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担心秦皓明年春闱后会改变心意是不是?那么,就到明年夏天吧。”
她说:“我还想再争取一段时日,若是那时我还没有办法,我就答应祖母,接受议亲。那时秦皓还喜欢我,我便接受秦皓,即便秦皓改变主意,我也会考虑其他人。”
当月十五。
谢知秋坐在马车里。
马车晃晃悠悠,往城西行去。
今日是她的两位师父甄奕夫妇离开梁城回乡的日子,她作为甄奕唯一的亲传弟子,被特许前去送他们。
当然,谢知秋肯定不能向其他男学生那样,送师父走远,大抵只能在后院与他们夫妻二人说几句,待两人出发,她在门口目送过,便也该回程了。
临行之前,祖母特意拄着拐杖过来找她。
因着前两日两人之间闹得有些不愉快,祖母面色有些尴尬,但她还是从袖中取出一块黑色的石头,挂到谢知秋脖子上。
“这是我前段时间上山,求来的姻缘石,据说十分灵验。”
祖母道。
“我听说你今日会去城西送师父师母,若是后面时辰有余,你听祖母的话,顺道去一趟临月山月老祠,好一好拜一拜,为自己求一个好姻缘。”
“那庙里人说,你只要拿着这块姻缘石,心怀强烈之愿望,恰到有缘之处,再遇上心意相通之人,便能心想事成。”
“说来,听说今日与你师父关系亲近的一些学生都会去送别,秦家小郎也会去,你若是遇见他,温和一些,别像以前那样不冷不热的。”
“……”
谢知秋不信神佛,更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花时间。
饶是祖母如此说,她多半也不会去,但祖母一路盯着她,所以祖母亲手挂到她脖子上的石头,她不能不戴。
如此,谢知秋便出了门。
坐在马车上,谢知秋望着窗外心不在焉,不像以前那样坐在马车里也照旧看书,似乎心情不太好。
一旁的小丫鬟小心翼翼地盯着她,似是有什么话想说。
此时马车已过了最繁华的闹市区,临近入山处,道路虽还平坦,但两边商户寥寥,行人亦少了许多。
不远处,就是临月山。
其实谢小姐去送师父,确实会经过临月山月老祠,不过她压根没有停车的意思,更无意参拜。
这个月老祠乃两年新建的,在过去,临月山不过是座荒山,并无人气。若非前往白原书院会经过此地,谢小姐恐怕不会注意这座山。
临月山山势连绵,马车的速度不得不慢下来,周围已是树林,甚为静谧。
忽地,谢小姐看到山路旁有一条狭窄崎岖的上山小道,沿着隐隐约约的路径往上看,上方平坦之处,隐约有户人家住的小草庐。
小屋盖着茅草顶,有个人形的身影在屋子外头似乎在摆弄什么,发出硬物碰撞的声响。
谢小姐本以为是寻常山户,可看到那敲打的人影,又隐隐觉得不像。
那人离得远,看不清脸,不过,谢小姐能瞧出他闲散地披着长发、肤色偏白。
那人穿的虽是粗布衣裳,但肩上搭了件霜色薄外衫,瞧着居然像是殷实人家公子才穿的样式,同一个人身上的内外服装对比如此强烈,倒有些古怪。
谢知秋下意识地凑近去看,结果锁骨一痛,竟是靠近窗时,脖子上的姻缘石磕到了窗边。
她不得不低头调整了一下,待再抬头,却见山上那人不知何时已转过身来,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像是注意到了山下马车,朝谢小姐所在的方向望来。
不等谢小姐细看,却听小丫鬟紧张道:“不好!小姐快放下帘子,别让山上的人瞧见!”
谢小姐稍有迟疑,但稍作斟酌,还是将布帘放了下来。
她问:“你知道那人是谁?”
小丫鬟满脸紧绷地点头。
她左右环顾,小心翼翼地凑到谢知秋耳边,像说什么惊天大秘密似地小声道:“山上那个草庐里,住的是城西萧将军家的次子,叫萧寻初,是个大怪人。”
谢小姐一滞。
城西萧家……萧寻初,这个名字,已多年没有听过了。
她缓声问:“怪人?”
第十七章
小丫鬟神情凝重,大力点点头,为了强调“怪人”两个字,她特意咬重了话音:“据说这个人特别古怪!非常怪!极其怪!”
接着,小丫鬟竹筒倒豆子般地开始叙述:“我听府里的姐姐们说的,这个萧家二公子,从小就很不要好,不好好读书不说,还时常找别人麻烦。
“这人以前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就成天睡觉,上课还顶撞先生,书不好好念,倒是整日游手好闲地捣鼓些木头铜铁之类的玩意。
“后来他十四五岁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和父母闹翻了,连学都不上了,一个人跑到临月山上,就住在那个草庐里,和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
“那时临月山还没有建这月老祠,是座荒山,附近的居民都说,自从那群人聚到这里,山上整天发出砰砰锵锵的怪声,有时还会有爆炸声,比过年放鞭炮都响!
“那群人个个都不修边幅,有时听到爆炸声还会发出笑声,可渗人了!”
谢小姐一听,却没有太大反应,只道:“这便是怪人?”
“这难道还不够怪?”
小丫鬟一双眸子睁得滚圆。
“若不是怪人,一个好端端的富家少爷,成天住在山里,摆弄这些泥啊树啊的干什么?”
她见小姐不以为意的模样,生怕小姐不站在自己这边,连忙添油加醋地说自己在家仆们聚众闲聊时听来的小道消息:“而且!我还听说,这个萧二少以前在书院的时候,就跟其他学子打架!一拳打得别人满脸是血,好像还是为了女人什么的!
“那时他才十一二岁呢,小小年纪就如此浮浪作派,仗着家里有钱有势就胡作非为,这不是纨绔子弟是什么?”
这小丫鬟年纪不大,是这两年才被挑到谢知秋身边的,没有跟谢知秋去过书院,倒不知道谢小姐曾经与她口中这纨绔子在同一处读书,对她口中这些事,许是比她更了解。
不过,这些都已是陈年旧事。
谢知秋与萧寻初的来往本就隐秘,不为外人所知。如今,两人都已是适婚男女,再提这些往事愈发不合适,谢知秋自不会主动说出来。
她只是默默又撩起车帘,望向先前那方向。
那人还未离开。
但两人间距离离得远,他面容模糊,令人看不清脸庞,只隐约可见一身霜白外袍。
谢知秋脑海中浮现出两人仅见的那一面,那个一双桃花眸的白净少年。
然后,她又想起隔墙飞来的琉璃草。
谢知秋眼神微闪,说:“我倒觉得,他或许不是个像传闻那么坏的人。”
“小姐,知人难知心啊!”
小丫鬟有些着急。
“反正小姐得离这种浮浪子弟远一些,要不然,实在太危险了!”
谢知秋未言,只是默默闭上了窗。
实际上,以现在的状况,即便她想与萧寻初再说一两句话,了解了解数年不见他究竟变成了什么样的人,也是绝无可能的。
她能有什么选择权呢?
谢知秋安静地坐在车内,只等车马行到白原书院,不再说话了。
小丫鬟见小姐关窗,松了口气。
不过,她仍忍不住偷瞥谢知秋。
从今日一上车,她就一直如此,谢知秋并非完全没有注意到。
谢知秋眼珠一转,望向对方,主动问:“怎么,还有事?”
“不、不是!”
小丫鬟被小姐的目光逮个正着,猝不及防对上小姐幽沉的眸子,一慌,避开视线,红了脸。
这小丫鬟名叫雀儿,年纪与知满相仿,平日里人也像只小麻雀,叽叽喳喳的,个子不高,但个性颇为欢悦灵巧,一向天真烂漫的样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这般期期艾艾,反而少见。
过了半天,雀儿忸怩地挪了挪膝盖,说:“只是前些日子,小姐与老夫人吵了以后,小姐一直看起来闷闷不乐的。”
“……”
谢知秋不言。
雀儿一向是喜欢谢知秋的,看着小姐心情不好,她心里也着急。
其他姐姐让她凭自己的脑子却揣测小姐的想法,可她却忍不住。
雀儿总觉得,想帮上小姐的忙,得先弄明白小姐在想什么才行。
雀儿想了想,鼓起勇气道:“其实,上次小姐跟我说了关于命运的话以后,我回去想了很久。但雀儿脑子笨,要是想错了的话,小姐能不能不要怪我?”
“……?”
她这样说,谢小姐反而有了些兴趣,定睛看去。
这些年来,会认真思考她说的话的人很少,在小丫鬟里,雀儿好像还是第一个。
谢知秋淡淡道:“没事,你说。”
得到小姐的许可,雀儿眼前一亮。
她说:“其实……我还是在想小姐的婚事。”
雀儿扭着自己的手指,努力地一点一点分析:“秦少爷很好,可小姐一直拒绝他。我本以为小姐是不喜欢秦少爷,可先前老夫人求小姐成婚的时候,小姐说起议亲,又没有明显排斥秦少爷。
“所以我想……小姐该不会,其实不是讨厌秦少爷,而是压根就不想与人成婚吧?”
雀儿说得不算错。
谢知秋看她还没说完的样子,便耐心等着。
雀儿从大小姐的眼神中受到鼓励,继续道:“于是我就又开始想,小姐为何不想与人成婚呢?
“我想到小姐从小就和别人不同。
“小姐既聪明,性子又冷漠,对感情的事情不感兴趣,整天只看书,还说过想做官……小姐你是不是其实……其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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