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透过门扉洒入,落在宽敞的大殿里,亮得惊人,张灵韵坐在摇曳的阴影中,仿佛是一头阴沉沉的凶兽。
殿内燃着的沉香飘散,张灵韵的神情似笑非笑,她就仿佛是在逗着一只小猫小狗一般,“怎么,晚儿不愿吗?”
梁玉晚久居寺庙,对于这汴京城中的男儿究竟如何是一点都不了解的,可看着梁澈忽然冷下来的眼眸,她也知道,张灵韵给她寻的这人定然不是一个什么好去处。
“这……”梁玉晚面带迟疑,思索了一下后缓缓开口,“母后所寻之人,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儿臣才从寺庙归来,对于这汴京的礼仪都不甚了解,若是就这样贸然嫁过去,让母后失了颜面就不好了。”
这是变相的婉拒。
张灵韵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沉的。
“张公子一表人才,最是体贴温柔不过,”沈听肆又怎会错过这份乐子,他慢条斯理的轻抿着热茶,不急不缓的添加筹码,“想必三公主嫁过去,自然会过得顺遂又幸福。”
“只不过三公主考虑的事也不无道理,不如皇后娘娘听臣一言?”
张灵韵只觉得沈听肆没憋什么好话,可在这个节骨眼上,沈听肆终归是向着她说话的,她也不能直接下了对方的面子。
“督主可是有什么好方法?”
沈听肆将手里的茶杯放下,缓缓开口道,“三公主才将将回宫,不如皇后娘娘将这婚期往后挪上一挪,在此前由着嬷嬷好好教教三公主规矩,不知皇后娘娘意下如何?”
如此这般,张灵韵便可以彻底拿捏住梁玉晚。
毕竟一个不懂得规矩的公主,在学习的过程当中,势必是要吃上一些苦头的。
张灵韵懂了沈听肆话里的意思,皱在一起的眉头顷刻之间就舒展开了,“督主所言甚是,那晚儿在出嫁前,就好好留在这长春宫学规矩吧。”
“彩娟,吩咐下去,让人将偏殿收拾出来,三公主往后要常住了。”
梁澈墨色的瞳孔浸没在阴影里,晦暗不明。
他知道,这件事情已成定局,他根本无力改变。
可他也绝对不会任由他的阿姐就这样被嫁给一个残暴嗜杀,年纪大的能当她祖父的人。
阿姐是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了,他即便拼尽全力,也要护的她周全!
“儿臣谢过母后。”
梁澈仿佛认命般的开口。
他的嗓音好似是被用砂纸磨过,又仿佛是烧着一团火,沙哑至极,嘲哳无比。
张灵韵轻轻笑了,她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过来,用那染着豆蔻的葱白指尖,在梁澈的眉心处轻轻一点,“这般听话的孩儿,本宫甚是喜欢。”
梁澈对着她的眼睛,没有躲闪,“儿臣也喜欢母后。”
张灵韵睫毛低垂,言底含笑,“那可真是太好了,往后你们姐弟俩,要好好相亲相爱,互相扶持才对。”
梁澈低声应下,“是。”
他太弱了,谁都可以上前踩上一脚,谁都保护不了。
轮椅转动方向的同时,梁澈深深垂下了头,眉眼中染上了危险而浓烈的野兽般的凶狠。
那双眸子盯着长春宫光洁的地面,带着杀气,如寒刀般掠过。
——
从长春宫出来,梁澈侧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沈听肆。
他一身玄色飞鱼服,乌发高竖,只鬓角落了几丝碎发,一根通体雪白的玉簪隐没其间,站在红砖绿瓦的宫墙下,孑然独立。
仿佛是这吃人的皇宫中,唯一的风景。
即便知道这人对自己只有利用,可在这个时候,梁澈唯一能够去依靠的人,也只剩下他了。
无论如何,这人是真心实意的要将他拥簇上皇位。
梁澈敛了敛心神,双手举到胸前,“九千岁,方才多谢。”
沈听肆刚才所说的将婚期推后,让梁玉晚在宫里面学规矩,这其中有太多可操作的空间了。
只要沈听肆想,即便张灵韵下了懿旨,梁玉晚也可以不嫁。
而方才沈听肆之所以会顺着张灵韵的话说,梁澈猜测,还是因为元华的事情让沈听肆对他起了戒备之心。
沈听肆上前两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轮椅上的梁澈,目光仿佛是一头锁定了猎物的恶狼,凶狠又残忍,“殿下可是做出选择了?”
梁澈带着一抹茫然的神色看向沈听肆,“九千岁,这是何意?”
沈听肆不想和他打哑迷,十分坦白地说道,“三公主嫁于那张茂才,从此以后,殿下便与瑞王皇后绑定在了一起,殿下可是想要放弃那个位置,簇拥瑞王上位?”
梁澈心中顿时一惊,明明他是形势所逼,沈听肆怎会误会他至此?
梁澈不由得将姿态放得更低,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人畜无害一些,“形势所迫,假意答应罢了。”
“那张茂才如今四十多岁,作为阿姐的父亲都绰绰有余,阿姐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我又怎会眼睁睁将他推入火海?”
他扬着脖子,一双黑黝黝的眼睛直直的望进沈听肆的眸底,带着无比的真诚,“是九千岁救我于危难,让我能够正大光明地行走于人前,明知对方不怀好意,我却与虎谋皮,我难道是个傻子吗?”
沈听肆垂下目光看他,他身上的衣服上并不太厚实,寒风吹得脸颊微微泛红。
看上去无辜极了。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傻子呢?
梁澈游走在皇后和苏慎之间,夹缝中生存,一点一点的壮大自己。
何其的聪慧?
沈听肆突然笑了笑,发自内心的弯了眉眼,初晨的朝阳似乎也在这一刻失了色彩。
梁澈有些呆住,他见惯了沈听肆不怀好意的笑,这般真诚的表情,倒显得他的内心太过于阴暗。
那抹笑容只是惊鸿一瞥,很快消失不见,只有沈听肆平静的嗓音还留在耳边。
“既然殿下不改志向,那苏某定也会让殿下如愿。”
沈听肆知道,经过这两天的事情,梁澈的野心已经被彻底的激发了出来。
为了防止像原剧情里那样,梁澈做着双面间谍,为自己谋划,却在阴差阳错之下破坏了苏慎的计划这种事情发生。
沈听肆宁愿一开始就拆穿梁澈。
明明白白的告诉他,自己和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
——
崇明从屋外走进来时,沈听肆只穿着件单薄的中衣,坐在案前,就着昏暗的烛火翻看着手中的一本书册。
那本书册已经很旧了,书页边缘都卷了边,上面密密麻麻的写了许多的批注。
崇明的心尖仿佛被刺了一下,泛起点点疼,“主子,您又在看这份卷宗了。”
自从原主苏慎成为东厂督主开始,就将这份十多年前镇国公府被判满门抄斩的卷宗给拿了过来,试图找到蛛丝马迹。
只是很可惜,这个案子是永嘉帝亲手办的,镇国公府满门抄斩也是永嘉帝下的圣旨。
根本不可能仅凭一份卷宗就推翻。
沈听肆看着那上面密密麻麻的批注,眼睛不由得有些酸涩,他眨了眨眼,将那个情绪摒弃了去。
放下手里的卷宗,沈听肆这才抬头看向崇明,“何事?”
“元华的尸体已经被发现。”崇明仔细的汇报着。
元华是永嘉帝的嫡亲弟弟安亲王安插进来的眼线,已经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曾经还深受苏慎的信赖。
苏慎还是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才发现了元华真正的身份。
十五年前,永嘉帝南逃的时候,是安亲王极力保护,才得以重回汴京。
可永嘉帝身下的那把龙椅,坐的却并不安稳,毕竟安亲王手握重兵,随时都有推翻他的可能。
苏慎就是永嘉帝用来对付安亲王的最锋利的那把刀,安亲王自然不可能不对苏慎设防。
但元华这颗棋子,插的确实有些深。
此前两年的时间,苏慎让元华去照顾他足够重视的梁澈,便是为了假装自己并未发现元华的真实身份。
在梁澈亲手处理了元华后,沈听肆命人将元华的尸体扔进了安亲王府。
如此行径,几乎已经是挑明他们之间不死不休的局面。
沈听肆轻声问道,“他可是全然当做无事发生?”
崇明抬手将沈听肆桌上早已冷掉的茶水换成了热茶,这才点了点头,“是,安亲王没有任何表现,只是让下人将元华的尸体扔去了乱葬岗。”
沈听肆一点一点抿着茶水,轻笑一声,似是早有预料,“仔细些盯着吧,他按耐不了太久了。”
永嘉帝年事已高,几位皇子蠢蠢欲动,安亲若是再不动手,会彻底的失去了坐上那个位子的可能。
崇明应声,“是。”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沈听肆轻轻吐出一口浊气,打算将卷宗收起来休息。
可就在他站起身的一瞬间,眼前突然天旋地转,心口处却猛然间传来了一股麻痹之感,剧烈的疼痛让他的呼吸都停滞了起来。
原本的苏慎,会在这一日突发心悸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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