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级咒物观南镜

《特级咒物观南镜》

11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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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眼果然不是比品如的头顶还绿的绿,也不是黑的。

只有花御没骗他,确实是蓝颜色。

很简单地归纳为蓝其实也不准确,观南镜从没见过这么一双眼睛,仿佛里面有某种独立于生命外的生命在转动,于是宇宙星辰一同在其中环绕并行。这是一双超规格的、超自然的眼睛,简直是拥有神力,难怪可以看到平凡人类与咒灵无法看到的东西。

又或许他曾见过这双眼,甚至是很近很近地见过,只是忘记了。被狱门疆束缚住、像一只被蜘蛛成功捕猎的白毛蛾子一样站在他仅两步之外时,这双眼睛紧紧地锁定着他和羂索的壳子,情绪的失控那么显而易见,明显是认识他们的。

五条悟管羂索叫夏油杰,又发现了眼前只是假货,这不奇怪,他们都是咒术师,互相熟悉也是正常的。

但五条悟还管他叫学弟。

怎么会……

他以前和夏油杰,还有眼前的“最强咒术师”,是认识的吗?他们念过同一所高中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又是何时失去的记忆呢?

羂索又为什么,刻意选了一副这样的壳子,他会继承身体原主人的记忆,明明应该什么都知道的,却什么都没有告诉他……

观南镜本能地向着五条悟迈了一步,却被身边人一手就轻松地按住了脖颈。

“真是,镜都这么货真价实了,你怎么还会怀疑我啊?”羂索笑着拆掉了头上的缝合线,掀起头盖骨来,大笑着:“你这家伙,这也能看透,到底是怎么办到的啊?”

在这一刻之前,他其实和羂索度过了相对来说关系最缓和的一个月。

如对方所愿,观南镜不再和任何人或咒灵往来,只和他在一起,为他做事。

说是做事,实际上无非是回到项链里,被对方带着每日出门,了解清他的计划罢了。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最起码在涩谷踩点了七八次,具体的位置、时间、车次、人流量,细致到每一层的每一个隔间、楼梯和通风管都要记清楚。

观南镜偶尔会出来,因为不是人类的形态,所以并没有什么人会看到他。大家最多会为了站在地铁站中的高大袈裟男愣神,多看几眼,觉得他像刚从什么《朝五晚九:帅气和尚爱上我》的片场刚跑出来的,但很快就在工作的驱赶中失去好奇,匆匆汇入人群。

人潮汹涌,一波又一波地在复杂庞大的地下空间中涨落。走完站台,他们又踏上铁轨,顺着地铁线穿梭到相邻的地铁站,像是两只在地下城市网络中爬行的蜘蛛。

其实这种事交给咒灵做就够了,看地铁的图示也足够清楚,观南镜并不懂羂索为什么非要亲力亲为。

“就像名将总是喜欢自己养马,武士要亲手擦刀一样……”羂索沉稳地踏在铁轨上,四壁回荡着他轻柔的、簌簌的脚步声,远方逐渐传来地铁呼啸的声音:“我喜欢布置自己的战场,就像是亲手打造一个舒适的家一样,这样才能放心地告诉别人——欢迎你们前来做客。”

有灯扫到墙上来,地铁正冲来,然而站在原地的他却完全没动,只是看着漂浮在半空中的观南镜,冲他伸出手,眉眼含笑,温柔地说:“来我这里,宝贝。”

“奇怪……”列车慢慢减速了一段路程,驾驶员和控制台联系:“轨道一切正常,对吗?”

“当然啦,监控无误,车辆情况完全正常。”对面纳闷地说:“这可是地铁中段,连老鼠都没有,怎么会不正常。”

没有老鼠,但感觉刚刚有个人站在那儿,天啊……驾驶员揉了揉头,道歉道:“没事,我只是确认一下——”

“没关系。如果今天状态实在欠佳的话可以申请调班……”

晚上如果无事,他就陪观南镜读书和下棋,偶尔会弹弹古式琵琶。观南镜听音律的功夫很好,差劲的反而是这具属于夏油杰的身体,羂索调子倒是没弹错,但精确的是他的技艺,而不是属于夏油杰的耳朵。他一边弹,一边感觉脑子里自动翻滚出一些往事来。

当然是属于夏油杰的往事。这是哪一年的年节?反正大概是无家可归,和他一起出差做完任务后,就被夏油杰带回了家。他的父母显然有点恐惧和痛苦于本来就身为“异类”的儿子又带回了另一个怪物,于是白天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在出门散步,看夏油杰以前的学校、爱去的游戏厅、和女孩约会过的咖啡厅,晚上回来就窝在房间里一起玩游戏。

也不是所有时间都在打电动,其实在最后两三天,他们更多只是安静地待在一起,像两只于暴风雪夜缩进巢穴中避寒的燕,分享同一副耳机,同一首歌和同一个频率的心跳。观南镜常常窝在柔软的被子上就这么睡着了,但耳机还戴着。于是夏油杰也不动,还是躺在他旁边,只长久发呆般看着他,偶尔轻轻摸摸他的鬓发。

回忆如此鲜活,连气味和温度仿佛都一同在音乐中升腾在了现实里,仿佛夏油杰不是被他夺走了身躯,而是在借着他复活一样。但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羂索任由脑海内的记忆和情感发酵,翻滚如海,依然弹得不动如山。直到观南镜又苍白又小了一圈的手掌按到他的手背上,小猫爪按人似的:

“音乱了。”

属于夏油杰的手掌微微发颤,但下一秒就恢复了平静。

“太久不碰,手生了。”他从容微笑着,抱着琵琶起身:“还是下棋吧?”

涩谷是他精心设计了太久,一定想要下好的一盘棋,羂索允许自己失败,但每一次都只会越发专注和狂热地渴望成功。在棋盘上他无数次模拟进退,动手前一晚,最后一盘棋,他少有地和观南镜换了边,自己执白,叫他执黑先行。

观南镜下棋下得和羂索水平相当,风格也一模一样,毕竟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教了很多年,虽然他不记得了,但他也从来没有真的忘记。于是白子步步突围,却还是棋差一着。

落了先手就是这样要命。

羂索满意起来。外头大风起,屋内香炉烟依然轻盈而上。观南镜清死棋,点了点被围困在中间的白子旁的一颗黑子,说如果这颗也是白的,棋局就活了。

“可它不是呀。”羂索手撑着脸颊微笑:“黑就是黑,白就是白,落子就定了,不会变。”

但观南镜不是棋子……吗?

此时此刻,关于棋盘的论述尚且还带有余温,他感受到了一种烧灼般的强烈痛苦,但不是从这具虚假的肉体本身而来的——是从羂索脖子下的项链,从他还在漆黑一片中不甘跳动的心脏中所蔓延出的强烈痛苦。对方看着他的神情依然无比温柔,紫色的眼睛仿佛无暇的水晶,语调轻柔,手掌温热,像是完全不懂他在难受什么:

“怎么了,宝宝?”

“你到底是谁?”

在你眼里,我又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询问的并不是颅顶下的那颗大脑,而是正闪烁着泪光的紫色眼睛的主人,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与此同时两人面前的五条悟正在说:“杰,你这家伙,到底要被别人摆布到什么时候啊!——”

观南镜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颤动,如果他真的有这种东西的话——五条悟双眼雪亮地看着他大喊:“镜也是宇宙级大笨蛋,怎么能忘记我!——”

明明是你自己说过的话语,明明是你向神佛许下的心愿,明明是你留给我的……诅咒。

你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地,就忘记这一切呢?

“来我身边!!!就现在!!——”

他被捆在身后的中指上的戒指在灯光下一瞬折射过极其强烈的光芒,羂索惊愕地看着“自己”的两只手臂摆动了起来,松开观南镜并用力地扼住了“自己”的喉咙!!!

他的瞳孔发颤,咬牙切齿着挤出声音:“不要相信他!镜!想想我说过的话——”

他说过“你不是废品,不是棋子,是妈妈最珍爱的宝贝”,他也说过“我们永远都不分离”。羂索对他说的话几乎可以百分百兑现,观南镜知道他的爱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真实,所以总是很动摇,总是像每个孩子一样本能地想要拥有母爱,想要躲进母亲的怀抱。

但再动摇,他也无法忽略虚假和谎言一直存在,即使只有公主被褥下的豌豆那么大,他也从来无法真正相信他。

在这一刻,他反而变得前所未有地确信起来:

挂在对方脖颈下的,是他的心脏。

千说万说,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把他的心……还给他呢?

在羂索召唤出咒灵来抓住他的前一瞬,观南镜的指尖触碰到了五条悟的肩膀,大喊了一声“闭门!”,和他一起坠落进无边深渊里——

好吧,其实并没有。

他们俩一骨碌就砸到了堪称酥脆的骨头堆中,失去平衡像两个溜溜球一样滚了两圈,就因为和彼此的腿打结而停了下来。观南镜能感觉到五条悟在发动某种大概和吸引力相关的术式,这害得整个还没来得及完整闭合的空间正有如千斤重般死死下坠。

很少有人知道狱门疆这个咒物的存在,不光是因为它的作用只能用来封印,一次还只能封印一个人,多少有种特殊的鸡肋感,还因为这是一个活着的咒物——它是千年前名声显赫的佛门宗师和一代封印术大师源信和尚的身体化成的。

是的,是身体而不是尸体,虽然大部分人认为他是在死后才因为某种特殊的原因“变成”了咒物,但事实并非如此。羂索曾懒洋洋地和他举过例子:

“鸡蛋熟透后还可以复生吗?不可以哦。死人当然也只能做成死咒物,就好像熟鸡蛋不可能用来做生鸡蛋拌饭。所以源信是活着时候,自己把他自己做成了咒物的。”

“这不可能。”观南镜托着下巴说:“这是悖论——把整个身体做成咒物时,他就已经‘死’了,不杀死自己就无法活下去,可以死了的自己又没有办法执行活着时的目的,这要怎么完成?”

“是可能的。”羂索看着他,慢慢笑起来:“只要自己诅咒自己……不就行了吗?”

观南镜撑在五条悟的肩膀上爬坐起来,不耐烦地甩开已经密密麻麻地围上来、试图冲着摩擦摩擦的缓慢骷髅,咒力瞬间就压出一个周围无法进入的结界来。源信和尚的术式是封印术,狱门疆完成时,他的体内尚且封印着许多诅咒,它们显然也成为这个绝对无法从内部打破的结界的一部分。

时间在这里也停止了。

他十分清楚狱门疆的开启条件:要么是设置的时间到了,要么是里面的人自|杀了,也加入这密密麻麻的枯骨中,成为它们的一部分。这里的“人”甚至不是他,而是被他压着的五条悟,他不算人类,和对方身上的制服、手上的戒指没区别,最多算是个无关紧要、不用录入信息的附赠品。

“该死。”观南镜皱着眉头抱怨,终于对自己一时冲动的选择有了更直观的概念:无论如何想要逃开疯狂的妈是一回事,为了逃而忽然被关一千年有期徒刑是另一回事。但是他抚摸着胸口,发现和心脏的链接竟然没有被斩断——

不光是因为羂索现在肯定还停留在狱门疆边上,还因为他在这里、只要不自杀就永远不会死,等于卡住了某种非常奇特的bug。

羂索绝对没有预料过这种情况。五条悟是封印成功了不错,但是把他搭在里面就是另一回事了。他也不可能冲进来杀掉观南镜再造一个新的,或者把他弄出去的。

简而言之就是尬住了。

这种意外之喜忽然让观南镜没有那么紧张了(……)

好像认识他的五条悟满脸委屈地乖乖躺在下面给他当坐垫,伸出手来用指尖极其轻地碰了碰他的下巴,仿佛还不太确信这张脸是真的可以摸到的:“和谁学的脏话啊?刚刚那个偷了杰身体的丑陋脑子嘛?可恶,真是过分,乱教别人的学弟一些坏事情……嗷。”

观南镜不知道咒力用完还有没有,所以想省着点用,于是只是啪嗒一下打开了他的手。但接着就想到他好像还是个从事教书育人工作的高中教师,尊重老师的本能让他顿了顿,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以前和自己关系很好的事实让他缓了缓,最后就只是为难地说:

“请……请别这么轻浮。”

“……伤心了,伤心得快掉小珍珠了。”五条悟抿住嘴、越抿越紧、越抿越紧,然后哇地一声假哭起来:“这么多年没见面了,镜和我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观南镜太久没和人类交往过了,特别是过于活泼和不按常理出牌的人类,此时简直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对方一边嚎一边把他举起来挪出空间好让自己坐了起来一边豪横地撑开了一个最起码有篮球场大小的结界一边继续嚎还扑过来要拥抱他——

“等,请等一下……我……”

他话还没说完,脸就埋进了柔软的布料中,手臂和后背被有力的胳膊环绕住,能隐约感受到隔着布料透出的体温和香气……奇怪,和他天天点的香一样的味道,但他点的是夏油杰的东西才对。

他们果然从前关系很好,否则怎么会连这种气味上的喜好都是一致的。

但观南镜还是不知道自己和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无数骷髅贴着这个半圆形的小世界,从上到下,天顶一般,密密麻麻地围绕和凝视着面对面跪坐在正中心的两个“人”。五条悟用脸贴住了他的耳朵,脸颊,头发,静静地、静静地贴了一会儿又一会儿,仿佛终于能确认这是真实的温度,真实的触感。

真实的观南镜。

又回到……他的世界里。

“镜真的是笨蛋……”他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像一只克制着撒娇的大型白毛猫似的:“这种情况,第一句话应该说:我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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