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花窗外,雪白的闪电留过一道残影,又是一声惊雷乍起。
飞阙和廊桥的檐角像是蛰伏的野兽,在惨白的闪电一闪而过。
青翡轻轻“啊”了一声,带着两个宫女将窗扉掩上。
秋风溢进来,带着丝丝凉气,青翡摸了摸手臂上的鸡皮疙瘩,低声道:“今夜真冷。”
“是啊。”银霄声音低低的,“明日是霜降呢,天要凉了。”
“娘娘,陛下来了。”有宫女在殿外通报。
银霄起身迎接御驾。
皇帝很年轻,比她想象的还要年轻,哪怕看过他的画像,面对面看来,他比画像好像还要年轻几岁,面容白皙,眉眼清秀温润,是没有受过风霜雨雪的白,站着坐着时,肩膀总是微微耷拉着,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他微微挺直了背,有些刻意的虚张声势。
脱去了一身朝服,更像是一个草木皆兵的文弱书生。
难怪胤国宗室那样多,却偏偏要选他做新帝。
“起来吧。”
他声音清亮且僵硬。
“刚洗漱完?”他视线扫过她披散在脑后的长发,细长的眉上还沾染着水汽,朦胧似远山青黛。
银霄不着痕迹地拢住胸口的春光:“臣妾以为陛下会晚几日驾幸昭阳殿,所以没来得及接驾。”
他今日原本也是犹豫了半日才突然决定过来。
闻言却依旧语带讥讽:“朕岂敢让王美人空等数日,王司徒知道了,岂不是要心疼。”
话中带刺太过明显,银霄没有说话。
“听说美人从小长在琅琊,并不是在长安长大。”他在榻上坐了下来,看着她闲聊道。
“可还习惯长安的饮食人情?”
他不发话,银霄依旧站着:“习惯的,宫中一应用具也十分细致合意,都是陛下荫庇。”
皇帝愣了愣,嗤笑一声,摆了摆手:“朕不常来后宫,你若是觉得无聊,也可以让少府调乐姬伶人过来给你解闷。”
他沉吟道:“若是想念宫外的杂耍百戏,也可以让他们传话,请宫外的杂戏班子进宫来玩上几日......想玩多久玩多久。”
银霄有些踌躇:“后宫耽于玩乐,只怕玩物丧志,对陛下不利。”
他好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看着她:“玩物丧志?不知道多少人巴不得......”
“叫你放开手脚玩你就照做,一板一眼的跟个老学究似的。”皇帝忍不住调侃。
他坐了一会,又陪着她喝了一盏茶,聊了些她在琅琊的事情。
那些自然都是假的,好在早就都编好了,只拣着说,也不知道皇帝有没有起疑心,估摸着他的心思也并不在昭阳殿里,两人聊着聊着,银霄总能发现他其实并没有在听她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某处,或是静静的喝茶。
今日来昭阳殿,也不过是怕前朝的那些臣子有非议罢了。
聊了两个时辰,他就起身回了宣室殿。
第二日他没再来,听说失去了另一位新送进来的虞美人宫中。
一连三四日,他都宿在不同的妃子殿中,只不过董贵人的合欢殿他取得倒是勤些,七八日里,有两次都是去的合欢殿。
白日里闲着无事,银霄请了乐府的人来唱曲,不过宫中的曲总是少了些新意,想起皇帝的话,她真的让少府去请宫外的百戏班子进宫来唱戏。
还顺便给其他宫中的妃嫔以及皇帝下了帖子,请他们来昭阳殿赏戏。
水榭之上,狻猊铜香炉中青烟袅娜,水袖轻舞,流光缱绻。
伶人的唱腔咿咿呀呀,一甩水袖,香风阵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
赏心乐事谁家院?”
银霄不喜欢雅乐,太过沉闷呆板,她更喜欢这种咿咿呀呀绵软缱绻的江南小调,从前与魏承在一处时,他也最喜欢将她抱在怀里,勾着她唱牡丹亭的游园惊梦。
魂丝飞远,又扯起从前。
“淫词艳曲!”虞美人小声冷哼一声。“到底是小地方出来的,喜欢的都是这样的低贱玩意儿。”
银霄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皇帝也闻声瞧了过去,微笑:“朕倒是很喜欢,虞美人刚才说什么?朕没听清。”
虞美人脸一白,胡乱搪塞了几句。
“行来春色三分雨,
睡去巫山一片云。
夫婿坐黄堂,
娇娃立绣窗。
怪她裙钗上,
花鸟绣双双。”
唱词写尽女儿情态,在座的妃嫔都听得入神,银霄起身去更衣。
更衣的偏殿中,空无一人,银霄提着裙子走进,里间传来男人交谈的低沉声音。
“......匈奴......二十万......张......”
“已经到了......”
她脚步一顿,一颗心瞬间提了起来,有内侍从殿外匆匆跑过来,她轻咳一声,里头的谈话声瞬间安静下来。
内侍旋身进来,一见到她,愣了愣,很快躬身行礼:“奴婢见过娘娘。”
“娘娘可知,陛下去了何处,奴婢等寻了陛下好一会都不见人影。”
银霄微笑:“不在此处,你去别处找吧。”
内侍狐疑,侧头朝里望,银霄侧身挡住他。
内侍为难道:“娘娘还是不要为难奴婢......”
话音未落,有人从里头出来,一前一后两人,为首的伶官衣衫不整,一边往外走一边整理散开的衣领,皎白的胸口上隐隐还有暧昧红痕。
是方才唱上一折戏的男旦。
皇帝紧随其后,神色平静。
此种情形一眼看了就知道是何事,龙阳之癖并不少见,只是难登大雅之堂,内侍神色一变,赶紧低下头,银霄也低下头行礼。
皇帝静静地瞧着她。
片刻后,淡淡道:“美人起来吧。”
撇下了她,径自回了宴席。
银霄尚还沉浸在紧张里,手心都沁出汗来。
直到宴会结束,有内侍叫住了她。
是方才跟在皇帝身边,来更衣的偏殿找他的近侍。
见到他,银霄总觉得怪怪的。
她皱眉:“你不在陛下身边侍奉,找我做什么?”
内侍一反方才来找皇帝时的古板肃穆,那张干瘪的脸上露出几乎谄媚的笑。
他笑吟吟地呈上手中的长条锦盒:“有贵人命奴婢将此物转呈给娘娘。”
银霄凝眸看着他手里的盒子,只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谁?何物?”
内侍殷勤道:“奴婢也不知是何物,贵人只让奴婢叮嘱娘娘要好生保管盒子里的东西,说是日后他要亲自查验的。”
银霄眉头拧得更紧,最终还是伸手打开盒子上的搭扣。
是一把折扇。
折扇静静地躺在垫着红锦的长条檀木盒里。
她莫名地有些心惊,半晌,才终于敢伸出手去拿。
白玉为骨的折扇在手中缓缓展开,泥金扇面上,美人半卧在榻上,于窗下小眠,窗外榆树枝桠舒展,美人春睡图旁,两只白兔圆润可爱,左顾右盼。
映入眼帘的两列小字触目惊心。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字字诛心,字字泣血。
每一个字,都好像在幽怨怒斥她。
“啪——”
她手一抖,手中的折扇掉到了地上。
女人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心里一阵胆寒。
宫闱深深,花木扶疏。
明明那人不在,却又好像哪里都有那人的眼睛。
内侍见状,赶紧跪到了地上,双手拾起扇子,恭敬地呈给她。
“贵人说了,请娘娘务必收好,他到时要亲自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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