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近和唐筝的距离非黎簌本意,她恨不得离唐筝越远越好,可在门口时,她似乎受到了无名力量的牵引,才鬼使神差伸出手去。
触碰了唐筝的手。
痒意轻若鸿羽,轻轻扫在心底。
瞬间就入水无痕,快得难以捉摸。
回到房间后,黎簌捻着胶瓶小药膏看了许久,最终随手搁在了床头柜上,没有拿来涂抹伤口。伤在足底,限制了她行动,走几步路就牵连神经,疼得钻心,动辄呆在房间等伤口结痂。
此后几天,因疾走而撕裂的伤口愈合后,慢慢结痂脱痂,只在足心留下一道由新肉堆簇的粉色细疤。
不过数日。
两人的伤势相继好转,先后向林起元申请销假。她们回到了片场,拍摄还未完成的主角戏份。
前不久下了场暴雨,三伏天灼热高温降下,正好将露天主角戏前移。然而几个场务没料到主演这般敬业,如此快养好伤返回片场。他们磨了几天洋工,直至现在,新场地还未布置好。
林起元被兜头浇了盆凉水,为难地抓抓手背,睨了眼黎簌的神色,“要不,今天拍你俩的吻戏,那不需要什么道具——”
“不行。”黎簌面无表情回绝。
林起元深知强求不来,能让黎簌接受吻戏已经很不容易,这场戏放在最后或许好些。
等两人相处时间一长,指不定就冰释前嫌。
双人戏场地未布置完毕,林起元只好将黎簌的独角戏拎出,赶拍摄进度。先前长蛇伤人给他提了醒,特地让场务把休息棚修缮好,与上层林木垂下的树冠隔绝,以防野物再次入侵。
唐筝的独角戏寥寥无几。
可她在酒店闷了许多天,好不容易来了剧组,没戏份,看黎簌演也什么差别,左右不过是为了近距离接触。
从忙碌的场务手里要了个小马扎,她就向拍摄场地走去。
“唐老师,你要做什么?”
廖望想不通为何唐筝没戏,非得跑来喂蚊虫。
“林导让场务把休息棚周围封起来了。”唐筝答非所问。
“所以?”
“所以,”唐筝将小马扎放好,在一圈驱蛇药粉里坐下,毫无防备地袒露内心想法,“里面看不到黎老师,我得另外找地方。”
廖望听得眼皮一抖,她联系起拍戏这段时间,唐筝对黎簌似乎好得过了头。
和从前的针锋相对,有着本质不同。
不像是对家,倒像是……
她的目光在唐筝和黎簌间来回逡巡,不敢深思,低着脑袋默默退到了身后。
唐筝不知她接近黎簌的意图已被想歪,她无意识摸着那天被黎簌碰过的手背,柔软心头忽而划过奇异的感觉。
离台多日,黎簌演技未见生疏,很快进入了角色状态。她不被外界纷扰所影响,姿态从容立于镜头前。
今日戏份极多,连续十几场下来,虽然从不ng,仍是消耗完黎簌这几日养蓄回来的精力。
等她替场下台,一上午的时间已然流逝。
唐筝坐在镜头之外,前半程全神贯注地盯着拍摄场地,后半程脑袋却低垂下来,将注意力放到了平板上,双手飞快触控着屏幕。
这段时间总被唐筝关注,唐筝转移心思,黎簌本该在重压下松口气。可她非但没有感到喜悦,反倒平生出不适应。
她被轻快的曲调吸引,接过水喝了几口,拧好瓶盖提步走近,清亮的乐声渐转清晰。
唐筝沉浸在钢琴键游戏中,不曾注意到一道阴影投射在自己跟前。她手指灵活,在各个掉落的琴键中跃动,合奏出黎簌从未听过的曲子。
坐在旁边的廖望立刻掩唇,假咳以作提醒。
唐筝指尖轻颤,抬头,发现黎簌已经站在面前,慌忙间按错了琴键,游戏被迫中止。
她从小马扎起来,听到黎簌云淡风轻发问。
“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
唐筝面露难色,这是她前不久打发时间随意谱的轻快小短曲,没打算为其赋名。
她细想片刻,眸底乍现亮光,“流星海。”
流星海……
黎簌跟着在心中默念。
她的堂兄黎明训,是流火唱片公司的总监,她自小受其熏陶浸染,很喜欢音乐,也喜欢与懂音乐的人相处。
唐筝钢琴弹得如此娴熟,因对家身份在她心里凝聚的不喜,悄无声息淡了些许。
唯有这种时候,她才会收敛细刺锋芒。
“那天你在福海广场,弹的钢琴曲叫什么?”
生命力如此旺盛的曲子,从羸弱的唐筝手里弹出,冲击力很强。琴声变幻成无数交缠的长藤,钻进骨缝卷走疲意,带给她从未有过的新奇体验。
即使再不愿意,她不得不承认,那首短促轻快的钢琴曲,的确有那么一点,俘获了她的心。
只是有一点。她暗暗强调。
那天唐筝心血来潮,在福海广场的公共钢琴投了十块钱,弹了首自己在原世界谱的曲子。她当时不过一时兴起,谁曾想黎簌记到了今日。
在异世界被人认可,还是被外人眼中生死不相交的死对头认可,唐筝讲不清心中复杂感受。
“森林狂想曲。”
黎簌默默记下了名字,私心里认为谱曲者另有其人,可在听歌软件上搜索,弹出的页面却空无一物。
“怎么会搜不到?”唐筝讶然,眼底漫上惑色,“换个软件试试,不可能没有,我当初发行收获了不小的反响,还卖了版——”
她及时收了声,失望地不再说下去。
在原世界发行的曲子,即使曾受人追捧,到了完全陌生的异世界,一切都被抹去,成了泡影里的过往烟尘。
“很可能是我记错了名字,”唐筝借着台阶走下,深知把那些荒谬的事情说出来,只会被黎簌当作精神病,她理性克制,不再反驳,“我回去看看再告诉黎老师,你现在要听么,我可以弹。”
黎簌打量着屏幕里两排光秃秃的电子琴键,抿了抿唇未作回应。
“你无谱在手,将原版弹出来太难。”
面对黎簌的质疑,唐筝默不作声调出了琴键,活动了下手指后,无谱弹奏起来。她格外专注,凭着记忆精准按下每个琴键,音量被调得极小,只有离她最近的黎簌能听清。
上次在福海广场,唐筝只弹奏了森林狂想曲的一小部分,现在完全展现于黎簌面前。她灵感迸发,想将这些声音刻录进唱片里。她只将这次弹奏当作消遣的游戏,弹起来并无压力。置身于遮天蔽日的密林中,身前仿佛摆了架钢琴,弹得忘我。
林间凉风吹着她耳畔的碎发,也将音调勾散,混着树梢枝桠中隐秘的鸟鸣和风过林稍的沙声,意外成了森林狂想曲缺失的拼图碎块,奏成比原版更完整的乐章。
森林狂想曲,长达十五分钟。
等一曲终了,唐筝开心地仰起头,期待看向身前的黎簌,“怎么样,黎老师?”
黎簌曾经对唐筝所怀有的刻板印象,在这身临其境的钢琴曲中,悄无声息出现裂隙,发生了转变和位移。
夸赞对家的话,黎簌说不出口。
几次到了嘴边,又被咽回腹中。
“一般。”她口是心非。
伸出食指,一一点了游戏里的琴键,等规律的声调出来,才确信唐筝并未作弊使用插件。
黎簌不理解唐筝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换条赛道闯个名堂,非得挤进演艺圈趟浑水。唐筝从前拍的戏烂得没边,若肯收心捣鼓音乐,兴许还有几分成就。
唐筝在原世界时家境优渥,学了十六年钢琴。本该在音乐道路上走到黑,结果父亲生意失利,家产都被变卖法拍充作赔款,母亲又在那时骤病需要手术。听说演戏来钱快,就一头扎进了圈子中。
来到这个世界的遭遇,貌似比以往更加糟糕。
唐筝遮拢眼皮,再睁开时已经清明一片,她拿着小树枝在沙地里画圈,困住正搬运糕点块的小蚂蚁。
她笑意温吞,轻声呢喃。
“黎老师找到了自己的舒适圈,入行这些年,积攒了那么多代表作和粉丝,可我的舒适圈还不知道在哪呢,演员这份职业,的确不适合我。”
原主是黑红体质,沾了林林总总的黑料在身,却还能一路长红数年。
可唐筝不是。
压制病痛之余,她只想着怎么洗清遗留的黑料,给公众和黎簌留下全新的印象。
两人似隔山海的距离,因这首曲子忽而拉近。
“我堂兄,是飞掠唱片公司的音乐总监。”
唐筝不解:“所以?”
黎簌想,如果能得飞掠唱片包装,凭借这手旁人求而不得的音乐才能,不用多久,唐筝就能崭露头角。
“我可以引荐你——”
黎簌倏而顿声,惊觉自己说得太多。
她喜欢音乐不假,可她素来不管闲事。要帮助势不两立的对家,心里仍残存难以跨过的鸿沟偏见。
“唐筝,我很记仇。”
要她引荐对家,绝无可能。
唐筝不在意这前后反差,她噙着温和笑意,想起黎簌听曲时的反应。
怎样拉近关系,她有了更完美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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