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和三十七年,早春。
今儿个是虞家大小姐虞清光成亲的日子,天还未亮,虞府便热闹了起来。
枝丫上,门头上,就连那来往匆匆的下人腕上,都系着红绸。
几个小厮抱着花盆艰难路过廊庑,后面有妇人追着催促:“磨蹭什么,快点的,钟家的迎亲队伍已经在路上了。”
走过廊庑,再过一道拱门,便是虞清光的院子。
烟景手中端着一盘糕点,做贼似的用袖子挡着,小心翼翼的推开房门。
一进门,便见铜镜前身着大红嫁衣的人已经伏在了桌上。
她连忙走过去,轻轻拍了那人的后背,小声唤她:“小姐快醒醒,这会儿不是睡觉的时候。”
虞清光起了身,困顿的睁开眼。
天刚蒙蒙亮她便被人叫起,又是沐浴又是洗发,摆过来弄过去,忙到现在愣是一口水都没喝。
甫一见到烟景,满眼都是她手里的那盘糕点了。
她拿过一块吃下,解释道:“没睡,眯一会儿。”
这糕点本来就是给虞清光填肚子用的,见她还想拿第二块,烟景一躲,将手背了过去,“莫要吃了小姐,奴婢得抓紧给你画口脂,误了吉时可就不好了。”
说话间,烟景已经走到到铜镜前打开妆奁,拿出了一张胭脂花片。
虞清光也不磨蹭,用帕子擦了擦唇角的糕点碎屑,对着那递过来的花片轻轻一抿,薄唇上便染了浓郁的红。
这边刚作罢,打外头便传来一道争吵声,那争吵声越来越近,最后在门口停下。
两人似乎是怕吵到虞清光,便刻意压低了声音。
先开口的是一位妇人,语气听着不大好:“我说要挑下月成亲,你非不听,撞见了这档子事,你说晦气不晦气?”
话刚一落,便有男声急急解释:“你这就不讲道理了,我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那刺史下台岂是我能预料的?再说了,咱们扇扇生辰也是今日,我当时不就是谋个吉利吗?”
扇扇乃是虞清光的小名,外头争吵的一男一女,便是虞清光的爹娘。
她爹娘向来如此,这样的动静虞清光早已见怪不怪。
她看向烟景,问了一句:“刺史是什么事?何至于爹娘烦心?”
烟景对这事有些耳闻,但了解的也不甚真切,只是道:“前几日打京城来了个使持节,专来萦州审查案子,也不知怎的查出这案子和刺史有关,那使持节便直接将人给扣下了,听说今日要问斩。小姐的生辰撞上这事,老爷和夫人许是觉得晦气呢。”
“问斩?”虞清光有些吃惊,“既然是贪污的官员,不应该亲自押入京中由圣上审问,怎得就直接问斩了?”
“小姐你不知道,据说那使持节是圣上的亲侄子。十六拜官入仕,功绩卓著,是当之无愧的少年天骄。这血浓于水的关系,斩不斩的,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烟景回头瞧了一眼门外,这才压低声音道:“奴婢还听说,这使持节有个诨名,叫邑花郎,模样可俊了,是不少京中女子的梦中情人,大家都上赶着要去刑场一睹真容呢。”
“若非今日是小姐大婚,奴婢高低也要去凑个热闹。”
虞清光当即便横了她一眼,压低声音道:“你小点声,莫要叫爹娘听见了。”
烟景给她递了个鬼脸,笑嘻嘻道:“大家都这么说的,我这不是好奇嘛。”
这边话刚落,外头便传来声音,“老爷,夫人,钟家的迎亲队伍到了。”
外头争辩的声音戛然而止,虞氏夫妇听了传信,这才意识到,方才两人争论的起劲儿,将正事都给忘了。
虞夫人只怪虞老爷误她时间,横了他一眼,却是急忙推门进屋。
虞夫人晓得时间紧迫,先是从怀中塞给虞清光一本册子,又拉着虞清光的手好作最后的叮嘱,横竖不过是些撑腰的话:“咱们家离钟家也不远,若是那钟家小子欺负你了,你只管带上东西回来,娘给你撑腰!”
“放心吧娘,子盈不会欺负我的。”虞清光反握住虞夫人的手,笑着安慰道。
两人又说了几句,虞夫人忽然叹了口气,再看向虞清光时,神情严肃,连声音都低了不少:“娘不知道四年前你到底做了什么,你不同娘说,娘自然也尊重你。”
“只是...”她顿住,拍了拍虞清光的手:“日后子盈和你结为夫妻,便是一家人,作为你的丈夫,他理应知道这件事,以免他心有芥蒂,影响夫妻和睦。”
四年前,虞老爷锒铛入狱,虞家家眷落难,虞清光被发卖到乐馆做了个清倌。
也就在这时,有个人找上了她。那人是当今圣上的胞弟誉王。誉王说愿意替她赎身并解救虞家,还会给她一大笔钱,但有一个要求——
要她跟在鄢容身边,改掉他的陋习,引领他走上人生正道。
鄢容是誉王嫡次子,更是后离有名的纨绔,年仅十五,却被太后宠的无法无天,自小就不学无术,游手好闲。
虞清光为救爹娘,只好答应了下来。被誉王安排在了鄢容身边后,她兢兢业业的扮演着一个被世道摧残的凄苦无比的可怜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用时半年,她终于哄得这位混世魔王摒弃恶习,开始发奋苦读。
而后,誉王安排了一场大火,虞清光全身而退。
第二日,虞老爷的案子突然查明,虞家也因此获救。虞清光便是在这时回到家中,背了一大笔银票,带着一家迁入萦州。
很显然,这虞家翻案和虞清光脱不了干系,但无论虞夫人怎么问,虞清光俱是闭口不言。
女儿家的清誉也因为这半年的时间蒙了尘,关于虞清光的闲话只多不少,即便是她姿容出众,家财万贯,也不曾有人上门提亲。
算到今日,虞清光已是双十年华。
虞清光早已听惯了这四年的闲言碎语,她知道虞夫人这番话是什么意思。横竖不过是想说只有钟子盈不介意她的过去,她理应要真心待他。
虞清光迎上虞夫人的视线,轻声笑道:“娘,子盈既然求娶我,他就不该介意我的过去,你别瞎操心了。”
说话间,外头的嘈杂声逐渐逼近,想来是迎亲的人已经到了院子外。
虞清光是虞家的独女,没有什么兄弟,因此这背新娘子上轿的规矩,便只能由着新郎官自己来。
钟子盈是萦州城有名的才子,出自书香门第,祖上是给太子教过书的先生,一举一动都端方守礼,气度更是风雅至极。
他穿着一身大红喜袍,身形颀长,胸膛前斜挂着挽花,立时如琼枝玉树,吹入堂中的不止是春风,还有他那如在水中散开的素雅青丝。
虞清光由着钟子盈一路从后院背出虞府,女子身量纤弱,自然是轻盈无比,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已经背着虞清光出了虞府。
他弯下腰,扶着虞清光进了轿中,而后他退出轿子,翻身上马,领着仪仗朝着钟府的方向走去。
虞家富裕,喜轿不用轿夫,是由四匹骏马并排拉着,就连轿前的帷帐用的也是薄纱。
虞清光透过薄纱看向仪仗前的身影,玉带锦袍,身姿挺拔。
她想起半年前,钟子盈说要娶她为妻时,她问道:“我并不爱你,你也听过我的流言蜚语,你娶我可会后悔?”
钟子盈笑的坦然,并无半点迟疑:“不后悔。”
是了,那四年前的风流债,如今确实也该告诉他。
虞家府邸并不在萦州繁华地带,门前有一条窄巷,是通往萦州湖的必经之路,也是最近的一条路。
而这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几乎要将整条街给占去一大半。
就在这时,街尾尽头忽而纵马行来一队人,阵仗浩大,不过眨眼间便将那巷口给堵了个严实。
身后有人跟着,扬声高呵道:“使持节办案,闲杂人等一律避让。”
为首之人骑着一匹白马,马匹通身雪色,唯有眉心落了一撮黑,毛色犹如搽了油似的银白发亮。白马跑的急促,四蹄腾空,踏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马上的人一袭玄衣,手执骨鞭,袍尾处绣着金色暗纹。
屋舍遮挡住的日光只在地上打出了一半的阴影,那人便行在另一侧的光照下,马蹄荡起的微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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