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尽头,传来老楼长通知同学接电话那熟悉的吆喝声。
水池边一个正用冷水冲头的男生把脑袋抬起来,左右甩了甩,无数小水珠四散飞溅,穿过走廊里的一段阴暗,飞进窗外透进来的灼灼阳光里。
此时一零一的八位室友正在拍照。他们全都头戴学士帽,全都打赤膊,下身穿一条深色长裤。
赤膊取“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之意,深色长裤是韩不少从美学角度考虑,为了与学士帽在色彩上搭配。每个人的造型都不一样,有几个室友还有道具。丁丁就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只手拿着一把刀,刀背顶在下巴上。狗子是一个白鹤亮翅的动作,右手拿着一把扫帚。老夏单手叉腰,一只脚踩着陪伴大家四年而不坏的电视机。阿远没拿任何东西,双手做莲花指托住下巴,屁股向一侧妖娆地一撅。兽给出的是一个侧面,左臂和左手呈四十五度角指向空中。方自归横眉立目看着镜头,攥着的两个拳头一前一后,做一个正进行拳击比赛的姿势。
韩不少站在装了三脚架的相机后面,眼睛紧贴着相机,做着各种调整,让兽失去了耐心。兽嚷道:“快一点,胳膊酸了。”
“马上就好,”韩不少应道,“神,你往中间靠一靠。国宝,你稍微朝下蹲一点儿。好了!”
几步跑到给他留的预定位置,韩不少做了一个天外飞仙的动作。几秒钟后,“咔嚓”一声,一零一室毕业前的全家福完成了。
这张照片的创意来自韩不少。韩不少认为,这张全家福一定要拍得霸气,一定要折射出东八楼一零一室当年纵横校园的英雄气概。
因为方自归对黄表分配5:2的结果非常不满,方自归拍全班毕业照时很不认真,照片中的他歪着个头,黑着个脸,让电十八班的毕业照有一个明显的瑕疵。但是拍这张寝室里的全家福,方自归非常配合。毕竟“非市场排列等级”的错,又不是一零一的兄弟们造成的。
拍完充满艺术气息和纪念意义的合影,就是说好的娱乐时间。韩不少把音响打开,大家搬桌子移板凳,凑成两个牌局,四个人打八十分,另外四个人打拱猪,真是盛况空前。这样的盛况,大家都特别珍惜,因为这样的盛况很快就再也不会有了。
八个人在牌桌上斗智斗了一个多钟头,兽正埋怨同伙韩不少出错一张牌,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兽大叫一声:“口令?”
丁丁道:“一屋子兄弟都在,口什么令?肯定是外寝室的。”
这时门外传来清脆娇柔的一声:“是我。”
方自归道:“是桑妮!”
阿远打开门,只见门口站着背着手的桑妮和施蕙。两个女生微笑着,而当两个女生看清了室内的形势,她们的微笑变成了笑。施蕙笑道:“你们打牌,怎么还带着学士帽?你们热不热啊?”
韩不少笑道:“这帽子咱以前没戴过,戴这个打牌特别有感觉。”
狗子道:“前面我们在寝室里拍合影,帽子系道具。”
桑妮笑道:“好吧。是这样,你们要毕业了,我们二零六要送给你们一零一每人一个礼物。”
老夏道:“哇!什么礼物?”
桑妮和施蕙从背后把手伸出来,每人掌心里有几盒音乐磁带。桑妮说:“这是才发行的新专辑,《青春无悔》,都是校园民谣。我们觉得挺好的,送给你们每人一盘。喜欢吗?”
刚上大一时,校园里流行的都是港台歌曲。而此时,中国本土的音乐新势力也开始崛起,比如几位大陆歌手的校园民谣就已经开始在大学校园里流行起来。这时大家七嘴八舌嚷起来:“哇!喜欢!谢谢!”
施蕙道:“你们就要离校了,我们祝愿你们每个人都——青春无悔!”
国宝的感情爆发得早了一些,施蕙话音一落,他眼睛里就有亮晶晶的东西在打转。可是,毕竟还没到最后分别的时刻。
两位女生送了磁带就走了,室友们有些感慨。韩不少首先打破沉默,叫一声:“音乐伺候!”说着,便把音响里的磁带换成了《青春无悔》。
本来快节奏的欧美音乐,变成了悠扬的校园民谣。
兽问:“牌还打不打?”
丁丁道:“打!”
方自归道:“还是女孩子心细,还记着送我们毕业礼物。”
老夏边洗牌边说:“兄弟们,我们不对啊。女生们记着我们,我们怎么没想起来送女生什么礼物?”
狗子道:“礼物必须要送的啦。”
接下来,大家一边打牌,一边商量送女生什么礼物。商量了一阵,老夏道:“除阿远以外,我们和二零六的妹妹们是纯友谊,送花什么的不合适。我觉得还是送她们每人一本影集,再把我们今天拍的全家福多洗六张,每个影集里放一张,大家说怎么样?”
阿远道:“照片还是别放了,别把女生们吓着。”
韩不少道:“阿远,你是不是怕婷婷看见你的排骨啊?”
阿远道:“胡说。”
狗子笑道:“当然胡说,人家婷婷早见过啦。”
兽笑道:“婷婷虽然见过阿远的排骨,但是没见过阿远这么淫荡的造型。阿远是怕这个,哈哈哈。”
大家笑,最后一番讨论,决定利用寝室现有的资源,为女生们拍一组照片,然后把这些照片放在送给每个女生的影集里。
男生们的提议,女生们欣然接受。然后,一零一就用床单做背景布,在寝室里搭了一个简易的摄影棚。韩不少做为色影师,曾在校园里偷拍女生,这次,他可以在自己寝室里光明正大地拍女生直到拍过瘾为止。也是因为这次给每个女生都拍单人写真,寝室里的好几个兄弟才第一次见识到了女生们是怎样化妆的,终于在毕业前对女人的了解深入了一些。而韩不少给女生们拍的这些照片中,男生们最喜欢的并且后来每位男生都留了一张做纪念的,是一张六位女生坐在阿远床上的合影。
这张照片上,只有婷婷的笑是抿着嘴没有露出牙齿的,其他女生全都笑得非常爽朗,笑得结结实实。这是六个女生坐在床上拍一张正式的合影前,她们嘻嘻哈哈打闹时韩不少抓拍的。照片正中间是施蕙两条雪白笔直的小腿,她脖子上缠绕着许琴的两条胳膊,大笑着身体向后倒,所以蜷曲的两条腿翘了起来。桑妮穿着一条黄色的吊带裙,漂亮的胳膊伸出去,用手扶住身旁施蕙高高翘起的膝盖。她斜着的身体,在照片上画了一道优美的曲线。她的脸面对镜头,笑得春日阳光般灿烂。
女生们大考结束那天,两个联谊寝室吃散伙饭。这晚的百泰街,各家饭店都生意兴隆,因为毕业季也是各种散伙饭的旺季。在这种形势下,等菜的时间都比较长,结果等菜的时候,因为丁丁前一晚扑克大战后又是坦克大战整宿没睡,他坐在那里迷迷糊糊打瞌睡,后来突然眼睛一闭,“砰”一声,脑袋就搁桌上了。
看来扑克大战坦克大战轮番作战是容易出问题的,就像喝混酒容易喝醉一样。丁丁脑袋搁在饭桌上睡着后,阿远突发奇想解决了上菜慢的问题,大声叫到:“服务员,你们怎么搞的?菜还不上,你看我们一个兄弟已经饿晕了!”
服务员妹子大概是缺少斗争经验的新手,一听这话就慌了,边跑边喊:“老板老板,不好啦,六号桌有人饿晕了!”
女生们笑得花枝乱颤,可丁丁的头还搁在桌上,呼呼大睡。
菜终于上来了,大家把丁丁叫醒。而醒过来的丁丁和本来就醒着的其他兄弟姐妹都没想到,接下来又是一个不眠夜。
散伙饭结束后,大家按计划到市区唱卡拉OK,对于包括方自归在内的大部分室友来说,这还是长这么大第一次唱卡拉OK。这一场卡拉OK唱得酣畅淋漓,大家唱完歌意犹未尽,有人提议去外滩吹吹江风再回学校,然后大家就去了,见到了以前从没见过的一个空空荡荡的外滩。
大家到外滩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这时的外滩,就好像只属于这十四个人,几乎没有人,想怎么疯就怎么疯。大家唱歌,玩各种游戏。
玩老鹰抓小鸡的时候,有个老头来了,就坐在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等老鹰抓小鸡的游戏结束,老头主动上来搭讪,说他是台湾人,住在和平饭店,因为睡不着所以出来吹吹风,说遇到大家觉得和大家有缘。然后大家席地而坐,和台湾老头聊起来,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这年的台海军事演习和台湾统一问题,于是同学们就和老头展开了辩论。这个问题在寝室里深入讨论过,而且老夏毕业前这段时间没事做,又对这个问题进行了更深入的研究,不但在政治和军事上,而且从经济上,找出了更多的理由证明中国形成大一统文化的合理性。
结果这一场辩论下来,天亮了。
老头跟大家辩论辩得兴致勃勃,跟大家告别时,他说:“同学们,今天和你们聊天很开心。我是徐家汇芊芊美食林的老板,以后你们去芊芊美食林吃饭,来找我,我给你们免单。”
看来经过一场辩论,这台湾老头虽然还没有完全认可同学们的观点,但却完全认可同学们。桑妮后来有一次真带着几个室友去了遥远的徐家汇,发现那台湾老头果然是芊芊美食林的老板,还真给她们免单了。
天边出现了淡淡的红色,浦江对岸的陆家嘴出现了一条高低起伏的天际线。
自从人民广场焕然一新后,方自归和莞尔就不在外滩的情人墙里面谈情说爱了。好久不来外滩的方自归发现,此时的陆家嘴跟一两年前相比又有很大的变化,东方明珠塔不再那么孤单,它附近的地平线上升起了十几栋高层建筑。方自归想起自己四年前刚到上海时,看到的陆家嘴还是初中的平面几何,而此时的陆家嘴,已经是高中的立体几何,并且根据新建筑的独特造型,看来还要向大学的微积分演进。
大家想看看太阳能不能从那排黑色的建筑物后面一跃而出,一时间沉默。耳边传来阿远哼唱他刚学会的新歌: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生的誓言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
转过年轻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
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
黑夜即将离去,深蓝色的天空边缘,红色越来越浓,渐渐地把陆家嘴建筑群上空的那几团云朵也染红了,好像夏日里绽放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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