前新教改革,为了迎合当时的教皇令,才将称呼更名为圣光裁决所。

更名的范畴只覆盖到地、市一级,至于更下面消息闭塞的乡镇,就比如我们魔王镇,教堂还是教堂。

我只是他的老师,并没有兴趣掺和圣光裁决所的一堆破事,把林塞在教堂门口放下来后,一个人慢悠悠赶着马车回了图书馆。

书商的车夫还在那里,脸上挂着两坨红晕,我顺路从酒馆老板那里带了一瓶酒,把他赶上车打发走了。

在那里买酒时,酒馆老板还和我说了一件事。

他在柜台后边压低了声线道:“你知道吗,醒冬鼓被人划坏了!”

酒馆的老板叫朗姆,是个热爱八卦的胖子,整个小镇就没有他不知道的八卦。起初他向我卖关子的时候我还奇怪,因为并不觉得在自己离开的半天里,镇上能发生什么翻天覆地的大新闻,听到他这句话,我差点将拿着的一瓶酒摔在地上。

“……什么?”

朗姆会主动和我说的,多半是已经确定了的大事。即使这样,我还是难以置信地问了一句:“你确定真的是醒冬鼓?”

“千真万确,”朗姆冲着我挤了挤眼,“现在林塞也回来了。等教堂的人凑齐,到今天傍晚,湖心广场上就要开大会了。”

“可是,怎么会有人破坏醒冬鼓呢?”我还是有一些无法理解。

“这个吗,当然是魔王又要醒来了吧?”朗姆哼着歌靠回吧台后面。

看到我惊讶的表情,这就足够让他心满意足了,后面的推测,他就说的有些漫不经心:

“马上可就是醒冬节了,魔王一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挠庆典举办的。”

我有点想说,魔王不会管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想想又还是忍住了。

其实朗姆说得对。

他的想法,也能代表魔王镇大多数听到这个消息的人的想法。

因为醒冬节的来历,它的起源,并不像我和玩家概括式说的那么简单。醒冬节的这个醒,也不单单是把人叫醒的意思。

漫长的冬季,当人蜗居在房子里时,一些平日里见不到的东西就出来了。

开春恢复劳作,首先就得把他们送回去。

醒冬节上飞艇环镇一周,所有人挤挤攘攘地跟在后面抢糖果,是为了让热闹的人气踏遍镇上的每一寸土地。抢到最多糖果的冠军要敲响醒冬鼓,这面鼓自然也不是给没有睡醒的镇民听的,而是敲给那些游荡无依的亡魂。

相传鼓声能驱散他们,这是威吓鼓,也是送行鼓。

醒冬节的醒,包含更多是威慑、震慑的意思,让冬日的亡魂不要来侵扰春日的住民。

骷髅、亡魂、僵尸,这都是传说中魔王操纵的大军。魔王要醒来的话,第一件事就是来破坏驱散亡灵的醒冬鼓。这是大部分人都能自然联想到的。

朗姆说高兴了,要给我免掉我的酒费。酒馆虽然是个八卦流通的地方,却很少人愿意听朗姆说八卦,他一激动起来就会手舞足蹈,没有人受得了他那阵兴奋劲。

最常见的情况,是一群人围在吧台边,端着玻璃杯,笑呵呵地看朗姆唾沫横飞地表演。

但那样就失去暗地八卦的乐趣了,朗姆本人也很不喜欢,他觉得他们的态度让自己看起来像一只猴。

所以,他听到什么确定的消息都告诉我,只有我能认真地听他说完。

上个月,他从我这里借走的《酿造科学的哲学原理》还没有还,不知道是弄丢了,还是趴在上面睡熟,口水浸透了整本书。我还没见到书的影子,只能姑且当做他还没看完,答应回去给他登记续约,他就把那瓶酒送给了我。

我带着一耳朵八卦和酒瓶回到了图书馆。

因为惦记着醒冬鼓的事,接下来的一整天里,我都有一些心不在焉。

从书商那里到货的书还堆在门口,玩家把它从马车上搬下来后,我还没来得及整理。新入馆的书需要一个个贴标签、摆位置,我裁了两个小时的标签纸,终于承认,心浮气躁的自己现在根本干不了这种活,就将书和标签纸全部往旁边一推,打开了玩家的直播间。

他在跑一个连环送信任务。

第一批作物成熟后,玩家真正意义上的收获了自己的第一桶金,接下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升级自己的生产工具。他原来的工具是石质的,现在还没有急着更换,但他想从铁匠买一个自动灌溉器。

铁匠答应了这桩差事,但他拉风箱的燃料不够了,要从木料商那里进货。木料商呢。他则是恰好马车的轮毂少了一个零件,再到五金店老板那里,老板家正在炒菜,厨房里没有了盐……

就是这样的一个连环任务。流程枯燥,奖励也没有多丰富,玩家却跑得津津有味。

我能感觉到他今天的心情非常好。

这种好心情是连他高糊的摄像头都挡不住的,玩家的高兴溢于言表,连弹幕都忍不住开始问:【主播难道是中奖了吗?】

【走狗屎运了?天上掉馅饼?难道有氪佬充钱了吗?】

但他的直播间里,按月打款的舰长数量也没有增减。倒是有人今天过生日,发了条付费留言,金灿灿的文字醒目地挂在上方。

玩家看到了就说:“老板大气!祝你吃嘛嘛香事事顺意天天都开心!老板越来越有钱老板越来越漂亮!”

【这小子的口条从来都没有这么顺溜过,兄弟们,主播绝对有问题】

游戏里,玩家刚刚把一壶从湖中央打来的水交给花匠,从花匠那里换来了一朵小雏菊。看到弹幕煞有其事地推测,他还一本正经地念了出来:“……主播为什么这么高兴?”

“嘿嘿,”玩家说,“不告诉你。”

如果他屁股后面长了根尾巴的话,现在那里应该是个螺旋桨。

我也不知道玩家的心情这么好,但快乐似乎是有感染力的,看他哼着歌从乡野的小路跑过,好像我的烦闷也随风而去了。

我正想退出直播间,把剩下的标签全都贴好,这时候,右下角又出来一条弹幕:

【主播昨晚的直播回放是不是不全呀?我看录屏的时间,从十点半直接跳到了十一点半。是被平台吞掉了吗?还是主播自己剪辑掉的?】

咦?

我从直播间切到视频频道。

玩家的视频号上,零零散散堆了小几百条,有那种精华的切片集锦,也有整集的实况录屏。直播回放被分在一个单独的专栏里,我找到昨天《小镇物语》的那一场,大致浏览了一遍。

进度条的确有些不对劲。

玩家的直播从八点开始,十点后是《小镇物语》的时间。有时候体力耗尽,他会提前下线,但无论如何,每场直播回放的总时长都在3到4个小时不等。

但昨天的那一场,总时长一共才两个小时出头。

我就切进去看了一眼。

看完后我只有一个想法,怪不得只有一条弹幕问出了这件事。它淹没在直播间连绵的刷屏里,玩家和观众互动时,也好像没看到这一条。因为这条直播回放被很小心地剪辑过了,他保留了所有事情的进展经过,换言之,他把所有关于我的部分全部都剪辑掉了。

昨天的直播回放,正好是我们一路赶往矿洞捞林塞的事。

从早上他有一搭没一搭赖在图书馆与我闲聊,到赶路车上的零散交谈,以及回去的路上,我靠在他肩上睡着的那一幕。玩家全删的干干净净,而他剪辑的手法也的确巧妙,跳过这些内容后,其余的部分也都是连贯的,所以,才有很少人真正察觉到这件事。

我愣了一下,心中一时涌现出一种很复杂的感觉,三言两语间甚至没办法表达明白。

但回到直播间后,玩家那种出乎意料的高兴也有解释了,他就像一只刨坑埋好了肉骨头的大狗,因为埋藏的宝物不被任何人知道,而喜滋滋地在填好的坑旁转圈。

“‘主播也太开心了’……你们怎么又在问这个问题,路过买刮刮乐,我中奖了还不行吗?”玩家敷衍地应付弹幕。

说话的同时他点了鼠标。这个连环送信任务已经走到最后,只要将小雏菊送给女孩,女孩就能将透明糖纸叠成的千纸鹤送给玩家。

把千纸鹤给杂货铺店主就能换来盐,把盐给五金店老板就能换来轮毂,把轮毂给木料商就能拉来柴火,把柴火给铁匠就能开始做自动灌溉器。

「哇,这朵小雏菊太漂亮了,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村长家的女儿翠丝塔常常生病,所以她并不出门,只坐在自家的玻璃花房窗边。玩家从窗外将小雏菊递进去,她很喜欢,苍白的脸颊边浮现亮晶晶的红晕。

游戏内的玩家点点头:「对。」

而游戏之外,屏幕前的玩家则同时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总算跑完这个见鬼的……”

他“任务”两个字还没说完,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只见面前的屏幕上,小女孩接过了玩家的花,将一只闪闪发亮的千纸鹤放在他手心里。与此同时,系统弹出来一个提示:

【[翠丝塔]收到[小雏菊],非常喜欢,好感度+1】

【已解锁[翠丝塔]的好感度礼物】

【已开启好感度系统】

三条通知的出现前脚压后脚,间隔不超过三秒钟,玩家的懒腰伸到一半,直直地在空中僵住了。

“什…什么,”他今天晚上第一次话都说不利索,“什么好感度系统?”

他一下子从椅背扑到了电脑前,攥紧鼠标,来来回回地将npc列表看了三遍。

三遍都是同样的结果。方方正正的人名间,【翠丝塔】一跃而居榜首。其他人都只有一个头像,而她的名字后面,还跟了一颗尖尖是红色的透明爱心。

一点好感度,爱心的颜色上升一点。当好感度全部攒到满格,它就能整个都变成粉红色了。

玩家:“……”

玩家:“可我根本没有想解锁她啊……”

他大受打击。

原本所有的npc列表都是一样的,谁也不比谁特殊,现在,却有一个人的后面猝不及防地多出了一颗爱心。

那点红色在玩家眼里,大概比聊天软件上消不干净的红点还要醒目。

他对着屏幕足足发呆了两分钟,没有说话,身后的尾巴也不摇了,如果有魔法,大概已经石化成了一座雕塑。

我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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