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病房里,坐在电动病床上的云儿斜靠着升起来的靠背,配合着护士每天都来做的例行检查。
这是一间VIP单人病房,房间很宽敞,围绕病床安装了一圈浅黄色的布帘,全拉起来时,好像女生夏天穿的一条坠满了晶莹小露珠的筒裙。窗户横贯了这间病房朝南的那面墙,出太阳的日子,虽然半透明的好像婚纱似的的白纱帘常常从早到晚都拉着,阳光还是能把地砖照得闪闪发亮。窗下,有一个浅黄色的长沙发,来陪云儿的方自归每次在医院过夜,就睡在这个长沙发上。
“指标都正常。”穿着白大褂的护士微笑着对云儿说。
“谢谢。”云儿也露出微笑。
“加油哦。”
“嗯。”
两位护士做完检查离开了,病房里只剩下了云儿一个人,而方自归正走进这家医院的住院部大楼,向云儿的病房走来。
经过走廊的时候,方自归看见墙上一块画着表格的白板上,用黑水笔写着“niceday”,这两个英文单词下面,还有两个黑点和一条向上弯曲的弧线所描绘出来的一张笑脸,然后方自归听到不知哪个房间里传出来的一个婴儿清亮的“哇哇哇”的哭声,心里有些五味杂陈。【译:美好的一天】
发现胎儿可能为畸形后,云儿换了一家医院做检查,检查结果却仍然是胎儿腿部长度没有达标。然而,这还不是唯一的坏消息。在接下来更仔细的检查中,又检查出云儿得了一种罕见的病,简单说,就是她在怀孕期间,也仅在怀孕期间,她的血小板会急剧减少。
坏消息接踵而来,过了一两周,又检查出云儿的胎位不正,另外还有其他几个问题,所以云儿在预产期前两个月,就被医生要求住进了妇产科医院,就被医生肯定地判定为无法自然分娩,必须进行剖腹产,而且连怎样剖腹的方案都制定出来了,比如必须要边给云儿输血小板边做手术。
根据云儿的三围来判断,方自归以前一直觉得,云儿一定很有生孩子的天赋,真想不到云儿的血小板这么没有天赋,让方自归非常意外。俗话说,人不可貌相,原来说的是不能低估一个人的相,也不能高估一个人的相。
云儿的相,真不像很难生养的女人。怀孕以后,云儿除了肚子以外,全身都不肿不胖,一条妊娠纹也不长,身材也还都凹凸有致。方自归有时候陪云儿散步,走在公园里,常常有女孩子和男朋友一起赞叹这么漂亮的孕妇。云儿BJ那个做记者的闺蜜来上海玩,陪云儿去影楼拍了一组穿着红裙的孕妇照,闺蜜在试衣间里都惊呆了,说世界上没有几个人怀孕以后还如此通体雪白,说如果上天赐予她这样的皮肤和身材,她绝对舍不得做出生一堆孩子的计划,然而现在看来……这个计划不得不做调整了。
听到别人孩子的响亮哭声,方自归心里还是有些郁闷,但是在推开云儿病房的房门前,方自归换上了笑容。
“今天感觉怎么样?”方自归笑着问。
“很好啊。护士刚来检查过,说都挺正常的。”云儿笑着说。
云儿住在娘家后,只要不出差,方自归周末都会来上海陪云儿。但云儿住院后,为了让云儿感觉她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方自归就经常来上海陪云儿了,一周起码跑三四趟,晚上就在病房里的沙发上睡一觉,早上再开车去苏州上班。
云儿住院的这家医院,还是那家离云儿娘家很近的医院。云儿听说中国饭店里的油,是炸你千遍都不厌倦的,不久前新闻里又爆出震惊海内的地沟油事件,为了孩子,她就绝不吃外面饭店或医院食堂做的食物了,使得中国之大,到处能放下平静的书桌,云儿却只相信自家的厨房。为了方便妈妈送饭,云儿选择这家离家近的而且口碑也不错的医院住院。
不过,虽然刚知道胎儿可能为畸形时,云儿觉得很难接受,可是渐渐地,她反倒越来越坚强起来,她反倒安慰起自己的父母来。此时,她安慰起来看她的方自归来了。
“老公,你不用担心我的,我没事。你工作这么辛苦,不要老是跑上海了。”
“你在医院里,我当然要多来看看你。”
“不用了啦。我已经不怕了,真的,没事。”
“我在你身边,你就不孤单了啊。”
“我不孤单啊,我妈每天都来好几趟。哪怕我一个人在病房里,我也有书为伴。而且那些护士姐姐对我也挺好的。”
“我想让你感觉到,不管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承担。”
“嗯,我知道的,所以我不怕啊。”
随着预产期的一天天临近,云儿表现得越来越淡定,脸上倒是常常挂着要成为母亲的自豪的微笑。
云儿进手术室的那一天到来了,方自归亲手把大腹便便的云儿从病床上抱到了手术推车上,颇费了些力气。在把云儿推向手术室的过程中,方自归的一只手一直握着云儿的一只手。
在手术室门口,云儿握紧方自归的手,突然说:“老公,你蹲下来,我要跟你说几句悄悄话。”
方自归微笑着蹲下来,“云儿,别怕。”
云儿笑着小声说:“我不怕的。”
“嗯,我们家云儿越来越勇敢,我已经看出来了。”
“我怕的只是没有爱,我已经得到你的爱,这一生怎样都没有遗憾。”
“嗯。”
“万一医生问你,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你告诉他说保孩子。”
方自归一下就愣住了。
云儿的嘴凑在方自归的耳边继续轻轻地说:“你深爱着我时,我离开过你,我对不起你。现在,即便我死了,我给你留下一个孩子,我也就不那么欠你了。”
方自归反应过来了,“云儿,你胡说些什么?现在剖腹产手术非常成熟非常安全,你绝不会有事的。”
“但愿。”
云儿放开方自归的手,向方自归做了一个“V”字的手势,向站在推车旁的母亲说了声:“妈,别担心。”然后就被推进了手术室。
方自归站起来看了一眼云儿妈,云儿妈的表情非常凝重。这时,一位穿着白大褂满脸严肃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你们是云德缘的家属吗?”那医生问。
“是的。”方自归说。
“请确认一下你们跟云德缘的亲属关系。”医生说。
“我是她的丈夫。”方自归说。
“我是她的妈妈。”云儿妈说。
医生拿起手中的纸,像念经一样说起来:“我是本次手术的麻醉师,在这里,向家属告知目前尚无法完全避免的麻醉意外和麻醉并发症,请理解麻醉存在但不限于以下风险:与原发病或并存疾病相关的严重心律失常、心力衰竭、肺不张、呼吸衰竭……与药物相关的过敏反应、过敏性休克、麻药全身毒性反应、严重呼吸和循环抑制……与手术相关的失血性休克、严重迷走神经反射引起的呼吸心跳骤停……严重者可致休克甚至死亡……如果发生紧急情况,医院将采取抢救所必需的治疗手段,使用抢救所必需的仪器设备,由于情况紧急可能无法事先征得您的同意。以上,家属明白了吗?”
医生念了四五分钟才念完了,方自归点点头,云儿妈当时就呆住了。
“请家属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麻醉师面无表情地说。
方自归提笔签好字,麻醉师拿着那张纸就走进了手术室。
看见云儿妈站在原地发呆,方自归就搀起云儿妈的胳膊准备离开,这才发现云儿妈的反常。云儿妈就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方自归说:“妈,我送你去病房里休息一下,我一个人等在手术室外面就可以了。”
云儿妈声音有些颤抖地轻声说:“腿软了,腿抬不起来了。”
方自归这才意识到,云儿妈被麻醉师说的那些“骤停、衰竭、死亡”之类的词吓坏了。
好一会儿以后,云儿妈才重新恢复了走路的能力。方自归搀着终于能重新走路的岳母回到云儿的病房,云儿妈瘫坐在了沙发上,一会儿就开始抹眼泪,“没想到德缘生孩子这么难……”
安慰了一下岳母, 方自归便去手术室外守候。
方自归本来比较淡定,知道麻醉师虽然话说得重,其实出问题的概率非常低,麻醉师喜欢把手术的风险夸大,就好像每年年初在saleskick-offeting上制定销售目标时,销售员总是夸大本区域的销售难度一样。然而,岳母的过度反应有一定传染性,又想到云儿进手术室前说的那句话,方自归突然也感到紧张起来。【译:销售启动会议】
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椅子上,方自归不禁开始胡思乱想,甚至想到了失去云儿的可能性,想到了这种极低概率的可能性,万一成为现实的离别情景……
方自归突然意识到,云儿对自己来说是多么多么地重要,自己是多么深多么深地爱着云儿。与云儿在一起的画面,像自动翻页的PPT,一幕一幕出现在方自归的脑海里……
泪水渐渐模糊了双眼,就在第一串泪珠从方自归的脸上滚落时,手术室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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