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严以珩在心里纠结了……半秒,麻利地小跑回去,拎起苏筱的行李,屁颠屁颠坐进了许医生的车。
医院门口十分拥挤,车子开得断断续续,严以珩坐在后排,给身边的苏筱介绍着。
“这是许医生,神经外科的大夫。”他轻声说,“之前不是跟你说……”
说了一半忽然想起来件事,自己在许医生面前还是“滕酩的朋友”这么个身份呢,于是话到嘴边赶紧咽了回去,只说:“就是之前跟你说的那位医生!”
苏筱“哦”了一声。
说到这里,严以珩又想起来自己昨天才去看过那个孩子,便扒着驾驶座的椅子,探头过去,说:“许医生,我昨天还去看过滕安,他精神还不错呢!什么时候可以出院啊?”
许医生说:“就这两天吧,该做的检查都做了,没什么问题,之前手术恢复得挺好,目前没有复发的迹象。这次是因为外伤引起的脑震荡,不严重,卧床休息就行,只是因为他本身身体就不好,多观察几天更保险。”
严以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他心里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问滕安之前做过的手术是什么,想问问许医生上次说的“预后非常差”又是什么意思。
但想想又觉得,自己只是一个跟滕安短暂有过一点交际的路人,对他人的事情刨根问底本就不是他的性格,也就作罢了。
这个话题之后,车里就安静下来了。
而这辆车里再响起的声音,是许医生的电话铃声。
他正在用手机导航,看了一眼来电人后,也没避着后排两个人,直接按了免提接起。
“许医生,打扰你一下,我是唐晓红的儿子,唐亮,您还有印象吗?”
许医生存了他的电话,也记得他是谁,便“嗯”了一声,问道:“记得,戴老师的患者。”
他甚至说了一个日子,时间精确到了那一天的上午十点:“那一天做的手术。”
唐亮笑了:“许医生,您记性还是这么好。”
“应该的,对患者的基本了解而已。”许医生淡淡道,“你母亲还好吗?我看到你前两天发的朋友圈了,她看起来精神不错。”
唐亮那边传来了几声老年女性含糊不清的啊啊声,唐亮说:“我妈听到了,跟您打招呼呢。”
许医生的嘴角微微翘起一点弧度,说话声音也大了一点:“唐阿姨,我是许遂,您还记得吗?”
女人大抵是老了,又因为疾病而丧失了大部分的语言功能,只能发出些简单的单音节词,然而语气中透出的快乐和开心,即便通过听不懂的只言片语,也能准确传递。
唐亮重新接过电话,替母亲做起了“翻译”:“许医生,今天是我妈的生日,我们一家人刚吃过面条庆祝。我妈惦记着戴医生,想跟他说说话儿,刚打过电话,戴医生没接到,我怕他在做手术,就不敢再继续打扰他。”
“老师今天有个手术,应该还没结束。”许医生说,“患者的问候不算打扰,别担心。这样吧,一会儿我跟戴老师说,等他忙完了,让他给唐阿姨打个电话,祝她生日快乐。”
唐阿姨又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几个欣喜的词。
许医生不是健谈的人,唐亮也一直说着不想打扰的话,两人没再多寒暄,这电话就挂断了。
这通电话通话期间,严以珩一直认真听着,到后面几乎整个人都趴在驾驶座的背面,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说话。
许医生挂断电话后从后视镜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你手硌着我背了。”
严以珩:“哦哦。”
他换了个地方放手,人还贴着驾驶座,明明不想多打听别人的事,可架不住心里实在好奇,他整个人都散发出“我好想知道能不能给我讲讲”的气息,殷切地想知道点什么。
“……”许医生好像是叹了一口气,耐心说道,“我老师的患者,七年前发现的,胶质瘤四级,最严重的级别了。”
严以珩张了张嘴,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呢?”
许医生缓缓说道:“挺倒霉的一家子。十年前这人女儿刚三岁,查出来ALL——就是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做了骨髓移植后,才三年又发现家里老人生了这种病。”
严以珩的眉头在不知不觉间几乎皱成了小山包,心都跟着许医生的话七上八下。
“这老太太病情挺凶险的,辗转好几个医院都说没救了,最后找到了戴老师。”说到这里,许医生也很感慨,“他跟他爱人抱着女儿,跟他爸扛着老太太,一家五口,快把我们医院住穿了。老太太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们家甚至想过让她参与老师的临床试验。”
“现在呢?那现在呢?!”严以珩急急地问。
许医生抽空回了头,冲严以珩做了一个“你说呢”的表情。
“前两天老太太过七十岁生日,他女儿也上小学了,除了因为这些年看病花了太多钱之外,别的都还好。”
严以珩的心这才放回肚子里:“太好了!”
许医生罕见地露出点明显的笑意:“生病磨人,久病在床更磨人——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严以珩轻轻靠回靠背:“……但是,还好他们一家人都没放弃。”
许医生脸上的笑意更明显了:“对,这大概就是……爱能战胜一切困难。”
这句话也不知道哪里戳中了严以珩,他想了想,笑了。
又过了几分钟,他想起来件事。
“对了,许医生,你们医院这么厉害,那……”严以珩扭头看看苏筱,又去看许医生,小声问道,“尿毒症……有的治吗?”
许医生飞快地掀起眼皮,脸上的表情都变得谨慎。他从后视镜里扫了一眼严以珩,问道:“谁?”
说完,像是又担心那人没听懂自己的问题,补充了一句:“谁尿毒症?”
严以珩说:“我朋友的妈妈。”
听到这话,许医生的视线终于从严以珩脸上移开,表情也重新恢复最常见的冷淡。
他说:“你朋友真多啊。”
这时,一直闭着眼睛安静靠在旁边的苏筱忽然开了口:“大学室友,关系不错。”
严以珩也跟着点点头。
“哦。”许医生问,“在我们医院吗?”
“没有,他不在阳城。”
“可以来我们医院看看,不过据我所知,尿毒症没有太好的办法,目前来说,尿毒症还属于无法完全治愈的疾病,只能尽量延长存活时间。”
“这样吗……”严以珩垂下眼睛,有点失落,“好吧,我知道,我会跟他说的。”
安和医院距离严以珩的住处不算远。
到达小区门口时,严以珩很认真地跟许医生道谢:“谢谢你啊。”
许医生没多说,只“嗯”了一声,解了车锁,看那两人下车之后,驱车离开了。
到家之后,严以珩简单煮了一顿面条,跟苏筱分着吃了——工作之后,严以珩也学会了做饭,他手艺还不错,只是平时忙,难得下厨。
西红柿鸡蛋面,打了一个蛋花,又在苏筱碗底卧了一个荷包蛋。
苏筱一边吃着面,一边说:“那个许医生……”
严以珩说:“就是前两天跟你说的,在路上带一个磕破头的小孩来看病,那孩子之前就生了病——”
他指指脑袋,用口型比划了两个字,说:“许医生是他的主治医生。”
苏筱说:“想起来了,你是说过。对了,谈吉祥那边,如果你觉得不好开口,我去问也行。”
“问问吧,看他妈妈愿不愿意来阳城看看。”严以珩苦恼地说,“就怕她还是不肯来。”
谈吉祥老家那个地方,医疗资源没有阳城好,只是他父母都在老家,怎么都不愿意过来,这才一直没往阳城看病。
前阵子严以珩也问过——那时候谈吉祥已经在看阳城的工作了,说是妈妈身体好了一些,他也准备回来。
那会儿严以珩就问他,有没有考虑过把父母接到阳城,这边毕竟更发达一些。
谈吉祥说:“想过,但是……一来吧,他们不愿意来,犟得很。再有……我在哪儿都好说,我在哪儿都能找到工作,他们不行,他们都还没退休,那点工资多少都是钱,再加上,如果来了阳城,又多了一笔房租的开支,反而更紧张。我妈这病……本身也没什么其他的治疗手段,在哪儿都是一样的。”
苏筱笑道:“好啦,热心肠的严以珩,别想这些了,我去跟谈吉祥说。”
“什么热心肠……哪有的事。”严以珩苦笑道,“我就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苏筱正吹着碗里的荷包蛋,听到这话后抬头看了对面一眼。
他垂着眼睛,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从盘子里夹起一小块拌黄瓜,放到严以珩碗中,低声说:“快吃饭吧,别想了。”
严以珩冲他笑笑,说“好”。
那天晚上,严以珩收到了滕酩的消息。
是条语音。
他懒得听,干脆转换成了文字。
一个一个小汉字从屏幕上蹦出来:以珩哥哥,滕酩说想请你吃饭。
严以珩:?
他点开那段语音听了一遍。
滕安带着笑意的声音从耳边传出:“以珩哥哥!滕酩说想请你吃饭!”
那话语中的情绪,是文字根本无法传递的。几秒钟的短短语音,最后还夹杂着滕酩气急败坏的一声“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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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严以珩把这条语音翻来覆去听了好几遍,反复品味着那话语里的快乐。
滕安这个孩子……怎么说呢,虽然只接触过一次,但严以珩挺喜欢他的。
性子很开朗,也爱说话,讨人喜欢。
明明这个年纪的男孩,正是人嫌狗厌的时候。
严以珩举起手机,也回了一句语音:“滕酩想请我吃饭,那你让他跟我说。你跟我说,我只同意跟你吃饭。”
滕安不肯把手机还回去,又说:“那,以珩哥哥,滕安想请你吃饭,你赏个脸呗!”
严以珩说:“那我考虑一下!”
几分钟后,滕酩打了一个语音电话过来。
他应该是离开了病房,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说话。
“安安眼睛不好,我们平时都控制他看手机的时间。”滕酩笑着解释,“这孩子,一拿到手机就人来疯。”
听他说话语气挺轻松的,严以珩便笑着说:“滕安精神不错啊。”
“这次……算是虚惊一场吧,总之这几天检查下来,他的病倒是没什么恶化的趋势。”滕安解释说,“去年做的手术,到现在……十个月了吧,都还好。”
严以珩听了,真心替那孩子高兴:“那就好。”
聊了两句滕安的病情后,滕酩又说起了吃饭的话题:“明天周六,我估摸着你朋友应该也出院了。如果方便,不如明天中午一起吃个饭吧?如果再——方便一点……”
滕酩的笑意明显,还带着点不知道怎么开口的不好意思:“你愿意来看看安安,那我就更感谢了——安安很喜欢你,上次你走之后,他一直提起你,说你好看,人也温柔,想和你说话。”
但他很快又补充道:“这个完全是我自己的一点私心!没有强求的意思。”
严以珩思考了一下。
苏筱有在周末下午睡个午觉的习惯,明天周六,中午吃过饭,他肯定要睡午觉的,这个时间段应该不怎么需要自己的照顾或者帮忙,在这个时候出去一趟应该不碍事。
便说:“可以,方便的。那明天中午吃过饭,我跟你一起去医院看看滕安。”
滕酩笑意明显:“行,那我看看吃什么,一会儿发你微信上。”
第二天中午,严以珩如约而至。
滕酩挑了一家汤锅,挺有名的。
以前……也总说来吃,严以珩总嫌排队时间太长,拖着拖着,一直都没吃成。
没想到第一次吃,居然是和滕酩。
他有点恍惚,远远看到滕酩的背影时,摇头苦笑了一下。
他脱掉大衣,坐到滕酩对面,问道:“排了多久啊?他们家很火爆的,偏偏还任性,不接受预订,只能现场排队。”
滕酩笑着给他倒水,说:“没多久,刚到,人少,等了几分钟就排到了。”
他给严以珩倒了杯水,就把水壶放到了一旁。
紧接着他低头喝了一口自己杯子里的水,轻轻皱了眉,把杯子里的水倒进了垃圾桶,又给自己添了一杯热水。
滚烫的热水都等到变凉了。
饭中,两人聊了挺久。
——先做了个自我介绍。
“你在这家券商工作啊?”滕酩满脸惊讶,“那你好优秀,这家券商每年新招的人,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严以珩连连摆手:“夸张了,金融民工而已,底层搬砖的。”
他又有点好奇:“你知道我们公司吗?”
这个疑问倒是真心实意。
严以珩工作的这家券商,在业内确实算是数一数二,但专注金融的企业大多不为人所知,除非一样也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不然在外人看来,光听这公司名字,多半要以为严以珩是专职炒股的。
滕酩说:“知道,跟你们合作过。前几年——可能是三年前吧,当时举办过一个全球的交流论坛,我们公司有同事去做过同传,有过一点合作。”
严以珩有点印象,那时候他已经在这家公司实习了:“同传?你是翻译呀?”
“对,不过我是小语种,”滕酩说,“德语。”
“德语啊?”严以珩忽然间想到了网络上流传过的关于德国读书的那个段子,“‘在……德国读书的那三年将是你未来五年中最漫长的七年’……?”
闻言,滕酩脸上立刻露出痛苦的表情:“……大学时去交流过一个月,痛苦到恨不得回高三复读重新考大学。”
严以珩闷头笑了几声。
滕酩比他大两岁,滕家大概也算是个书香门第了。
他的妈妈在大学教书,父亲是位中学老师,滕酩工作也有几年了,滕安今年12岁,小学马上就要毕业了。
一切都很好,除了……
“安安这个病,发现得……不早不晚吧。”
提起弟弟的病情,滕酩有些惆怅:“最早是因为看不清东西,当时以为是近视了,还去配过眼镜。后来是走不稳路,老往一边歪,总是摔倒。去医院拍过片子,才知道是……”
滕酩掩饰性地喝了一口水:“去年做过一次开颅手术,切了,现在就是时刻观察,别复发就行。”
严以珩点了点头:“滕安很懂事。”
“以前也很淘气的,后来生了病,反而……”滕酩叹了一口气,“这个年纪的男孩,哪里闲得住呢。生病之后他很少去学校了,跟同学们也没什么联系,平时也没人说说话。”
说着,他挺认真地看着严以珩,道谢说:“你愿意去看看他,我太感谢了。”
严以珩笑着摇摇头:“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也很喜欢他。”
多懂事的孩子。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受了伤,醒来后还记得那天是哥哥的生日,他还在心里愧疚,因为自己受了伤,害哥哥没办法过一个快乐的生日。
对小孩子来说,过生日,确实是最大的事情了。
两人很快吃好了饭,走在去医院的路上时,还在说着滕安的事。
严以珩说:“给你买蛋糕的钱,滕安非要给我,那我肯定不能要小孩子的钱啊!我放到抽屉最里面的水果盘子下面了,压着的,你们看到了吗?”
“看到了。”滕酩笑着,他掏出手机,就要给严以珩转账,“原来是你放的,原来是蛋糕钱,我妈找到的。”
严以珩也没拒绝,收了。
这家汤锅离医院并不远,两人走了十分钟就到了。
在楼下等电梯时,却没想到遇到了……许医生。
“许医生?”滕酩先看到他,挺惊讶地问,“您怎么来了?”
问完忽然又紧张起来:“该不会……”
许医生摇摇头:“不是因为工作,别紧张。我东西落医院了,回来拿。”
滕酩舒了一口气:“原来如此。”
严以珩也冲他点点头,当做打过了招呼。
三人说着话,电梯到了。
滕酩先一步上了电梯,按下了15层,跟许医生道别道:“许医生,那我们走了。”
许医生点点头,又说:“这样吧,一会儿我也过去看看。”
“行。”
电梯里人很多,严以珩跟在后面,还是被冲散了。
恰巧这时,他手机响了。
低头一看——
是鹿溪的电话。
严以珩抿了抿嘴唇,回头对滕酩说:“我接个电话,你先上去。15楼是吧?一会儿我就来。”
他没等滕酩回答,捏着手机出去了。
这两天忙着别的,完全无暇顾及鹿溪何时回去。
也可能……只是在下意识地避开这个问题。
他埋头走路,只想找个安静无人的地方接电话,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许医生也停下了脚步,疑惑地看着他。
“……喂?”严以珩接起电话,“怎么了?”
鹿溪的声音听不出太多异样:“小珩,我马上要登机了,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跟你说一声。”
“嗯,知道了。身体还好吗?还咳嗽吗?”
“去开了一点药,还是那几样,养着吧。”
严以珩说:“行,那你……照顾好自己吧。”
鹿溪低声应了一句。
那之后,两个人在电话里沉默了好几分钟。
后来,鹿溪那边传来一阵嘈杂的背景音。
他说:“登机了,我走了。”
严以珩说“好”。
这通电话,也结束了。
电话挂断后,鹿溪立刻又发了一条信息过来。
是一张图片,他提着一大袋子药,看来是真的去过医院。
跟着,他又发来几个字:【小珩,好好照顾自己。】
他即将登上离乡的飞机,手里还提着一大袋子药,却在这个时候,反复叮嘱严以珩以后好好照顾自己。
严以珩盯着屏幕上这张药袋子,不知不觉,眼前视线一片模糊。
他眨眨眼睛,一大颗泪水掉在屏幕上。
他想,这次鹿溪离开之后,或许,以后两人都不会再见面了。
该说的,都说了。该有的道别,也都道过了。
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大概是临走时,谁都没来得及再给对方一个拥抱。
严以珩并不是情感淡漠的人,可真正流下眼泪的次数,也当真不多。
他不愿意沉浸在过去的事情里,却也为结束了的感情,留下了这一滴眼泪的余地。
他吸着鼻子,用力眨眨眼睛,用手背抹干净眼角。
还在平复心情的时候,他听到身后传来了零碎的脚步声。正想要扭头离开的时候,那脚步声又忽然换了个方向。
他转过头的时候,只看到了一片熟悉的衣角。
好像是许医生,躲进楼梯间了。
严以珩疑惑着想上前看看,刚好听到许医生讲电话的声音。
“这个课题我没参与,不清楚细节,你问问别人吧。”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真是你啊。”严以珩说,“你找到要拿的东西了吗?”
许医生冲他挥挥手:“找到了。”
一条手串。
很长,戴在手腕上,估计要折上一圈。
严以珩不懂这些,只觉得那手串上的珠子圆润也有光泽,看上去就十分昂贵。
许医生没有立刻戴上的打算,只是重新收回了大衣的口袋里,对严以珩说:“刚好,一起上楼吧。”
“好。”
上楼的电梯依然拥挤,严以珩后退着躲到了角落里,身后只还站着一位许医生。
电梯上行时,他忽然感觉自己左边的口袋被人动了一下。
应当不会有人在电梯里摸他口袋吧!
严以珩疑惑地伸手碰碰——
口袋里被人塞了一个东西。
一小包……纸巾。
严以珩愣住了。
他从电梯的大门上,勉强看到了自己微微泛红的眼睛,和……
身后一脸淡漠的许医生。
他瞥了一眼那人,又迅速地收回视线。
再抬起视线时,严以珩抿着嘴唇,递过去一个略带感激的眼神。
两人在微微反光的电梯大门中对视了一眼,许医生先移开了眼睛。
“到了。”片刻后,许医生开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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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在电梯里时,严以珩明明还站在许医生前面,出了电梯后,反而落到了许医生身后,甚至要快走两步才能跟上。
许医生也发现了。他稍稍放慢步伐,等着严以珩跟上自己后才推开滕安的病房门。
护士正在给他拔针,一扭头看见进来的两个人还挺惊讶:“许医生?您怎么来了?”
这病房里好几个病人都见过许医生,有的是他的病人,有的是规培时轮换科室就见过的,一看他来了,都挺热情——没穿白大褂时,看到他也不觉得紧张。
许医生说:“东西落医院了,回来拿。又在楼下遇见了滕酩,就干脆上来看看。”
滕安撑着胳膊从床上坐起来,笑着跟他打招呼:“许医生!”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说:“后天就能拆线啦!”
说完他又有些沮丧:“会留疤吗?会不会很丑啊!早知道让许医生来缝了……”
滕酩戳他脑袋,教训道:“许医生很忙的,哪有空天天围着你转?”
“可是许医生缝针缝得好啊!”滕安不高兴地说,“下次让许医生来……”
严以珩从许医生身后探出头来,说:“胡说八道。”
他用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什么下次,什么缝针,小孩子,乱说话。”
滕安自己倒是完全不在意这些。他看到严以珩,脸上的表情又开心起来:“以珩哥哥!你来啦!”
“来了来了,”严以珩笑着拍拍他的手,“整个病房里就你最闹。”
滕安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拉着严以珩的手腕,非要让他坐到病床上,自己则仰着脸给他看脑门,忧伤地说:“会不会留疤啊你说?会不会很丑?我哥他们都只会安慰我。”
严以珩看了一眼。
挺长的疤,缝了三针,看着有点吓人。
但他也肯定只会安慰滕安:“刚拆线肯定会有点痕迹吧?过过就好了。”
这时,许医生也往病床前走了一步,他靠近滕安,低头看了看。
也没说话,只是嘴角撇了撇,弧度很轻微。
滕安一看就急了:“许医生在翻白眼!真的这么丑吗?”
他张牙舞爪地要照镜子:“有没有镜子?我想照照镜子。”
“……”严以珩不知道这孩子是怎么看出来许医生在翻白眼的,但他真心感受到了许医生对那位缝针大夫手艺的鄙视。
护士小姐姐笑呵呵过来打圆场:“好啦安安,许医生缝针的手艺,咱们医院也找不出第二个了。你非要让他评价,这不是难为人吗。”
滕安哭丧着脸:“可我好害怕留疤呀!去年手术的疤一点都不明显!”
他让在场唯一一个不太知情的严以珩看:“以珩哥哥,你看这里,是不是根本看不出来有疤?这就是许医生缝的!他缝得可好看了!”
严以珩凑近一看——
滕安头顶左侧,还真的有一块U型的疤。也确实如他所说,若不是凑近了看,实在是很难发现。
滕安得意洋洋地说:“我对着镜子照过,除非趴我脑门上,否则根本看不出来!”
严以珩很惊讶地回头看了一眼许医生,脸上的表情满是敬佩和赞叹。
许医生没说话,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扑克脸。
“许医生缝针就是缝得很漂亮呀。”护士又说,“几年前许医生在急诊时,一个纹身大哥跟人干架,胳膊让人砍了。左臂,八针,最后许医生给缝的针,居然硬是把伤口两边的纹身都拼起来了!”
护士讲得绘声绘色。她描述的这个场景实在太过生动,当时的情况几乎就在严以珩面前演出来了。
他偷偷看了一眼许医生,想象着许医生满头大汗地弯腰……拼纹身的场景。
再把这副场景和许医生的扑克脸拼到一起……
严以珩几乎快要笑出声了。
“……”许医生可并不觉得这是夸奖,“所以你们说纹那些个东西有什么用?纹的时候给纹身师傅添堵,缝的时候给医生添堵。”
话里的怨气都冲天了。
严以珩实在忍不住了,捂着嘴偷笑两声,又正色道:“难怪老听人说,急诊什么都能见到——哎?”
他眨眨眼睛,忽然想起来什么。他看着许医生,很认真地盯着他看。
几秒钟后,严以珩试探着问道:“许医生你……两年前是在急诊吗?”
许医生跟他对视着,脑袋往左边歪了一个很小的角度。
他的表情明明没有任何变化,可……很难说原因,总之,严以珩从他脸上似乎读出了一种“你可算想起来了”的情绪。
“哦!那天晚上我出车祸,当时是你给我看的,是吗?”严以珩惊讶地问。
“车祸?什么车祸?”滕安焦急地问,“严重吗?严重吗?”
严以珩安慰道:“不严重,被一辆电瓶车撞倒了,只是擦伤。”
滕酩一直在角落,在离病床两三步的距离外。听到这话时,他也吓了一跳,张张嘴就想关心。
结果还没来得及张嘴,就被咋咋呼呼的滕安抢先了。
听说只是擦伤的时候,他又很不显眼地悄悄舒了一口气,默默地重新退了回去。
“原来是你,我想起来了。”严以珩眨眨眼睛,说,“当时只记得急诊人很多了。”
许医生笑了一声,又问出了……那个问题:“嗯,是我。你腿好了吗?”
“……”严以珩用一种很难形容的困惑表情反问道,“一个擦伤而已,不至于两年都好不了吧!”
“……”许医生没说话,嘴角绷起了。
他又重重吸了一口气,道:“走了,你们聊。”
滕酩又冒头出来:“我送您?”
许医生摆摆手。
滕酩大概也只是客气一下,见状又退了回去,只说:“慢走,许医生。”
许医生这一走,严以珩忽然坐不住了。
他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说:“我去个卫生间哈!”
也跟着出去了。
出门之后,他立刻小声叫住许医生。
那人和护士小姐姐一起走的,听到声音后他冲护士点点头,示意对方先离开,自己则停下脚步,回头等待严以珩追上来。
“许医生,这个还给你。”严以珩从口袋里掏出那包纸巾,递到许医生的手上,“……谢谢你。”
许医生像是笑了:“我还以为怎么了。一包纸巾而已,你拿去用就是了。”
严以珩坚持还了回去:“一包纸巾而已,还给你又怎么了。”
许医生无奈接过:“好吧。”
他没有追问原因,自然也不会自作聪明地安慰。他只是接过那包纸巾,揣进了口袋,之后便和严以珩道了别,离开了。
严以珩目送许医生离开后,脸上轻松的笑容也淡了一些。
对方是很体面也很成熟的大人,严以珩感激他没有为这件事情多问任何一句。
那包纸巾,严以珩还是偷偷用掉了一张——也只用了一张。
他这个人,骨子里有一点很固执的奇怪思想。
例如,他坚信着“人这一辈子不能哭超过五次,不然会把以后的幸福都哭走。
他克制地只为自己那一点点悲伤留下一次眼泪,只……用掉一张纸巾。
在许医生即将拐进转角处等待电梯时,严以珩又叫住了他——看到对方带着疑问的神情时,严以珩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自己这种行为,和第一次、哦不,是第二次,见面时许医生反复叫住自己,又有什么区别呢……
严以珩硬着头皮小跑过去,小声说:“对了许医生,我又想起来一件事——我记得,那次我在夜里来急诊时,刚好遇到一个……胶质瘤的小患者。我有点记不清他的名字了,是不是……”
许医生愣了一下,随后认真地想了几秒钟。
他犹豫着,说了一个日期,脸上的表情十分不可思议:“是这一天,还真是……滕安。”
方才,严以珩忽然想到这件事,想到……那天深夜,那个背着男孩来回跑了两次急诊室的人。
他隐约想起,那个小患者,似乎也姓滕。
严以珩垂着眼睛,心里有点意外的惊喜,又泛着淡淡的苦涩。
他想,他跟那兄弟俩好像有点莫名其妙的缘分,可又实在很难接受,这缘分的起始,竟然是一个孩子的重病。
他扯了扯嘴角,又一次向许医生问起滕安的病情:“他到底……严不严重呢?我听说他去年做过一次手术。肿瘤……切干净了吗?”
许医生沉默了一会儿,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复发,就不严重。如果能维持现状,就……不严重。”
严以珩听懂了。
他冲许医生笑笑,不知在为哪件事情而道谢:“谢谢你啊,许医生。”
许医生说“不用”,他把手插进外套的口袋里,摸到了自己刚刚放进去的那包纸巾。
许医生离开后,严以珩也重新回到滕安的病房——那兄弟俩正在分着吃橘子。
滕安见他回来了,赶紧冲他摇摇手,嘴巴里还塞着慢慢的橘子,含糊地说:“快来吃!”
说着,还伸出手,想要分给他自己手里的两瓣。
滕酩看了一眼,嫌弃极了。
他也朝着严以珩的方向伸出了手——他的手心里,放着一整颗橘子。橘子瓣坐在一整片皮里,像是开了一朵小小的橘子花。
滕安撇撇嘴。
严以珩看笑了。
他走过去,一手一个,把那兄弟俩的橘子都收走了。
橘子很甜,也酸。
作者有话说:
已知许医生记性非常好,能记住经手的每一位病人来医院和做手术的日子
小珩不是他的病人(指不是神外科的病人),许医生为什么也会记住呢
(递话筒)请许医生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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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滕安闹腾,能做的事情却不怎么多。
从午饭时的交流中严以珩得知,去年滕安做过一次开颅手术,切掉了脑袋里的肿瘤。
他的肿瘤严重程度不高,手术难度也不大,术后恢复……反正从目前来看,也还算不错。
但手术毕竟是手术,那个肿瘤在切除之前就影响到了他的视力,现在切除了,视力也没恢复回来——滕安的左眼,几乎是失明的状态。
而且,一直到了现在,他的四肢仍然不是太协调,走路慢吞吞的。也正是因为这样,那天才会因为着急下楼摔破头。
总也不去上学,他和学校里的同学们都不怎么熟悉了,又因为总是住院,没有什么出去玩的机会。
最坐不住的年纪,他却被困在医院和家这一亩三分地里。
病痛把他的家人折磨得身心俱疲,而相比之下,他竟像是这个家里最坚强的人。
他用左手慢慢地剥好了一个橘子,自己穿鞋下床,歪七扭八地走到对面另一张病床前,小声问道:“星星,你吃橘子吗?”
严以珩有印象,那张病床上是个小姑娘,好像十六七岁的年纪,比滕安大一些。吃过午饭后就睡了,女孩的妈妈在病床前拉上了帘子。
那张床里传来了轻微的动静,叫星星的女孩伸手拉开帘子,接过了滕安手里的橘子,道了谢。
她又回头在自己的床头柜上找了找,给滕安拿了一个苹果作为交换。
滕安换到了一个苹果,超开心地重新回到自己的床上。
他手有点哆嗦,握不紧东西,滕酩不敢让他用刀,就自己拿过苹果慢慢削着。
滕安没管他哥,自顾自地往严以珩的方向挪了挪,附到他耳边,低声说:“梁星姐姐也是许医生的病人,病了好几年了,我总在医院看到她。”
他特别骄傲地拍拍自己的前胸:“我跟她可熟了!梁星姐姐可喜欢我了!”
严以珩无奈道:“你才十二岁,就想着怎么泡漂亮小姐姐了?谁教你的。”
他朝滕酩鼓鼓嘴:“滕酩,管管你弟弟。”
滕酩撇撇嘴:“管不了。这次还算不错的,上次病房里好几个小女孩,滕安天天跑人家病床前献殷勤。”
滕安依然十分骄傲:“嘿嘿,我就是星星姐姐的护花使者!”
几个人说话声音大了些,病房里有几位五十多岁的叔叔阿姨也听到了,小声打趣着他们。
那一边,梁星倒也是个好说话的温和性子,听到这话后只说:“那你排着吧,姐姐的护花使者很多的。”
又接来了叔叔阿姨们的一连串笑声。
严以珩也没坐太久——滕安闹了一会儿就累了,说困,睡着了。
严以珩起身准备告辞,滕酩说开车送他回去。
“不用了吧。”严以珩拒绝道,“今天就你一个人在这儿守着,你还是留下吧。”
滕妈妈早上来的,中午滕酩替她,晚上滕爸爸再过来,一家人都挺辛苦,严以珩也不愿意再麻烦他。
“我回去很方便的。”严以珩说,“坐个地铁就行了,不用送。”
滕酩怪不好意思地说:“本来今天就是我邀请你过来的,怎么说也该送送,不用客气。滕安这儿也不用时刻守着,放心吧。”
最后两人各退了一步,滕酩把严以珩送到了医院附近的一个地铁站。
“直达,五站,二十分钟就到了。”严以珩说着,又想起医院门口的堵车盛况,开了个缺德的玩笑,“说不定我到家时,你还在医院门口堵车呢,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滕酩也笑:“医院附近是堵。”
下车前,严以珩又问了一嘴滕安出院的事:“刚才遇见许医生,我问了两句,他说滕安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
滕酩点点头,说:“目前定的是下周二。”
他犹豫着说:“自从前年……病了之后,滕安就没去上过学了。他嘴上不说,我们也能看出来,他还是想去学校。就是……”
严以珩想起滕安走路歪歪扭扭的样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慢慢来,他还小呢,现在不是恢复得挺好吗。”
滕酩笑了。
这次的笑,好像格外真心。
严以珩坐在旁边的副驾上,忽然觉得滕酩整个人都松弛了下来。
很难形容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从前几次见滕酩,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紧绷感。他老是绷着一股劲儿,片刻都不敢松力。
严以珩能理解这种“紧绷”,滕家两位老人,特别是滕妈妈,很明显……已经被小儿子的病折磨得快要发疯了。
他无端想起曾经在许医生那里听来的那个病例。
“他和他爱人抱着孩子,和他父亲扛着老太太,快把我们医院住穿了。”
还有那句……“爱能战胜一切困难”。
想着想着,严以珩又觉得高兴,他跟滕酩说:“前两天,我听许医生说了一个病例,现在情况很好呢!所以你和你的家人也不要太担心了,安安一定会没事的。”
滕酩扭头看了他一眼,脸上的表情说不上是惊讶还是……
说不上来,反正怪怪的。
严以珩琢磨了一会儿,又有点担心是不是自己说的话让病人家长心里难受了,又补充了一句:“许医生说,爱能战胜一切困难,我觉得很对!”
滕酩挤出个笑容,“嗯”了一声点点头。
后来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这笑容也逐渐变得真心起来。
他在等红灯的间隙扭头看了一眼严以珩,又回应了一句“嗯”,他说:“安安特别喜欢你,我能看出来。你今天来看他,他特别高兴。”
一连用了两个“特别”,说得严以珩心里也美滋滋的。
“我也很喜欢安安——说起来,我们以前见过一面,你可能不记得了。”严以珩慢慢说道,“有一年晚上,两年前吧,应该是,当时在安和医院的急诊……”
严以珩话没说完,就停在了这里。
不过,那个日子对滕酩、对滕安、对滕家这一家四口来说,显然都是个很难忘记的日期。严以珩才刚说到这里,滕酩已经想起了。
“那天……你也在?”滕酩不仅记起了,还把许医生先前说过的话联想到了一起,“你就是那天遇到了一场小车祸吗?腿受伤的那次?”
那点擦伤在严以珩这里真算不上“车祸”,他摆摆手,说:“擦破了一点皮而已,当时撞我的外卖小哥受伤严重,叫了一辆救护车,顺便也把我拉到医院了——那附近最近的就是安和医院,我都觉得我过去看这点小伤是在浪费医疗资源。”
滕酩看看他的腿——也不知道到底在干什么,他又不知道严以珩到底伤到了哪个部位——说:“小心些总是没有坏处的。现在都没事了吧?”
严以珩摆摆手,无奈道:“两年前的伤要是到现在都没好,那我也该去医院住着了。我说这个不是说受伤不受伤,我是想说……”
他拢着大衣的前襟,低声说:“我觉得跟滕安好像很有缘分。”
地铁站快到了,滕酩松了油门,渐渐放慢了车子的速度。
他听到这句话后,握着方向盘的手好像都更用力了一些。等到车子完全停下时,他看着严以珩,犹豫着说:“那既然这么有……缘,下次,再来看看……安安?”
“好啊。”严以珩解着安全带,随口答道,“下次有机会再去看他,希望他没有忘了我!”
“那肯定不会。”滕酩眨眨眼睛,犹豫着说,“那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吃饭啊?”
说完又补充道:“带着安安。”
严以珩已经要推门下车了,听到这话时动作顿了一顿。他回头看看滕酩,笑了一下,没说行也没说不行,只说:“下次有机会。”
之后便推开车门,向地铁站走去了。
走上地铁站里的升降电梯时,严以珩透过旁边的小窗户往外看了一眼。
滕酩还在呢。
严以珩没去管这些,只低头不知想了些什么,待电梯稳稳停下时,大步离开了。
两天后,滕安出院了。
小孩用滕酩的手机拍了张自拍照,还发在了滕酩的朋友圈里。他穿着厚重的羽绒服,裹得像只北极熊,对着镜头笑得见牙不见脸。
配字是“出院啦”,后面跟着一连串跑步的小人表情。
严以珩挺高兴,在下面回了三个小太阳的表情。
这朋友圈是一大早发的,早到……滕安发这张自拍时,严以珩都还没起床。
他摇摇头,又想起苏筱出院那天的场景——几乎是被护士撵走的。
没办法,安和医院的住院床位,都称得上寸土寸金了。
他在上班路上随手翻着朋友圈,看了几分钟又觉得没意思。退出界面时,他发现朋友圈的入口出现了一个小红点。
点开一看——
滕安的那张自拍下面,许医生点了个赞。
严以珩在心里笑了一声,想,许医生今天是不是不出诊呀,还有空看手机。
说起来,跟许医生联系上……还是因为谈吉祥妈妈的病。
有一天滕酩忽然跟他说,许医生找他要严以珩的手机号,说是严以珩之前提了个患者的情况,他想再多了解一下。
严以珩心想,这许医生面上看着冷冷淡淡,没想到骨子里还是个热心的人,便说:“我是想咨询个事情来着,让主动联系我那多不好呀,你把他电话给我,我来打就是了。”
于是,俩人这就联系上了。
许医生给他介绍了一位看肾病的医生,严以珩又把这位医生推荐给了谈吉祥,算是搭上了线。
又过了几天,谈吉祥回阳城了。
母亲的病情暂时稳定了,他找了一份新工作,继续在阳城赚钱。
他老在阳城和老家两个地方来回折腾,严以珩也很理解——除了北京和上海,阳城大概是全国金融最发达的地方了,他们这些做金融相关的行业的人,除了这几个地方,能选的城市也实在不多。
再见到谈吉祥时,那人并没有想象中的沮丧,依然和几年前读大学的时候一样,开朗得很。
回来之后第一件事,百慕大先要一起吃个饭。
吃饭的地方,就定在严以珩和苏筱的小出租屋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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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小修)
“哎呀,啧啧啧啧啧!”谈吉祥什么活儿都不干还往厨房里凑热闹,“我可怜的以珩宝宝,离开谈吉祥之后,竟然都学会了自己做饭!”
他一边说,一边嘤嘤嘤地装哭:“苏筱都让你过的什么鬼日子!我去找他理论!这个坏男人!”
苏筱就在厨房外站着,正在喝水,闻言扬声说了一句:“我阑尾疼,你别气我。”
谈吉祥说:“你都没有阑尾了,你哪门子阑尾疼!”
太聒噪了,吵得严以珩脑瓜子都嗡嗡响。
不过……谈吉祥这一出现,倒真是让气氛都活泼了不少。
自己不是爱说话的人,苏筱就……更不是了,平时这出租屋里只有两个人时,还真有那么一点冷清。
玩笑归玩笑,谈吉祥也帮着干了活——这一屋子三个男人都会做饭,手艺还都不错。
谈吉祥帮着给鲈鱼去了鳞,小心放进了蒸箱,还感慨着:“你们这居住环境不错啊!房东居然还有蒸烤一体机这种高端东西!”
谈吉祥也找了房子住,但房东临时反悔了,要晚一个月才能租给他,还赔了一个月的租金钱。
租金是一大笔钱,但和重新房子所耗费的精力和心力相比,这笔钱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那这段时间,你打算住哪儿呢?”吃饭时严以珩问,“现在刚过完年,房子正是最贵的时候。”
提起这事,谈吉祥一肚子火:“碰上个不靠谱的房东,坑惨了。”
苏筱低头吃饭,头都没抬,说:“跟你说了现在我们这儿凑合一阵了,你非不听。”
先前得知谈吉祥打算回阳城时,他们就商量过这个事。但是谈吉祥一直没同意——他也有自己的考虑。
一方面,苏筱和严以珩工作都不错,每月工资稳稳的,实在没必要迁就他挤小地方住。
再者,从他母亲病重开始,两个人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帮了不少,出钱,也出力,亲兄弟也不过如此了。
钱的事还能还,人情可没法还。谈吉祥比他们两个大一岁,家里又是这么个情况,见的东西也比他俩多,越想越觉得,不能再这样接受他们的好意,这次就怎么都不肯同意。
他打哈哈糊弄过去,半真半假地说:“哪能一直接受你们的好意呢?以前大家都没钱也就算了,现在……没必要,没必要。再说了,三个大男人住一起,挤死啦!”
前面那半句是真的,后面那半句是假的,可偏偏……这三个大男人里,有一个半公开了的爱好为男的男性。
严以珩眨眨眼睛,误会了:“啊……该不会是因为我……那个了吧?你在……担心……?”
话没直说,但意思很明显了——严以珩误会了,以为谈吉祥觉得他一个直男跟自己一起生活不太方便。
严以珩跟鹿溪……分手之后,苏筱和谈吉祥都对他进行过一段时间的……脱敏治疗,具体方法为,在严以珩耳边动不动就“分手分手分手”地刺激他,或者是什么“新男友新男友新男友”之类的激励,被严以珩狠狠收拾过才肯老实。
后来,“分手”就变成了他们之间不能明说的话——统一用“那个”来表示。
这个误会,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了。
谈吉祥捂了一把脸:“真没有这个意思啊我的宝宝!你怎么会这么想,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好难过,我好难过!”
他拉过椅子坐到严以珩和苏筱中间,说:“我哪有这个意思呀,冤死我了,窦娥都没我冤!”
他一个胳膊搭着一个人,把三个人强行凑到一起,说:“你看,咱们都认识这么多年了,对不对?你要是会对我有点什么想法,那不是早就有了吗?还用等现在?反过来也是一样的,我要是会对你有点什么想法,那还用等现在?!”
说完之后,他重重拍了拍苏筱的后背:“筱筱,你说,是不是?!”
苏筱掀起眼皮看他,递过去一个无法言说的微妙眼神。
有无语,有嫌弃,还有一点……说不上来,像是心虚,又像是烦躁。
苏筱是很少会露出这种表情的,他很无语地瞪了一眼谈吉祥,眼角又飞快地瞥了一眼看戏的严以珩,见那人的神色也没有任何变化之后,表情才又淡定下来。
谈吉祥神经大条惯了,不会看人脸色,也根本看不懂。他只看出苏筱这个表情透露出了一股微妙的不爽,但根本不懂、也没想过多想一想这不爽来自于何处,只简单归因成了苏筱习惯性跟自己抬杠。
谈吉祥甚至也习惯性地杠了一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筱筱!”
苏筱也不说话,就撑着下巴看他,直把人看毛了,才硬邦邦说了一句:“我说个屁。我看你这嘴欠缝上。”
谈吉祥又是一通撒泼打滚。
被这么个小插曲冲散了先前误会的那一点尴尬,严以珩看着他们斗嘴,又有点对自己先前的误会感到丢脸。
他清清嗓子,也来主动化解这个误会。
当然,采用的方式依然是……打趣谈吉祥。
他也拉着椅子靠近那人,拍拍他的肩膀,故作深沉地说:“别光说我了谈吉祥,你什么时候结婚呢?”
苏筱嘴里那口饭差点喷出来。
他冲严以珩比了一个拇指:“还是你会说,还是你会说。”
谈吉祥立刻露出痛苦表情,双手合十讨扰:“求求了,求求了,我错了,我错了!严以珩大人,高抬贵手放过小人吧!”
说完赶紧做了一个给嘴巴拉拉链的动作:“别哪壶不开提哪壶啦!!”
严以珩得意地哼了一声。
谈吉祥有个交往了挺久的女朋友,比他大两岁,之前在读研,现在也毕业了。
原本想的是等她毕业了就结婚,现在又过去半年了,结婚这事……似乎还没提上日程。
严以珩和苏筱也八卦过几次,谈吉祥只是说,现在真的没心情谈这些,他家里乱糟糟的,谁都没准备好。
结婚的话题一笔带过,谈吉祥仍然不愿多说,严以珩也只是当个玩笑逗逗他,并不打算追问多问。
三个人吵吵闹闹的吃完了这顿午饭。
饭后,干活儿最少的谈吉祥去刷了碗。
严以珩说去帮忙,被苏筱拦下了。
“你别管他,他手上不干点活儿嘴上就要乱说话。”苏筱说。
话说得贼大声,就怕谈吉祥听不见。
严以珩捂了一把脸,无奈道:“你们俩就不能不吵架不斗嘴?”
苏筱哼了一声,没说话。
直到厨房里传来哗哗水声后,苏筱才压低声音,说了一句:“以珩,谈吉祥那个嘴你是知道的,嘴在前面说,脑子跟在后面跑,他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严以珩都快忘了这件事,听到他又提起,自己也有点尴尬:“没有往心里去,我想岔了。”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当时脑子抽了,我知道他不会有别的意思。”
“哦,那就行。”苏筱点点头。他又往厨房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谈吉祥还在洗碗后,又飞速瞄了一眼严以珩。
眼睛乱七八糟地看了一通,脸上的表情依然淡定。
他低声说:“谈吉祥倒是也……没说错。要是会有点什么……那早就有了。”
最后那句话说得悄无声息,严以珩只听了个声响,具体说的话是一个字都没听到。
“嗯?”他疑惑地凑近苏筱,“你说什么?”
苏筱笑了笑:“没事。”
之后,谈吉祥还是在他们这里借住了一个月,等到那个不靠谱的房东终于把房子腾出来了才搬进去。
那个地方离他们这里也近,有空的时候三个人常常聚一下,有谈吉祥在,气氛也能热闹起来。
一眨眼,这个冬天就快过去了。
五一的时候严以珩回了一趟家。
工作之后,他连回家的次数都很少了。
工作忙,周末老是被叫去加班,有一次都坐上去去火车站的地铁了,忽然一个电话进来,说这周末要交个东西,又把人叫走了。
这次回家前也是再三确认,手里该交的东西都交了,没交的也不会在周末临时通知加班赶点,这才安心回家。
今年春节后,这还是严以珩第一次回家。
父母很是庆祝了一番,张罗了一大桌子菜。
陶乃姗感慨道:“小珩上班之后,咱们一家三口连坐一起吃顿饭的机会都少了。”
她这么一说,严以珩心里顿时不是滋味了。
他抿着嘴,手里的筷子夹了菜,却迟迟没往嘴里放。
算起来,他离开家,都六年多了……
从上大学开始,一直到现在找了这份工作,有这么长的时间,他都待在阳城。
非要说起来,阳城是省会,自然是比他们这个小地方好的,只是……
他的家,还是在这里呀。
严以珩想着想着,心里又觉得难受。他一口吞掉筷子上的菜,含糊地低声说着:“第一年,工作忙,以后会好一些……以后,我常回家。”
陶乃姗先是笑了笑,说“好”,随后又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找补道:“小珩,你该去忙你的事业你就去,家里你什么都别操心,我和你爸日子过得好好的,你过好你自己的日子,我们才能放心。”
她吃好了饭,把饭碗放到桌上,笑着说:“你还年轻,该去外面闯荡一下……阳城又不远,想回家了,什么时候都能回家。”
一说起这个话题,陶乃姗就停不下来,很快,她又开始关心起另一件事。
“小珩啊,你……”她试探着问,“谈恋爱没有?”
严以珩哽住:“没有。”
陶乃姗有点失落:“有想法了吗?人家现在小女生都很矜持的,你喜欢人家,你得主动追求,知道吗?”
严以珩满头黑线:“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他犹豫了一下,说了句……实话:“我现在对这个不感兴趣。”
对谈恋爱不感兴趣,对……女孩子也不感兴趣。
两个重点,全揉进一句话里了。
当然也不指望父母也从这模棱两可的一句话里品出些什么,但……严以珩想着,预防针还是早打为好。
不过,那夫妻俩似乎也并不是真的着急催婚,说了这么两句后,也没有继续逼迫他的意思。
严舟插话道:“我们也不是催你现在就立刻谈恋爱结婚,只是提一句啊,这个事情,你可以考虑了,对吧。”
陶乃姗点头,夫妻俩一唱一和道:“对呀!你在阳城那种大城市,当然不着急的呀,我们都知道,现在那些大城市的孩子,哪个不是等到30多岁才结婚的?你想再等等、再看看,都可以,我们不催,也不管你。”
严舟:“对,我们不管,只要你别跟小一那孩子一样就行——都奔四的人了,才谈过一次恋爱,给你韩伯伯急得 !”
严以珩:“……一哥才刚过完30岁生日,怎么就奔四了呢?你们这都是什么年龄算法……”
不过,说起韩千一,严以珩倒是想起来了。
“晚上我去拜访一下韩伯伯吧?挺久没见他了。”
作者有话说:
补充了一小段话,看评论区大家有疑惑,多写一点解释一下
配角栏的几个人是小珩有发过箭头的,但正文里喜欢过小珩的人不只这几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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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那天晚上,严以珩一家三口就去了韩老爷子家里。
老头不喜欢在外面吃,严舟夫妻俩就提了些菜过来,打算在老头这里做一顿晚饭。
韩老爷子性格好,身体也结实,乐呵呵地跟他们一块儿在厨房忙活,一边择菜一边跟这一家人闲聊。
“小珩工作那地方,我老记不住。”他笑眯眯地说,“每次小珩回来我都问,每次问完扭头就忘。”
严以珩说:“我们公司名字太拗口了,烦人。”
韩老爷子立刻说:“就是的!”
严以珩就笑。
后来,韩老爷子又抱怨起来:“小珩这孩子,跟我们家小一一样,一放出去就不知道回家。”
“……”严以珩挠挠头,没说话。
严舟正在旁边切菜,听到这话也附和了一句:“可不是!一打电话就说忙!”
“小一也是!一打电话就说忙,哪儿那么忙啊!”韩老爷子嚷嚷着,“美国总统都没他忙!”
严以珩觉得自己有点理亏,老实闭上嘴没说话,但主动替韩千一辩解了一句:“一哥真的忙,我老看到他在半夜发朋友圈,还在加班。”
他又犹豫了一下,说:“前阵子……还病了呢。”
他估摸着这事韩老爷子应该是知道的,就多说了两句:“急性肠炎,大半夜还去医院了。我说去看看他,他还不让。”
老头叹了口气,说:“三十多岁的人了还不让人省心。”
他知道这事,严家那夫妻俩可不知道,一听这个就急了:“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告诉我们呀!你工作忙不好请假,我们可以过去照顾啊!现在好了没有?”
严以珩连忙道:“好了,好了!早就好了!都是去年的事了。”
这事,韩千一谁都没告诉,严以珩也是过了两天才知道的。
韩千一自从去广州之后,两人之间的联系就淡了一些。
不过,毕竟也是认识了这么多年的关系,完全彻底不联系,那肯定是不可能的。那段时间以来,两人最常说起的话题居然变成了……工作。
严以珩现在工作的这家公司,也是一哥入职的第一家公司。这么多年过去了,一哥当年的工作经验依然有用,有时严以珩遇到一些不好解决的问题,第一反应还是去问一哥。
那天严以珩又想找他请教个工作上的问题,打了电话过去,没聊几句就觉得一哥声音有气无力的。
“……”韩千一无奈道,“前两天生病了,还去了一趟医院,才好。”
据他说,前两天有个应酬,客户听说他老家是南岛的,特意安排了一顿海鲜。结果不知道是这海鲜不新鲜,还是吃了什么东西过敏,总之当天晚上他就上吐下泻不舒服,缓了两天都没好利索,最后只能去医院输了几瓶液,这才算彻底康复。
“啊?”严以珩焦急道,“现在呢?还严重吗?要不我周末去看看你吧。”
韩千一拒绝了:“不用,不严重,没事了,就是胃口不好,有点吃不下东西。你别折腾。阳城到广州那么远,太麻烦了。”
他还特意叮嘱严以珩,别告诉他爸,也别跟严家那夫妻俩说,等过些日子彻底好了,他自己会去说。
“就是这样。”严以珩跟严舟说,“后来我跟一哥分析了一下,估计是那天吃得太杂了——他那天中午还有一顿应酬,吃的火锅,可能太辣了,晚上又吃了一顿海鲜,肠胃受不了。”
严舟眉毛都皱起来了:“唉!你们这些孩子,真是的。”
他扭过头去和妻子吐槽:“一个个出去工作的时候都光鲜亮丽人模狗样的,私底下连怎么照顾自己都不懂,真不让人省心!”
人模狗样的严以珩:“……”
他也没话说了,木着脸继续干自己手里的活儿。
旁边,韩老爷子还在跟他爸妈闲聊,话题从“不靠谱的年轻人”一直转换到了……“就是不肯谈恋爱的韩千一”。
“这孩子,我是真管不了他了。”韩老爷子连连叹气,“一问他谈没谈恋爱就跟我发火,有病么这不是!”
严舟还帮忙解释了几句:“大城市的年轻人结婚都晚,正常,正常。”
老头没管这些,又背着手走到严以珩身后,说:“你可别跟小一学啊!跟他学点好。”
严以珩:“……”
他看了看天花板,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避免这火又烧到自己身上。
老头又碎碎念了几句,大概是说,前两年老说不着急,也行吧,不着急就不着急,现在都三十岁了,人也不往家里带一个,不知道脑子里怎么想的。
那天晚上吃完饭,严以珩逃一样地回了自己家。以前韩千一老说老头子啰嗦得很,现在,他终于体会到了。
周末很快就过去了,周日晚上,严以珩回了阳城,第一件事先给韩千一去了个电话。
“……”韩千一头疼道,“你招惹老头子干什么?都跟你说了别跟他提我生病的事,要不他肯定念叨。”
严以珩说:“唉说都说了。反正就是又接受了一大堆他的催婚通知。”
韩千一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挺生硬地略过了这个话题:“你最近没什么事吧?工作还顺利吗?”
“还行,顺利。”
说到这个,严以珩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一哥,你现在在广州的地址……给我发一个呢。”严以珩轻声说,“我给你买了个东西,本来想着等你回来再给你,但你老也不回来,干脆寄给你算了。”
“哦,我住在广州……”韩千一说了几个字又停了,“地址太麻烦了,一会儿我发你微信上吧。”
他随口问道:“什么东西啊?”
严以珩:“……手机。”
韩千一又沉默了。
这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严以珩心里都开始打鼓。
手机他真买了,一直放在抽屉里,包装都没拆过。
他还记得自己刚上大学时,韩千一送给他的手机。这么多年过去了,那个手机他一直没拆开用过,但这个事情他一直都记在心里。
从前对一哥的那一点爱慕的情愫已经随着时间的流逝消失了,但他依然感激曾经遇到过这样一个人,感激他对自己的关怀和照顾。
现在自己工作了,也赚钱了,怎么说也该……给一哥送点什么东西。
严以珩思来想去,某日在路过那个手机品牌专卖店的时候,犹豫着拐了进去。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家手机也早就更新迭代了多次。韩千一送给自己的那一款型号早已过时,可严以珩左看右看,也实在不能单纯从外观上判断出现在流行的这个型号,比当初韩千一送给自己的那一款,究竟强在了哪里。
但他还是买下了。
严以珩用一种轻松的语气说道:“以前老说赚钱了给你买点什么,一直也没机会。那天刚好路过,就买了……手机,送给你。”
韩千一的语气也好像很轻松,可总让人觉得似乎又带着什么无法言说的复杂。
他说:“以前给你买的手机你又没用过,现在我哪好意思收你送的东西呢?”
“……”严以珩扯了个慌,“用过的,怎么没用过呢。”
韩千一轻笑一声,不知是不是相信了他拙劣的谎言。但他并没有再深究这个话题,只是说:“好吧,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挂断电话前,韩千一低声叫住了他。
“小珩,我……”他开了个话头,又久久没有说话,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继续道,“你不用想着还我什么。”
然而,现在的严以珩,早已不是当初面对一哥时总会手忙脚乱、不会掩饰内心的小孩子了。
韩千一的话依然让他动容,抛开那些年少无果的暗恋,到了现在他也依然觉得,一哥是个很好的人。
他说:“我知道的,一哥。”
韩千一笑了笑,说“好”,之后便挂断了电话。
再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严以珩的生活过得平静无波。
春天总是短暂的,前一秒才刚入春,下一秒,春天就结束了。
五月末的时候热意袭来,夏天又快到了。
六一是个周末,5月30号的下午,滕酩忽然给他打了电话。
“以珩哥哥!”开口的却是滕安,“你还记得我吗!!”
严以珩正在地铁上,周围乱糟糟的。他找了一站下车,在站台中间的长椅上坐下,好好跟滕安讲着电话。
“当然记得。怎么了?”
滕安说:“以珩哥哥,明天是六一,我想去迪士尼。你能陪我吗?我请你去!”
滕安一个小屁孩自然没钱请他,是谁在借着滕安的嘴想请他去迪士尼,实在太明显不过了。
严以珩眨眨眼睛,答应了:“好啊。原来明天是六一啊,我都十几年没过过六一了,那就托安安的福,我也来过个六一。”
滕安欢呼一声:“好耶!”
说去就去。
那天晚上,严以珩和滕安打了很久的电话。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两个人订好了去上海的机票,又预订了迪士尼的门票。
期间严以珩装傻充愣,装作根本没听到滕安时不时在电话那旁跟别人商量询问的声音,也根本不去问明明是两人的行程,怎么平白多出一个身份证号。
第二天一早在约好的时间到达阳城机场时,严以珩大老远就看见了滕安。
和……滕酩。
他把行李箱立在一旁,两只手环在胸前,看着滕酩,下巴一抬,问:“我和安安约好了出来过六一,你来干什么?”
滕酩闷头笑了一声,做了个转身离开的动作:“那要不……我走?”
严以珩一挑眉:“慢走,不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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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滕酩略带失望地说:“那我……走了啊。”
两个大人在这装腔作势,只剩滕安这个不明就里的小孩满头问号。
他看滕酩真的转身,以为哥哥真就要走,立刻急了:“哥哥,哥哥!”
滕酩回头看他,苦哈哈地说:“你以珩哥哥不带我玩。”
严以珩眯着眼睛看他,道:“禁止25岁以上的人装嫩过儿童节。”
滕酩不服:“你已经过了25岁生日了,你也是25岁以上的人了。”
严以珩说:“那我也不去了,你陪安安去。”
滕安夹在两个幼稚的大人中间,噘着嘴看向他俩。他抱着自己的小行李箱,苦着脸小声说:“没有一个正经的大人,就会哄骗我这种小孩子。”
说着,就要拖着自己的行李箱,一个人去过安检。
“唉,苦命的滕安,即将踏上一个人前往上海的旅程!”
严以珩这才笑了:“好啦好啦,不逗你了,走吧。”
他接过滕安的行李箱——小小一个,刚好可以架到自己的箱子上。
刚放上去,就被滕酩接过来了。
“我来。”滕酩笑笑,“怎么能让你拿?”
他从严以珩的行李箱上接过滕安的东西。交换时,两人的手背轻轻蹭过。
滕酩低头瞥了一眼,语气很不经意地说:“你手怎么这么凉啊?”
严以珩定定看了他一眼,嘴角弯起个很不明显的小弧度。
“机场空调温度太低了。”
滕酩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明显起来:“那你注意保暖,一冷一热容易感冒。”
在登机口等待登机时,滕安要喝水,自己慢慢走到饮水机,接了一杯温开水。
两个大人坐在座位上看着,顺便说点不想让滕安听到的话。
“我想问……”严以珩犹豫道,“滕安能坐飞机吧?我查过,好像说开颅手术之后一个月内不建议坐飞机,他现在……应该是可以的吧?问过许医生吗?”
滕酩本来都张开嘴准备回答了,后面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嘴巴又缓缓闭上了。
他扭头看了严以珩一眼,不知为何表情竟然有点无奈。
“放心吧,可以坐。之前就坐过。”滕酩说。
“哦哦。”严以珩点着头,“那就行。”
说这话,滕安已经端着自己的小纸杯走到了他们身旁。
到底还是小孩子心性,还没坐上飞机,已经开始幻想今天的飞机餐了。
“上次那个面条很好吃。”滕安皱皱鼻子,“但是橙子好酸!不喜欢橙子。”
严以珩逗他:“喜欢吃橘子,但是不喜欢吃橙子?”
滕安认真改正他的话:“不喜欢吃酸的橙子。”
“你要求还真多。”
滕安喝光了自己倒的水,又去找滕酩要手机,非要看看迪士尼的攻略。
严以珩说了好几次自己已经查过攻略了,还把准备的内容原原本本给他讲了一遍,可滕安还是要自己看。
最后滕酩说:“好了好了,给你看给你看,别老烦以珩。”
滕安说:“以珩哥哥才不像你!老是对我不耐烦。”
“哎!”滕酩掐了一把他的脸,“臭孩子,胳膊肘都开始往外拐了。”
滕安略略略地做了个鬼脸。
不知道是不是候机时闹腾了太久,飞机才刚起飞,滕安就睡着了。
滕酩找空乘要了一条毯子给他盖上,又调暗了灯光,低声跟严以珩说着话。
“我平时有空的时候,经常带滕安出来玩。”他比了一个“两个人”的手势,“就我带着他,我们俩。”
滕安走路慢,容易摔倒,又有一只眼睛看不到。好在他听话,虽然生着病又贪玩,但真要说起来,不一定比那些同龄的正常男孩难带。
只是,滕安毕竟……有这么个情况在,难免让人忧心。
“你爸妈……放心?”严以珩问。
滕酩的表情十分无奈:“说实话,就是为了躲他们。”
他叹了口气:“你都不知道,我妈都有点……”
严以珩只见过滕妈妈一次,但……确实印象深刻。
可以理解——病痛折磨的不只是身体,还有心灵。自己的,家人的,一整个……家庭的。
滕家是这样,谈吉祥家也是这样。
“平时的时候实在是没办法,但……”滕酩继续说道,“我想让安安回去上学,也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实在不想让他在家单独和我爸妈相处。”
他指指心脏的位置:“他们的焦虑,会传递给小孩。”
说到这里,他又有点不好意思:“我也不是要跟你抱怨这些,不是想给你传递这种压力。”
他捂了一把脸,说:“我当然也会有这种压力,但我会尽量自己消化。今天跟你说这些,其实还是想谢谢你。”
他扭头看着严以珩,神色真诚:“你愿意陪他出来玩,我特别感谢。还有……”
严以珩歪歪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还有……”滕酩思考了一会儿,笑容越发真心,“你知道为什么安安特别喜欢你吗?”
严以珩摸摸自己的脸:“……?”
“……”滕酩咬着嘴巴,按下了嘴角的笑意,“啊对,因为你长得好看,因为你好看。”
他这一说,严以珩也绷不住了。他扭头偷偷笑了一声,正色道:“因为什么呢?你说。”
滕酩笑着摇摇头,道:“因为……你把他当成一个正常的小孩对待。”
他在严以珩疑惑的神色中继续说道:“你没把他当成一个生了重病、时刻需要人照顾的特殊孩子。他不喜欢这样。”
严以珩好像能理解,又不太懂:“可他表现出来的样子,并不像生了很严重的病啊!是,他走路不稳,可他也能控制基本的平衡。还有……你看他刚刚去接水,也没有烫到,也没有接得太满或者不满。他……其实能照顾好自己。”
滕酩莞尔一笑:“对,他能照顾好自己,但……我爸妈老觉得他是在故作坚强。什么都想替他做,什么都想帮着他。”
严以珩听懂了:“关心则乱。太着急了。”
“对。他也明白,他心里什么都明白。”滕酩点点头,又看向严以珩,“所以他喜欢你。”
严以珩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这段话。
“其实我是因为……他看上去精神很好,甚至有时我都会忘记,他去年才做过那么大的手术。”严以珩感慨道,“因为这样,才把他当普通小孩看。没想到……这也是一种歪打正着吧。”
“什么歪打正着?”滕安醒了,刚好听到一个尾巴,他揉着眼睛,语气带着刚睡醒的黏糊,“你们背着我在说什么悄悄话?”
滕酩说:“说你对以珩哥哥的仰慕。说你怎么每天‘以珩哥哥’长,‘以珩哥哥’短的。”
滕安气绝:“你好烦人啊!你怎么这么烦人啊!!”
他转头看向严以珩,怒气冲冲地问:“他是不是跟你说我坏话!”
严以珩看了他一眼,慢悠悠从随身的小包包里掏出眼罩带上:“睡觉了,以珩哥哥不是法官,不判兄弟之间的案子。”
滕安一脸天都塌了的表情:“天呐,天呐!以珩哥哥,你学坏了!!”
严以珩抿着嘴巴笑。
接下来的行程一路顺利,三人顺利抵达了酒店,把三个行李箱寄存在前台后,朝迪士尼出发。
两个大人周一还要回去上班,行程就只能安排在今天下午和晚上,以及明天上午。
行程很散,但滕安依然开心。
他们赶上了今天下午的花车巡游,滕安走得慢,跟不上,严以珩干脆把他抱起来,一路跟在花车的尾巴上。
他这个年纪,在严以珩看来还是小孩,可真抱在怀里举着,份量也着实不轻。
严以珩笑他:“我的天呐滕安,你好胖啊!”
滕安尖叫:“我没有,我没有!”
严以珩抱了一会儿就觉得手酸,赶紧对跟在后面拿着大包小包的滕酩说:“你来你来,我不行了!”
滕酩笑得快要直不起腰。
严以珩把小孩递到滕酩怀里,又从那人手里接过刚才买的一大堆纪念品——自己看了都觉得奇怪,怎么不知不觉就买了这么多东西。
他也学着滕酩的样子捏捏滕安的脸,说:“减减肥吧小胖子。”
滕酩还在火上浇油:“安安,他说你胖,还跟他好吗?”
滕安怒道:“不跟他好了!再也不跟严以珩天下第一好了!”
严以珩笑到发抖:“我还不稀罕呢!”
两个大男人抱着一个挺大的孩子,实在太引人注意了。严以珩硬着头皮忽略掉落在身上的视线,朝花车尾部那只乌龟人偶吼道:“这里这里,看看这里呀!”
小乌龟倒是很善解人意,特意拨开身边的同伴看向他们的方向,蹦蹦跳跳地冲他们挥着手。
得到了回应的滕安开心到涨红了脸。
跟着这趟花车巡游跑下来,严以珩实在觉得自己老脸都丢光了。接下来的行程他蔫了吧唧地跟在后面,感慨自己撕得粉碎的偶像包袱。
不过,好在,滕安十分开心。
挺好的节日,挺好的地方,严以珩看着面前几步外的那两兄弟,心想,偶像包袱撕得粉碎就粉碎吧,都出来过六一了,图的不就是一个开心吗?
这么想着,他又小跑两步追上他们。他弯腰牵起滕安的手,跟滕酩一左一右,把小朋友夹在中间。
上午起了个大早坐飞机,下午又玩得尽兴,晚上回到酒店时,滕安立刻就睡着了。
他们定了两间房,滕酩带着滕安住了一个标间,严以珩自己要了一间大床。
洗完澡出来时,他看到滕酩发了一条短短的语音。
点开一听,居然是滕安的呼噜声。
滕酩说:【你说为什么一个12岁的小孩打呼噜能打这么响?我不理解。】
严以珩打字:【你有时真的很欠,你觉不觉得……】
这消息刚发出去,房门就被敲响了。
严以珩眨眨眼睛——
不用开门都知道是谁。
他刚洗完澡,头发都没擦,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平角裤。
他看着房门的方向,没打算起身,只伸手抓来了自己的睡衣。
“干什么?”他扬声问道。
敲门声停了一下,门外似乎又传来男人的低声笑意。
紧接着,那敲门声又响了。
“你睡了吗?我是滕酩。”
就知道是你。严以珩腹诽。
他套上睡衣,胡乱揉了一把头发,慢悠悠走过去开门。
严以珩打开房门,防盗链也没松,就那么横在门上。他歪歪扭扭地靠着门,看向外面的人。
“干什么?大晚上的。找我干什么?”严以珩歪着头,很无辜地问。
滕酩做了一个思考的表情,反问道:“非要干点什么才能找你吗?”
作者有话说:
严以珩:他是不是在跟我开黄腔?
开玩笑啊,开玩笑,滕酩不是那么ws的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虽然也不怎么正经就是了(←这句不是开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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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严以珩在心里琢磨了一会儿这句话,怎么想怎么觉得滕酩这话……怪怪的。
滕酩也意识到问题了,连忙解释道:“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就是过来找你说说话!没有别的意思!”
严以珩依然很谨慎地看着他。
滕酩捂了一把脸,说:“说说话,聊聊天,这样可以吗?”
话说到这里,滕酩终于肯再直白一些:“不说滕安,也不说他的病,就……单纯地聊聊天。”
他看着严以珩,脸上的表情挺真诚。
严以珩没说同意,但也没拒绝。他往后退了半步,让开门口那一点距离,又取下了防盗链。房门打开后,他自顾自背着手离开房门口,还嘟囔了一句:“早说不就完了……”
滕酩赶紧溜了进来。
——跟他一起进来的,还有他没藏住的一点极低声的笑意。
严以珩也没去管他,慢悠悠走到阳台上,倚着栏杆靠了上去。
他们来得挺巧,原先定的大床房给了别人,酒店便免费给他升了房间的标准,把这间几乎能用豪华来形容的套房以普通大床房的价格安排给了严以珩——一大一小两个房间,还自带一个小阳台。
严以珩用胳膊撑着栏杆,没什么目的地看着下面的风景。
滕酩挺安静地跟了过来,就站在他身旁,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栏杆。只不过,他换了个相反的方向——他背靠着栏杆,视线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严以珩身上。
打量的视线就算再收敛,也很难不被发现。
严以珩长了一张极引人注目的脸,对这些本就敏感。再加上……滕酩这个打量的视线,也实在看不出任何藏着掖着的意思。
在又一次感受到了身边传来的眼神时,严以珩回了头。
“干什么?”严以珩看他,“到底干什么?来我房间话也不说,还一直看我。”
滕酩被抓了包,倒也没有丝毫窘迫,倒显得像是故意被抓住。他说:“刚才话说太满了,所以我一直在思考,不聊安安,该聊什么呢。”
严以珩轻笑一声:“那你想好了吗?”
那笑容很浅,连带着说话的声音也浅浅的,像是随便一阵风都能吹散。
他刚洗完澡,整个人都带着干净又清新的水汽,半湿的头发很随意地搭在额前,在说话的这一会儿工夫里,已经干了不少。
滕酩的视线从他挺翘的鼻尖一直移到白皙的脖子,偏又不好意思一直盯着看,这才时不时瞥来一眼。
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那一眼,倒真把这人的模样看了个真切。
“想好了。”滕酩浅浅笑着,说,“想找个话题跟你聊,可真是不容易。你想听听看吗?”
严以珩却没直接回答:“你不说就算了,我要睡了,不送。”
说罢,他离开栏杆,眼看着就要走出阳台。
滕酩赶紧拦住:“哎!我想问!你朋友联系到医生了吗!”
说着,还伸手拉了一把严以珩的手腕。
入手的,是严以珩睡衣的一片衣角。
柔软,细腻,和严以珩本人一样,带着沐浴露的香气。
严以珩回头看看,被滕酩攥住的那一小片衣角也随着这样的动作从那人手中滑落。
而在那片柔软的面料下面,裹着的是一截细细的手腕。
“联系上了。”严以珩清清嗓子,回答了滕酩的问题,“约好了过段时间来阳城看看。”
“哦,那就行。”
滕酩不欲多问。他本来也……不是真的在关心严以珩的朋友。
他只是……
“绞尽脑汁想了一个话题,现在说完了,再说点什么呢?”滕酩诚实地说,“要不……你想一个?”
严以珩说:“我不想,我要睡觉了。”
滕酩扭过头去,笑了。那笑意越来越明显,到最后,他几乎连肩膀都在跟着抖动。
等终于笑够了,他伸手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两瓶啤酒,拿了一瓶递给严以珩。
“好吧好吧,我说实话,不跟你兜圈子了。”滕酩揉揉脸,老实说道,“喝酒吗?今天是来找你喝酒的。”
两瓶1664,玫瑰味儿的。
严以珩终于没再拒绝,伸手接了过来。
滕酩进房间找了个开瓶器,利落地开了两瓶酒,跟严以珩碰了碰瓶子,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严以珩知道他在谢什么,也大概能猜到这没有明说的一句道谢,应该是因为那人一进门就说今晚不提滕安的事。
他也没有拆穿,在现在这个还算融洽的气氛里,暂且不去思考小孩的病情。
两人的瓶身碰在一起,碰出了很清脆的一声“叮”,窄窄的瓶口里落下几滴透明的粉色酒液,溅到了严以珩的手背上。
严以珩没去管,只微微抬起瓶子,仰头灌下一口酒。
那酒是冰镇过的,瓶身在夏日的高温里凝出一片水珠,一滴两滴往下滴落。
而严以珩本就没干透的头发,也随着仰头的动作落下了两颗水珠,流过他的喉结,流过他的脖子,钻进他柔软的睡衣后,消失不见。
咽下那口酒时,瓶身又甩下了几颗水珠,而严以珩的嘴巴,也被酒液浸得泛红湿润。
滕酩的视线一直随着严以珩的手指挪动着——就是他刚刚想要抓住,却只握住了一片衣角的那只手。
他看他修长的手指,看他纤细又明显的骨节,看他……手背上那两滴明显的水珠。
滕酩喉结一滾。
他也抬头灌了一口酒,整个动作间,眼睛却一直没离开严以珩的……手腕。
他明显很会喝酒,也很经常喝酒,这一口下去,几乎喝掉了三分之一。
酒下了肚,说话做事也终于不再拐弯抹角。
他低头看看自己注视了许久的严以珩的手指,伸手帮他揩去他手背上的……水珠。
略显粗糙的拇指指腹摩挲着严以珩细腻的皮肤,擦净了那两滴小小的水渍后却也不肯离开。
他剐蹭着严以珩的手背,终于舍得放开他时,又同时抬起了头——
他盯着严以珩的……嘴巴,看他被手里那瓶玫瑰味的啤酒打湿的唇角。
下一秒,他又伸出手,用拇指抹去了那人嘴角的水意。
他的动作分明并不粗鲁,甚至可以用轻柔来形容,却不知怎的,反将严以珩的嘴唇越擦越红。
严以珩微微侧过头去,却也没有真的完全躲开他的动作。
“干什么?”他问。
声音轻轻的,甚至很难说那声音究竟有没有传到滕酩耳中。
……又或者,只是嘴唇开合间带过的那一小阵气流,和柔软双唇似有若无地触碰,切切实实地传到了滕酩的手上。
滕酩抬起眼睛看着他,视线沉沉的。
按在严以珩唇角的拇指忽然用了点力,滕酩靠近严以珩,右手张开几乎托住了他的后脑——
他几乎就要吻上严以珩的唇时,忽然听到那人轻轻浅浅的问话。
“才喝了一口就喝醉了?”严以珩垂着眼睛,视线不知看向哪里,“你这酒量也太差了。”
没有躲避,也谈不上拒绝,可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也确实让这个几乎就要发生的吻停在了这里。
滕酩分明是有些不甘心的。他只需要再向前一步就能吻住严以珩,那距离大约比一厘米还要近。
但他还是……退了一步。
他看着严以珩,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只是脸上,实在看不出真的有什么歉意。
严以珩并没有计较这些——他既不傻也不迟钝,在这之前还谈过一段很长的恋爱,滕酩今晚来找他,心里究竟打的什么主意,他一清二楚。
他没有拒绝滕酩的再三试探,只是因为……他不讨厌滕酩。至于在现在这个阶段接受一段新的感情……严以珩自认还没做好这个准备。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的酒瓶,瓶身上渗出的小水珠不知不觉铺了满手。
他又抬头喝了一小口手里的酒,随后离开阳台,在套房里的沙发上坐下。
他背对着滕酩,脑袋向后放在沙发上,声音懒洋洋的,说:“滕酩,你喜欢我?”
滕酩笑了一声:“嗯。”
他反问道:“当然是瞒不了你的,我也不觉得这有什么瞒的。而且……喜欢你的人应该很多吧。”
严以珩好好坐起,只是仍然靠在沙发上。他回头看看滕酩,虽然知道这是客套话,可还是忍不住臭屁起来。
他用食指点点滕酩:“油嘴滑舌。”
滕酩不承认:“冤枉啊,我说的可是大实话。”
严以珩不再管那究竟是发自内心的大实话还是讨他欢心的漂亮话。他转过身来,重新背对着滕酩靠在沙发里,几乎整个人都陷了进去。
他的头发干得差不多了,随着他的动作,随意地散在沙发靠背上。
发尾很柔软,滕酩看了又觉得心痒。
正在犹豫要不要过去摸一把的时候,严以珩慢悠悠地开了口。
“滕酩,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也……表现得挺明显。”严以珩仰头看着他,缓缓说道,“你想试试,或许……可以,但不是现在。”
滕酩愣了一下,老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回答。
严以珩看了好笑,半转过身,趴在沙发背上看他。
他笑着问:“你不就是想说这个吗?”
“……”滕酩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感慨还是郁闷,“你拒绝得这么明显,我真说不出来话了。”
严以珩笑弯了眼。
笑过之后,又觉得惆怅。
“我现在……没有心情谈这些。”严以珩这样说。
作者有话说:
这章评论掉落小红包,原因看评论区置顶,嘿嘿
第49章
没有心情谈这些,不是……不想跟他谈这些。
但这么一句模棱两可的话,能解释的方向实在太多了,滕酩揣摩了一会儿,实在拿不准严以珩的意思,只能再试探着问一句:“那……我能问一个问题吗?跟你用情侣头像的那个人,应该不是……现在时吧?”
情侣头像……?
在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严以珩愣了一会儿,隔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滕酩说的是什么。
他的微信头像,要说起来,确实算是和鹿溪的情侣头像——从一张合影里裁的,确实也算是。
严以珩没回头,就这么背对着他,过了挺久才“嗯”了一句,算是回答了他的问题。
但别的,也就没再说了。
这意思挺明显:你想问的东西我回答你了,别的,就别再问了。
滕酩很识趣地没再说话。
两人一站一坐,在套房里默默无言了许久。
手里的1664倒是都没停,没过一会儿,滕酩手里那一瓶酒见了底。
严以珩听到声音回头看看,笑着打趣他:“你这个名字起的……不能因为叫‘酩’就变成酒鬼吧。”
一瓶酒下肚,滕酩也没有半点醉意。他把空了的瓶子放到垃圾桶旁边,缓缓走到沙发后。
“我确实爱喝酒。”滕酩微微弯腰,两只手撑在沙发上,低头看着严以珩,说,“在我自己那儿时,基本每天晚上一瓶。”
他低着头,视线刚好落在严以珩长长的睫毛上。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抖动着,搔得他心里发痒,很想上手摸上一摸。
“什么叫‘在自己那儿’时?”严以珩笑他,“你都这么大了,难不成家里还管着不让喝酒啊?”
原本只是一句打趣,没想到滕酩身体一僵,无奈地笑了。
“不是不让,是……”滕酩苦笑着说,“不想让他们担心。”
滕酩到底还是没忍住,伸出手指,拨了拨严以珩小巧的耳垂。
带着暧昧的动作,似乎也冲淡了那话语里的苦涩。
“有人喝醉了会哭,有人喝醉了会闹,也有人喝醉了,只想睡觉。”滕酩用拇指和食指的指腹轻轻撵着严以珩的耳朵,继续说,“其实,我喝一瓶就会醉,我酒量很差的。一瓶下肚,能……很快睡着。”
严以珩稍稍侧过头去避开他的抚摸,轻声问道:“平时……睡不着吗?”
滕酩没有回答。
他的手也没有收回来,在严以珩避开了他的动作后,依然悬在半空中。
他想了很久,像是在做着什么心理斗争。
几分钟之后,他摇摇头,低声说了一句话,却不是在回答严以珩刚刚的问题。
“本来……说好今晚不提他的。”滕酩说。
很含糊的一句话,但严以珩听懂了。
滕酩话里的“他”,指的自然是滕安。那么,滕酩难以入睡、要靠酒精催眠的原因,自然也是因为……滕安。
不难猜到,也不难理解,甚至在听到这样的回答时,严以珩早已猜到了原因。
滕酩今年26岁,当然绝对不算小孩,却也……并没有成熟到能够独立背负一个病重的孩子。
“所以……”滕酩又说,“其实,今晚刚开始我说,今天不提他,并不只是因为我想跟你说说……我们之间的事。”
滕酩收回了自己的手,又不老实地碰碰严以珩的头发。发梢已经干了,发丝柔顺地贴在他的指间。
“……也是因为……难得有个机会,我可以不去想……他的病。”滕酩闭了闭眼睛,“他的肿瘤会不会复发,他能不能康复,他……会不会死。”
过于可怕的字眼让严以珩猛地蜷缩了一下。
他终于抬头看看滕酩,小声说道:“他不会的。”
滕酩浅浅地笑了一下,弯起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
后来,滕酩也坐到沙发上,和严以珩挨着并排坐着。
两人之间隔了一点距离,却又没有太远,那点距离就介于暧昧和生疏之间,隔得刚刚好。
滕酩说自己酒量不好,大约是真的。
他靠着沙发,仰头看着套房的天花板,慢慢地说着话。
“我有时觉得……我的人生,已经能够一眼看到尽头了。我老做噩梦,梦见安安死了,梦见我妈疯了,梦见我们这个家……就这么支离破碎了。”
滕酩说着说着就闭上了眼睛。他好像真的很累,可这样的疲惫也完全不能带来一点困意,他的声音听上去清醒无比。
他并没有倾诉太多——严以珩还记得,滕酩曾经说过,他会自己消化这些情绪,不让这些东西影响别人。
说完这些之后,滕酩就没有再说什么了。
他的呼吸很重,也很均匀,可严以珩知道,他并没有睡着。
即便,今晚用来“催眠”的酒,他早就已经喝完了。
滕酩再开口时,回应了严以珩挺久之前说的一句话。
“其实,我特别懂你说的……‘现在没这个心情’,”他浅浅地笑着,“我之前也一直没心情想这些。”
原本有些惆怅的气氛淡了一些,严以珩瞥了他一眼,问道:“你现在就有心情了?”
滕酩神情夸张地上下扫了严以珩一番,诚实地说:“嗯,因为……你好看。”
严以珩面无表情地用胳膊肘怼他的肩膀。
“哎哎!”滕酩笑着躲开,“你好暴力。”
嘴上还在不知死活地继续调戏他:“哎哎,长得这么好看,人怎么这么暴力?”
被严以珩掐了一把手背才闭嘴老实下来。
那一晚,滕酩就没有再说些别的了。
11点多的时候,他告辞离开,还顺走了严以珩没喝完的半瓶酒。
严以珩对喝酒确实没什么兴趣,那瓶1644,还剩大约三分之一。
滕酩拎起酒瓶就走:“刚好,我那点酒劲儿都散了,用这点再催个眠。”
严以珩懒得戳破他那点小心思:“快走,不送。”
滕酩嬉皮笑脸地走了。
带上套房的房门时,他又探头进来,问:“以珩,你这个‘心情’……什么时候才能有呢?”
“那可不好说。”严以珩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等着吧。”
滕酩没说话,只冲他摇摇手里的酒,笑着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三个人都起了个早,又在迪士尼里晃荡了一个上午。
下午回阳城时,滕安困得睡了一路,直到严以珩跟他们道别,才被滕酩推醒。
他揉揉眼睛,往严以珩身边蹭过去,瓮声瓮气地说:“以珩哥哥,谢谢你,我好开心,这是我过得最开心的儿童节了。”
严以珩揉揉他的脑袋,说:“开心就好。明年的儿童节,我们再去。”
滕安笑眯眯地点着头。
滕爸爸过来接他们,还邀请严以珩来家里做客,顺便吃个晚饭。
严以珩拒绝了:“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周末落了一堆工作。”
滕酩笑道:“听说了,你们公司疯狂的加班文化。那这次就算了,下次来。”
他看着严以珩,眨眨眼睛:“下次来家里吃。”
严以珩没说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滕酩最终还是败下阵来,低头笑了,又摆了摆手。
滕安坐在一旁,看不懂这两个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他左看看,右看看,伸出手拽住了严以珩的袖子。
“以珩哥哥,下次有机会,来我们家吃饭呀!”
严以珩:“……”
滕酩在一旁忍笑忍得艰难,也还是分出精力给小弟比了个拇指。
滕安依然不懂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是为了什么,他又重新看向严以珩,眼巴巴地看着他,期待得到答复。
“……”严以珩捏捏他的脸,无奈道,“好吧。”
滕安欢呼一声:“好耶!”
当天晚上,滕安又抢了滕酩的手机,发了朋友圈——小孩还给这两天的迪士尼之旅做了总结。
严以珩随手翻了几张照片点开大图看,多是给滕安买的纪念品——小孩老说自己吃了太多激素,不好看,不肯拍照。
他点了个赞,去洗澡了。
再出来时,朋友圈提示有一条新消息。
点开一看——
许医生也点了个赞。
严以珩还发现……许医生的头像换了。
先前的头像,应该是毕业照,还穿着学士服呢。
严以珩那时候还很好奇,特意去查过,这是协和医学院的博士学位服。
现在,换成了一张穿着白衬衫的侧颜照。
不知道是在参加什么会议,桌前还放着印有名字的名牌。
——许遂。
严以珩在心里感慨道,许医生真称得上一句青年才俊。
他好奇地点进他的朋友圈看,想了解一下这样的“青年才俊”日常都会分享些什么东西。
……点进去,满屏都是论文。
最新的一篇,刚好就是自己去洗澡的那几分钟里发的。
严以珩眨眨眼睛,做足了心理准备后,点开了。
他花了大约十分钟的时间阅读了论文的摘要——那些医学术语的英文单词又多又长,严以珩一边看一边找软件翻译,最后发现,这东西就算翻译成中文,自己也看不懂。
他满头黑线地关上了论文。
下一秒又点开了——他快速翻了几下,看了一眼这篇论文的一作和期刊。
……是他这种完全不懂医学的人也听说过的期刊名字,并且,一作就是许医生。
严以珩心里肃然起敬。
他赶紧点了个赞。
几乎就在同时,许医生发了一条消息。
但又很快撤回了,严以珩根本没看到。
他盯着“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这句话愣神,又看了一眼屏幕最上方——
“对方正在输入中……”
他耐心等了一会儿,终于等来了许医生修改后的新消息。
许医生问:【你朋友的妈妈,还好吗?】
严以珩眯着眼睛,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
他的嘴角弯了个明显的弧度,回了一个问号,发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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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和这个问号一起发过去的,还有谈吉祥的微信名片。
严以珩说:【许医生这么关心我朋友,这边建议自己问问看哦!】
许医生又输入了半天,屏幕上面的小提示一会儿出现,一会儿又消失。
那股子纠结都快要沿着屏幕传到严以珩面前了。
严以珩也不着急,手机锁了放一边,干脆不再盯着屏幕等回复。
行吧,一个两个都这么关心谈吉祥,那就自己去问。严以珩得意洋洋地想,一个许医生,一个滕酩,天天拿“关心谈吉祥妈妈的病情”当幌子?他可不吃这套。
……他能看出来滕酩的那点小心思,自然也不会错过许医生的……小心思。
比起滕酩动不动就拿滕安当挡箭牌,这位许医生表达好感的方式就实在是……朴素多了。
例如,严以珩不出现的时候,他根本不会对滕酩记录日常的朋友圈有任何兴趣。
挺让人无语的……小方式,但是,一想到做出这些事的人是许医生,倒也……可以理解。
他甚至能想象出许医生木着脸点赞的模样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许医生回复了。
……他回了一个“好的”。
严以珩快笑疯了。
这人反复输入了这么长时间,最后蹦出来一个……“好的”。
严以珩还想逗他,甚至想好了以后隔一段时间就要问问他有没有关心“病人”病情。
然而,这个话还没来得及说,许医生先说了些别的。
他自顾自结束了刚才那个无聊的话题,说起了……他的论文。
就是刚刚严以珩打开试图研读,后来发现实在看不懂的那篇……论文。
许医生说:【我最近在写论文。】
严以珩:“……”
知道了,写的还是一些我们这种普通人看不懂的东西。
他又回了一个问号过去。
许医生继续说:【我来医院两年了,正常来说,可以准备评副高了。副高要发论文,就写了一点。】
严以珩一边腹诽“什么样的人形容写论文会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写了一点’”,一边打开网页开始搜索“副高”是什么东西。
……然后又被闪瞎眼了。
原来,副高级职称对应到职务上,大概就是副主任医师这样的级别。
严以珩身体挺好,很少去医院,对“副主任医师”的印象十分有限,但……怎么想都是一些白发苍苍、十分威严、年过半百的权威医生的样子。
他看看许医生的头像……
除了“十分威严”这一点外,实在没有相似之处了。
严以珩的敬佩油然而生:【你好厉害啊,许医生。】
发完之后又点开许医生的头像看了看,再次关掉照片前,他的视线定格在照片里许医生的左手上。
黑色的手串,绕了两圈。大部分的珠子都藏进了白衬衫的袖子,只浅浅露出一点不甚明显的黑色在外面。
严以珩想起来了,上次遇到许医生回医院拿东西,就是这条手串。
看来,应该是很有意义的东西。
手机又震了,许医生又发了一句话:【最近忙着关注论文的发表进度,太忙了】
紧接着又是没头没脑的另一句话:【晚上吃了吗?】
严以珩:“……”
他看看时间,现在是11点半。
他回复道:【……吃过了,许医生,现在已经快12点了呢。】
许医生说:【好吧,那下次再说。】
话发出来又立刻撤回了,几分钟之后才又重新编辑好再次发送:【本来说请你吃饭,但既然今天你吃过,那就下次再说吧。】
严以珩:“……”
槽点太多了,他一时之间竟无法找出哪个点最离谱。
离谱,又好笑。
严以珩甩掉拖鞋躺到床上,给许医生回了一条语音。
“再说吧,许医生,下次有机会。”
“下次有机会”,这是一个成年人非常常用的……拒绝的话。然而严以珩这通语音,偏偏语气并不生硬。
不仅不生硬,尾音还带着上扬的小钩子。
说着最常用的拒绝的说辞,语气却半分没有拒绝的意思。
说完这句话后,他把手机往旁边一扔就去睡了,也不再去管许医生这个木头脑袋到底能不能听懂。
第二天起床后,他看到许医生回复了一个……OK的表情。
严以珩:“……”
他摇摇头,笑了。
不过,和许医生的这个“下次有机会”,并没有真的等来机会——不仅和许医生没有机会,和滕酩、和其他人,也都没有机会。
严以珩的工作出了一点小问题。
起因是因为他们项目组的经理离职了。
这个经理人很好,能力也强,资历也够,本来明年就可以晋升,结果忽然被一个空降来的年轻人给顶了。
中间肯定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但严以珩向来不爱打听这些,听到同事八卦也自动关闭耳朵,对这事始终也就一知半解的。
后来,这个经理就离职了。
高薪不要了,即将晋升的机会也不要了,挺洒脱地走了。
甚至连领导安排的散伙饭也拒绝了。
戴盈盈私下跟严以珩说,据说是经理被空降来的那位穿了小鞋,总之闹得很不愉快。
严以珩能猜到,甚至已经隐约察觉到了那位空降来的新经理有点……不是东西,只是实在没想到这事情这么快就落在了自己和戴盈盈的头上。
某天晚上,严以珩刚回到家,就接到他们项目上一个实习生的电话。
那实习生说话的语气挺着急,感觉都快要哭了:“严哥,出事了。”
“怎么了?”严以珩安抚道,“别着急,慢慢说。”
他们有个客户,是阳城本地一家国企的子公司,经历了混改,但重大决策程序还是要走国企的复杂流程。
今天白天刚好要上国企的会,并且结果不太好——会议纪要写道,让他们谨慎投资。
这基本就是不给过会的意思了。
这个结果,其实和严以珩他们组的工作没有太大关系。他们不看好这个项目,给出的报告里也都提示了相关风险,提请客户谨慎决策。
然而乙方的话语权并不大,客户想做的事情还是要做。于是,报到上级公司的时候,没有任何意外地被打回来了。
严以珩一听到这个项目的名字,就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他走到沙发旁坐下,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说:“意料之中。客户发火了?不应该吧,他们自己都心虚。”
这话倒是真的。
跟他们对接的经办人,也不过是这家混改公司里干活的小朋友,无权做决定,不看好这次的合作,却也无可奈何——领导非要做,下面的人又有什么办法呢?
实习生哆
哆嗦嗦地说:“客户没发火,他们说不关咱们的事。是……彭哥发火了。”
就是他们空降来的那个新经理。
严以珩的眉心轻轻蹙起,问道:“怎么了,他说什么了?”
“他说……是咱们报告没出好。”实习生说着说着真的啜泣起来,“中文报告有几个错字,英文报告有一个标点符号错了,彭哥说,这报告质量烂成这样,才害客户决策失误……”
严以珩思考了半秒,道:“报告发我看看,你先别哭,我来解决。”
挂断电话后,严以珩仔细看了一遍这份报告。
错别字确实有几个,这是他们的错。
有错该认,挨打要立正。
严以珩开了电脑,从头到尾仔细阅读了一遍,该改的错字改了,该加深梳理的逻辑也调整了。
快12点的时候,他把修改好的报告发了出去,顺便给客户道了歉,又细致地说明了修改的内容。
客户压力也是大,这时候还在加班。他挺惊奇地给严以珩回了一个电话,说:“严老师,谢谢您的用心,不过这个报告……我们暂时用不到,可能……害你白改了。”
严以珩大概猜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客户不用,不代表他们能够对存在瑕疵的交付物视而不见——这是影响公司形象和专业度的事,他不知道也就算了,既然知道了,怎么也不能装不知道。
他说:“发现了问题总要纠正的。今天集团的会,是什么情况呢?”
客户叹了一口气,说:“唉,有瑕疵的投资路径,谁都不可能给过。没办法。现在在商量新的投资路径,挨个改请示,打算再次报会。”
严以珩感慨了一句“你们也是辛苦”,又说:“有什么需要我们配合修改的,我们随时沟通。”
客户跟他挺熟了,跟他说了句实话:“改什么啊改,本来就是注定失败的项目,你们的报告美出花儿来也没用啊。包装得再好看的垃圾项目,本质上也还是垃圾项目。我们这个东西本身就有问题,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严以珩吸了一口气,说:“你也别着急,这事情我们也会帮着想办法。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跟经理说,我们再讨论一下。”
客户说“行”,挂断了电话。
这个客户是个实在人,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假话——这个项目的决策失败,本质上就是因为项目是个垃圾项目,跟严以珩他们公司、他们项目组,关系都不大。
但奈何有人就是要把这屎盆子往他们头上扣——甚至把锅甩给了实习生的错字。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带着那个实习生去找经理承认错误了。
进经理办公室之前,他跟实习生说:“错字的事,说你你就听着。其他的,我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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