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行工厂建筑工地上,戴着红色安全帽的方自归和质量工程师在包工头老鲍的陪同下,乘着摇摇晃晃的简易电梯,来到了新厂房最高的第四层楼。新厂房的主体结构已经成型了,但还没有最后封顶。
方自归看见头顶上铅灰色的云迅速地向南方飘去,太阳从乌云的间隙中探了一下头,很快又被灰色的云幕遮住了。向地面看去,只有做为建筑工人宿舍的活动板房的蓝色屋顶有一点鲜艳,工地上那一片已经枯黄的野草,被建筑灰尘染成了灰蒙蒙的一片,看上去有些萧瑟。站在楼顶,迎面吹来的北方更加寒冷和猛烈一些。
粗大的混凝土立柱,高耸的塔吊,生着铁锈的脚手架,包裹在建筑外立面的绿色安全网,都让刚走进工地的方自归非常喜欢。可在工地上走了走,方自归却有些失望。
工地上并非方自归想象中的那种热火朝天的景象,塔吊长长的悬臂在空中一动不动,零零星星的一些工人正在砌一楼的墙,方自归就觉得,整个工地不像在春节前能完工的样子。
“老鲍,工程进度很慢啊。”方自归说。
“不慢啦,很快就可以封顶。”老鲍笑道。
“现在已经是十一月,马上就要天寒地冻了,你们在春节前能干完吗?”
“您放心,方总,春节前肯定把活干完,我肯定不会耽误你们的事情。”
“我看剩下的工程量还有很多啊,你这不是要抢工了嘛?”
“不会抢工啦,我们工人干活速度很快的。”
“你们可要按照施工规范做,必须要保证质量啊!”
“质量你放心,这种项目我们做得多啦。我肯定保质保量把活儿给你们干好,我肯定……”
老鲍后来说了很多个“我肯定给你怎么样怎么样”。
方自归观察老鲍那种整个宇宙都在他控制之中的表情,想起连领导都有控制不了的事情,心里反而更加怀疑了。
正式开工以后,方自归没来过工地,因为既然母司全权负责新工厂建设,方自归觉得自己就不必操心了。今天是正好考察完一个注塑件供应商,供应商的厂址距离这个工地很近,方自归就怀着对未来美好的憧憬,顺便来工地看一眼,看了以后,憧憬却变成了担心。
方自归在工地找到了监理,监理果然反应了几个问题,其中的一个问题,一下子就引起了方自归的警觉。
这个让方自归警觉的问题,就是地面和墙面严重起灰。按照设计图纸来说,不应该起这么大的灰,监理示范了一下,在地面上稍微刮一刮弄一弄,灰就起来了。这问题是怎样造成的,到底是材料不过关还是工艺不过关,方自归不懂,但方自归懂的是,这种滚滚红尘的环境,适合用来拍武打片或枪战片,绝不适合用来生产吻合器。
复行科技的生产车间最终要做成洁净房,因此周边环境的洁净度非常重要,如果环境脏到一定级别,光靠那些过滤器是没用的,毕竟过滤器的承载能力有它的限度。对环境要求不那么严格的工厂来说,比如服装厂,环境里有点灰不打紧,可是对复行科技来说,这是一个严重的问题。
方自归对老鲍说:“一刮就起灰,这种质量可不行啊!”
然而老鲍还是满脸堆笑信誓旦旦的样子,“差不多的啦,质量不会有问题的。方总,工程还在做,你不能用最后验收的标准来要求嘛。等做到完工的时候,问题都会解决的啦。”
方自归这时明白了,老鲍做工程有自己的一套,老鲍也借鉴了毛爷爷思想,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对自己那一套打法非常坚持。然而方自归以为,老鲍此时应该按照《洁净厂房施工验收规范》的国家标准,而不是建设工厂,于是加重语气道:“老鲍,我们是要做洁净厂房的。”
然而老鲍还是很自信,“你放心用,工程我们做得多了,肯定没事的。我肯定……”
老鲍又说了很多个“我肯定给你怎么样怎么样”。
老鲍越是肯定,方自归心里越打鼓,回到公司,就把当天的工地见闻跟母司一说,母司就把老鲍曾经给他的各种保证讲了一遍。反正宇宙都在老鲍的控制之中,但方自归不相信老鲍有这种能力。
因为方自归的担心,母司把总包刘震叫来交涉,然后刘震过来,也是各种拍胸脯各种保证,方自归和母司一时也只好作罢。
十二月中旬,新工厂的结构终于封顶了,谁知监理又发现了一个新问题,就是发现有立柱出现裂纹后,监理测量了立柱的垂直度,才发现有些立柱的垂直度没达标。
起灰严重的问题还不知道怎么解决,又出现了立柱倾斜的问题,方自归非常不满,心想我们是造长城的民族,现在都已经进入网络直播时代了,怎么还能造出这么渣的地面和这么歪的柱子?
方自归和母司把刘震和老鲍又叫来一番交涉,老鲍还是那套说辞。
“方总,梁总,你们放心啦,这个只是还没完工,完工了肯定会弄好的。我肯定工程质量不会有问题,我肯定……”
房子没造完,老鲍又一口咬定我的未来不是梦,方自归和母司对老鲍也不能采取什么强制措施,最后只好叮嘱监理,接下来更要严把质量关,质量不合格绝对不能签字。
老鲍干活的态度比较拖拉,要钱的态度却很积极,不多久,老鲍又派人管母司要钱。
建筑封顶后,复行已经把相应的进度款付给了建南一公司,但封顶后还有很多活要干,并没到下一个需要付钱的节点,母司就拒绝了老鲍要求付钱的要求。
建南一公司转包工程的事情,此时大家都已经心知肚明,母司就给老鲍派来要钱的人看复行支付给建南一公司的付款证明,说:“看到了吗?进度款我们已经付了,你去找你的上家要钱。”
谁知这一次老鲍派人来要钱,跟过去不一样,以前给他们看看付款证明,他们就回去了,这次他们不认母司展示给你们的付款证明,而是说:“你是业主,我就找你。反正你们得付钱,你们不付钱我们就没法过年了。”
看来在要钱这件事上,老鲍也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完全不把合同当一回事的。
母司被老鲍派来的人缠着,就打电话找刘震,谁知刘震对母司说:“哎呀,梁总,你们公司要有点儿人性啊,这些农民工在外面打工不容易,都要养家糊口的啊,你们多少还是给点儿,让人家好好过个年嘛。”
母司一听这话就火了,说:“刘震,你又不是不知道,工程进度嘛拖拖拉拉,工程质量嘛也没做到位,你们好好过个年,那我们还过不过年啦?你们好好过年去了,我们的工程什么时候干完?”
“工期还没到嘛,工期到之前工程会干完的。”
“下一个付款节点也没到啊!干活不积极要钱倒是很积极。我告诉你,现在这种情况,我是肯定不会付钱的。”
说完母司就直接挂了电话。
接下来,母司的电话就不断被轰炸,这些轰炸母司的来电就一个中心思想——给钱,但已经发火的母司就给他们一个答复——按照合同办事,不给钱。
要不到钱,老鲍还真是加快了工程进度,然后工程质量就更得不到保障了。
这天一大早,母司接到了监理的电话,监理在电话中情绪激动地说:“梁总,您赶紧来工地一趟吧,这边儿场面失控了。”
母司心里一惊,“怎么回事儿?怎么场面失控了?”
“他们今天要做厂区道路,地基都没打,就直接开始铺路了。”
“这不是瞎胡搞嘛?”
“是啊,将来卡车一轧,路肯定就坏了。我给他们说不能这么干,但是他们硬要干。”
母司立即开车去工地,到了现场以后,发现场面非常悲壮。
一帮农民工把监理团团围住,监理站在应该打地基而没有打地基的路基上,显得势单力薄。
监理见母司出现了,声势大震,对包围他的农民工大声喝道:“今天谁敢动,我以后肯定不签字!”
老鲍的侄子小鲍威胁道:“你到底走不走开?”
“不走开!”监理的表现称得上荡气回肠。
“你再不走开,我浇上来,你他妈活该噢!”小鲍的口气极其粗暴。
监理大义凛然,我自岿然不动,像个革命志士似地站在路基上。
然而小鲍造路,竟然也是你打你的,我打我的。
“散开散开!”小鲍招呼着包围监理的农民工,然后,就指挥一辆混凝土搅拌车朝形单影只的监理开了过来。
观察形势的母司感觉形势不妙,混凝土搅拌车已经开到了监理身前,接着,随着小鲍一声令下,居然真的就是“哗”的一声,混凝土朝着监理的脑袋浇了下来。
就在监理为了躲避直浇下来的混凝土而跳开的那一刻,母司才第一次意识到:这回他妈的居然真碰上流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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