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春夏秋冬,对于东北人来说搓澡是日常不可缺失的一部分。
泡、搓、冲、蒸一套程序下来,那叫一个神清气爽。
偌大的澡池内如今只泡着封远孤零零一人,他仰头凝视天花板,嘴里喃喃重复着“温蕊”这个名字,将之与脑海中的章小云缓缓重合。
几分钟后,裹着浴巾的武尔大步走入,身后还跟一纹身壮汉,二人脱下浴巾进入浴池,分在封远一左一右。
“封老弟远道而来照顾生意,老方我先谢过了!”
壮汉名叫方守田,是这间洗浴中心的老板,年纪三十七八,如今混得也算有头有脸。
对封远这么客气,一来是看在武尔的面子上,二来是这财神爷出手实在阔绰,进门就把整个澡堂包下半天,说是要找他问点私事。
澡堂子是东北人第二张饭桌,在里面谈生意攀人情是常态,方守田也没多想,直白问:“封老弟找我打听什么事呢?”
封远闭目后仰:“问个人,有个叫温蕊的,你还有印象吗?”
方守田警惕反问道:“她不都是死人了吗,封老弟打听她干嘛?”
“让你说你就说,哪有这么多问题。”
武尔开口插嘴,示意方守田不要瞎打听。
“好嘞!”
方守田应答一声,回忆好一会后缓缓叙述道:“那丫头是孤儿院出来的,我也是听说,她五岁那年爸妈被几个小混混抢劫给失手打死了。她在孤儿院的事我不知道,三,四年前我侄女推荐她来我这打工才认识的。
听我侄女说,因为长得漂亮,那丫头在高中学校里关注度挺高的,奈何脾气太横和人打架进过好几次少管所,最后被校方开除才来得我这。
来了后就在女澡堂工作,人倒是勤快,扫地、冲池子、端茶送水啥苦力活都干,就是不肯做前台迎宾和给人搓澡,性子傲着呢!”
封远追问:“后来呢?”
“后来……?”
方守田面露犹豫,直到被武尔再瞪上一眼后才老老实实回答道:“那丫头有个妹妹小她五岁,叫温朵,跟着她一起在孤儿院长大的。那丫头在我这干上半年后就把自己妹妹从孤儿院接了出来,自己当她监护人。
另外她妹有个病,是什么洋文名,美……”
武尔开口补充:“美尼尔综合征,一种慢性病,得病的人会常感到耳鸣或耳胀满感,严重的还会头晕目眩,且时间不固定。如果病情过于严重,还会导致听力下降,甚至失聪。现在不能完全治愈,但可通过治疗改善。”
“对对对……就是这玩意。”
方守田连声附和,继续道:“那段时间她妹病情突然严重,需要手术和购置助听器,然后她找到我问有没有能借钱的地方。
我这人别本事没有,就是人脉广,给她推荐了个去处,后面的事可就跟我没关系了。”
武尔猛地一拍浴巾:“和你没关系,你给人姑娘推荐的什么人你心里没数吗,自己又收了多少好处!”
“诶诶诶,武警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我可是干净的生意人!”
方守田急着撇清关系:“都是成年人,当时又不是我求着她去彪哥那拿钱的,退一万步讲她借了钱,时候到了又还不上,彪哥让她去打工还债不情有可原吗。”
“彪哥?”
一直沉默的封远忽得开口,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能叫彪哥,可一听就不是好东西。
“明面上也是开浴场的,不过规模比这大,服务也比这多。一年前刚被送进去,无期!”
武尔说“服务”两字的时候咬音格外重,封远心领神会,也明白了彪哥让章小云打工还债打的是什么工,难怪最后闹到跳河。
封远忽得看向方守田,冷声问:“你知道那彪哥是什么人吧。”
方守田咧嘴一笑:“我要说我不知道封兄弟你也肯定不信啊,不过你反过来想想,我当时要不开口指路,她妹妹指不定现在就是个聋子呢。”
“那看来她九泉之下,还得谢谢方老板你呢。”
封远语气轻松,方守田还真当他在跟自己开玩笑,跟着附和。
“谢谢谈不上,要怪也只能怪那丫头脾气犟,性格傲,不然就她那脸蛋身段,赚个几年就可以退休了,说不定我还能去光顾光顾她生意呢。”
封远没再言语,起身围上浴巾来到更衣室,脸上表情不再有半点波动。
武尔长呼一口气,在浴池里没动,方守田则后封远一步跟上来。
“封兄弟你这可就不懂了,咱们这讲究泡、搓、冲、蒸,才刚泡完呢,你急着换什么衣服。”
封远没有搭理他,打开自己衣柜取出手机按下110。
“喂,XX洗浴中心有人打架斗殴!”
挂断电话,封远拿起一条浴巾包裹住手掌,转身迎着方守田不解的目光重重挥下沙包大的拳头。
几分钟后保安冲进场对封远开始拳打脚踢,试图将他扯开。可封远就像条咬住人死不松口的疯狗,死死按住方守田一拳又一拳,直至警笛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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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小时后,派出所内。
一位二十八九岁,留着短发,英气十足的女警察来到封远面前,示意道:“对方已经同意私了,跟我来。”
踉跄起身,全身传来的酸痛感让封远倒吸一口凉气,一瘸一拐地跟上女警。
二人离开警局后上到一辆私家车上,坐在司机位的武尔转头递上一瓶云南白药,笑问:“还行不?”
“那些个保安只是拿工资的,不敢下死手,万幸骨头没断。”
封远也不管有女同志在场,脱下上衣就开始给自己上药。
武尔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念叨:“那方守田半张脸都被你打烂了,我花了十万才让他同意私了的。”
“这么便宜?”
封远一咧嘴,扯动伤口又让他好一阵哆嗦。
武尔笑笑道:“别看他开着浴场表面风光,背地里背着不少债呢,估计现在只要你愿意,他还能把另一半脸伸过来给你打。”
封远上完药后稍稍活动一二,随即将目光转向坐在副驾驶的女警察:“这位是?”
武尔回应道:“我徒弟宁安,本来在H省跟我干刑警的,去年为了照顾爸妈调回老家派出所。这段日子我在冰城帮你查人,多亏她帮衬。”
“谢谢啊,宁小姐!”
封远笑呵呵地伸过手去,结果是热脸贴上冷屁股。宁安根本不搭理他,望向武尔不解问。
“师傅你能不能别净给我找事,这种人你也认识?”
武尔微微挑眉:“哦,你说说他什么人?”
“能什么人,替人找方守田要债的小混混呗。估计还是个新瓜蛋子,下手都没轻没重,债没要到先搭进去医药费。”
自从回老家干片警后,封远这种“小混混”宁安见得多了去,今天没让他留个案底也真够便宜他的。
当事人封远不反驳,武尔也就不吱声,只继续询问道:“第一回打架吧?”
封远往后一躺:“第二回。”
“下手这么狠,犯得着吗?”
封远当时在气头上,就差是往死里打。
武尔也年轻过,能理解封远当时心情,不过还是替他感到不值。
不管那女人到底叫章小云还是温蕊,都已经坐实女骗子的身份,为她出这口气实在不理智。
可能赔点钱对封远来说可能无所谓,但要万一留个案底可就得不偿失。
封远抿抿嘴没有回答。
愤怒是最没用的情绪,但也是必不可少的情绪,尤其对于一个男人来说。
哪怕事后用一万种方法整那方守田,都没有当时摁着他揍一顿来得舒坦。
封远最终自嘲笑笑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你才多大的人,还念叨起这个了?”
武尔听得哈哈大笑,觉得封远这小屁孩公子哥在故作老成。
“我先送你回酒店,后面有什么打算?”
“那孤儿院在哪?还有她妹,在哪上学?”
“我等会将详细信息发你手机上。”
“麻烦。”
将封远在酒店大门前放下,武尔又拿出一比亚迪车钥匙抛给他:“车是我徒弟的,在酒店停车场里,你这几天先开着,离开冰城前去派出所还她就行。”
宁安不满地瞪上一眼自家师傅,她新车才刚买半月呢,也就是武尔这师傅开口她才肯借出去,可没想过会落一个“小混混”手里。
“谢谢哦,宁警官!”
封远嬉皮笑脸地朝宁安抬手行礼,宁安来不及提出反对意见,武尔已经一脚油门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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