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胡承荫愣了一下,那烟鬼赶紧摆手:
“别担心,别担心,那是个云南本地人,也不叫胡阿兴,肯定不是你哥!对了,他在哪个尖子上干?”
胡承荫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叫什么?”
“胡阿青。”
“阿青啊,你知道个旧有多少个采大锡的砂丁么?”
胡承荫摇了摇头。
“个旧城外有老厂啊,马拉格啊,瓦房冲啊,松树脚啊,卡房啊,这好些个矿区,大大小小的尖子就有几百个,每个尖子上往少了说十几二十个,往多了说几百个,个旧这各个尖子上的砂丁加起来总有个六七万人了,这么多人里找一个人,简直就是大海里捞针哪!”
“没事儿,我一边干活一边找,总能找到的。”
“像你这么无头苍蝇似的乱撞得找到猴年马月去!?我跟你说啊,你碰到我啊,算是烧高香了!其实外省人到个旧开矿做工的越来越多了,这些外省人啊都喜欢抱团,这些年建了不少会馆和同乡会。既然你哥是湖北人,等到了个旧,我带你到到湖北湖南会馆打听打听,命这个东西很难讲的,没准儿一下子就找到了!”
“谢谢大哥了,敢问大哥贵姓?”
“贵什么贵呀,一条贱命罢了。我叫马春福,虽然没什么福气,可在个旧这个地界也算有些名气,总之呢,你就跟着我,我在这儿认识的人多,到时候多帮你打听打听!”
“谢谢马大哥。”
“这有什么好谢的,见外了!等一会儿下车了,你就跟我走就行了!”
“知道了,马大哥。”
马春福窝在角落打盹的时候,胡承荫认真观察了他一番,他的脸上沟壑纵横,额头的抬头纹刀削斧凿,眼角的鱼尾纹更甚,笑起来的时候能夹死苍蝇,但胡承荫仔细看来,总觉得他的年纪比实际看起来年轻,而且认真看他的脸庞眉眼,不难猜想他年轻的时候应该拥有十分英俊的面容,可惜的是,这一切都被无情的岁月和平生的遭际磨蚀掉了。
胡承荫虽然自幼没有受过什么苦,却见了很多人,虽然称不上“阅人无数”,他对人的善恶却有一种本能的判断,最初他是十分不喜欢马春福的,略略交谈过后依然不喜欢他,他抽大烟,性子滑不留手,还十分喜欢夸夸其谈,但胡承荫的直觉告诉他,马春福并不是一个坏人。对于要不要跟着马春福走,胡承荫在心里偷偷合计了一番,他自己一个人跟无头苍蝇似的,若是有马春福这个“万事通”来带着,事情估计会好办不少,他也不是没有想过马春福是否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可他觉得自己身上根本“无利可图”,便决定跟他一道走了。
火车终于到了个旧站,车厢晃动了一下,停了下来,车厢内的众人因为惯性都摇晃了一下身体,马春福睁开了眼睛,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看着胡承荫,露出了自己的两排大黄牙,胡承荫扯了一下嘴角,别开了视线。
个碧石铁路从鸡街分出两条岔路,一条经过建水、石屏,最终到达宝秀站,一条岔路只有一站,就是个旧。因此列车停下之后,胡承荫看向车厢,剩下的无论年轻到年老,绝大多数都是男人,下车之后,胡承荫惊讶地发现,这些人群之中竟然有不少十一二岁的孩子,他们睁着懵懂无知的大眼睛,四肢好像麻杆一般纤细,瘦小的身体被大人们推着往前走,全然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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