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对不起……”
“狸儿的事,我想来?想去, 还是觉得内疚……”
“等我走?后, 好好照顾正儿……”
“我怀疑……正儿虽然没有?说?过,但他其实也知?道自己在我们?心中的地位不如狸儿, 这?样……多少会对他的性情有?所影响……他明明没那个天赋, 却比一般人更争强好胜……”
“正儿天赋是不如狸儿, 但他现?在是你?我唯一的孩子……”
“我们?只有?他了……只有?他了……”
那日凌晨,谭云攥着齐慕先的手,支着最后一口气, 哽咽地说?了许多后, 慢慢合上眼,便咽了气。
齐慕先长?长?叹了口气,为发妻理了理头发。
家仆们?皆低下头, 配合着主人家低落的气氛,不敢多言。
“娘!”
齐宣正端着汤药碗进来?,正听到母亲说?完最后一句话。
他夸张地在地上跪下, 跪走?到母亲床边,痛哭不已。
齐慕先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示意?他开?始帮忙准备后事。
谭云之死?, 在梁城的官场上,也算起了个不大不小的波澜。
谭云与齐慕先成婚数十年, 官场上不少人都知?道齐相与他夫人感情不错, 兼之齐慕先护短, 他夫人的死?讯一出,许多官员当即前来?吊唁。
就?连天子, 都对齐慕先表达了深切地慰问,并对他妻子去世深表遗憾。
齐慕先对一众关怀一一谢过,尤其是对天子的关心,他说?自己感激涕零。
随后,就?是处理齐宣正的事。
按照方朝传统,父母去世乃是大事,齐宣正作?为儿子,为表孝顺,得在家守孝三年。
“齐宣正……真的会丁忧守孝吗?”
萧寻初得知?此事后,有?些迟疑地问道。
谢知?秋如今作?为齐府的常客,在得知?齐慕先妻子去世的当天,自然就?第一时间上门问候悼念。
今日,是齐相之妻出殡之日,她仍然需要去齐府参加仪式,以示对齐慕先的尊重。
谢知?秋换了身庄肃的衣裳,正要出门,听到萧寻初的问话,便回答道:“多半不会。”
齐宣正的官途才刚刚开?始,这?个时候守孝,对他的前程必有?影响。
更何况,齐慕先年纪也不小了,尽管他目前身体还算健硕,但病来?如山倒,谁也不知?道他三年后还能不能如此精神,包括齐慕先自己也有?点担忧。
事实上,谭云刚一去世,朝中官员揣摩着齐慕先的心意?,就?已经自发开?始上书了。
内容多是“齐宣正大人为人特别?勤劳踏实,简直是朝廷栋梁,我们?完全离不开?他”、“要是齐宣正大人丁忧的话,朝廷简直会一团乱,万万不行”之类,字里行间,皆是想请圣上夺情。
后续形势尚不明朗,但谢知?秋推测,凭齐慕先的权势,他想做的事,鲜少有?做不成的。
齐府。
齐家夫人去世后,齐府人来?人往,一片哀丧之态。
齐宣正披麻戴孝,在母亲灵前哭得十分厉害,几度哭晕过去,旁边的人搀都搀不起来?,横看竖看都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孝子。
谢知?秋同来?葬礼上哀悼,但表现?得很低调,只尽了作?为一个晚辈的礼数。
当她对着棺材行完跪拜之礼,绕行一圈从齐慕先身边经过时,正听到一位官员在与齐慕先交谈——
“尊夫人晚年顺平,有?同平章事大人陪在身旁,又?有?令郎这?样的好孩子送终,想来?已无遗憾。还请同平章事大人节哀顺变,莫要太过悲伤,伤了身体。”
“多谢刘侍郎关心,老夫自有?分寸。刘大人特意?来?一趟,着实有?心了。”
听到“刘侍郎”这?个称呼,谢知?秋步调一滞,往旁边看去。
正与齐慕先交谈的那人,约莫五十来?岁,生着宽额头,下巴却尖尖短短,他相貌不算好看,有?点像刚叼到鸡的黄鼠狼,兼之他对齐慕先弓着背,瞧着谨慎畏缩,这?种感觉更为明显,仿佛稍微一吓,他就?会当场找个洞躲起来?似的。
梁城中姓刘的侍郎只有?一位,那就?是在月县与焦家勾结贩卖人肝的罪魁祸首、当朝吏部?侍郎——刘求荣。
谢知?秋已将这?个名字牢牢记在心中很久,可由于大理寺和吏部?最近接触不多,谢知?秋这?个品级也不必上朝,还是第一次见到对方。
谢知?秋盯着此人,好记住对方的相貌。
恰在此时,刘求荣与齐慕先讲完话,转过头来?,正对上谢知?秋的视线。
谢知?秋没躲,大大方方地行了一礼。
反而是刘求荣,一看到谢知?秋的脸,就?像受到什么惊吓似的,连个招呼都没回,吓得低着头匆匆离去了。
“……”
谢知?秋心中掂量了一下。
看来?她没见过这?个刘求荣的脸,但这?位刘求荣,倒像注意?过她的长?相啊。
这?时,齐慕先亦看见了谢知?秋。
今日,齐慕先没着公服,没着常服,而是一身丧服,看上去倒比平时更为仙骨道风。
妻子逝世,齐慕先沉静依旧,他没有?像齐宣正那样露骨地表演什么感情,也没这?个必要,但隐隐约约地,他似乎比平常话要少了。
他见到谢知?秋,对她笑了一下,道:“来?了?”
谢知?秋颔首,对齐慕先一拜,道:“还请同平章事大人节哀。”
“我这?个年纪,已经没什么看不开?的了。”
齐慕先淡笑着道。
“只是可惜,你?与我的那一局棋,恐怕要多等些时日再下了。最近,我怕是没有?那个心情。”
这?一句话里,倒夹了些淡淡的哀伤。
谢知?秋回答:“等同平章事大人有?心情的时候就?好。”
这?时,谢知?秋轻轻往刘求荣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问齐慕先:“刚才与大人说?话的那位,莫不是刘求荣刘侍郎?”
齐慕先面不改色,微笑地点了下头。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谢知?秋,貌似不经意?地问:“忘忧你?年纪虽小,威望倒是高,我看你?与刘侍郎打了面照,他堂堂一个四品大员,倒有?点怕你?这?个大理寺正。难不成,你?们?有?什么过节不成?”
齐慕先这?话里,甚至带着点戏谑。
谢知?秋现?在多半确定,当初就?是刘求荣这?个吏部?侍郎,将她安排到月县那等虎狼之地去的。
刘求荣此举,分明就?是为了讨好齐慕先,但看齐慕先的语气,他竟像是半点不知?情。
齐慕先装傻,谢知?秋也跟着装傻。
她想了想,决定趁这?个机会,在齐慕先面前给刘求荣上点眼药,说?:“我猜刘大人不是怕我,而是怕我手上有?什么对他不利的东西。”
“哦?”
谢知?秋问:“同平章事大人可有?想过,有?些表面上看上去对同平章事大人恭恭敬敬的官员,私底下却背着大人,在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吗?”
齐慕先面色一凝。
他说?:“这?种事情多了,正所谓知?人知?面难知?心,于我可用之人,只要他们?确实有?能力?,私底下的事,我不会样样去管。”
“同平章事大人用人不疑的心胸,令人佩服。”
谢知?秋道。
“不过……有?些事情,同平章事大人还是多注意?一下为好。同平章事大人素来?是本朝官员的典范,名声高尚。”
“大家当然知?道同平章事大人做事光明磊落,但就?怕有?些人打着大人的旗号,却在外头做腌臜事,万一什么时候捅了娄子,连累大人也跟着受人非议。”
谢知?秋推测,齐慕先多半知?道刘求荣为了向他卖好,而将“萧寻初”派到月县去的事。
但是,刘求荣私底下勾结月县当地豪强拐卖幼童、贩卖器官的事,齐慕先多半是不知?情的。
若不然,刘求荣在发现?她和齐慕先交好后,不至于吓成那个样子。
既然如此,谢知?秋当然要趁机离间一下齐慕先和刘求荣的关系。
能让齐慕先对刘求荣起嫌隙最好,如若不行,她至少也亮明了自己的态度——
她的确知?道一点东西,但因为刘求荣是齐慕先的人,她即使知?道,也先捂住了。她在感情上是不愿意?得罪齐慕先的。
果不其然,齐慕先听到她这?么说?,流露出一丝掂量的表情。
“你?说?得也有?道理。”
齐慕先得体道。
他说?:“既然如此,老夫有?空的时候,会让人去查查看的。”
谢知?秋对齐慕先行礼。
既然齐慕先说?要查,那谢知?秋猜,他多半很快就?能查到蛛丝马迹。
只是齐慕先之后会是什么反应,还不好判断,须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许是看出谢知?秋对他并不十分信任,齐慕先瞥了她一眼,忽然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忘忧,你?与老夫相处这?么久了,认为老夫的为人如何?”
谢知?秋一愣。
未等谢知?秋开?口,齐慕先已经自己说?道:“老夫是人,自然是有?私心的。但是,若是对老夫可用之人,老夫亦不会亏待。
“你?如今是老夫重要的棋友,若是刘侍郎果真做了什么不可容忍之事……老夫,自会替你?主持公道。”
“——!”
谢知?秋心头一惊。
听齐慕先这?话的意?思,竟是将她的地位置于刘求荣之上。
齐慕先这?个人说?话半真半假,谢知?秋不敢全信,但有?齐慕先此言,她内心不由安定了一些——
正如祝少卿所言,齐慕先这?个人,不算太正大光明,但是是个护短的人。
只要不要招惹齐慕先,不要去触他的利益,那么只要得到齐慕先看重,那么确实可以升迁很快,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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