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中旬，毕业季招聘已经接近尾声。

时清嘉缩在居民楼的阴影处，反复确认各个招聘平台的app，回应寥寥的信息后台里面，上一条的聊天记录还是在三天前。

【新锐互娱：不是我压价，你学历虽然还行，可也不是应届生，马上三十岁了，我们还要考虑你入职后怀孕给公司带来的损失。我们公司在临江城也是数得着的大企业，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新锐互娱：年轻人不要太眼高手低，别总是想着钱，多想想你能给公司带来什么？】

【新锐互娱：你再考虑一下吧。】

时清嘉左看右看，硬是从这几行文字中看出了睿智相亲男对隔壁博士姐姐挑三拣四的嘴脸。

古代要饭喊的都是“哎行行好”，她现在距离现代叫花子的“哎”“行”“行”“好”也就差一个字的距离了。

找工作如此艰难，也不是时清嘉自身条件差。

她首都名校研究生毕业，也有丰富的工作经验，只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妈妈，她才选择回到家乡发展。可家乡临江市经济发展落后，想要在这里找一份收入尚可作息规律的工作就显得困难了些。

犹豫良久，时清嘉最终还是狠心关上了招聘软件，心情不太愉快地准备回家给妈妈做饭。

这是个建于五十多年前的钢铁厂家属院，当年厂子如日中天的时候，住在这里就是光荣的工人家属的象征，只是随着厂矿没落，家属院也和曾经支撑全国工业发展的临江城面临了同样的命运。

如今还住在这里的大多是老人，为数不多的年轻人也都是没能力带着全家搬走的社会底层劳动者。

时清嘉走到自家楼栋附近的时候，就看到隔壁单元的小卫正在搞直播。

小青年留着标准tony发型，身穿紧身裤豆豆鞋，中指无名指自以为帅气地夹着香烟，一副非常典型的十八线村镇精神小伙儿打扮。

手机架在墙漆剥落的窗台上，小卫正对着已经被刷出毛边的屏幕，双腿下沉扎好马步，然后深吸一口香烟，一边用上半身上下左右快速摆动，一边像是豌豆射手一样噗噗吐着烟圈，随着脑袋动作，烟圈在空中一会儿排成一个n字，一会儿排成一个b字。

“各位老铁，看我吹的牛逼这一波多6！求打赏求收藏啊！”

时清嘉：……

看来这年头在临江城能赚钱的，多少得有点要饭的本事。

时清嘉犹豫着要怎么绕过镜头回家，卫钢却已经看到了她。他麻利地关了直播，笑嘻嘻走过来递烟。

“小时姐，来一根？”

时清嘉礼貌拒绝：“不了，我还得回家给我妈做饭，你留着抽吧。”

卫钢也不在意，宝贝地把烟收回去，说是留着下次直播的时候用。

他也是时清嘉从小的邻居，当年父母双双下岗后，本来成绩就不算好的卫钢干脆没上高中，就这么在社会上晃到二十几岁，到现在也没个固定工作。

临走之前，时清嘉忽然扭头，仿佛鬼使神差一样问了一句：“小卫，你搞这直播……能赚到钱吗？”

“啊？”卫钢有点摸不着头脑，可还是如实说道，“我没啥名气，肯定挣不到大钱，不过运气好的时候一个月也能拿个四五千的，够给我奶奶买药了。”

时清嘉：！！！

四五千！

还是税后的！工作时间自由！

这不比那个早八晚八单休的破打工人强多了啊！

回家四个月还没找到工作的时清嘉忽然就心动了。

她回家匆匆做了饭，等妈妈睡了就又钻进屋里。给手机上下载了几个目前最火的直播平台，点开排行榜上面的视频一个个看。

榜首是个一身腱子肉的中年大叔，正光着上半身把一根棍子舞得虎虎生风，时不时还能手劈三块砖胸口碎大石。

榜二是个皮肤黑糙的胖宅男，桌上摆了琳琅满目的化妆品，身后是一排女装，正对着镜头表演武大郎变身武媚娘的现代女装魔法。

榜三稍微好点，没那么高的技术含量，可一个十八岁的爹和十六岁的妈温馨带娃日常直接超越前两个主播，给时清嘉的三观造成了粉碎性的伤害。

时清嘉：……

要不她还是回头把那个早八晚八单休的offer接了算了？

时清嘉这些年忙着工作，完全不知道直播短视频已经卷到了这个地步。她换了好几个app，终于是从茫茫的主播海洋中找到了几个似乎自己可以尝试的方向。

和客户群体最多的柚子直播和银河直播平台比起来，漫漫直播是最近刚兴起的新锐直播平台，主要面对更加年轻化的客户群体，上面的内容也多以年轻人分享自己的生活为主。

有北漂海漂的青年分享出租屋改造，情侣挑战五百元生活一个月，还有旅游直播、宠物直播等。时清嘉翻到最后，发现了几个废弃别墅探灵直播，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她可以学啊！

临江城虽然如今衰败，可在五六十年前，也曾是国内赫赫有名的大城市，为全国的工业发展供应了大量新鲜血液。

只可惜，随着经济发展从粗放转向精细化，重工业转向轻工业高新科技行业，临江城也被时代的浪潮抛在了后面。

当年辉煌过的老工业区，如今矗立着一座座废弃的工厂、剧院、家属楼……因为没有开发商愿意接手，连拆迁都成了奢望。

时清嘉的家附近就有好几个这种废弃区域。她虽然不太懂怎么搞探灵直播，可仅仅是那些废弃建筑的场景和氛围，就比这些人直播的剧本都有看头了！

时清嘉是个有点头脑简单的人，摸到了一条似乎有点希望的路之后，她也没打听过每年多少人在直播行业折戟沉沙，就认认真真对着直播平台研究了起来。

晚上九点，时清嘉打着从家里顺手拿的手电筒，独自一人来到了家属院附近的几间破房子前面。

面前是连成一片的五六间红砖瓦房，在时清嘉记忆中已经快二十多年没人使用过了。屋顶的瓦片残缺不全，长出的杂草几乎要把门窗都淹没。黑沉沉的夜色中，它就像是一头一半身体埋在土里的僵尸，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嘴微微张着，等待吞噬下一个到来的生灵。

只是时清嘉艺高人胆大，从前也不是没经历过更阴森的场景，所以无所畏惧地一遍朝前走一边打开了手机。

她打开了直播软件，把直播间的标题改成了“直播夜探废弃供销社！里面竟然有……”

直播平台都是会给新人主播一些福利的，首次直播一定会给一个首页推荐位，时清嘉等了一会儿，就看到手机屏幕上飘过了第一条评论。

【被标题吸引来的，结果是新人？新人能搞好探灵直播吗？估计剧本都编不利索吧？】

【这装备，这画质……emmm我先退了】

【主播搞毛啊？光线这么差还要马赛克全勾？脸都不露，走了走了】

时清嘉看了看手机设置，才明白评论提到的“马赛克全勾”指的是直播屏蔽机制。

漫漫直播能从如今的直播红海中杀出来，是有点黑科技在里面的。除了界面简洁、操作友好之外，主播智能屏蔽系统也是主打功能。

在直播过程中，主播不用太费心思调整镜头避免拍到路人引发误会，可以直接在分类屏蔽中一键屏蔽所有人脸，然后再对可以出场的马赛克进行手动擦除，除此之外，“文字屏蔽”“变声屏蔽”等功能也都深受欢迎。

只是，不少观众看直播都是冲着真实全面去的，像这样遮遮掩掩的马赛克破坏了一部分喜欢深扒环境和路人的观众的乐趣，所以为了讨好观众，选择马赛克全勾的主播并不多。

时清嘉考虑片刻，觉得这功能自己还是有必要保留的。像这种废墟中不知道藏着多少前人的隐私，不经允许暴露人前，无论是从法律还是道德方面考虑都非常欠妥。

她声音平稳地介绍道：“各位观众大家好，现在我面前是一座已经废弃了二十多年的供销社，这次也不是探灵直播，只是我作为本地人，带大家看看如今它里面的样子。”

话音刚落，本来就没几个人的直播间人数顿时又少了一半，时清嘉也不在意，手电筒的光照着前方的草丛，一边介绍一边继续朝里走着。

“一些城市里的年轻人可能已经没见过供销社了。供销社全名供销合作联合社，在六七十年前的计划经济年代，它承担了从城市到农村的几乎一切生产生活物资保障工作。那个时候我们生活中的米面粮油、针头线脑全部要从供销社购买。只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这种销售模式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如今可能只有在一些偏僻的乡村地区还存在着。”

她的声音平稳醇和，又没有背稿的僵硬感，像是一股清泉一般，让人听了就觉得心神安宁。这种风格其实是不适合短平快的直播行业的，可也许是现在的时间点适合听点静谧温柔的东西，直播间一时也没有人再退出。

【现在已经没有供销社了？可我今年考公看到还有供销社岗位啊，这是干什么的？】

时清嘉看到了这条评论，耐心解释道：“我说的退出历史舞台，是说现在的供销社已经不承担那种垄断式经营工作了，如今的供销社是参公管理，采取新经营模式，是推进‘三农’政策的一部分……”

说到这里，她已经走到了正中那栋破瓦房门前。

因为多年没人过来，门前甚至堆了好几块不知道哪来的大石头。门上的锁头早就锈掉了，时清嘉轻轻一拉，门就吱呀一声打开了。

而就在这时，一道人形阴影从门后笔直倒下来，人形的脸上还带着诡异的微笑，直挺挺朝时清嘉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