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安静后,大堂里又恢复了热气腾腾的喧嚣。
服务员推着小车从狗子身后经过,小车上的蒸笼里,各式各样的小点心玲琅满目,色彩纷呈。
站在狗子面前的方自归,一身笔挺的毛料黑西装,与周围浓郁、松弛的生活气息不太协调。享受着晚餐的本地食客们,衣着随便,有的还穿着拖鞋。其实方自归并不喜欢穿西装,但这天飞到广州和客户开会,为了给客户一种非常厚重的感觉,方自归就穿了一身又厚又重的西装。
“你居然叫了一嗓子‘老枪’。”方自归笑道,“太有创意了!”
“这不系我的创意。”狗子笑道,“九七年吧,韩不少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在广州街头,在我身后喊了一声‘老枪’。当时把我激动的……有一种突然中弹的感觉。”
此时的方自归,与大学时那个不修边幅的懒神相比,服装、发型、气质都有很大变化,狗子刚才一下子没能在挤挤一堂的人群中发现他。而方自归眼中的狗子,变化也非常大。因为狗子说他下班就过来,方自归想象的狗子,戴着大盖帽,一副机动灵活的小身板,被道貌岸然的制服包裹着。然而眼前的狗子,却是个穿着宽松便服的小胖子。
“狗子,你变了。”方自归道。
“你才变了。”狗子道,“你居然人模狗样的穿起西装来了。”
“内容并没有变。我这个西服是戏服,见客户用的,平时我根本不穿。”
“我内容也没变。”
“怎么没变?”方自归摸了一下狗子隆起的小肚子,“看起来内容丰富了很多啊!”
“哈哈……你体型倒是没变。”
“你这么胖了,是不是搜刮民脂民膏过多的缘故?”
“我没有搜刮民脂民膏啦,系我老婆煲汤煲得好啦。”
“你现在这个体型,踢球还踢得动嘛?”
“唉,现在很少踢球啦。你现在还经常踢球吗?”
“我也很少踢了。偶尔跟我们销售公司的那帮销售员一起踢踢,我们工厂里的人都不怎么踢球。”
这时游梓晖打断道:“Victor,肚子饿了,先点菜吧。”
方自归笑道:“狗子,你来点菜。我们等到现在,就是想让你这个地主给我们推荐地道的广州菜。”
狗子落座,拿起放在桌上的点菜单,大笔一挥,如行云流水般在单子上画了十几个钩,把单子交给服务员,便跟阔别了近六年的方自归热聊起来。
除了自己,方自归也把在上海的丁丁、国宝、韩不少的情况给狗子介绍了一番,也讲了讲前一年阿远衣锦还乡、同学聚会的情况。狗子问:“你在瑞典公司做总经理,是不是很忙?”
“也还好,不算太忙,就最近有点儿忙。你在工商局怎么样?”
“别人不忙,我忙。”
“都忙些什么?”
狗子脸上没有一丝惭愧地说:“为人民服务。”
方自归笑,左右端详了一下狗子道:“看起来,为人民服务挺滋润啊!我为资本家服务,有时候还是要憔悴一下。”
“妈的,资本家的糖衣炮弹比较甜啦,你们外企挣钱多啦。说吧,你一年挣多少钱?”
看来狗子体型变了,从瘦狗变成了斗牛犬,可是性格没变,上来就问这么直接的问题,也不管在坐的还有方自归的五位下属。方自归在桌子下面踢了狗子一脚,道:“那要看业绩怎么样。”
这时,一个工程师给游梓晖敬酒,大厅里还是一片喧嚣,借着周围环境的混乱,好奇心太强的狗子凑到方自归耳边说:“业绩还好的话,一年能不能超过三十万?”
看来不满足狗子的好奇心,这顿饭不能顺利地吃下去,方自归只好对狗子点点头。
“招助理不?”狗子笑嘻嘻地说,“我来给你当助理。解放老板的双手。”
“解放出来也无处安放啊!”方自归也笑嘻嘻地说,“我还是自己搬砖吧。”
方自归和狗子就这样互相开着玩笑,你一言我一语,开开心心地聊下去。
吃完饭,狗子要买单,方自归还是让游梓晖把单买了。因为这顿饭,本来就可以让资本家报销的,何必让为人民服务的狗子破费。从饭店出来,狗子要请方自归一行去KTV,大家说上海也能唱歌,最好能去个有广州特色的地方,最后决定大家一起去夜游珠江。
游船上,狗子充当业余导游,对方自归一行人一路介绍,说这里是海关大楼,那里是天字码头,这边是冼星海音乐厅,那边是孙中山大帅府云云。方自归只见珠江两岸,灯火璀璨,高楼林立,好一派南国繁华景象。直到游船掉头往回开,狗子才停下讲解,歇息片刻。游梓晖和工程师们去看游船上的茶道表演和古筝演奏,方自归和狗子才倚在甲板栏杆上,吹着南国暖风,两个人单独闲聊起来。
“第一次来广州,觉得广州怎么样?”狗子问。
“时间短,没太多体会,只觉得这里的东西好吃。”方自归笑道,“上海也有粤菜馆,可我怎么就觉得,广州这边儿的粤菜比上海的粤菜好吃呢?”
“本地更地道啦。索性多住几天,多体会体会。后天周六,我带你在广州转转。”
“不行啊,我明天上午去一趟工地,下午就去东莞了。”
“去东莞什么系?”
“约好了,见一个老同学。”
“哪个老同学?”
“你不认识啦,我初中同学。其实是以前一起玩霹雳舞,一起调皮的兄弟。自从我上了大学,就没和这兄弟见过面。大学毕业后,我也没兴趣回四川那个小县城,我还以为和这些兄弟从此就失散了,不会再见了。这个春节我才知道,有个兄弟在东莞。”
“兄弟啊!”狗子幽幽地看着粼粼江水,一阵沉默。
“兄弟怎么啦?”方自归打破沉默。
“我在饭店里叫了那一嗓子,听到你回应‘人在枪在’,我眼泪差点儿下来。”狗子道,“咱们宿舍里十杆老枪,现在剩下九杆了。”
方自归明白了,狗子想起了老夏。
“离校的时候,系老夏和国宝送我上了回广州的火车。我还以为来日方长,谁机道,那系见老夏的最后一面。”狗子看着江水,眼睛热了,“那次老夏和国宝送我,不机道什么原因,我就在站台上嚎啕大哭,就觉得特别伤心。听说了老夏的系,我知道系什么原因了。”
沉默的时候,游船引擎的“突突”声,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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