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娘子醒了!”
守着沈舒的婢子连忙跑出去通风报信。
沈舒睁开眼后看到的就是大红色的帐子,像极了鲜血的颜色。
是那个吴媪的血,还是她杀的那个畜生的血?
“啊!”
沈舒尖叫一声,她一刻都不想在这个世界待了。
施氏在外间带人煎药,听到婢子的喊声,喜得快步走了过去。
还没让人打开屏风进去,就听到了沈舒的叫声,心中一沉,赶紧让婢子移开围的严严实实的屏风,走到眠床前的长榻下,跪着抱住沈舒,声音轻柔:“小娘子不怕了,您现下在袁氏别院,没有人能再伤害您了,都过去了。”
看着沈舒惨白惊骇的小脸,施氏心中阵阵作痛,眼泪也不自觉的往下流。
她生养了三个孩子,最见不得孩子受苦,慈母之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
小娘子只有六岁,生在贵胄之家,却受了太多的苦。
“睡吧!”她轻轻抱着沈舒哄着,嘴里哼唱着几句歌谣。
和记忆中吴媪唱得曲子很像,声音婉转悠扬,沈舒心中不由一酸,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见沈舒哭了,施氏又赶紧用新帕子给沈舒擦了擦泪水,比起发疯尖叫,能哭出来反而是好事。
“她呢?在哪里?”沈舒问。
没指名道姓,施氏也知道沈舒问的是吴媪。
她知道小娘子一醒肯定要问这事儿,所以早早的从袁平那里打听到了,就是为了好回沈舒的话。
此刻,她赶紧安慰道:“袁参军让将阿吴厚葬在了广陵郡。小娘子放心,都是用的最好的棺木。”
“也是可怜,阿吴没有子嗣,以后清明寒食无人祭祀,不过小娘子若是惦记,也可给阿吴过继一儿半女,让她有香火可依。”
听着面前夫人谈起吴媪的身后事,作为一个现代人,沈舒无感。
她只是睁着一双黑琉璃般的眼睛看着施氏:“人已死,过继一个没有血缘的陌生人给她又有何意义?可会真心孝顺她?”
有些人连亲生父母都不会孝顺,更何况死了的、没有任何养育之情的嗣母。
难道过继就为了每年让人给吴媪上香烧纸吗?多可笑?
这事她难道不能自己办?至少她是真心的。
施氏被噎住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很想说只要这些人必须依靠小娘子,袁氏和沈氏一天不倒,这些人就会供着吴媪。
可是真心吗?也不是。
小娘子虽小,却把人心看得太透。
施氏被沈舒看的有些发颤,她能看出小娘子怕是有了主意,问道:“小娘子想要如何?”
“将吾的金印拿来。”沈舒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施氏虽不知怎么从吴媪的是一下跳到了金印,但见沈舒起来,还是一面命人将凭几1拿来给沈舒倚靠,一面亲自去眠床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荷包,递到了沈舒手中。
这边沈舒也在其他婢子的服侍下,倚靠在了凭几上。
这个时候,沈舒才打量起了这里的房间布局,她躺在一张很华丽的床上,床脚甚至用银镂金花福寿雕纹,盛柏为木2。
在原身的记忆中,这头木头很昂贵。
床前是一张榻,也是下榻。原生在沈家的房间里也有这样一张下榻,吴媪就会在夜晚睡在下榻,施氏刚才也跪在这里。
下榻在这个时代是做登床之用和下人守夜之用。
床前被一圈屏风围绕的严严实实,屏上可以任意开合,上面还画着烈女先贤图。
床上是帷帐。朱红色的帐,米色的绦系结,帷帐的下沿还缝了璎珞、流苏和珠链,层层叠叠,比她见过的影视剧中的帷帐要漂亮太多。
不过沈舒却没什么好心情,因为据她观查,这种起居和家具摆设,代表着这个时代还没有高脚家具,也就是比她想象中更落后。
一个没有椅子,还需要跪坐的时代,不说吃喝,只说这跪坐,腿都受不住好吗?
沈舒觉得更糟心了,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
目光移到手中的金印上,这次沈舒知道这上面是什么字了。
安乐乡君印3。
她对书法本身就没有什么研究,有了原生的记忆后,她才分清了篆书和隶书,这是篆书,专门用来篆刻印章的篆书,而她手里拿的则是官印。
现在的沈舒对官印和爵印是没有常识的,她只知道这个时代,见印认人。
换句话说,如果官员区赴外地赴任,中途丢了官印,即使到了地方,地方上也不会承认他,因为他没官印核对。当然,除了官印,还有敕命文书和吏部文书等等。
官印比现代的身份证更重要,这也是吴媪临死前拼命交到她手中,殷殷嘱咐她的原因。
没了这印,她再没被袁平找到,就只能当流民了。
乡君是几品?只能管一个乡吗?电视里都是公主、郡主、县主或者是王妃,侯夫人,乡君是第一次听说。
沈舒不知道,原身太小也不知道,吴媪只告诉她那是她姨母在她出生后为她求来的,是她不靠继母也能在后宅活得滋润的底气之一。
算了,不管多大多小,都是品阶,是品阶就有用。
见沈舒盯着这金印发呆,施氏以为她在意乡君的身份,便道:“听外子说孙贵嫔想为其母请封乡君,都被陛下驳回了呢!可见小娘子是天生的贵种。”贵种时下并不是贬义词,而是贵人之意。
沈舒不知道孙贵嫔是谁,但她明白乡君的身份不低了。
“为我更衣!”沈舒看向施氏,目光湛湛,不容反驳。
“唯!唯!”施氏一愣,只觉得此时沈舒很有威仪气度,一时间没有反驳。
她早前是袁皇后侍女,那也是位不容反驳的主子,她觉得此时的沈舒像极了幼时的袁皇后。
施氏根本不敢劝沈舒“病体未愈要静养”之类的话,只能让人多给沈舒加衣服,还不到十月,沈舒已经披上了狐裘。
“阿婶去将两位阿叔请到前厅,我这就过去。”沈舒不紧不慢的将金印亲自系在自己腰间,看向施氏。
施氏看着那方金印,只能应是。
她能违逆一个孩童的意愿,却无法以庶人之身违逆乡君之意。
见施氏离开,沈舒自嘲一笑。
来到这个世界,她不止学会杀人,还学会以势压人了。
是不是再待几日,她就不是她了?
不管了,处理完这件事,她一定要回去。
沈舒让婢女给自己梳了一个简单的双丫髻,只带了固定发髻的银簪,就让人带领去前厅。
离开屋内,院子里都是用抄手游廊连接着,脚着木屐走在游廊的橡木地板上。
沈舒走的很慢,一来她高热过后身子发虚,二来她第一次穿木屐,即使有原生的记忆在也不适应,走的有些慢。
“小娘子,不如奴抱您过去?”身后一个婢子躬身向沈舒问道。
沈舒摇了摇头:“不用。”她是成年人,不习惯人抱,再说也没几步路。
等沈舒到前厅的时候,袁平和张纶已经到了,见沈舒苍白这一张脸,自己走着过来,袁平急了:“现下已是十月,寒风已至,前厅冷冽,有什么话小娘子等养好病再说不迟。”
厅沿用古制,并无门窗遮挡,只檐墙遮挡,称厅事或听事,供起居听事之用,所以只用了竹帘帷幔遮挡,根本挡不了多少风。
张纶也道:“小娘子大病未愈若,再受风寒,可怎么好?”说着便唤妻子将沈舒抱回去。
可沈舒却没有理会,一双乌黑发亮的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两人道:“两位阿叔,我只想知道贼子究竟是何人?”
原身的家世背景那么强大,又有父亲的亲卫护送,就这样还差点丢了性命。
再加上那些畜生采用那种肮脏的手段逼迫吴媪,目的就是为了她,显然知道她的身份。
所以那些人绝不可能是普通的山贼匪盗。
这种事情,她问施氏不可能问出来,所以只能寻袁平。
“这……”袁平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无助的看向一旁的张纶。
张纶也没想到小娘子如此敏锐,已经知道了贼人身份有异,只是这些涉及到沈家后宅和朝堂。
因此,他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两人不答,沈舒眼眸沉了沉,拨弄着腰间的金印,这是张纶也注意到了金印,心思一凝,但还是道:“小娘子,仆身为郎君主簿,并不是安乐乡君官4。”
沈舒明白了,她失败了。
乡君这个身份是高贵,但只对女人有用。
对男子,特别是有官身的男子无用。
“阿叔,贼子杀我,乳母因护我受辱而死,我却不能知贼子是何身份吗?”沈舒黝黑的眼中瞬间起了雾气看着张纶,一反之前拼尽全力摆出来的威仪冷淡。
张纶挡得住沈舒以势压人,却挡不住玉雪可爱的小姑娘哭着求他,心中瞬间犹豫了。
可他更知道,自己若是将真相告诉小娘子,郎君那里,自己绝对无法交差。
见张纶还是狠心别过头不说话,沈舒也不放弃,她换了问询的对象,转头看向向袁平道:“我不要阿叔说,我要阿叔看着我的双眼就好了。”
袁平一愣,虽然不懂,也觉得与理不合,但想想沈舒只有六岁,也就点了点头,只要小娘子不要他回答,怎么都可以。
他也不觉得不叫他说话小娘子能得到真相。
沈舒问道:“那些人是官差或是官兵?”
又想到袁平的身份,补充道,“亦或是部曲?”
原主的记忆,让她知道何为部曲,允许存在私人军队简直可怕。
袁平瞳孔增大,有些惊讶地看向沈舒。
沈舒知道自己猜对了,又问:“是沈氏的还是袁氏旧怨,又或者是我之私仇?”一边说着,她一边观察袁平的表情,袁平在最后一个反应明显。
原主一个六岁生活在内宅的小女孩能和什么人有这种私仇,她皱眉道:“www.youxs.org?”
时下“大人”并不是称呼官员,而是对父亲的称呼。
见沈舒自己猜到了,张纶也微微睁大了眼。
“部曲身上刺字为何。”张纶也不瞒了,沈使君继妻的妻族也是何氏。
正当张纶觉得沈舒知道真相会回去之后,却听沈舒道:“只凭刺字,连审都没审吗?”她记得抓到了活口。
“人被安成王和广陵太守带走了。”张纶请罪道,“此事是某无能,请小娘子降罪。”
“现下那些人如何?”沈舒又问道。
张纶一揖,汗颜道:“已被枭首弃市。”
换句话说,就是死无对证了。
所以真的是何氏吗?何氏要杀她在沈家不是更容易?何必废这么大的功夫半路劫杀?
沈舒觉得身上更冷了一些。
这个世界太可怕了,是什么让幕后之人对一个六岁的孩童都不放过,还牵扯那么多无辜的生命。
吴媪、婢女、部曲……
那些惨死在她面前的一条条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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