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竞黑月光洗白手册[重生]

《电竞黑月光洗白手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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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开幕式首场比赛自然万众瞩目。

夏季赛赛程持续半个月, 一共25支战队参赛,每一支都是当前俱乐部井喷模式下的翘楚。

喻辰坐在台下,听着四面八方的尖叫呼喊, 人潮拥挤的热浪扑面而来,他没有追根究底地去探索陈威那句意味不明的话。

整个MOON都太淡然了。

有一种超脱理性的疯癫,正常人根本理解不了这些人的思维逻辑。

喻辰觉得自己能理解, 可他也不承认自己不是正常人。

青年笑了一下, 向后一靠。

场馆耗费重金打造,自然不仅仅只是选手用的电脑、设备、电竞椅、升降桌, 就连观众席的座椅都极为舒适, 仿皮革的触感给人一种全身被包围在按摩椅上温柔抚摸的错觉。

喻辰突然就很能明白当初师兄为什么想要投资。

确实是肉眼可见的利润, 很难有人不心动。

喻辰第一次当PUBG的观众还是在国外留学的时候。

喻家人没一个不优秀的,老爸是院士, 老妈是大学教授, 老姐是医学博士出身, 喻唯又考上了国内顶尖大学。

在这种家庭环境下成长,喻辰很难长歪。

他跳了太多级, 那年在学校图书馆肝终期的时候也才不过17岁,师兄说他跟战队来了他的国家打比赛,问他要不要去看看。

当时TRG是师兄跟家里闹翻卷上从小到大的压岁钱拿出来办的,消息传到喻家, 老妈很是心疼,让喻晴偷偷给他打过去了三十万。

不多,说起来就是不想发小家最受宠的小儿子饿死,并不是支持他跟家里决裂去创业。

反正老妈理由从来就多, 谁也挑不出她什么毛病, 真挑她的不是, 紧接着就会有无数人站在道德最高点反过来指责挑事者。

所以她做什么都是对的,老爸也惯着她。

喻晴那么泼辣的性子,一到妈妈面前立马变得娇小可人乖巧懂事,三十多岁了也不妨碍她回娘家撒娇。

师兄拿了钱倒也真做出了几分名堂,TRG混了个不大不小的名头,竟然在那一年打进了世界赛前16。

喻辰在图书馆接到电话,二话不说肝了两个通宵做完due,直接订了最近的一趟航班飞到师兄所在的城市,非常不见外地在他房间睡了一整个白天加大半个晚上才补好精神。

一醒过来看见师兄随手将两张沙发拼在了一起,一张坐着一张搭着脚,头一点一点地睡着觉,像一个弹簧娃娃。

喻辰刚从沉睡中醒来,瞌睡虫还住在脑袋里,说话鼻音很重,笑得很是软糯,直接把师兄笑醒了:“你好歹睡床上来呀。”

青年白了他一眼:“自己瞧瞧你睡相。”

喻辰睡相从小就不好,跟喻晴争出来的。

喻晴比他大那么多岁还要跟他抢母爱。

他才记事那时候,喻晴怀着喻唯,姐夫在国外出差,老姐干脆搬回了家,天天晚上都仗着自己大肚子委委屈屈哼哼唧唧地要妈妈陪,特别特别绿。

喻辰就比她更绿,抱着自己的小枕头跟小玩偶,站在爸妈房门口,眼睛一眨豆大的眼泪就往下掉,啪嗒啪嗒的,好不可怜,边掉还边抽抽噎噎地说:“辰辰怕黑,妈妈陪觉觉……”

往往给喻晴气得牙痒痒扯他脸,最后老妈老姐带着他睡主卧,喻先生一个人可怜巴巴地跑去客房睡觉,一觉睡醒喻晴一张照片拍到喻辰脸上,气鼓鼓又很无奈:“你是八辈子没盖过被子吗,你看看你这睡相,我跟妈还有没有地方睡!”

主卧床是两米二的,正常尺寸,喻辰小小一只,通体也不过五六十厘米,偏偏就能将被子卷过来卷过去,跟个毛巾卷似的横贯在床上,一个人睡着不算,还一定要抓着自己那只快有他人高的长耳兔玩偶,两个大人都给他挤得不能好好睡觉。

小喻辰一点儿不觉得自己错了,被姐姐说还会咯咯地笑,到了晚上故技重施继续跟老姐抢被窝。

老妈很惯着他们,老爸又很喜欢老妈,拿这姐弟俩都是一点办法没有。

老妈那段时间每天睡觉前都要先讲故事把小儿子哄睡着,然后又开始跟大女儿说体己话,摸着她的肚子说些女孩子之间的话。

喻辰通常听不到那些,却很小大人似的经常趴在喻晴肚子上用手戳戳用脑袋贴贴,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小奶团子,还嘤声嘤气地问:“这里面是我的小外甥吗,他出来会不会抢我零食跟玩具?”

老妈便笑着逗他:“要是真的抢呢?”

喻辰皱皱眉,很是纠结地思考一番,然后道:“那就让给他,我找姐夫帮我买去。”

老姐顿时便柳眉一皱:“哎哎哎?这是什么道理?”

喻辰指着她的肚子:“他要抢我爸爸给我买的玩具,那我肯定要找他爸爸帮我补回来呀!”

很是像模像样有道理的,老妈老姐都没话说,可等喻唯真的生下来了之后,最疼他的还是这个小舅舅。

喻唯不敢找妈妈外婆要的东西,就会跟喻辰小时候一样,可怜兮兮地睁着猫儿似的大眼睛望着喻辰哭哭。

喻辰自己装哭很有一套,偏偏见不得别人哭,喻唯眼睛水还没掉下来,他就颠颠儿地跑到自己房间打开小猪存钱罐拿钱给他特别豪气地让他想买啥买啥了。

所以跟师兄见面后第一时间,他就给喻唯发了短信,问他要不要请假出国来看比赛。

不出意外地当天就被老姐一通越洋电话打过来破口大骂,毫不留情地给人拉了黑。

师兄又好笑又无奈地说他就是欠儿,喻辰颇不在乎地揉了揉耳朵,笑着问他酒店里有什么好吃的,睡了一天太饿了。

他当时年少,几乎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想要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所以坐在观众席中看人头攒动听人声鼎沸,光束和彩带铺天盖地,花朵芬香几乎染了整个夜色,有人金发碧眼骄傲又张扬地站在领奖台的最高位接受千万人欢呼雀跃的时候,喻辰下意识偏过头,贴着师兄耳朵,在震耳欲聋的congratulations中问了一句:“拿这个奖很难吗?”

不难,他拿了两次。

原本该有第三次的。

喻辰陷在座椅里,若非是公共场合,若非有着基础的礼貌道德,他其实很想将脚抬起来整个人都缩进去。

场馆内空调打的太冷了,周围人群的热烈激动感染不了他多少,他只是单纯又天真地想小队长在台上会不会冻着。

裴俨身体好像不是很好的样子,被他几句话就能气晕过去,喻辰有些担心他被这里的冷风吹到。

但其实转念一想,喻辰有些发笑。

太久没打比赛好像都忘记了真正在赛场在战局里的时候,是没那么多精力去关注身外环境的。

冷热饿饱都可以忽略,精神高度集中在一场比赛里,现实情况不允许选手胡思乱想。

可喻辰忍不住地想。

他有点心疼裴队长。

喻辰侧过头问陈威:“教练,可以借我个东西吗?”

陈威正看着屏幕里比赛画面,闻言脸都没转过来,只是发出一道疑问的鼻音:“嗯?”

喻辰:“教练证。”

陈威:“……?”

自闭城作为海岛地图里特色最鲜明的几座城池之一,从游戏开始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野队玩家为了寻求刺激会跳那,职业选手为了打积分也会跳那。

观众愿意看到针锋相对的观赏性,但喻辰扫了一眼就觉得没意思。

Space有点逆天。

他从来不知道小家伙有这么强的预判能力,他不仅知道WEE跳了那座城,他还能在数十人和上百座房子里准确无误地找到Fire所在的位置。

喻辰原本以为昨天那场猫捉老鼠已经够过分,但好像裴先生这一年半的时间净琢磨怎么不做人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裴俨跟小猫钓鱼似的,一点点在Fire必经的路上丢子弹丢配件,看着这人经过,然后在窗口默然架起了枪。

一枪毙命他也不补,好像这人的目的从来也不是为了打死他似的,纯粹想着怎么作弄逗弄人,干的净不是人事,传出去还能被粉丝洗成“Space也没想到自己打到了兄弟战队的队长,你没看他瞧见击杀公告的时候人都愣了一下立马收了枪吗?”

喻辰找陈威要来了教练证,弯腰躬身从座椅上离开,顺着工作通道消失在前台。

裴俨视线从屏幕上离开一瞬,下意识跟着那道身影往前去了去。

江焕摁了一声喇叭:“老裴?”

裴俨回神:“嗯,突然有点冷。”

江焕皱了皱眉,本能地往空调风口投过去一个眼神,有些纳闷裴俨什么时候会在比赛场上关注这些了。

可是赛程过半,有人在身后敲了敲裴俨椅背,递过来一件队服,笑得跟狐狸似的:“别冻着了。”

小孩明明是MOON的青训生,却明晃晃地挂着教练证,大摇大摆地从后台走到台上。

刚刚面对话筒还紧张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的人,这时候被数十台摄像头拍着也一点也不害怕了,甚至催促自家队长:“快点,不然要我帮你穿吗?”

作者有话说:

小裴:好的好的好的好的!!!!!!

还有一章,迟点更

第32章

真帮Space在夏季赛开幕式上穿衣服显然不现实, 喻辰就算脑子被车撞了也干不出这事来。

他纯粹就是欠的,干过嘴瘾。

可裴俨居然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微微仰起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松开了左手,往上抬了抬。

喻辰:“?”

江焕觉得这俩人有毛病,低声骂了句“操”。

“别骚了, 跑毒。”

裴俨有点可惜, 点开地图看了一眼,轻轻地“啧”了一下。

戴着耳机其实听不见外界的声音, 但有人贴着耳朵说话的话, 就算什么都听不到也能感觉得出来。

他抬手拽过喻辰拿着的那件队服, 随手往身上一套,轻飘飘地说:“别下去了。”

喻辰眨了眨眼睛:“啊?”-

救命救命, 我刚开始嗑的cp就来发糖了吗?-

啊啊啊这个小孩怎么回事!这么明目张胆的吗!-

现在大夏天啊!A城夜间32度的高温啊!!!你拿一件外套上去干什么!?-

那个……就是说, 我有个姐妹在现场, repo说场馆空调开的很低,都担心感冒-

哦莫哦莫, 那这就是发糖呀。我也不想嗑的,可是蒸煮追着我喂糖耶呜呜呜呜(喜极而泣)(泣不成声)(声泪俱下)(下里巴人)(人中龙凤)(龙凤呈祥)老祖宗的词典都在说我嗑的cp是真的!!!-???你语文老师知道你成语都是这样背的吗?-

哎不是,你们怎么都在嗑啊,这俩一个比一个离谱你们都不觉得吗?-

一个年纪轻轻不好好努力就想着抱大腿走后门, 一个比赛不好好打瞎几把在这调情谈恋爱?我真的会谢-

走后门怎么了?我要是能攀上Space这根高枝我也不努力了直接求他给我开后门(或者我给他开后门也行)-

别骚了别骚了,洪七公看到你都要把你抓走做一道叫花鸡送给杨过去追古墓派大师姐。

……

喻辰觉得自己可真是个小可爱,队长让他别下去,他就真左右看了看, 大喇喇地坐在了选手身后区域专为教练准备的椅子上。

陈威在台下扶额, 抬手隔空指了指他, 喻辰就弯着眼睛冲他笑,这一幕恰好被转过来的镜头捕捉到播了出去。

【啊啊啊啊好好看啊!】

【这一秒钟是被南通治愈的一秒钟~~】

【我好了,chen真的好好看哦】

【小孩好乖好可爱,突然感觉裴神好像有点不做人】

【+1】

【+2】

【?喂前面那个怎么回事!?刚刚不还在嫉妒Space对别人笑吗!?这么快就叛变了?】

【我也不想的呀呜呜呜,我都好久没在电竞赛场上看到这么干净漂亮的小男孩了】

【上一次看到还是上次】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感觉他好像那一位哦……】

【慎言,小心号】

关于“那一位”的讨论戛然而止,毕竟一年半以前的那个冬天闹剧太过盛大,小丑在台上表演,看客在台底狂欢,等到一边倒的言论溢满了全世界,终于有人开始质疑这些被万千人信奉的证据之时,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头顶便压了下来,不允许任何人再讨论这件事。

家丑不可外扬,哪怕Polaris被钉在了绞刑柱上,也不妨碍某联盟内部高层人员不知道从什么渠道传出来的话:-

“这么丢脸的事自己家里知道就行,别往外说了。”

从那天开始,网上出现任何关于Polaris的言论,发布者甚至评论者都会被炸号,久而久之大家也就不再提了。

喻辰被钉死了,连骨灰也合该洒进通向王座的地下,被一个个后来者踩踏,再一次站到最高的顶点接受全世界仰望。

而这个人不能是Polaris。

他该被湮灭被熄灭,被提一提就下意识警告自己不该说出这个名字,直到彻底消亡。

……

喻辰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有多少人在嗑他跟裴先生的cp。

他只是饶有兴味地坐在教练椅里,抬头看着面前屏幕里的全景比赛画面。

工作人员弯腰递过来一瓶水,喻辰无可无不可地接过,右手在瓶盖上转了一圈,又纹丝不动地放在了椅侧。

他没有在这种场合让来路不明的东西进嘴的习惯,遭过罪就该知道哪些东西碰一碰都容易出事。

喻辰斜倚着靠背,一抬眼跟WEE的主教练恰好打了个碰面,他微微一笑,抬手无声地打了个招呼。

19岁的小青训生,却偏偏比这赛场上的任何一个人都从容不迫,像是见惯了喧嚣拿腻了奖杯的前辈,偶然挑了个阳光月色都正好的时节,懒洋洋地看后辈们玩一场小小的游戏。

MOON青训室内,青芽跟陆言挤在喻辰那台空了的电脑面前,一人一只蓝牙耳机看屏幕里的直播画面,很是震惊。

青芽不自觉咽了口口水:“晨哥真的好强啊,他这气场说他真是教练我都信。”

陆言:“我真的会怀疑他当过教练。”

青芽无言,心说他陆哥说的很对。

一个人说话语言表情甚至成长经历都可以伪装,可是周身气质却一定是长久熏陶出来的,轻易做不了假。

经历过某些事,才能成为某种人。

夏晨淡然到让人觉得心惊,可又仿佛孩子一般随时会做出些幼稚的举动。

他能跟青芽抢一块巧克力,也能靠在椅子里看着何天宇在白板上写的训练方案慢条斯理地提出改进和弊端,分析战术和长远。

所以这时候他坐在台上,真的会让人生出他比教练还教练的错觉。

可他才19岁。

容貌昳丽、皮肤白皙,浑身上下纤弱得没几两肉,懒洋洋地往哪里一倒,好像随时都会睡过去一样。

就是这种慵懒,会让陆言生出几分心惊。

他好像什么都不在乎。

没什么野心,没什么抱负,二十个人争着抢着要拿的那个名额于他而言似乎还没有今天晚上多睡一个小时更有吸引力。

他看起来无害极了,毫无威胁似的。

可他是Polaris的徒弟,他亲口在那间海边的别墅露台上仰卧着看天上星辰轻飘飘地跟他们说“他确实什么也做不到”。

陆言当时被他的模样震慑住,没有力气去思考多余的可能性。

什么都做不到,就没有做了吗?

如果Polaris什么都做不到,那其他人呢?

其他任何一个自由的、可以发声的、无垢的、没有光环的普通人呢?

喻辰做不到的事,夏晨便也做不到吗?

他心里总有一些不好的预感,以至于现在在屏幕外看着打比赛的前辈们,陆言都会觉得不安。

但其实陆言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安什么。

只是这些天一直在起风,临江的城市夜间雨水总是急促充沛,基地后院那株玉兰被打掉了花苞,香气被碾进了地里悠悠地散开味儿。

夏晨会去石子路上走一段,也会顺着捡起几朵花一片片摘下花瓣丢进后院养着锦鲤的池塘里,安安静静地坐在池子边,看鱼苗绕着花瓣打转,一切都恬静美好得过了头。

他上哪儿都喜欢没骨头似的往椅子里一靠,陆言原本以为他只是在基地里才会这样,可明显不是,他在镜头上也丝毫不忌惮。

唇角始终噙着一丝笑意,别人说什么他都信口应下,与其说是好脾气,不如说是不想被人打扰。

他好像走了很久的路,在暗无天日的狭长甬道里孑孓独行了太久,好容易才找到这一处可以安心躺着晒太阳赏月光的地方,所以干脆不努力了,放任自己享受这一时半刻的安宁。

陆言不自觉想,他是不是跟Polaris待了太久。

喻辰那些被压得喘不过来气得情绪传染给了他,所以才会这般喜欢天光日色安静祥和。

陆言想不出来,也来不及细细思索,就听见人群里传来一道道抽气声。

他抬眸望了一圈,不出意外地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夏季赛的直播。

青芽脸色煞白,犹豫着犹豫着还是问:“队长疯了吗?”

屏幕上刚闪过去的分明是又一次Space屠队的画面,镜头正好从MOON转过,裴俨唇角微微扬起的弧度、眼角沾染的温度,无一例外不被拍了出去。

“两队了。”青芽说,“队长他们灭了两队了。”

这简直不像正经比赛,更像什么地下赌场压上赌注和赛局的黑色场,否则没有谁会在开幕式上打的这么不近人情不留情面。

——裴俨是故意的。

这个念头一瞬间闯进了他们的脑海,陆言和青芽对视一眼,都各自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后怕。

青芽打开论坛,映入眼帘的第一个帖子上赫然写着:

【Space是疯了吗?第一场比赛就这样打,后面半个月他是真不怕被追杀吗?】

内部人都能看得出的端倪,放在外界却是欢呼激动多巴胺上升被难得的激烈刺激得只想大喊MOON牛逼!Space牛逼!!!

喻辰听着台下愈加高亢的叫好声,相当无奈地揉了揉耳朵,好笑着抬头看完最后几分钟比赛、

MOON众望所归地吃了鸡,光束落在整支战队的区域,裴俨摘了耳机轻轻活动了一下手腕,偏过头向喻辰伸了伸手。

喻辰疑惑歪头:“嗯?”

裴俨:“渴了,水。”

喻辰失笑,差点想喊他滚一边去,话出口却变成了:“下了台再喝吧。”

音乐声太响,谁都听不见谁的声音,喻辰其实很想恭喜他赢了第一局,可裴先生被千万人祝贺,好像也不缺他一声道谢。

陈威从一侧通道上台,喻辰便笑着朝后退去,一边退一边摘下脖子上的教练证打算给陈威还回去。

一抬眼却在满室流窜的光中看见一张特别熟悉的面孔。

喻唯站在台下,难掩激动地看着台上选手,瞥见他停驻,眼睛一亮,像每一个追星的小孩那般对战队成员毫不吝啬地抬手冲他挥了挥臂。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喻辰有一瞬间的恍惚, 好像回到了以前,他瞒着老妈跟老姐,到学校替还在念高中的喻唯请假, 转脸给人一张内场票偷一个晚自习的时间看他自小就喜欢的游戏比赛,和那些流光溢彩的人。

严格说来,喻唯比他要更亲近师兄。

在他的小外甥眼里, 小舅舅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 秦岸是第二厉害的。不仅学习优异头脑灵活,想经商的时候随随便便就盘活了一家快倒闭的公司, 想打比赛索性就开了个俱乐部将战队送到世界最巅峰。

喻唯有的时候会比崇拜喻辰更崇拜师兄。

所以有的时候喻辰也会忍不住地想, 那么喜欢、那样闪着星星眼看自己的小孩, 到底会跟师兄说了什么,才让秦岸连复述都要沉默, 不忍心说死。

但好在要烦心的事太多, 喻辰很少在某一件具体的事上耽误太长时间。

想得明白就想, 想不明白就算了,反正也不会耽误活着。

太过清醒从来也不是一件好事, 就像他现在看见喻唯笑着对身为陌生人的他挥手问好,不自觉就会回忆起上辈子最后一面喻唯当着他的面拉黑自己所有通讯方式,恶狠狠地红着眼睛看他的模样。

他是真的很不喜欢自己这个舅舅了,所以哪怕修养再好, 也控制不了自己对他露出豺狼般陌生的模样。

可喻唯明明是个好孩子。

自小看着长大、本性纯良的好孩子。

喻辰深吸了一口气,强行控制自己将那些不堪的画面从脑袋里驱散,最好锁在某个深不见底的房间,再将钥匙丢进大海。

他勾了个笑, 抬手就要冲喻唯回下这个招呼, 一转瞬的时间眼前就黑了。

被囿于一件外套箍住的狭小天地里, 他连那句问好都来不及说出口。

喻辰有些怔愣的偏过头看,裴先生丢下了台上的主持人跟队友,不管台下正为他的获胜激动万分的粉丝,面无表情地将喻辰之前拿给他的外套拖了下来,兜头盖在他身上,声线冷淡:“欠我的水呢?”

喻辰觉得很不可思议,侧过头用余光望了望这世界上明显比他还要震惊的许多许多人:“你就为了一瓶水连赛后采访都不管了?”

裴俨垂眸望了他一眼,又很快撤开视线,说出口的话哄三岁小孩都不信,偏偏配上他的身份跟名头,让人想不信也很困难:“太渴了,会脱水的。”

喻辰没忍住笑了笑,方才要费大力气才能藏起来的记忆被裴队长这么一打岔全给忘光了,他只是好笑又假装严肃地给裴俨科普:“冷知识,人要三天不喝水才会脱水。”

裴俨纠正他:“那是脱水而死。”

他说:“我暂时还不想死。”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俨侧眸,静静地看着他的眼睛,喻辰头一次被他眼睛里的神色震慑住,竟生出几分自己说错了话的歉疚感。

“哦。”他悻悻地,“去休息室拿给你好了。”

人潮拥挤人声嘈杂,喻辰没有再回应那个单纯善意不带任何诘难的招呼,也没有再去想这一幕被人拍下来传出去又会掀起多少轩然大波。

他只是垂眸默默地盯了一会儿裴俨手腕,看着骨节脉络,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你手串呢?”

裴俨比他还疑惑,轻嗤了一声:“你不知道?”

喻辰乖乖地点了点头:“知道的。”

裴俨顿了会儿:“再问就让你赔了。”

喻辰偏偏要问:“怎么赔呢?”

裴俨停下了脚步,垂眸跟他对望,喻辰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周围声量都因为他们俩这一个微小的举动有所降弱。

于是便只能笑着哄人。

他伸手扯了扯裴俨衣袖:“我错了,我不问了。”

道歉得太过轻易,裴先生反倒愣了愣,眸中神色松怔一瞬,没有抽回自己衣袖,顺着路牌指示向前走去。

直到远离了人潮注视镜头环伺,喻辰才松开了手,状似不经意地轻声问他:“一点都不害怕吗?”

裴俨:“什么?”

“我感觉你比我疯多了。”喻辰轻声道,“我原本以为我想上节目,进战队,复制他的路子,一步步打上世界赛的冠军,然后再帮他澄清已经很异想天开不自量力了,你现在又在做什么呢?”

“他”是谁,他们俩都清楚。

裴俨定定地望了他一眼,并没有拆穿他刻意的伪装,而是顺着他的话头问:“你觉得我在做什么呢?”

他们俩之间从来就没有开诚布公这个词。

不论是上辈子还是重生回来,喻辰几乎从来没听见裴俨诚实地跟他剖白过一句,以至于到死他都在琢磨怎么会有人在那种情形下还义无反顾地翻进了他家。

墙倒众人推,多的是人想来当面嘲讽诅咒他不得好死,可裴俨不是。

不是窃贼也不是狂欢者,从遥远的现在去回想那个荒诞的夜晚,喻辰突然意识到这个人好像比自己还悲伤。

他无助孤零到连亲人都不愿意相认,全世界都给他定了恶行想要见证他的死亡,他的悲惨写在了名字上,稍稍一念就觉得苦涩卷上舌尖,是一万颗奶糖都消不下去的难过。

可裴俨静静地站在那,看见茶几上的遗照、门口的花圈、门下的刀片,甚至死老鼠的尸体,沉静又镇定地跟他说:“我知道你没做,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

恶意是能压死人的稻草,善意也不一定就是救赎的光。

沉浸在全世界布下的戏台的时候,一点点微妙的相信都会让喻辰觉得更难过。

不要相信他。

不要让他觉得还有人是好的。

不要告诉他这个世界是错的。

……

他接受不了。

他酣畅淋漓地跟裴俨打了一架发泄情绪,当时情绪上头什么都顾不得,现在细细一回想,喻辰发现自己当时好像忽略了裴俨一直藏在身后的手。

他抖得那么明显,他需要藏住自己攥成拳才能不在喻辰面前表现出他的脆弱和崩溃,而喻辰当时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竟然一点点都没有看见那些反常。

所以这种难得的坦诚在他们俩之间都太罕见了。

裴俨反问他,就是给了他猜测的机会和解惑的可能,喻辰丝毫不怀疑自己的判断。

于是他想了想,提炼出一个关键词:“复制。”

裴俨弯了弯唇角,垂下眸子瞥了他一眼,喻辰竟然在那双凤眼里看见名为赞许的神情。

“猜对了?”喻辰也笑,却很快苦恼地皱了皱眉:“让谁复制呢?”

他想的不过是复制上辈子曾经走过的路,有足够高的地位和能力之后,或许能为自己求一个公道。

可有的时候从噩梦中醒来,喻辰会很突然地觉得没意思。

人都死了,做什么都没意思。

他不再是喻辰,不会一出门就被人谩骂。喻唯不用担心跟他有接触便被学校同学瞧不起,喻晴也不会被带的研究生暗地里吐槽导师其实生在卖国贼的家,老妈的坟前更不会有人再去吐痰乱画。

全世界都忘了他也挺好的。

他死了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真的有必要将颠倒的一切摆正过来,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吗?

万一没成功呢?那岂不是连这好不容易上天施舍的一具壳子都被他糟蹋了?

鬼神之说缥缈无依,就算真的重活了一遭,喻辰也不敢像游戏打怪那样,觉得自己还有死了再来的机会。

他很珍惜这条命。

他开始早睡早起、定时锻炼、乖乖吃饭,落在别人眼里的不务正业不思进取不过是因为他想长长久久地多活几年。

活到八十岁、活到一百岁、活到一百二十岁。

多活好多好多个二十五年。

去做好多好多想做的事。

可等天亮了他又觉得好疼。

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很疼,被人满怀恶意地说“你不如去死”很疼,被渣土车碾过身体很疼,被洒进大海被游鱼啃噬被沉入海底都好疼好疼。

太疼了,所以想要别人也这么疼上一疼。

每当这时候他甚至会生出诡异的快感,会觉得幸好死了。

受害者死了作恶的人就永远不会有赎罪的机会,等一切真相大白,当初冷眼旁观或者火上浇油的人无一例外都会知道自己杀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人心本就善变,他并非没有粉丝,他不是平平凡凡随便死了没人在乎的存在。

当时指着他破口大骂说他玷污了电竞辱没了他们期待的粉丝只要知道他无垢,转瞬就会回来替他伸冤帮他叫惨。

他或许会成为几天的热搜爆词,而后继续淹没在历史长河里。

可这不妨碍“Polaris”这个名字会成为无数人午夜噩梦。

它无垢、无暇、不染尘埃、高悬银河,在天上俯视人间荒唐闹剧,就算死亡也是沉没海底深渊,连一丝骨灰都不会落入土地,施舍一个吊唁哭丧的机会。

喻辰觉得自己残忍极了,可能生了病。

可又很痛快。

但他发现有人好像比他病的更重,而他甚至只是想一想这人可能要做的事就会觉得钻心的疼密密麻麻地在心脏上撕扯。

喻辰看见MOON休息室的门扉,轻声开口:“复制高空跌落王冠染尘,奖杯成为作恶的代名词,曾被喜欢的所有品质转瞬成为攻讦的污点。”

“复制又一个人造神明的陨落。”喻辰笑了笑,谈天说地一般,丝毫没有这些话一旦传出去会造成无可挽回后果的意识,裴俨推开门,他跟着进去,找到自己的背包,拧开一瓶矿泉水。

“我忘了我想走的路你都走过了。”他笑,“你确实没必要苦心经营慢慢筹谋,你现在已经是裴神。”

矿泉水瓶在手里转了一圈,喻辰要递过去却又灵巧地收了回来,而是往后一靠,半倚着沙发扶手,抬眸笑望向裴俨,很轻松的语气:“只是我有些好奇,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有这个打算的呢?”

这种……不要命的打算,鱼死网破,不死不休。

良久,休息室内都没有回声。

场馆的人声鼎沸似乎与他们无关,MOON现役队长欠了欠身,抬手摁住自家小青训生的手背,接过那瓶已经拧开的水:“没多久,比你早不了多少。”

所以不要愧疚、不要慌张、也不要手抖。

不要用笑意伪装情绪,不要在他面前还笑得这么单纯天真好像不曾遭受过这世界上最大的恶意一般。

不要像淤泥里长出来的纯白花卉,不要为自己那一点点带着微末恶作剧想法的念头而犹豫自责,不要觉得自己是错的。

不要被洗脑,不要自我麻痹,不要相信他们给你灌输的罪名。

星辰本就该高悬于天。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岑浩浩推开门进来, 二话不说先脱了外套。

他热的要死,一点点都不明白队长怎么能面不改色地在八月的天气下套上一件队服打完整场比赛。

天知道他下场的时候手心都在冒汗了好吗!

——热的、吓的、慌的……

小青训生坐在角落沙发里低着头玩手机,裴俨垂眸按压着手腕神经, 听见动静撇过头扫了一眼:“许医生到了吗?”

岑浩浩面色一凝,来不及思考这间休息室里不太寻常的气氛,直接问道:“老大你不舒服?”

裴俨点头:“有点儿。”

喻辰听见‘医生’两个字的时候就分出根神经留意裴俨那边的情况, 这时候突然听见肯定的答复, 手指都顿了一下,不自觉抬眸望了望他。

裴俨靠陷在沙发里, 上半身线条流畅漂亮, 微微仰着头, 喉结突起的角度恰到好处。

他笑了笑,半真半假地:“打了一架, 手疼。”

喻辰眼皮一跳。

江焕已经将视线落到了他身上, 打量探究的目光藏都不藏:“跟他?”

裴俨不置可否。

江焕嗤笑道:“撒谎好歹也扯个能帮你圆的人。”

裴俨反问:“他怎么不能圆了?”

江焕白道:“他那小身板打得过你?连浩浩都打不过吧。”

喻辰从来没被人这样看不起过, 稍稍怔愣几秒之后,脸红了几分。裴俨却笑得很是过分, 声线慵懒地像是刚录完什么非礼勿听的广播剧一般:“他厉害着呢,我可打不过。”

陈威刚进门就听见这一句,差一点儿一头撞到了门框上,见鬼似的抬头看了看休息间上的战队名, 又向里确认了一下队员是不是自家那几个小兔崽子。

最终将目光投到喻辰身上:“……他?”

喻辰:“……”

他就很冤。

喻先生根本也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惹得裴先生不开心了,要这样打趣他。

他只不过猜中了裴俨的心思,又未加修饰地直接说了出来而已,并非添油加醋, 也没有妄加揣测。

在喻辰的潜意识里, 如果这世界上能有人跟他这么合拍, 不需要张口就能猜中自己全部心思,他开心还来不及,会将对方视作特别特别重要的人,分他糖果,和他浪迹,与他同衣。

而不是像裴俨这般,私下冷冷淡淡地一句话不多说,人前笑靥如花胡乱打趣招惹。

害得自己有理也说不清。

怎么说都很可疑。

裴俨笑得开怀,陈威被吸引了注意力,没有再去追究自家小青训生疑似打了队长这桩高压线。

反正联盟监督员也不在,自己家里小打小闹只要不传出去就屁事没有。

……况且他压根不信夏晨那小身板能打得过裴俨。

小裴心情突然雷雨转彩虹了,竟然有心情在这开玩笑,看来刚刚那一场比赛他打得很爽。

陈威想到自己刚刚一路走来看见的各家战队,默默在心里点了个头。

也挺好。

年轻嘛,就该血气方刚。

裴俨放下矿泉水瓶,走到化妆镜前打算摘了眼角那几颗碎钻。手还没碰到,他就没忍住转了个方向,掏出手机笑道:“拍个照吧。”

喻辰微微怔住。

岑浩浩很是兴奋:“好耶!正好今天赢了,发出去就当粉丝福利了。”

江焕泼冷水:“你这不怕死的心态全是跟队长学坏的。”

裴俨没搭声,夏瑞笑着弯了弯眼睛,在沙发后找了一个角度。

裴俨就在人群中一仰头,回过头唤喻辰:“小孩,过来。”

“……”

喻辰觉得这人真有些欠打。

但自己确实找他要过一张合照。

哪怕人群熙攘,主角繁多。

但门外是行走奔忙的观众,门内是MOON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赌徒,他突然感觉要是这样拍一张合照也算的上挺好。

陈威最后走了过来,喻辰靠着边站,裴俨睨了他一眼,到底还是克制着没让他站到中间,非常难得地对镜头露出笑颜,定格这一秒的时间。

Space乃至MOON的骂名已经开始发酵,他们却在这拍照,打开评分软件搜索附近好吃的餐馆,摩拳擦掌打算去吃顿大的,岁月静好得不像话。

陈威却也纵着他们。

喻辰跟着这些走到停车场的路上忍不住地想,裴俨跟他说想做这些事也没多久,但大抵是撒了谎。

裴先生的筹谋只会比他更早,而不是临时起意。

没有人会冒着自己身败名裂的可能去帮别人讨一个公道。

他之所以那么说,只不过是发现自己在慌张手抖。

他撒了一个不大不小的谎来安自己的心。

而喻辰也知道他在撒谎。

但有的时候并不是每一个谎言都需要拆穿。

裴俨有自己的打算,陈威大概也知道,或许江焕也清楚。

那么岑浩浩跟夏瑞呢?

一个像小孩,一个是队里的老好人接近透明,他们知道自家队长在做一些冒险的事吗?

Polaris代表的不仅仅是喻辰,那Space后面自然也不该只有裴俨。

裴先生想发疯,喻辰却不太愿意他疯得太厉害。

声名狼藉的滋味不好受,被队友捅刀的感觉更让人窒息,如果岑浩浩跟夏瑞不知情,谁都不知道最后裴俨究竟会遭遇什么。

或许更加万劫不复。

喻辰想要劝一劝他。

……

许医生来的时候,众人已经坐进了包厢。

席过大半,喻辰将人约了出去,裴俨看着他的身影,晃了晃杯中白酒。

岑浩浩有些喝迷糊了,江焕看了他一会儿,转过头撞见裴俨望着门口的视线。

他在那样的眼神里看见了类似期盼的情绪。

好像在期待某个人的到来,或者说……回来。

江焕略感震惊,像是被人拿着小锤子一下一下地敲着脑袋里某个打了个结的区域,却越敲越死,更加解不出来答案。

他索性不再想,另起一个话题:“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有答案了。”

他原本不想说,可好像又可以说。

冥冥之中江焕觉得裴俨一直在惶惑不安地想要急切确定些什么,他的答案或许能帮帮他。

裴俨抬了眼眸,静静地凝视回去。

江焕开口:“117。S7赛前广场上有117只白鸽,那是喻辰送你的礼物。”

裴俨动作一下停滞,江焕几乎瞬间看见他眼里破碎又聚焦的光彩,每一丝都是照进污泥腐木中的养分。

叫嚣前行,无孔不入。

他补充:“夏晨告诉我的。”

夏天过了大半,快要入秋了。

他们刚打完一场比赛,结束两场录制,往后有更多的比赛需要去战斗,有太多太多的人会拦他们的路。

而这些人只是坐在一间评分很好的川菜馆子里,吃些辣得人快要流鼻涕的菜肴。

江焕看见裴俨突然笑了,像是小孩终于得到了糖果、家犬等到了外出的主人。

“是吗?”裴先生低声笑,任凭声音消失在今夜鼎沸热潮中。

然后抬手,饮尽杯中酒。

作者有话说:

小裴:老婆,你好。

第35章

许医生来了就走, 并没有跟他们坐同一台车回去。节目组的摄像师也早就下了班。

比赛跟用餐耗费了太多力气,来的时候后排三人叽叽喳喳,回去的路上一言不发, 岑浩浩直接睡起了觉,江焕戴着耳机复盘比赛,连夏瑞看了会儿直播也犯了困开始昏昏欲睡。

喻辰靠着窗, 外面下了几滴雨, 临江的城市永远不会缺少雨水,A城的夏天很像一个大蒸笼, 白天暑气腾腾, 夜里潮湿闷热。

他不自觉想起上辈子在拓可的那最后一年。

其实定居之前他走过很多地方, 喻辰虽然晕车,但很喜欢出去旅游。

飞一个国家, 租一台摩托, 沿着当地人生活的轨迹感受晚霞携着风月从眼前划过的景象, 就当做是自己也这样活了一辈子。

老妈曾说他是个静不下来心、没办法在一个地方待到老的人。

某种程度上,老妈说的没错, 他的确没能在某个地方待到老,但却想过在拓可养老也挺好。

边陲小镇,靠着边境线,时光都漫长, 无海无江,山林间馈赠都是天予。镇子上只有两所小学一所高中,蛋糕店开在喻辰住的那条街街尾,每天晚上五点半店主就会迎着夕阳出来摆摊打折卖当天剩下来的边角料。

喻辰去买过很多次, 然后赶在夕阳余韵彻底消失之前, 蹲在马路边细细地掰碎面包喂街角的几只流浪猫。

没多少人认识他, 连时光都近乎偏爱,时间悠悠又长长,有一段时间他其实生活规律得可怕,像是一位古井无波的老人家。

他很久没经历过如今晚这般热闹辉煌的盛典,也很久没再像现在这般跟裴先生坐在一台车上仿似岁月都安好,过往不曾发生。

裴俨对他的态度变了许多,喻辰怀疑是那一串北极星的缘故。

但没办法,他当时确实很纯粹地想要做恶作剧。

他想让Polaris上台,可又没有别的办法。

就算死了也该还魂,而非背着骂名直到这一具身体再消亡。

Space带他上场,情有可原、理所应当,谁都不能诟病半分,谁也都不敢。

可裴俨似乎发了疯。

疯得干脆又直接,喻辰看得痛快倒也后怕。

上车的时候裴俨在门口等了一会儿,见他慢腾腾地走了过来才往一边退了几步,让他先上车坐到了里间靠窗的位置。

但喻辰想了很久的晕车药还是没拿出来,弄得他有些怀疑自己的判断。

裴队长包里可能只有比赛设备和身份卡,退烧药这种东西的确不太应该出现在一个并不晕车的人背包中。

喻辰喝了点酒,看了会月光和雨滴,又被匀速行驶的商务车折腾地昏昏欲睡,索性也不再折磨自己,眼睛向身侧转了转,瞥见裴俨正戴着耳机低头刷微博,干脆往后一靠闭上眼睛睡觉。

许医生嘴很严,问了许久也不过只跟他说了寥寥几句话,很难组成什么关联。

他现在脑袋又昏得厉害,很难再仔细思考几个小时前一直萦绕在脑海中的想法,浑身上下仅剩的念头就是不该逞强,不舒服还死撑着。

小家伙就在旁边,就算他睡死过去也不用担心被人扔在大马路上丢掉……

喻辰突然勾了勾唇,为这莫名其妙异想天开的念头。

裴俨说不定才是最想把他丢掉的那个,这也是摸不准的事。

他微微偏头,身体尽量往窗户靠,耳朵贴着玻璃,无序的声响顺着耳廓往脑袋里钻,他一个也没听进去,反倒是右手边衣服与座椅摩擦的声音更令人在意。

喻辰有些怀念下车后吃的那块慕斯蛋糕的味道。

很甜,温度刚刚好,甜的他有点满足。

昏昏沉沉间似乎睡着了又好像一直都只是在一个假寐的状态,司机停了车,陈威一下跳了下去伸伸懒腰,扭着脖子招呼自家队员下来。

江焕摇醒了岑浩浩,夏瑞在车停之前就睁开了眼,见裴俨岿然不动,还没忍住问了一句:“老大你不回去吗?”

裴俨点开了一部电影,时长还没过半,闻言摇了摇头没说话,江焕弯腰从前排跨过的时候偏过头看了一眼,小青训生头抵着窗户,半分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

他便也懒得多言,拉着岑浩浩下车,跟陈威随便说了一声就回主楼,没再管那台停在基地门口的保姆车。

司机离开前犹豫了几秒钟,还是将钥匙插在了锁眼,空调风凉丝丝地吹着,裴俨眼皮都没掀,随手将窗户开了一道缝。

夜风便偷偷从缝隙中钻进来,将偏凉的温度带热了几分。

雨是只下了一段时间一部分区域,基地门口干燥得好像雨水不曾关顾,远一些的江却又翻腾不息,邮轮汽鸣声隔着遥远绵长的水域传过来,裴俨似乎看见身侧这人眼睫轻轻地颤了颤。

再然后肩膀上就多了分重量。

有人被悉索声音吵醒了就不想再睡,凉风也好,热浪也行,蝉鸣跟汽鸣交相错落,喻辰突然就懒得动。

自控了一路,坚持了一路,再困再沉也没往右手边偏一分半毫的脑袋率先叛了变,懒得再贴冷冰冰硬邦邦的玻璃,往旁边一倒,心安理得地枕上了裴俨肩膀。

喻辰甚至很有兴味地想,如果这幅样子被人拍下来传出去了,说不定自己又得遭遇一波网暴。

怎么有这样的青训生呀,将自家队长当人形枕头当的这么坦然无畏的,知不知道那可是裴神呀。

想着想着,喻辰勾了勾唇。

裴俨摁了摁侧边音量键,等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耳机里那部上映七八年的经典电影已经没了声音,徒留花花绿绿的人物在四方的手机屏幕嘴巴一张一合,可怜得要命。

两下无言,谁都没开口说话,肩膀逐渐被染上温度,裴俨被硌了太久才意识到身边这人浑身好像都轻飘飘地没有几两肉,随时都可能倒下一般。

他有些不喜,皱了皱眉,视线落到前方的车载小冰箱上。

喻辰却突然张口,轻飘飘软绵绵地唤了他一声:“裴队。”

裴俨微怔,几乎是出于本能地,‘嗯’了一声:“在。”

喻辰被他这一个“在”弄得有点懵,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觉得裴先生可爱得不像话,顺水推舟地就笑了起来。

笑意再轻柔,靠在别人身上的话多少也会带上点颤动,裴俨被他笑得半边身子都有些不受控制地动。

他很想让这人别笑了,但又舍不得。

喻辰却变本加厉地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细软的头发蹭进裴俨的颈项。

他说:“我们刚刚的话题还没结束。”

裴俨想了一下,意识到他说的是休息室内的谈话。

但他不明白,在他的想法里,早就谈完了,他们之间并非每句话都要说的透彻明白,裴俨怀疑他是故意的。

但他很顺着:“你还想问什么?”

喻辰靠得很舒服,裴俨健身习惯非常好,所以就算看起来很瘦,肩膀上也依旧有肉,给他枕一个脑袋刚刚好,喻辰一丁点儿也不想动。

他就着这个姿势问:“你没告诉我为什么。”

裴俨反问:“什么?”

喻辰:“你的执念好像比我还深,我至少算是他半个徒弟,你跟他又是什么关系呢,犯得着赌上前途跟名声替他换一个公平?”

“这玩意……”他顿了顿,轻声笑,“本来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编出来也是骗人的,你怎么会当真。”

裴俨没仔细听他后面这句话,而是从舌尖卷过两个字:“‘徒弟’……吗?”

他溢出一声低笑,熄灭了手机屏幕放到一边,隔着耳机环境的声音都会安静许多,也就导致耳旁的声音极度清晰。

他听见喻辰清浅的呼吸,垂眸望向他甚至懒得睁开的眼睛:“你拜的师?”

喻辰撒谎从来脸不红心不跳:“对。”

“在哪儿呢?”裴俨又问。

“他家。”

“啊。”裴先生点点头,语气很轻佻:“那你该让他喊我一起的。”

喻辰微愣,终于睁开眼睛,上挑着眼线看这个人,大大的眼睛里写满了疑惑:“?”

裴俨:“那你或许能多一个师兄。”

喻辰因这个称呼有一瞬间的愣神,但还没待反应过来,却又听见裴俨后半句话,“或者师娘。”

不知是从哪个港口启程的邮轮靠了岸,汽鸣声嘟嘟,一声声都是繁华,写进了漫天夜色繁星中。

喻辰惊讶于裴先生这一秒的坦诚,旋即笑开,低声道:“你说你恨他。”

裴俨点了点头:“确实。”

喻辰便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有人当着自己的面说他恨自己,偏偏喻辰生不起来气,他甚至觉得裴俨恨的很有道理。

他换了个更舒服点的姿势,视线瞥过车窗外,毫无预兆地跳了个话题:“裴队,你说丑闻跟绯闻,普罗大众更喜欢看哪一个?”

“不准说两个都喜欢。”他提前笑着划掉一个答案。

裴俨便也想了想,不经意地往窗外看了一眼,而后探身,将车窗全部摁了上去。

喻辰顿时笑得眼睛都弯了,亮晶晶的小狐狸相。

裴俨说:“看脸。”

视觉分辨喜好本就是最直白的事实。

“有道理。”喻辰憋着笑,抬手勾了勾:“那你低头。”

“嗯?”裴俨出声询问,却还是很顺从地微微低下头。

喻辰下巴微抬,在他唇边印了一个吻,没有贴上,仍比这世间许多心意相通的亲热都要暧昧。

他轻轻叹了一声,似是无奈,偏又勾着笑,看向裴先生的眼睛里都映着水光:“怎么办,我舍不得你被骂。”

“还是换我好了。”喻辰终于起身,伸手拉开门,笑道:“你要记得接住我。”

作者有话说:

第36章

喻辰活了二十多年, 记忆里从来没有跟别人说过这句话。

不需要,也没必要。

他从来都能接得住自己的所有傲慢、矜高、挑衅,以至招惹。

Polaris若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未免太可笑了一些。

师兄以前总告诫他要收敛锋芒,要学会露怯,不要事事争先, 分寸不让。

但喻辰却觉得这样很没意思。

电子竞技, 强者为王。他本来就是公认最强的那一个,为什么要假装自己不够优秀?

只是为了满足某些人卑劣的嫉妒心吗?

那多无趣。

做什么要在乎别人的想法。

老妈教他同情弱者怜悯善良, 却从来没说过这种同情友善是需要通过贬低自己来做的。

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 场下遇见合眼缘的喻辰愿意花时间去教去提携;但场上相遇, 不全力以赴才是对对手最大的不尊重,喻辰不喜欢这样。

而他既然敢, 必然是有自己的底气。

他上辈子那么些年, 除了最后一跤摔得太惨了一点, 也算得上是顺风顺水无病无灾。

如果让师兄听到这句话,多半会惊得张大嘴巴, 然后跟他说:“小辰长大了呀,让我看看是谁这么厉害,改变了你?”

人如果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再回来还不改变,那反倒是最大的笑话。

喻辰拉开门下车, 夜风扑上脸庞,带着夏夜闷热和远处江面上翻涌欲起的云雾。

他不着急走,反倒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轻轻按了按脖子, 像是睡落枕了一般, 左右动了下脑袋。

直到看见某处角落有白光闪过, 喻辰才满意地勾了勾唇。

他也不想让自己上绯闻,但有些言论太过伤人,他是听过一次的人,就算再厌恶反感,也总比初次承压能力强。

小队长是为了他才将自己推上了这么一个树大招风的位置,喻辰扪心自问,做不出放他一个人去承担那些非论的事。

——未免太铁石心肠了一些。

而且……

喻辰伸手,拇指擦了擦唇角,笑意深了几分。

裴先生那样冷淡的一个人,唇却是软的。

浅浅擦过的一瞬,喻辰怀疑自己在吃什么相当美味的蛋糕。

比拓可小镇每天傍晚买的打折边角料要甜,也比冰箱里拿出来的那块慕斯蛋糕要添上几分温度。

他有点喜欢。

身后传来一道车门关闭的声音,裴俨下了车站在那面朝向他:“不回去?”

喻辰突如其来说了句:“其实我想去看海。”

裴俨轻蹙了蹙眉,一时没应声。

喻辰却没给他多余的思考时间,随口一提而已自然也当不得真,绕过车身走到他旁边,不着声色地撞了一下他肩膀:“回去睡觉了。”

青训生宿舍跟一队不在一起,他们本该在MOON基地门口就分道扬镳,可是裴先生非常绅士地将喻辰送到了别墅门口,似乎还想要看他进去再走。

喻辰便一下没忍住,眉梢轻挑,靠着院门围墙,跟他说:“有些话我很想叮嘱你,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听进去。”

裴俨点头:“你说。”

“好。”喻辰轻笑,垂着眸子视线四处找一个落点,最后停在裴俨衣领翻折的痕迹上:“人言可畏。”

裴俨没出声。

“你没亲身经历过,所以可能不清楚,谣言跟滚雪球似的,只要下过一场暴雪,就会越滚越大越滚越大,直到将人彻底淹没窒息而死。”喻辰说的清浅,明明是想告诫裴俨,但却狠不下心,所以语气也称不上严肃,简直就是最寻常不过的聊闲天。

“你可能觉得你有能力、不可替代、粉丝众多、履历良好,不至于被几句轻飘飘的话砸死……”他顿了顿,笑了一下,“但其实会的,人是会被语言砸死的。”

喻辰站直了身,懒懒打了个哈欠:“所以以后再想做什么出格的事之前先考虑考虑,有些后果你不一定当得住。”他上下打量了一圈裴俨,视线最后停在他脸上:“许医生说你身体不好,一个保护动物就别总想着自残去保护别人了。”

“人都死了,别保护了。”喻辰很没心没肺地说。

他转身想往回走,裴俨却突然喊住他,没指名没道姓:“你经历过吗?”

喻辰脚步停下:“什么?”

“你说我没亲身经历过。你说得振振有词,难道你经历过吗?”裴俨低声问,每一句都挺像是诓人,喻辰感觉听下去容易着他的道,所以干脆不回答。

好在裴俨并没有追究,他像是不在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亦或者自己本身就有答案,得不到回答也不恼,而是低下头看了看手机:“从基地向西,沿着107省道开15公里上国道,再朝西南方向开60公里,有一片海。风景很好,你如果想去的话,我可以陪你。”

喻辰微怔,一时说不出话来。

可偏偏这一次裴队长有些微妙的坚持:“但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想看海。”

“你告诉我你想看到什么,我就会带你去。”裴俨向后退了一步,“早点休息,明天没有比赛,如果青训室待不下去,可以上楼。”

上楼找谁他又不说,只丢下这么一句,传出去多像队长大人假公济私,净做些不能放在青天白日下讲的勾当,谁听着都迷糊。

喻辰觉得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117只白鸽?

北极星?

还是别的什么?

起死回生这种事只存在于神话故事里,而三岁小孩都是神话全都是大人编出来哄他们睡觉的,并不会真的有孙行者大闹天宫,也不会有三太子莲藕还魂。

所以喻辰并不觉得裴俨能因为这几个巧合便认定‘夏晨’是自己,可他的态度确实很耐人寻味。

喻辰又想到那串佛珠。

同时想起来的还有许医生那些话-

“你关心他做什么?他自己都巴不得自己早点死。”-

“可能底下有什么人等着他吧,折腾自己身体起来一把好手。”-

“别想贿赂我哦小朋友,我可是很有职业道德的,怎么可能告诉你你们家队长已经失眠一年了呢。”-

“正常人睡不好都会猝死,他还是天天都要高强度训练的,哪天Space真的因为过劳进抢救室上了热搜我都不会觉得新奇。”

“还不如给自己求些平安健康。”喻辰轻轻叹了一声,进门之前心有所感,偏过头隔着院墙望了一眼隔壁的MOON基地。

那是恒长不息的月亮,合该享无边荣耀,清冷孤洁。

而他的小朋友,自然也该被千万人瞻仰,坐高塔之上,俯瞰人间灯火煌煌,不沾泥泞风雪,不落无人深渊。

作者有话说:

二,虽然短,但真的是二更QAQ今天还会更的,一定会更的!!!信我!

给大家推荐基友的新文,这个太太是打字精!!每天跟她拼字我都自愧不如呜呜呜!一定要去看!

《全世界都以为我们正在热恋》by;妄初

许从夏低调回国。

尽管他曾是人气天团Blossom当之无愧的门面,但他仍然深信,以娱乐圈日新月异的程度,在自己退圈五年之后,不会有路人认出戴着口罩的他。

结果人还没出机场,就撞见来给程淮遇接机的粉丝群。

程淮遇是目前娱乐圈中没有争议的顶流偶像,也是他的前队友。

解散后五年没见,一见面就是在粉丝面前,程淮遇朝他走过来,礼貌询问:“要蹭车吗?”

没等许从夏反应过来,那些粉丝已尖叫起来。

“天啊!是我嗑过的从遇cp!”

“是淮夏!!”

“死去的邂逅cp突然开始攻击我。”

“他们一定是真的!!!懂不懂‘法则’cp的含金量啊!”

许从夏:……

在粉丝的包围下,他不得不跟着“好心”的程淮遇走了,这位好心人甚至体贴地绕路将他送到目的地,仿佛他们之间本就很礼貌。

当天没过完,许从夏就上了热搜,低调回国之梦破灭。

全世界都喊着他俩是真的。

问题在于——

他和程淮遇,分手已经,五年了。

不欢而散的那种。

第37章

绯闻并没有如喻辰预料的那样以一种可怕速度大范围发酵蔓延开来, 媒体和舆论都像是被一只隐形的大手压了下来,关于基地门口那轻飘飘的一吻根本没有报道。

喻辰有想过是不是没有拍到,毕竟裴先生跟他太过心有灵犀, 不过交换一个眼神、抛出一个问题,这人就抬手将车窗按了上去。

俱乐部保姆车私密性很好,窗户玻璃采用的都是防窥材质, 喻辰刷了十几次热搜, 确信真的没有人将那些照片po到网上。

可这就很奇怪,他明明看见了摄像头的光。

Space跟家里青训生的cp都圈了一群人嗑, 结果这么刺激的料居然没被传出去。

喻辰有些奇怪, 靠在椅子里来回转了几个来回, 直接给青芽眼睛转晕了,一抬手抓住椅把:“哥, 我叫你哥成吗, 你不训练就回宿舍睡觉去, 别在这晃我眼睛。”

话是这样说,但喻辰却看见这小孩眼睛向下轻轻一瞥, 给他递了个眼神。

喻辰朝那个方向看过去,正好望见运转着的节目组摄像头。

整间训练室里就他格格不入。

其他人都因为他昨天有机会去到开幕式,而且战队前辈又拿下开门红的成绩而发愤图强,早的六点钟就到了训练室开始练压枪, 迟的甚至昨天到了凌晨才回的寝室。

就他一个,大白天的在这刷手机不算,还在这荡秋千似的转转悠悠、悠悠转转。

青芽是真怕他哥这些样子被拍出去迟早给人骂死,还不如躲着点儿镜头。

喻辰心领神会, 手机在手里转了一个圈, 他双手一按, 撑在桌子站了起来,还没待说话,突然发现整间屋子里大半视线不知道为什么都聚焦到了他身上。

喻辰有些讶异,他挑了挑眉,眼睫微动,琉璃般的眼睛一转,恰好对上聂海志抬眸朝这边看过来的视线。

喻辰歪歪头,喊他:“前辈?”

周围键盘声都降了好几个度。

他问:“有什么事吗?”

聂海志这个人绝对算不上什么君子,但要说他是个多恶劣的小人倒也不见得。

撑死了就是个品格有些低下的普通人,身上带着些令人不齿的坏特质。

骄傲、自大、狂妄、欺凌弱小、心怀嫉妒。

若他是个有能力的人,哪怕品性再差劲,也不过是不伤大雅的小毛病,但偏偏他连实力也没几分。

喻辰倒也没有讨厌他,真要算起来,他只是有些厌恶这种视线。

像是阴沟里的老鼠一般,晦暗、窥视、压抑,仿佛随时都会从某个光照不到的角落里冲出来对着脚后跟咬上一口一般。

多少都会让人觉得有些如芒在背,恶心而已。

喻辰可以选择无视,但总是这样被针对,就算是他也觉得不舒服。

他弯了弯身,上半身前倾,盯着聂海志半晌,然后缓缓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他眨了眨眼睛:“我一直想问您来着,为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对我有这么大敌意呢?”

大巴车上的那些同座绝对不是第一次见面,但真正进入MOON基地之前,所有的擦肩而过在这些青训生眼里多半也都不会当真去重视,所以他说‘第一次’情有可原,至少这间屋子里面不糊有人抓着他的用词去指正错误。

喻辰微微低头,做出一副倾听的模样,似乎真的疑惑极了,需要等到聂海志一个答案。

训练室有一瞬间的宁静,键盘鼠标的声音依旧在不停歇地响起来,可一旦没有人声,再嘈杂无序吵闹的声音好像都被人规定了甬长甬长的轨道,朝着一个方向去了,久而久之就会习惯,直到找见共鸣的频率。

喻辰并不觉得这声音闹耳,只是不免觉得这些小朋友好像有些八卦了。

他只不过想问聂海志一个问题呀,怎么大家一个比一个好奇。

喻辰一点也不着急,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这混日子一般地点卯打卡,所以就算在众人都训练的时候这样盯着一个人的眼睛望,只要想到他做过不止这一件荒唐事也就都理解了,至少没有青训生会去指责他的无礼。

只不过教练正好进了来。

何天宇手里拿着前两天那场比赛的数据,推开门一进来就感觉训练室内声音和气氛都有些不太对,抬眼巡视一圈,视线直接定在了喻辰身上,浓眉一拧:“在做什么?”

喻辰身形微顿,缓缓直起身。

“不训练就滚出去,是不是以为自己赢了一次就了不起了?”何天宇冷声道。

这话说得有些狠,青训营气氛更他妈压抑了,青芽在一边慌得要死,伸手拽着喻辰衣角,恨不得直接给人拽下来绑在椅子里一动不能动最好了。

好在喻辰听过太多人心险恶的声音,一点没觉得何天宇这话有什么不妥。

这哪里算得上难听跟责骂?这顶多是气他糟蹋天赋。

要是不管事的教练谁会管只相处三个月的训练生努不努力,把不把未来当一回事,喻辰在TRG那几年,从入队到结束,类似的话听过不止一遍,说过也不止一遍。

就算Polaris是走师兄关系进的战队,也一点不妨碍教练因为失误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训他。

青春期的小孩子才有那种强烈到偏执的自尊心跟羞耻心,将语言看得比什么都重,轻轻骂一句也像天塌下来一样压得人脸红心跳喘不过来气。

但喻辰不是。

他害怕的从来不是这种指责。

喻辰笑了笑,身体转向训练室前方教练所在的位置,微微低头,弯了弯腰欠身示意。

何天宇眼睛里有一秒钟的怔然,似乎被他这么乖巧认错的模样震慑到了一般,有几分不知所措的茫然,短暂的迷茫之后他挥了挥,示意喻辰坐下。

青芽压着声音问:“你干嘛要招惹他呀?”

“他?”喻辰反问,“谁?”

青芽隔着电脑屏朝对面努了努嘴:“聂海志。你再得罪他几次,真的会出事的。”

“什么意思?”喻辰很不能理解,聂海志也就是一个退役重来的前职业选手,要成绩没成绩,要年龄没年龄,为什么在青芽眼里,他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青芽吸了口气,在桌子上抽了张便签纸,刷刷刷地写下了一行字递给喻辰:-

他是联盟内部推荐过来的人。

喻辰眉头请轻蹙起:“你怎么知道?”

陆言都不知道这事,青芽怎么知道的?

青芽:“昨天你不在宿舍,他打电话我听到了。”

有些事不方便说出口,青芽就写-

他喊对面那个人秦哥,还说联盟,我听着有点像首席战术分析师的名字-

好像也是TRG的幕后老板吧?

喻辰一下愣住了。

作者有话说:

小裴:呜呜呜呜我的绯闻,我跟我老婆的恋爱实录,呜呜呜呜没了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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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TRG是师兄最得意的作品, 师兄曾经说过,等喻辰退役就召开股东会,将TRG也变成他的。

他们为这支战队付出了好多好多年的青春, 有一段时间,喻辰将战队基地当成了自己的家。

老妈走得突然,那么活泼热闹的一个人, 哪怕上了年纪也是鲜活开朗的, 丝毫不影响旅游的时候像同行的小姑娘们一样借着大好河山的景,将自己影子留在山川湖泊的眼睛里。

可车祸也发生得毫无预兆, 将她留在了一场盛夏明烈灿烂的夜幕中, 而他那晚在打比赛, 在享受鲜花和掌声,在游戏里做一个神明。

比赛结束后师兄才找到他, 让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说警察已经在外面等着。

他在最热闹鼎沸的情绪里陷入极寒, 浑身血液在那一瞬间像是冻住了一般。

既僵硬、又鼓胀。

强迫死寂的后果就是热流仿佛随时都会冲破表面的冰层,直到悉数爆炸开来, 整个人死掉。

老爸前几年就去了世,喻晴有自己的家庭和事业,老妈走了之后,喻辰第一次觉得自己好像是一个孤家寡人。

一下子就没有了家。

然后秦岸跟他说, TRG和他永远是喻辰的后盾。

矛盾相交,喻辰从来没有一天想过盾里会生出反向的刺,直接刺进胸口没有丝毫犹豫。

就连重生到现在,他也一直不自觉地避开所有能跟TR□□生联系的想法。

他觉得自己大概忘了这个战队, 忘了自己曾生活过整整三年一千多个日夜的地方。

战队与他无关, 队友也只是偶然相交。

只有师兄, 偶尔会让他想起些过往,在暗得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深渊里感受到一点点阳光透进缝隙的喘息感。

可好像不太对。

一只九连环卡住了某个结,他始终解不开。

可做工太精美,喻辰又舍不得砸碎。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解决方法,索性就放着了。

直到现在,才被人拿了起来,放在天光大白下看了看。

然后光透过纯粹干净的白玉,照见其间无数条隐藏被忽略的细碎裂纹。

喻辰眨了眨眼睛,从长久的怔然中回过神来,下意识看了看电脑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才发现看似思考的这么久时间,也仅仅只是走过了十几秒而已。

他有些缺氧,晕车的后遗症冲了上来,眼前有光晕出现又涣散。

喻辰跟青芽说:“等会我出去一趟,教练找我的话就说我去楼上了。”

“楼上?”青芽一愣,“你去找队长?”

喻辰笑了笑:“去喂鱼。”

何天宇一走,喻辰就出了门,他没再看聂海志,径直上了二楼。

院子里就有池塘,只不过喻辰突然很不想待在四四方方的天光下,一仰头看见的都是围墙和铁门,随便谁都可以站在高处俯视他。

二楼露台有一扇门直通一队训练室,因为是夏天,室内开了空调,门也就长久的关着,周姨在露台种了很多绿植,一片片地爬得极高,轻易看不见树丛后的人。

喻辰说着喂鱼,却只是找了一张椅子躺了下来,吹着风假寐。

有点热,A城多雨湿气重,一到夏天浑身上下都闷热得仿佛被蒸笼烤着。绿植太多,活水引进,就会有蚊虫不停滋生,喻辰这一觉睡得其实很不舒服,但他很懒得动,哪儿也不想去。

从开幕式回来之后他没登论坛,微博也只是清浅地扫了一眼,他不太关心外面的事,到这时候甚至生出几分想要带裴俨去拓可度假的心思。

边陲小镇没什么值得交口称赞的景色,可喻辰喜欢那边的晚霞。

日复一日的云雨霞光,月复一月的日升月落,他在繁华的城市里感受着江风跟烈阳,突然想起小镇上悠闲宁静的光阴。

不需要出门,不用社交,没必要揣测人心善恶利益得失……

跟光阴交好,听山间鸣啼,无波无澜地过完一辈子,没有注视和荣光都无所谓。

说到底,喻辰有些累了。

半梦半醒间眼前暗了下来,有人遮住了日光,站在了他身边。

喻辰眼睛都没睁,勾了勾唇角,张口就是指责:“你不安心训练。”

裴俨身上有一股很浅淡的香味,像松柏的冷香,又似佛堂檀香,喻辰发现自己不需要用眼睛就能‘看到’裴先生,好心情难得地在阴翳中撕破个口子冲了出来,叫嚣着告诉他自己现在感觉到了快乐。

他往下躺了躺,甚至朝来人那边侧了侧脑袋,俨然一副偷懒还不知悔改的骄纵模样:“帮我挡挡光,刺眼。”

裴先生溢出声低笑,依言走近他身边,伸手抓起矮几上一张陈威看过随手丢的报纸摊开挡在了喻辰脸上:“谁教得你这么使唤前辈?”

喻辰那点撕破口子钻出来的好心情一下就像找到了助威的存在,开始肆无忌惮地翻涌吞噬,横冲直撞。

他掀起眼皮,抬眸含笑看了看裴俨,唇舌轻启,听见什么新鲜事一般呢喃了声:“前——辈。”

www.youxs.org,这样简单寻常的两个字从他口中念出来好像沾了多少少儿不宜的含义般。

喻辰念完就重新闭上眼睛,安心享受着裴俨给他挡出来的这一点荫蔽。

“那就辛苦前辈这一会儿,等我睡好了补偿你。”

“你要怎么补偿?”裴俨饶有兴趣,将椅子拖了过来坐下,两个人彻底被门口那颗一人多高的发财树遮住,只有一张暗墨色的报纸隐隐约约从叶缝中伸出边境。

岑浩浩半张身子都快伸出桌外了,被江焕一敲,差点重心不稳跌了出去:“哥!”

“不怕死就继续偷看。”江焕冷冰冰道,抬眼睨了他一眼。

岑浩浩顿时心慌,偏偏又不服输,转脸撺掇夏瑞:“瑞哥,要不咱出去抽个烟?”

夏瑞才不掺和他家小忙内这些迟早引火上身的好奇心,笑嘻嘻地温柔婉拒:“教练让你戒烟你忘了?”

岑浩浩就很委屈,又很焦心,相当不理解地左看看右望望:“你们真就一点不好奇吗?老大刚刚自雷也要结束游戏出去耶。”

幸好是单排,最多只会影响积分,不至于被人说其他毛病。

但职业选手自雷,这怎么听怎么惊悚,整一个鬼故事大赏。

哪儿来那么着急的事,连那几分钟都等不了非要出去啊……

岑浩浩想不明白。

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为什么他家队长突然对这个青训生改观了。

岑浩浩椅子一滑,凑到江焕面前,拽了拽他耳机:“哥,你之前不说队长恨不得撕了夏晨吗,现在这什么情况啊?”

江焕换弹夹的手一顿,差点装成了消音:“移情别恋吧。”

“?”岑浩浩:“???啊???”

室内凉风阵阵,室外无风无云,头顶的报纸在重力作用下往下一坠,飘到人造池水面,一条又一条锦鲤跳出水花弹到其上,绿植叶片一动不动。

喻辰弯着胳膊,勾住裴先生颈项,额头相触低声抱怨,撒娇似的:“心乱了睡不着。”

“你赔我。”他皱着眉,望向裴俨眼睛深处。

裴俨抬起下巴,还了昨夜那个敷衍不像话的吻:“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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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太忙了,每天不是在加班就是在加班的路上QAQ,我多跪会儿)

第39章

中午青芽点的是川菜。

陆言出钱, 青芽出力,喻辰当了个蹭吃蹭喝光明正大吃白食的。

一楼餐厅几张圆桌摆得整齐,阳光透过大片干净又透彻的落地窗洒落在室内, 冷气习习,喻辰拖开椅子坐下,青芽咬着筷子顿了两秒, 很是好奇:“你嘴巴怎么了?”

陆言闻言也看了一眼, 瞧见喻辰下唇右侧一点红肿的破皮,动作不由地一怔。

喻辰却低声笑了笑, 抬手用拇指轻缓又自然地从自己唇角捻过, 像是自己也才发现这一处异样:“天干物燥, 燥的。”

话音刚落,喻辰就发现整个餐厅声音都弱了好几个度, 更有甚至坐得好好的推开椅子站了起来, 冲着门口就是一句:“队长好!”

喻辰有些微的怔愣, 旋即就想笑,笑意勾在唇角半晌都不想撤下来。

餐具拆了一半还没拿出, 他将包装袋放好,胳膊搭在椅子上,回过头看向门口的方向,笑着并起双指抬了抬:“队长好呀~”

声音太软、太腻, 露出点勾人心魂的意思也不遮掩,青芽被这样的“晨哥”吓了一跳,本能地将椅子往陆言那边挪了挪。

裴俨视线盯在他唇角,将这人戏谑的笑意看得清清楚楚, 又瞧见喻辰下嘴唇上那点红肿。

说出去都冤枉, 不是他咬的。

裴队长确实很想将他嘴唇咬出吻痕, 烙上自己的印记,让他浑身都浸满自己的味道。

可这道印子真不是他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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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只是想亲亲他。

阳光正好,江流滚滚,绿植掩映在周围,两个人都躲在一方报纸画出来的天地之下,喻辰那样不设防地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伸手轻飘飘地扯拽着自己衣角,含糊不清地要自己赔他损失与快乐,那样娇气地轻声抱怨,裴俨很难不心动、不生出些旖旎心思。

可也仅限于亲他一口。

队友都在训练室内,MOON四处都架着节目组布置的摄像头,www.youxs.org。

可是喻辰敢。

裴俨一触即散,偏偏有人不知足不餍足,眼角余光都带着红晕的水雾,轻轻抱怨着,动作急切地贴上来,不由分说地就想加深这个吻。

却一不小心咬到了自己嘴唇。

裴俨原本觉得,按喻辰那个性子,这样过后多半会恼羞成怒别过头不理他,可是有人经过一次生死,好像变了。

喻辰只是呆呆地张开嘴不过一瞬,转眼就笑了,笑得开怀,眼尾微弯,不知死活地打趣:“裴队长你不行啊,这点伤居然还能让我自己来。”

裴俨还没待回味他话里意思,这人便趁着姿势正好,抬头凑近,伸出舌尖细细地顺着裴俨唇形描摹了一圈,低声呢喃:“你这下欠我更多了。”

裴俨不知道自己又欠了他什么,但既然喻辰说自己亏欠,那就合该欠着。

他找周姨要了药,下楼想要给他,却不经意间听见他跟青训生轻佻玩笑话语。

燥的?

嫌自己没能让他燥火纾解是吗?

裴先生眼神微暗,喻辰还看着他笑,低头瞧见他手上那支软膏,笑意加深了几分,往旁边让出一个位置:“放这吧,等我吃完再凃。”

他抬抬脚尖,勾了张椅子,狐狸眼一转,扫过这满堂静寂:“你也坐下来,站这站着这些小家伙们都该不敢吃饭了。”

青芽给他吓得半死,小声叮嘱:“你收敛点,这是队长!”

喻辰点了点头:“我知道他是谁。”

然后就旁若无人地重新拆那套餐具,整间餐厅里就他一个人仿佛不知道队长下来视察一般,拆完餐具拆打包盒,紧接着就要干饭一样。

青芽魂都要飞飞,一个劲不停地跟陆言使眼色,想要他陆哥劝劝喻辰。

但陆言没来得及劝——裴俨拉开椅子坐了下来,一双大长腿没地方放,伸直交叠在了桌下。

喻辰抬脚碰了碰:“拿开点,占我位了。”、

裴俨觉得特别好笑。

这人要还是Polaris,是断然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这般小孩子行径,可换了具壳子,哥哥未免也太肆无忌惮了一点。

严格来说,谁都没捅破那层窗户纸,就算彼此都有几分心照不宣的心知肚明,他是不是也太不把自己这个“前辈”当回事了?

裴俨轻“啧”了一声,抬眸扫视了一圈偷摸瞟他们这边的青训生,直到将人眼睛全盯得低头看自己碗里的饭,才抽开了腿,垂眸低声问自家这个小青训生:“你对前辈的态度是不是要改改?”

喻辰已经拆开了餐盒,闻言抬眸睨了他一眼:“您想让我怎么改呢?哥哥?”

裴俨:“……”

裴前辈一下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不仅说不出来,他甚至充分理解了喻辰刚刚那句‘天干物燥’。

裴俨转头看了眼空调显示屏,寻思室温是不是打得太高了,还是饭菜的热气太浓郁,要不然他怎么在这里感觉到几分燥热呢?

陆言跟青芽显然没有喻辰那般强大的心脏,队长坐在自己这桌,说什么他们也不敢先动筷子,好在青芽点餐习惯性会多点一份饭,他犹豫了一小会,试探着将餐盒往裴俨那边推了推:“队长您吃过饭了吗?”

喻辰垂眸瞧了一眼外卖包装,又很快收回视线。

周姨每天都变着花样按照营养师调配的食谱给一队这群祖宗做饭,就是为了防止他们嘴馋点外卖吃到些不干不净的闹坏了肚子影响训练跟比赛,他觉得裴俨身为队长,多少该有点觉悟,不应该在楼下跟他们一起吃外卖。

但又想起这人在比赛现场还敢毫无顾忌地要他将节目组的水递过去,喻辰觉得裴先生就算有那么些觉悟,也岌岌可危微弱的可怜,可能轻轻一碰就没了个精光。

果不其然,裴俨连一秒钟推辞都没有,从善如流地接过青芽递过来的那份饭,打开餐盒,甚至还相当有礼貌且温和地道了声谢。

喻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余光却忍不住从室内玻璃向外看去,莫名有些心虚,生怕被周姨逮到自己诓队长一起吃外卖。

——明明也不是他诓的。

但要不是他在,裴俨大抵也不会下来,更不会坐在这里跟他们一起拿起筷子。

喻辰就是心虚,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他戳了个牛肉丸,怼进裴俨碗里,狠狠瞪了他一眼:“你小心被周姨训。”

周姨做饭多好吃啊,不在楼上吃满汉全席,非要下来跟他们抢,纯粹闲的。

裴俨说:“上次没吃虾已经被训过一次了。”

喻辰一顿:“你没吃?”

“嗯。”裴俨点头,特别认真地吐槽:“造型太难看了。”

喻辰:“……”

要死啊这个人?!

他怒目圆瞪,还没来得及怼人,陆言敏锐地察觉出气氛不对,在青芽的一再踢腿下适时开口:“队长,明天是不是还要继续比赛?”

谈起正事,喻辰自然不会再跟裴俨计较那点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他将脾气压下去,默默将一个鹌鹑蛋戳成了碎糊糊。

裴俨在一边看了忍不住笑,重新又给他夹了一颗,才回了陆言一个“嗯”。

“那是继续出去打还是在家就可以?”陆言问道。

其实PUBG每场比赛那么多战队参加,每家俱乐部基地所在的城市都不一定相同,将大家全都聚在一个场馆打比赛本就非常难得。更何况舟车劳顿再加上路上堵车偶然车祸的很多不确定因素,除了开幕式跟决赛之外,大家都不是很愿意每场比赛都去电竞馆打。

至于节目组要的热度跟流量也很好解决,每天安排几支战队到场,必有一支热门战队和其他几个不怎么出名的小战队就可以,观众有新鲜度,选手也不至于疲惫不堪。

裴俨今天大概心情很好,闻言笑着摇了摇头:“明天不能去。”

喻辰微愣:“不能?”

从来没有明星战队“不能”去主场地打比赛的情况,特别是MOON这种夺冠热门战队,严格来说只要他们愿意,主办方恨不得派专车来接他们过去。

所以裴俨这个措辞就很有意思,“不能去”而不是“不想去”、“不去”。

好在裴俨大方,没让他猜多长时间,直接道:“明天我生病。”

“啪——”青芽筷子一下掉到了桌子上,忙不迭地捡起来一气儿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喻辰眉头轻轻皱起,看向裴俨,压低声音:“你葫芦里在卖什么药?”

裴俨刚想起来似的,顺手将药膏往喻辰口袋里一塞:“对了,吃完记得涂药,上完药半个小时别喝水。”

陆言跟青芽这俩孩子则已经快被自家队长吓死了,眼神犹疑着忍不住往他身上打量,又不敢太明显,生怕被其他人看出点什么。

喻辰停了筷子,眉头始终浅浅蹙着:“你又打算发什么疯?”

“谁发疯了?”裴俨笑着反问,视线不经意地在餐厅巡视一圈,最后停留在最中间那张桌子上。

他含笑看着聂海志,声音却放得清浅,像是在逗喻辰开心似的:“Space生病上不了场,刚入队一个星期的替补青训生补位,然后砰——”

他伸手比了个枪的姿势,而后轻轻一抬,笑得非常愉悦:“拿了第一,你不觉得这个剧情很爽吗?”

喻辰爽不爽自己没多少感觉,他只知道这人真的多半是个疯子。

裴俨肯定是爽了,他应该很喜欢自己安排的这个剧情。

喻辰突然觉得喉咙有点干,顺手将药膏塞回裴俨口袋:“等会我上去找你……”

他声音放低,低到只有两个人听见的颤动:“你帮我涂。”

作者有话说:

小裴:(开始沉思)涂药之前是不是应该再亲一口呀?

有的人,周末两天假睡了差不多25个小时耶,她是猪猪吧!OvO

第40章

喻辰的“等会”等了大半天。

已经过了夏至, 晚霞依旧绚烂,但白昼渐渐缩短,A城岁岁年年未曾改变的码头和江色值得所有人流连。

他吃过晚饭上楼, 半倚着训练室的玻璃门轻轻敲了敲,眼睛一抬,笑意就盈在了眼角眉梢, 光波流转间只觉风情而不浪荡。

喻辰揉了揉肚子:“队长, 晚饭吃撑了,你可以跟我一起出去走走消食吗?”

这种邀请太过大胆逾越, ‘放肆’两个字写在了脸上, 偏偏屋子里几个人发现自己竟不会太惊讶了。

这个小孩做过太多逾矩的事, 裴俨一一都应了下来。

甚至喻辰话音刚落,岑浩浩就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家老大的位置, 明明还在训练赛里, 他却莫名就觉得队长能干得出丢掉比赛陪这人出去“消消食”的荒唐事。

——毕竟他也不是没干过。

岑小浩心里叫苦不迭, 只希望裴俨好歹还有点仅存的理智,能想得起来其实一队还没吃饭, 其实他们还在打训练赛,其实陈教还在办公室观战。

他垮起个批脸,一句话不敢说,耳麦里却在极近的位置传来一声枪声。

M24, www.youxs.org,就在房区。

他稍稍讶异了半秒钟,立刻凝神回到游戏里,下一秒便看见屏幕右上角亮起的击杀公告。

岑浩浩:“……”卧槽, 不愧是我队长, 小美人儿都找上门来邀请了, 他还能面不改色地在比赛里爆人脑壳。

牛批啊!!!

MOON忙内对自家队长敬佩之情溢于言表、激动万分、佩服至极,还没来得及去舔包,就瞟见裴俨将耳麦向下勾了勾,眉梢一挑,抬了抬眼眸。

要赶人走了吧!是的吧!终于忍不住要喊人走了吧!

真的是!哪能这么没眼力见,就算再宠他,也不该在比赛的时候打扰前辈们呀!

哼!

岑浩浩暗暗吐槽,耳朵几乎竖了起来偷听。

裴俨低声道:“你过来。”

语意微沉,一如他惯常的态度,看不出情绪和心情。

岑浩浩突然就有点慌。

虽然裴队喊的不是他,虽然他也觉得这个小青训生有那么点恃宠而骄的意思,虽然他也知道教练看着,他们起码得好好打完这场比赛。

但是……

特意把人喊进来训是不是有点过分呀。

人家也才19岁诶,脸皮肯定好薄的,怎么能当着这么多前辈的面骂人呀。

岑浩浩有点坐不住,扭了扭屁股,椅子跟着小范围地滑了一下,意图挡住喻辰进来的路。

可是刚扭到一半,腿上突然中了一枪,掉了一丢丢血。

岑浩浩:“!”

他一脸震惊地看向子弹来源,然后在轨道的尽头看见了他焕哥:“你打我!?”

江焕脸色平常,丝毫不歉疚地走到他跟前丢下一个医疗包:“误击,看错了。”

岑浩浩:“……”

误击你个大头鬼啊!说出去谁信呐!

江焕能误击?他要真看错了早就一梭子子弹过去送自己归西了不好吗,这一枪算个啥啊!?

不伤头不伤甲的,掉的那点血两个绷带就能打满了!

“你故意的吧!”岑浩浩气得半死,一个没留神间喻辰就已经走到了裴俨身侧。

江焕睨了一眼,立刻收回视线:“没,真看错了,一会给你捡空投枪,正好试试昨天送你的皮肤。”

岑浩浩:“……”

他一下就蔫了声儿,愤愤不平,但又莫得办法,捡起来江焕丢的那个医疗包,又打了两张绷带,声音闷闷,耳朵通红:“……哦。”

夏瑞有点点想笑,憋着了,跟江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几分心照不宣。

喻辰后腰抵着裴俨电脑桌,裴先生关了麦克风,仰头扫了他一眼:“有没有点良心?”

喻辰:“嗯?”

裴俨:“自己吃饱了就不管别人了?”

他其实很想将这个“别人”换成“我”,但喻辰听得懂,他也没必要掰开了说那么细。

“你还没吃?”喻辰有点惊讶。

“嗯。”裴俨应声,顺手将手里的枪上满子弹,抵着桌子往后退了半个人的距离:“你来替我。”

喻辰微怔,眼睛都缓缓瞪大了几分,压低声音:“别闹。”

“可我很饿。”裴先生这双眼睛很奇怪,凤眼本就是凌厉漂亮的眼型,可偏偏他处在低位,抬起下巴,眼睛上挑又用下目线看向别人的时候,会让人觉得他温顺、乖巧、可爱、忠诚……

这世间所有可以用来形容被驯养成功的大型犬类词语冠在裴俨身上,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违和。

喻辰觉得他在跟自己撒娇。

他轻滚了滚喉结:“打完去吃。”

“可我想去跟你散步。”裴俨接得很快,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喻辰想要说的话、会做的反应,他放软了嗓音,哄人似的轻声请求:“帮帮我……”

喻辰下意识觉得他后面该带上一句“哥哥”-

“哥哥,你有没有良心。”-

“哥哥,你替我打好不好?”-

“我好饿啊,哥。”-

“哥哥,帮帮我……求你了。”

如果语言可以具象化,喻辰甚至感觉自己大概会看到一只可怜巴巴蹲坐他面前卖萌想讨一口狗粮的萨摩耶。

但裴俨不该是这么良顺的人,他明明有着令人忌惮的实力和城府,他明明比自己还要清楚到底想要什么、又该怎样去争取。

可偏偏喻辰发现自己拒绝不了他的请求。

画面具象在脑海里的那一瞬间,喻辰就觉得这只大犬很乖,合该拥有奖赏。

指尖在桌面稍稍弯曲,喻辰眼睛微眯,垂眸看着他的队长,嗓音微哑:“你还记得要帮我上药吧?”

裴俨微怔,视线几乎是本能地立时移到这人翕动的唇角,和唇上那点咬痕,他眸色暗了暗:“当然。”

喻辰凝视他半瞬,开口:“起来。”

裴俨登时便笑,丝毫没有停留地起身让座,放任一名青训生坐在了MOON一队队长的座位上。

岑浩浩心下震惊,江焕却警告他:“安心打你的比赛。”

夏瑞往这边瞟了一眼,眉头浅浅地皱了一下,旋即很快松开,并没有对自家队长这么出个的行为提出什么反对意见。

而裴俨起身之后下意识揉了揉手腕,基于本能地想碰桌面那颗仙人掌的刺,手伸到一半诡异地顿了一瞬,很微末的须臾,像是空中风动停顿,一点点不值得上心便会消散在光阴里的时间间隙而已,而后顺着既定的轨道前行,轻轻地弹了弹那些白色的小刺。

喻辰像是什么也没察觉到,戴上耳机握住鼠标,操纵着如今电竞圈第一人的账号仿佛理所应当一般,没有任何心虚惶恐,权当自己不过在陪小朋友玩一场游戏。

小孩饿了想要逃课去吃饭,他便提前来帮他做完了所有需要应付老师检查的试卷而已。

一如曾经他带着喻唯瞒过的那些偷跑开溜,他很熟练,也没有多少心理负担。

高度调换,喻辰坐在椅子里眉梢一挑,上挑着眼睛似笑非笑地望了裴俨一眼:“不是饿了吗?”

裴俨:“……”

哥哥赶他走的意图太明显,无情死了。

他心里暗啧一声,觉得那句‘没良心’说得可真是一点错没有。

裴俨侧身:“那你先打,我去吃饭了。”

“嗯。”喻辰点头,收回视线,没有再看他。

裴俨转身出门,去旁边的休息室随手拿了几块甜点心打算回去一边看比赛一边吃,走到一半犹豫了一下,调转脚步去了陈威办公室。

喻辰余光瞥见人彻底消失在门外,才将视线缓缓落在那棵仙人掌上。

裴俨这张桌子太干净了,干净得仿佛主人有洁癖一般,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不简洁,也无法接受除了纯白之外的其他任何颜色。

这样一来,这棵绿植就显得极其特殊。

白瓷瓶里培着棕黑色的土壤,细碎圆滑的卵石遍布其上,众星拱月一般拥着最中间的那株仙人掌。

没开花,叶片也算不上硕大,生了太多的刺,根根尖利,像是一不小心就会戳破人指尖一般,裴俨就算要养这样一株绿植,也不该像侍弄名贵花草一般,日日呵护,悉心照料,甚至用自己的手去触碰那些尖利可怖的刺,仿佛根本不害怕伤了手指。

上一次来的时候,喻辰也瞧见他这样下意识地触碰,那种感觉好像这并不是一盆普通的绿植,而是什么需要时时刻刻放在眼皮子底下被注视着的珍宝。

要么是特殊的人送的礼物,要么这株植物本身不寻常。

喻辰拧了拧眉,想要学着裴俨的样子亲手触一触这棵植物,指尖却在键盘上方不自觉蜷缩了一下,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丝丝缕缕不受控制地爬上心头。

像是芥蒂,又像害怕。

直觉告诉他不要管这株仙人掌,也不要想着去碰却接触,最好……

连来历都不要询问裴俨。

喻辰心下有些闷,但又不知道这种闷然究竟从何而起,他索性不看那棵盆栽,安安心心地替裴俨打这局游戏。

教练室内。

陈威面前两块显示屏,一块上面正放着吃鸡比赛画面,视角恰好是Space的人物,另一边则是战队数据分析师刚传过来的报告,着力于明天要进行的比赛,关于各家战队最新的战略分析和自家四名队员的情况。

里面甚至还包括了心理医生最近做的评测结果。

岑浩浩觉得教练在观战,怎么都要更认真一点,但其实陈威只是偶尔才会瞥过去一眼,对自家这几个孩子打训练赛特别放心。

要是连一队打场训练赛都需要时刻盯着,那他这个教练做的也太失败了一点。

裴俨进来的时候他正翻着纸质报告,眉头紧锁,听见动静抬头扫了一眼,愣了两秒钟,而后偏过头看比赛画面,发现游戏人物还在行动,才有些疑惑地问:“谁在打?”

“chen。”裴俨说,顺手拉开办公桌前相对的红木椅,坐在陈威面前慢悠悠地吃着草莓蛋糕,还不忘挪了下显示屏,分心看比赛进程。

陈威给他这一系列动作弄得摸不着头脑,眉头拧的就没松下去过:“你这是在胡闹!”

“是吗。”裴俨无所谓地笑了笑,下巴轻抬,“你又没看比赛吧。”

但凡看了的人,都说不出他在胡闹的话。

——比起裴俨的行为,这场比赛里更值得人注意的分明是Space账号操纵者的操作。

裴俨很久没看见过这样的比赛,一时间竟然有些怀念,哪怕跟陈威说话,视线也没分给他半点,反而始终带着笑意看向屏幕,那其中的神情……

说是看爱人的眼神也不为过。

陈威不自觉打了个寒颤,没觉得这人中邪,但仍然有些不太适应。

小裴从入队开始就冷冷的,何曾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就算有,也只是很偶尔很偶尔的在比赛场上才能看见。

旁人视为生死和荣耀的比赛、那样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比赛,陈威有的时候也会好奇Space是看到了什么,才会连神色都温柔。

他放下手中的数据分析表,不太做人地顺了一块裴俨带过来的蛋糕,一边拆包装一边将视线投到游戏画面上,喃喃道:“夏晨?Polaris徒弟?”

裴俨吃着蛋糕,有些含糊不清地应了一声,像是肯定回答了陈威这句问话,又好像只是普通敷衍,并没有给出实际答复。

陈教练倒是不怎么在乎,反正他也只是随口一问,青训营的事交给了何天宇,一队这四个祖宗就已经够他心烦,他没有闲心再去管底下那些明显就是来参加节目镀个金的少爷们。

哪怕夏晨天赋再高,跟喻辰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陈威对他也没多少兴趣。

倒是自家这个队长……

陈威余光瞄了瞄裴俨。

小裴似乎对他倒是有几分兴趣。

刚入队时的挑衅和针对还历历在目,陈威其实也纳闷短短几天的时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才会让裴俨对夏晨的态度从敌视厌恶变得这么……暧昧?

如同上了心一般,既在乎着又纵容着,甚至连自己的号都能给他当玩具玩,也不管一场比赛下来好不容易打上去的积分会不会掉,又会不会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

这事但凡换成一队其他任何人,陈威都要发火,可裴俨从来就不是冲动行事的人,哪怕他心中颇有微词,面上总归不显。

只不过甜点吃着吃着,陈威突然想起来一个很小很小不甚起眼的细节。

裴俨叫这个小孩,一直都是‘chen’?

夏季赛上的介绍是圈内共识,小孩第一次跟公众见面,没有自己的ID前缀,也该有个代号昵称,毕竟电竞圈很少有人用真名作为ID的。

可是跟自己说话,他为什么也要说游戏ID?

裴俨可从来不曾喊江焕Flame。

可惜这点细微的怪异不过转瞬即逝,从成形到从脑海里消失也不过短短几秒钟的时间,陈威的视线已经被屏幕上的游戏给吸引,没有再去深究这个称呼背后的含义。

这场训练赛并没有跟任何一支正规职业战队约,为了防止被有心人狙到,他们甚至挂了加速器打的美服,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野排。

打国外服务器跟国内的有肉眼可见的差别,在不同文化的影响下,玩家连意识形成的大环境都不一样,普遍打法有较大的群体形态差距。

比如韩服的玩法比较诡谲在、诈术偏多;非服的普遍打法勇猛刚烈,子弹跟不要钱似的在房区四处轰炸,第一眼看见敌人紧接着就会有枪声在耳边响起……

这些形成差异跟区域文化有着息息相关的联系,如果玩家只打国服的话,一旦遇见世界性的比赛或者选手就容易出现力不从心的情况。

更别提是自己一个小队孤军奋战地进入别人文化圈,简直像是孤羊入山林,群狼环伺。

职业选手倒是没有这种顾虑,他们日常混迹于各个服务器,什么排名都要打一打,什么比赛都要摸一摸,不可能因为周围对手的惯性操作意识跟自己记忆里的不一样就乱了阵脚,但楼下那群青训生……

陈威确实没有在现阶段对他们抱多少希望。

——连那一身不知所谓的傲气都没磨掉就想来打职业参加正式比赛,真上场了也只是被人按在地上虐的份。

真要被人正眼看,至少拿出点实力来。

夏晨那个小孩倒是有点实力,大概是因为跟Polaris后面学过,陈威本来也对他抱有几分不同于常人的期待,可是昨天在开幕式上的那几段对话让他觉得有些不安。

这小孩太通透了。

若是有了足够的实力跟拥趸,这般通透倒也无伤大雅。

可他既不像之前的喻辰那样独一无二无可或缺,也不像现在的裴俨这般众星捧月高高在上。没有任何支持者跟切实成绩的情况下,这般通透了然只会给自己招来祸。

而他现在是MOON的青训生,小裴对他又有几分特别。

说到底,陈威其实担心他给裴俨惹麻烦。

Space本身已经是个大麻烦了,裴俨做了多少努力才让自己走到这一步,倒逼着高层无视他的出格,要是因为这么一个小孩功亏一篑,陈威光是想想都要吐血,恨不得把夏晨从基地里赶出去。

主教练眸光深了又深、暗了又暗,裴俨在一边看的好笑,忍不住道:“你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认识了太久,几乎朝夕与共地相处着,裴俨比了解自己还要了解自家的这些教练跟队友。

陈威沉声道:“没事。”

裴俨点点头,并不深究:“那就安心看。”

陈威看了几分钟,拧着眉问:“他打过美服?”

裴俨刚吃完一块草莓蛋糕,唇齿间都留着甜味儿,腻得人有些发慌,他舔了舔唇角奶油沫儿,随口道:“应该吧。”

不止美服,欧服、亚服、非服、韩服……这世界上大概就没有Polaris没打过的战区。

“霸榜”这两个字从来就不是能被几十个汉字笔划轻飘飘盖过的日月光阴,哪怕Polaris在国内声名狼藉名声扫地,可直到现在,也没有人能将那个ID从榜单最上方的位置拽下来。

他们一边诋毁他,一边忌惮他,一边又想着成为他,爬上他曾端坐的位置,看一看他眼睛里望见过的景色。

“喻神”与其说是粉丝追捧给他戴上的王冠,倒不如说是他应得,是喻辰努力了那么多年自己找到的位置。

他来人间一趟,不吝啬地分享了自己的光辉而已。

裴俨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喝了一口,屏幕里无比熟悉的人物趴在山头,手里拿着一把狙,安静地开了镜,鹰眼一般环伺着四面八方来客。

他不是落入狼群的羊,他是盘旋高空的鹰。利眼尖喙锋爪,只要抓住一点机会就可以将草原上视野范围内的所有生物都抓至高空再轻轻抛掷,直到五脏六腑都移位,活活被摔死。

明明是自己的游戏人物,日夜看惯了的造型,不该有任何不受控制的情绪,可裴俨就只是这样默默地看着,眼神如一滩被压着的湖水、如基地门外一条马路之隔年年不变的江水,却不自觉连手心都攥了起来,好像只有这样才可以压住那颗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脏一般。

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何种情况下相见,也不管彼此是什么身份,他好像永远都会对哥哥一见钟情。

手机屏幕里的惊鸿一瞥,满屏弹幕下清浅笑着的容颜,学校树林里身形隐约的少年,人间烟火中笑着撒娇的小孩,破损别墅里冷静孤寂的落魄,还有这时候隔着庞大地图和数据结构的喻辰,每一次相见,他都会喜欢上。

这个人可能给自己下了蛊,所以哪怕只是稍稍一想,浑身器官都忍不住鼓噪涌动,像是要冲破身体的桎梏,不管不顾地冲到他身边去一般,好像只有这样才是天地间最不容置喙的道理,只有这样才是它们诞生的意义。

裴俨凝着眸子看屏幕里开枪收镜的角色,看自己的角色在别人操纵下行云流水的动作,仿佛找到了真正的主人一般的流畅;屏幕上吃鸡画面跳出来的瞬间,所有鼓噪声在一瞬间静滞,而后便如同涛涛江水汹涌一般剧烈冲刷,冲的他几乎要坐不稳。

裴俨手缓缓握住椅把,勾了勾唇,似笑非笑地低声呢喃了一句:“没出息。”

怎么能这么心动,怎么能这么欢喜。

失而复得、完璧归赵、久别重逢。

不是虚惊一场,而是切切实实地死过一次,裴俨觉得好像自己也死了一次,所以连喜欢都成了双份,这样浓烈,哪怕眼睛不说话,心脏也会违背指令发出最原始的抗议。

它们抗议得裴俨都觉得自己太没出息了一点,甚至怀疑自己这样子出现在喻辰面前会吓坏哥哥。

陈威有些怔怔,第一时间保存回放点开后台数据企图仔细分析这场比赛,一抬眼裴俨已经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块放了一会儿已经不丝丝冒着冷气的芒果千层。

“你去哪?”陈威还以为他要跟自己一起分析,正要问他是从什么时候把号交到夏晨手里的。

裴俨抬眸轻飘飘看了一眼窗外硕大的落日与晚霞,笑了笑:“去看夕阳。”

去看夕阳,去追我的太阳,去跟我喜欢的人,走一趟这人间清欢,再尝尝蛋糕和亲吻。

作者有话说:

小裴:我好喜欢哥哥,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好喜欢,特别喜欢……(省略一万个喜欢)

辰辰:知道了知道了(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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