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以珩今天谈恋爱了吗?

《严以珩今天谈恋爱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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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二更

公司规模还没做起来,几个人暂时没有招聘新人的打算,考虑租个办公室,最首要的考虑是……

得有个地方放会计凭证啊!

“你再把发票放我屋里,别怪我收拾你。”苏筱淡淡地警告道。

“……”严以珩缩缩脖子,说,“行吧。”

没过几天,又有个别的事情——严以珩老东家的一位客户找到了他。

这人也有了一点职位上的变动,被派去新组建的一家公司开荒了,现在有点股权上的变动,想做个尽职调查。

新公司没钱,想便宜点,他便私下里找到了严以珩,想请他介绍个收费低一些的咨询公司。

严以珩:“这不是巧了吗!”

俩人一拍即合。

但这个事情的后续还有点复杂——对方的领导,提出来参观一下他们公司。

于是,租办公场地的事,不得不提上日程了。

这事交给戴盈盈去跑了,严以珩则跟着客户一起出了趟差,去考察打算收购他们的那家公司。

前后一共去了一周,而去的地方……挺巧,就在广州。

了解过客户那边的情况之后,严以珩抽空找了一趟韩千一。

说起来,两人居然有快一年没见面了——上次见面,还是去年春节的时候。

严以珩说要请他吃饭,被一哥拒绝了:“来家里做饭吃吧,我可是再也不敢随便在外面吃饭了……”

严以珩乐得不行:“也行。”

他要在周六中午坐飞机回阳城,这顿饭便约在了周五晚上。

上次的急性肠炎实在折磨惨了,现在,韩千一做饭的手艺大有长进。

严以珩调侃道:“前几年去南岛的时候,我一直很担心会被你做的菜毒死。”

韩千一:“呵,你当时就表现得很明显好不好?”

严以珩闷头笑了几声。

后来又聊了点别的。

“一哥,你还回阳城吗?上次回家,韩伯伯又在说了。”

说起这个,韩千一自己也纠结:“要是回去吧,就得从头找工作,烦得很。广州也很好,但总不能一直待在这。”

不过他倒是很能自我安慰:“不回去也有一点好处,比如说不用时刻被逼婚。”

提起这个话题,韩千一也多问了一句:“小珩,你最近……交朋友了吗?”

严以珩筷子一顿:“……没有。”

韩千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道:“没有就没有吧——还怕我跟你妈打小报告吗?”

“……不是,”严以珩眨眨眼睛,“真没有。”

这下子,韩千一的脸上竟然真的有了一丝困惑:“没有吗?”

他愣了半秒,赶紧又说:“我们家老头子又在乱说话了。当我没说,当我没说。”

严以珩忽然谨慎起来:“韩伯伯?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韩千一摆摆手:“他上次提了一嘴,说看到你妈发了什么照片,以为是你……朋友。不说这个了,老头子,又跟我胡说八道呢。估计是随口编的,为了催我结婚。”

严以珩狐疑地看着他,小声道:“我妈是发了个东西,可是……”

他有点心虚,清了清嗓子,掏出手机,跟韩千一说:“前阵子他们来阳城,我不是没有车嘛,就找朋友借了车,让朋友再我们一起出去玩,然后就一起拍了一张照片,你说的估计是这个——哎,照片呢?”

他把陶乃姗的朋友圈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就是没找到当时拍的那张照片——就是她硬把滕酩也拉进来的那一张照片。

严以珩悄悄皱起了眉毛,小声嘀咕道:“我明明记得她发了呀……”

他这一形容,韩千一也想起来了:“好像是看到过,我也有印象。不见了吗?”

“没找到。”严以珩抿着嘴。

俩人都没多想,只觉得估计是陶乃姗误碰了屏幕,不小心删除了。

而这个“交朋友”的事情,最终也就被定义成了一个小小的乌龙,这个话题就这么翻篇了。

这顿饭的最后,韩千一又问了几句严以珩的小公司。

“虽然我离开阳城挺久了,但是……你知道的,阳城的金融圈子就那么大,你如果需要帮助,还是跟我说,我能帮你的,肯定会帮你一把。”

韩千一笑了一下,笑过之后又有些惆怅:“总觉得,送你去上大学,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呢……”

严以珩早就习惯了他这种老父亲一样的感慨,便也附和道:“是啊,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指指自己,小声说:“长大啦,严以珩!”

韩千一摇着头笑笑:“长大了。”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便启程回阳城了。

戴盈盈本来想让他去看办公室,被他推了。

“你跟谈吉祥商量一下,让谈吉祥跟你一起去谈价格,他会处理这些。”严以珩给她发了条语音,“价格方面,反正你跟他商量好就行,我没意见的。”

……他实在没时间去看,这边有个人,在阳城等他回去等得望眼欲穿。

“什么时候下飞机啊?准点吗?会提前吗?会晚点吗?”滕酩的问题没完没了,“你还回来吗?回来还爱我吗?”

严以珩捂脸笑笑,左右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自己,又赶紧调低手机听筒的音量:“没完没了了是吧!”

滕酩也笑了:“你说出差三天,结果去了一周,我能不着急吗?万一你被别人绑票了呢!”

“你盼我点好,什么跟什么呀!”说着,登机口开了,严以珩笑了一声,恨不得给滕酩

听听自己过廊桥的声音,“行了,登机了,两个小时。”

滕酩这才心满意足,道:“好,那我在出站大厅等你。”

两个小时之后,飞机降落了。

等着去托运的行李时,又遭到了滕酩的电话轰炸。

严以珩没接,只在微信上给他回了一个“略略略”的小表情。

等他找到了自己的行李,慢悠悠走出出站大厅时,一眼就看到了焦急等待的滕酩。

那人看见他,本来略显烦躁的表情,立刻就变成了欣喜。

严以珩的脚步顿了一下——

不管怎么说,这种……时刻有人挂念着的感觉,真的很好。

严以珩低头咂摸了一会儿,嘴角浮起淡淡笑意。

他拖着自己的行李箱,脚步轻快地走向滕酩。

滕酩嘴上闹得凶,行动上还是很收敛的,只在帮严以珩把行李放到后备箱时不经意地擦过了严以珩的手指——小小的一个触碰,谁都不会注意到。

两人坐进车里后,滕酩缓缓升起车窗,也没说送严以珩去哪儿,自顾自地开起了车。

严以珩撑着下巴看他,等到确认车子没有开往自己家后,才出声问道:“我说,这是去哪儿啊?”

滕酩淡定道:“我那儿。”

“去你那儿干嘛?”

滕酩一直没说话,只是嘴角的笑意实在太明显。

等到经过途中第一个红灯时,滕酩才停下车子,伸手握住了严以珩的手。

干燥的掌心松松握着严以珩的手,滕酩扭过头看着他,目光沉稳,又带着无法遮掩的思念。

他声音低低地:“想你了。”

说着,还用拇指刮了刮严以珩的指节,动作轻柔又暧昧。

严以珩睫毛一抖,随即移开视线。他看着面前倒计时的红灯,眨眼的频率几乎快要和信号灯读秒的频率一致。

他视线乱飘,小声抱怨道:“还挠我手……烦人。”

接下来的路程里,滕酩几乎分不出精力再说一句话——车子开得飞快,他真是一秒钟都不想耽搁。

他拖着严以珩的行李,按电梯的动作都那样急不可耐。

严以珩看了好笑,心里又冒出点恶作剧的念头。他故意放慢脚步,慢悠悠跟在后面。

滕酩无奈地看着他。

当然了,严以珩的得意也就只能维持到进家之前了。

房门刚打开,他就被滕酩一把推了进去。

行李箱在地上滑了几厘米,撞到鞋柜的一角才停下。

小轮子在地板上滚动的哗啦声响,盖过了严以珩不小心露出的那几声喘/息。

房间里的暖气足足的,不穿外套也完全不会觉得冷。

……完全不穿都不会觉得冷。

滕酩贴着严以珩的耳垂一路吻至唇边,手上则急切地抚着他的脸庞。

严以珩被他亲得很痒,只是笑声里偶尔又会不小心露出几声呻/吟。

两个小时之后,严以珩懒洋洋地躺在床上,脑袋悬在床垫外面,让滕酩用毛巾给他擦着半干的头发。

“工作还顺利吗?”滕酩酸溜溜地问,“应该很顺利吧,都从三天延长到一周了。”

严以珩翻了个身,笑眯眯地看着他,说:“顺利,客户挺满意,估计能成。如果他们决定合作,这单至少能有个五十万吧?回头跟苏筱商量商量,我打算报六十万。”

听到某个词的时候,滕酩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他撇撇嘴,说:“反正你做的这些我也不懂,你就跟他商量吧。”

两个人的关系……也就是这样子了,滕酩不怎么干涉严以珩的日常生活,但这个人……醋劲儿实在非常大。

严以珩戳他的手背,说:“苏筱的醋你也要吃?”

滕酩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滕酩自己消化掉了那点酸溜溜的醋意,开口说道:“安安手术的时间定了。就在下周。”

严以珩蹭地从床上坐起来:“下周?”

第62章

滕酩点点头:“对,下周,主刀医生定的是戴医生的另一位学生,是位主任医师,也很有名的。”

“那就好。”严以珩放下心来,又问道,“你妈妈那里……?”

滕酩耸耸肩:“上次被许医生说过之后,不知道是不是终于想明白了,总之,这次没再闹,算是接受了。”

“那就再好不过了。”严以珩靠到床头,用双手抱着膝盖。

他看着滕酩,由衷地感慨了一句:“你也不容易。”

滕酩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他也靠到床头,和严以珩并肩坐着,低低地说了一句“习惯了”。

他闭上眼睛,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

严以珩抿着嘴,碰了碰他的手背。

“会没事的,这次手术一定顺顺利利。”他安慰道,“对了,晚上你去医院吗?我想去看看安安。”

他眨眨眼睛,笑得狡黠:“我的毛线帽织好了!”

“啊!”滕安惊喜地出了个声儿,“好看!以珩哥哥厉害!”

严以珩洋洋得意:“那必须的。”

其实,这只是一个最简单的、没有任何花样和图案的毛线帽而已,但大概是因为其中蕴含着太多的心意,让这顶简简单单的毛线帽变得不再普通简陋。

滕安美滋滋地把帽子抱在怀里,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干脆直接戴在了脑袋上,一个劲儿地问道:“好看吗?好看吗?”

严以珩选了个粉色的毛线,在里面又加了一条乳黄色的线,颜色配得很温馨。

“好看好看。”滕酩说得敷衍,“好看。”

滕安皱着脸,冲他做了一个鬼脸。

他等不来不敷衍的回答,干脆自己摸着床下了地,慢慢走到对面某张病床,小声问道:“梁星姐姐,你睡了吗?”

严以珩顺着他的方向看过去——

原来,梁星又跟滕安住在了同一个病房。

她的病床依然拉着小帘子。这张帘子好像把她和病床外的其他人隔离成了两个世界,可她又分明没有错过外面的任何一件喧嚣的小事。

严以珩听到那密闭的小帘子里发出一声很明显的笑声,之后,帘子被拉开了。

梁星没等滕安说话,她指指自己的床头——那上面有一面镜子,说:“给你,是不是要镜子?”

滕安笑眯眯地点点头,捧着镜子左看右看,表情简直不要太得意。

“梁星姐姐,你觉得好看吗?”

严以珩上一次见到梁星,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了。

他并不太清楚这个孩子的病情,只是从其他人口中听到过几句,勉强能够拼凑出她的严重程度。只是,今晚再次见到她,她的变化还是大大出乎严以珩的料想。

……她的头发已经完全掉光了,脸和四肢都因为药物的作用变得异常浮肿,早已看不出原先的模样。

她的床头,还放着一个折叠起来的轮椅。

严以珩只觉得自己的眉毛重重一跳——她竟然已经……需要坐轮椅了吗……

梁星的病床被支了起来,她靠在床头,却不是太有力气的样子。不过,回答滕安的问题时,认真程度倒是比滕酩多多了。

“好看,”梁星甚至点了点头,“羡慕,我也想要。”

说者无心,听者倒是有意了。

滕安一愣,随后回头看了看严以珩——

很难说清原因,但这一刻,严以珩忽然明白了滕安回头看向他的原因。

在这一刻,他的心里被一些很难形容的东西填得满满当当的。

他看向滕安,眼睛笑得弯弯的,很认真地对他点了个头。

滕安的眼睛都亮了。他立刻扭过头,对梁星说:“梁星姐姐,送给你,这个帽子!如果你喜欢。”

语句的顺序乱七八糟,但这并不会减弱半分他的真诚。滕安一边说着,一边用两只手往下扒拉着已经戴在头顶的帽子。冬天天气干燥,小孩硬生生扒拉出了静电,帽子摘下来后,他头顶的头发乱糟糟地竖着,都翘了几根出来。

可他很高兴,脸上的笑意,好像比刚刚从严以珩那里收到帽子时还要明显。

梁星却没有接受他的好意:“你把帽子送给我,你用什么?”

滕安拍拍自己的胸口:“男子汉,不怕光头。”

还没上初中的小孩子,已经敢说自己是男子汉了。

严以珩听到这话后都笑出声了,他走到滕安身后,捏了捏他的脖子,说:“收下吧,梁星,我再给滕安做一个就是了,也不麻烦。”

他这话就像是给滕安撑腰,小孩把帽子往梁星病床上一放,立刻就要走人——不过他走路太慢了,走了两步就走出一脑门汗,笨拙的背影却丝毫不显得可笑——那里面蕴含着的,是一个还没有完全长大的半大孩子,对他的朋友的一片真心。

严以珩笑着看他的背影,又回头看了一眼梁星。

“收下吧。”严以珩温声道,“只要你不嫌简陋就行。”

滕安把帽子丢在梁星的脚边——只顾着送出小礼物,却没有留意到梁星是否还能……自己捡起床边的东西。

严以珩伸手拿过那顶帽子,轻轻放在梁星手边。他想起了许医生曾经说过的几句只言片语,低声对梁星说:“就当是小祝福吧,早点康复回家,去学你喜欢的地理。”

梁星看着他,脸上露出了真心欢喜的笑容。她说了一句“谢谢”,很吃力地用手指摸了摸那帽子上的毛线。

正值花季的女孩,面容早已被陈年的疾病折磨得憔悴不堪,可她依然拥有世界上最真挚的笑容。

这帽子滕安心心念念了很久,到手不过几分钟就被他转手送了出去。

送礼物的心情是真心实意没有一点点勉强,可真的送出去了,心里还是多少有些不舍。

他眼巴巴地看着严以珩,学着动画片里的角色,夸张地对了对手指。

严以珩看了好笑,说:“过两天,差不了你的。”

滕安拍了拍床,高兴地笑了。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那笑容里带上了点窃喜的意思。

“以珩哥哥,”他捂着嘴小声说,“以后要娶像以珩哥哥这样的人做老婆。”

“……”严以珩挑眉,“嗯?你再说一遍。”

滕安笨拙地躺回床上,两眼一闭,甚至开始打起呼来。

严以珩歪着头看他,又好气又好笑。可他又没办法,叫也叫不动,说也没法说。

最后,他看向一直坐在角落安静看着他们的滕酩:“滕酩,管管你弟弟。12岁的小屁孩,已经开始琢磨以后娶老婆的事了?”

滕酩啧了一声,扬声道:“滕安,不许早恋。”

“这么多人?这么热闹。”

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随后,熟悉的冷淡声音传进病房内。

严以珩回头一看——

许医生跟另一位胖胖的中年男医生一起走了进来。

听到许医生的声音后,滕安不敢再装睡,挣扎着就要爬起来。

“你睡你的。”许医生道,“师兄刚下班,说过来看看你,我就跟他一起来了。”

说着,他又看向严以珩——在场的这些人里,大概只有严以珩不认识他身后那位胖医生。

“我师兄,刘医生,之后滕安的手术,是他来主刀。”许医生介绍道,“直系的同门师兄,也是戴老师的学生。”

之后……他又看了一眼滕安,用食指点点他,说:“男的跟男的不能结婚。”

严以珩:“……?嗯?”

他几乎快要控制不住笑意,忍笑忍到嘴角都要抽搐了。他吸吸鼻子,表情扭曲地说:“许医生,你……”

许医生:“嗯?”

严以珩捂着嘴,弱弱地摆了摆手:“没事,没什么……”

之后便躲到一边偷偷地放声大笑去了。

滕安和这位胖医生不熟悉,心里多少有点害怕。许医生便带他过来,让滕安跟他稍微熟悉一点,减少心理上的恐惧。

胖医生问了几句滕安今天的表现,他人挺亲切,长得也很平易近人,说话慢条斯理的,很温柔。

许医生则去找了滕酩,说了一些手术的注意事项。

该交代的东西,滕酩也知道——滕安毕竟病了这么久。只是……

“我下周可能不在。”滕酩皱着眉头,说道,“我过两天要去德国,争取赶回来,但我没法保证。”

许医生点了点头:“临时通知的时间,工作不好安排,可以理解。你爸妈在也是一样的,有直系亲属在就行。”

“又要去德国啊?”严以珩戳戳滕酩,“又有工作?”

滕酩无奈道:“对,最近事情多,人手安排不过来。本来请了假的,没批。”

严以珩撇嘴:“什么公司啊,这么不人性化。”

“唉。”滕酩叹了一口气,“特定行业的同传,要求太高了,没法交给别人。”

许医生朝他们的方向瞥了一眼,没说话。

他们两人在病房里没待太久,没过一会儿就准备走了。

严以珩看看时间——七点了,他也该回去了。

“我送你。”滕酩说。

“算了,别折腾。”严以珩拉着自己的小行李箱,朝滕安的病床方向努了努嘴,压低声音道,“下周就手术了,过两天你又要走,难得有点时间,你多陪陪他。”

他想了一会儿,又说:“明天白天我要先去看写字楼,我的合伙人找了几个地方,说让我去看看。我明晚……再过来。”

他看看滕安,又转过头来继续对滕酩耳语几句。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用气音说道:“安安做手术之前这几天,我争取都过来陪陪他。你的工作,你就放心去忙吧。”

滕酩抿了抿嘴,悄悄按了按严以珩的手背,无声地说了一句“谢谢”。

严以珩撇撇嘴:“不用谢我,我是为了照顾安安,不需要你自作多情感谢我。”

滕酩闷声笑笑,指腹偷偷刮着严以珩的手腕:“那我不送你了,到家跟我说一声。”

“走了。”严以珩摆摆手,“啰嗦。”

两人多说了几句话,耽误了几分钟时间。

然而严以珩走出病房来到电梯时,发现许医生和那位胖医生竟然还在等待电梯。

“电梯这么慢吗?”严以珩惊奇地问道。

许医生:“嗯。”

他身侧,那位胖胖的刘姓师兄推了推鼻子上的无框眼镜,闭了闭眼睛。

……又轻轻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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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许医生低头看看严以珩的行李箱,问道:“出差?”

“嗯,今天上午刚回来,去了一趟广州。”

许医生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又等了几秒钟,电梯终于到了。

……严以珩走进去的时候还在奇怪,这趟电梯空无一人,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再没有第四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高峰时期的电梯载客量。

三人走进电梯后,许医生按了两个楼层的按钮。

严以珩疑惑地看着那两个按钮,投过去一个奇怪的眼神:“现在这个时间……不是查房的时间吧?”

那位胖医生笑呵呵地解释道:“前两天做了一个手术,来都来了,刚好去看看。”

说着他又指指许医生:“师弟去一楼,急诊,我俩不顺路,不顺路。”

严以珩没听出来这带着一点解释含义的话语,只是脸上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急诊?许医生,你去急诊?”严以珩问道,“你不是……神外科的医生吗?”

“年底了,生病的人太多,急诊忙不过来,去支援一下。”许医生木着脸说。

“啊……还可以这样吗?”严以珩抓抓脸,很谨慎地问道,“我不是质疑啊许医生,我只是有个小小的疑问——”

许医生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解释道:“这个时候的急诊,多半都是发烧的小孩。就那几种病,大差不差。如果不走运碰上处理不了的,也有别的医生。”

说话时,许医生脸上的表情没怎么变化,只是……不爽的情绪还是很微妙地传了出来。

这个时候想这些可能不太合时宜,但严以珩就是很莫名地想到,许医生曾经评价过给滕安缝针的某位外科医生,当时滕安说,许医生在翻白眼!

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上的变化作为支撑,但……严以珩严重怀疑许医生确实在翻白眼……

年底医院忙,这个严以珩倒是知道,只是……

“为什么是你去啊?”他问。

许医生看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我以前在急诊待过,可能觉得我有经验吧。”

那位胖医生扑哧一声笑了,道:“我这个师弟啊,太谦虚了。”

他神神秘秘地对严以珩说:“升副高了,以身作则。”

严以珩“哇”了一声:“恭喜恭喜,许医生!不过……”

严以珩又摇摇头,感慨道:“很辛苦吧,急诊哎,想想就很辛苦。特别是,年底多是小孩子生病。”

一个小孩生病,出动的可是全家人。

许医生还没说话,胖师兄倒主动接起了这个话茬:“可不是!我们看病最怕遇见小孩子患者了!小孩家属比疾病本身更可怕。”

说到这,他不知想起什么,脸上忽然露出一个……像是调侃的表情。

他看看严以珩,清清嗓子,说:“以前啊,好几年前了,得有七八年了吧!那时候啊,我们医院来了一个实习生,就在急诊。那天晚上刚好遇见一个发烧的小朋友。病不严重,就是流感,但是家里大人着急啊,从一进医院就开始嚷嚷,跟保安干仗,跟护士干仗,跟医生干仗,跟做检查的科室干仗。化验结果出来之后,又在急诊门口骂骂咧咧。那个实习生呢,也是个暴脾气,一听就急眼了——”

他瞥了一眼身后默不作声散发低气压的许医生,神神秘秘继续说道:“那实习生小伙子,白大褂一脱,揪着那小孩爸爸就往外面走,说,你来,我跟你好好唠唠。”

“……然后呢?”严以珩眨眨眼睛,“好像有点不太道德,但是,有点解气是怎么回事……”

胖医生笑眯眯地说:“没然后了。那小孩爸爸是个欺软怕硬的人,当时就不说话了。”

严以珩低着头笑了几声:“干得好,着急也不是到处乱发脾气的理由啊!”

笑过之后他又有点紧张,连忙又问道:“不过,实习生哎,后面有没有被惩罚呀?没有影响他工作吧!”

胖医生又瞥了一眼身后:“那我就不清楚了,这你得问当事人。”

“……”严以珩的头顶缓缓升起一个巨大的问号,他看向身后一脸生无可恋的许医生,疑惑到声音差点破音,“是你啊?!”

这时,电梯停在了六楼。

“师兄,你楼层到了。”许医生淡淡道。

胖医生呲溜一下窜出电梯,动作是和体型完全不相符的敏捷。

“走了走了,拜拜!”

许医生上前两步,挤到严以珩身边,又按下了电梯的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关上,门上模模糊糊倒映出了严以珩忍笑的脸,和许医生……无奈的神色。

反正电梯里也没有别人了,严以珩毫不掩饰地夸张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许医生!真是想不到,你还有这种光辉历史!”

“……”许医生凉凉地说,“年轻气盛,不懂事,总会犯错误。”

他无奈地闭了闭眼睛,说:“当时因为这事,差点毕不了业。”

严以珩讪讪地闭了嘴:“这么严重啊?”

许医生耸了耸肩:“不知道是不是吓唬我,反正就是轮番批评教育呗。不过最后……也不算有什么惩罚,也不至于真不让我毕业。”

他看向严以珩,若有深意地说:“我是本硕博连读的博士,如果毕不了业,那就相当于我的学历只有高中,所以……”

“……”严以珩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那就好”,又说,“虽然没有证据,但我有理由怀疑你是在暗戳戳地对我炫耀。”

许医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一点恶作剧得意的微笑:“还好,还好。刚刚那位师兄也是本硕博连读的,没什么好炫耀的。”

越说越让人生气了。

严以珩眼珠一转,小坏心眼又冒了出来。

他收拾好脸上的表情,问道:“那位医生……多大了呢?我记得你说,他已经是主任医生了。”

“40多。”

“哦哦。”严以珩连声应道,“那,他是你师兄……?恕我冒昧啊,许医生,您……?”

许医生面无表情地警告道:“我刚过完三十岁生日。你想说什么?”

严以珩:“真的吗?那可真看不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许医生拿他没辙,闭着眼睛叹了一口气。

很快,电梯到了。

严以珩拖着行李箱走出电梯,回头冲许医生道别:“许医生,拜拜!”

“哎,”许医生却叫住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以前我也做过同传。”

住院部的一楼吵吵闹闹,严以珩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疑惑地“嗯”了一声。

许医生快步跟上来,声音压得很低,语速飞快地说:“以前我们组没那么多经费,又怕错过重点,只有让我顶上,当时的通讯纪要还是我写的。”

“……”严以珩听明白了,“所以……呢?”

许医生正色道:“不过我只会英语。”

严以珩:“哦。”

他看着许医生,表情是认真的疑惑:“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呢?”

许医生:“……没什么。”

严以珩靠着自己的行李箱,两只手抱在胸前,嘴角飞起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

“没什么就别再叫我咯,许医生。”严以珩懒洋洋地说,“我一大早就赶飞机回来,现在要回去休息了。”

说罢,他拎起自己的箱子,转身离开了——还背对着许医生挥了挥手,当做告别。

身后,许医生的叹息一点不落地被他听见耳朵里。

严以珩低头笑笑。

看许医生吃瘪,还是那么有意思。

之后的几天里,严以珩又鼓捣了一会儿公司的事。

办公的地点敲定了,他们又找了一家代理记账的公司,姑且算是把公司的雏形搞出来了。

滕酩出差去了,只剩滕家父母两人轮流照看着滕安,严以珩有空时也会过去帮帮忙。

而等待做手术的滕安本人,不知是不是因为经历过一次手术,表现得异常淡定。

滕酩急匆匆处理好了工作,但还是没能在手术前赶来。

滕安剃了头发、被推进手术室时,滕酩的飞机才刚刚降落。

“别着急,已经进手术室了,你慢慢来。”严以珩给他发了条语音。

到了这个时候,滕酩来不来、什么时候来,确实已经没那么重要了——出了手术室就要进ICU照顾,他赶回来也见不到人。

“ICU也需要外面有家属随时等着。”滕酩说,“我回家把行李放下就过来,刚好替我爸妈,还有……你。我不在,辛苦你了。”

最后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轻,那语气中的情意倒是一点没遮着。

原本,严以珩的心里还是有些担忧的——他不会在这个时候表现出来,滕爸爸滕妈妈都比他更着急,滕酩又不在,如果他还在这个时候跟着瞎捣乱,这手术还没做就要出乱子。

可他不说,不代表他心里一点都不紧张。他也……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

开颅手术,光是这四个字就够吓人了。

他心里的焦虑被稍微抚平了一些。他攥着手机,靠在手术室外面的走廊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的手机很快又响了——这次的新消息,居然是来自……许医生。

消息的内容是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别担心。】

严以珩按了按胸口,深深呼出了一口气。

滕安的手术做了很久。中间,严以珩下楼去给滕安的父母买了一顿午饭。

手术室外人满为患,到处都是焦急的病患家属,严以珩不愿意跟他们抢位置,便在电梯外找了个地方坐着,又嘱咐滕爸爸,有事情随时给他打电话。

他也很累了。

滕安的手术安排在今天早上十点,他从昨晚开始就一直很紧张,几乎一整晚都没怎么睡着。

手术室的大门偶尔会打开一下,守在外面的家属每一次都一拥而上,看清出来的医护不是他们要找的人后,又一窝蜂退下。

又过了一会儿,滕酩赶到了——一出电梯就看到严以珩了。

他快步走向严以珩,话还没来得及说,先抬手给了他一个拥抱。

也顾不上旁边有没有人在看着了。

严以珩笑了笑,他拍拍滕酩的背,低声说:“还没结束呢,别着急。”

滕酩松开他,两只手摩挲着严以珩的手指。

“我不急,我不怕。”他看着严以珩的眼睛,视线一直没离开他,“辛苦你了,以珩。”

作者有话说:

许医生这种高智商的人搞雄竞,往往都是以最简单最朴素的方式进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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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最后,严以珩还是被滕酩劝回去了。

临走前,他再三对滕酩说:“手术结束后告诉我哦。”

滕酩说:“ICU不方便探望,而且……里面都是些重症病人,进去待一会儿都觉得心里难受,你还是别……”

严以珩瞥了他一眼。

滕酩闭了嘴,说出来的话拐了个弯:“行,手术结束我就通知你。”

他又捏了捏严以珩的肩膀:“你看你,肩膀都僵硬了,最近是不是工作很忙?”

语气都带上了心疼。

工作上……也确实有点小问题。严以珩不想多说,摆了摆手,只说:“那我先回去了。”

也没让滕酩送,自己打了辆车就回去了。

到家之后,苏筱刚好也在。

两人说了几句工作上的事——严以珩出差这几天,他们也没闲着,有几个小事情,都分着处理了。

后面还有点忙,戴盈盈都动了招新人的念头。

严以珩说:“招新人可以,总不能什么事都只有咱们四个解决,但是招新人之前,得先把办公地点搞定。”

这个事情严以珩就完全没管了:“你们定,我都行,我没意见。”

他确实很累了。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就倒在自己的床上,睡着了。

他睡得并不踏实,朦朦胧胧中他感觉到有人轻轻帮他脱去了大衣,又盖好了被子。

严以珩动了动嘴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谢谢筱筱”,也不知道那人有没有听到。

再醒来的时候,是被手机的振动吵醒的。

严以珩懵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又立刻清醒——

他赶紧摸出手机,发现消息来自……许医生。

【手术结束了,之后会在ICU观察一天,没问题的话转病房。刚跟滕酩他们说过,估计他们现在没空立刻跟你说,我先告诉你。】

【放心,一切顺利。】

严以珩的心脏咚咚咚跳个不停,他从床上坐起来,摸到开关开了灯,又把“放心”这两个字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这才冷静下来。

他按了按胸口,心跳声依然震耳欲聋。

他给许医生回了一句“谢谢”,下床去倒了杯水喝,这才觉得心情彻底平静下来。

他看看时间,已经是晚上六点多了,外面天色已经变暗了,远处甚至开了路灯。

上午开始的手术,结束时已经是傍晚了。

许医生没再回复,估计也去忙了。

又过了几分钟,滕酩打了一个电话过来。

“今晚都在ICU,”滕酩那边乱糟糟的,“你就放心在家吧,别过来了,来了也看不到人。”

严以珩也没再坚持:“行。你们今天……还回去吗?还是就在医院守着?”

“我爸妈回去,我在这儿盯着,明天他们再来。预计是明天下午回病房,我请了假,明天一天都在医院。”

严以珩重新躺回床上。他关了灯,在一片漆黑中继续和滕酩讲着电话。

“那我……明天抽时间过去一趟?”严以珩轻声说,“不看看他,我心里也不放心。”

滕酩拗不过他,最后说:“你也别太累,安排好自己的时间,我也不希望你因为滕安的事太过辛苦。”

这通电话结束之后,严以珩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再睡着的时候,终于一觉睡到了天亮。

第二天上午,谈吉祥带着戴盈盈去签了场地租赁的合同,他们租了一个十几平的办公室暂时用着,严以珩则在家里鼓捣了一会儿别的工作。

下午他终于空出了时间,去了一趟医院。

滕安已经回到病房了。

上午醒了一会儿,这一次的术后反应有点明显,一直说头晕想吐,快中午时才又睡着。

严以珩到病房时,那位主刀的胖医生刚好过来看滕安。

他问了几个问题,大概是为了检查滕安的语言功能。

滕安说得……磕磕巴巴,特别是说话时的语序,还是错乱的,但吐字好像比术前清晰了一点。

后来,滕安又在胖医生的示意下做了一些简单的握拳、松手、比数字的动作,也做得不错。

“挺好,恢复得不错,再观察两天。”胖医生说,“头晕恶心都是正常情况,今明两天应该就能消退。”

他又和滕安的父母说了几句,交代好了所有注意问题后,他扭过头,悄悄跟严以珩说了一句:“小许今天有手术,戴老师的一助。”

他指了指病房里空出来的病床,压低声音,道:“梁星,今天手术,你知道吧?”

严以珩的眉毛轻轻皱起:“……知道。今天的手术啊?”

胖医生平时笑呵呵的,现在的表情竟然也有了些凝重:“对,今天手术,还没下。”

严以珩真的想问问那孩子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又想起……“电梯内禁止讨论病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朝梁星病床的方向看了一眼,她的枕头旁边,还摆着自己织的那顶帽子。

是他送给滕安、又被滕安珍重地送给了梁星的那顶帽子。

胖医生离开后,严以珩走到滕安身边,微微弯下腰,碰了碰他的脸。

滕安闭着眼睛,眉毛皱得紧紧的,含糊地说了一句“晕”。

“明天就好啦,明天就不晕了。”严以珩轻声安慰道,“下周就能出院了,出院之后,就能回学校上课啦。”

滕安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但完全真心的笑容。

他闭着眼睛,右手在病床上胡乱地抓了几下。

严以珩把手递了过去让他抓住:“嗯?”

“典礼,”滕安慢慢地说,“毕业……典礼。”

“好,我一定去。”严以珩认真地说,“我一定参加,安安。”

滕安毕竟才做完手术,还是要静养。严以珩没跟他说太久,在病床旁坐了一会儿,滕安就又睡着了。

滕酩劝他回去:“别在这儿待着了,手术都顺利,安安这边不需要这么多人陪护的。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他碰碰严以珩的眼下:“这几天工作这么忙吗?你看你的黑眼圈。”

严以珩其实还想多待一会儿,无奈实在是……累。

“最近有点……烦。”严以珩拉着滕酩,找了个方便说话的地方,简单说了几句前因后果,“好像能够理解为什么都说朋友之间不要合伙做生意了。”

从打算做公司一直到现在,不过才过去了小半年而已,几个人的收入比起从前,都翻了好几倍——没有“中间商”赚差价,大家都是给自己打工,到手的工资自然多。

然而赚钱更多,并不代表……一切就会一帆风顺。

严以珩对他们这一行,或者说对整个咨询行业,并不算太有信心。

“咱们有什么竞争力呢?是咱们能力不能替代,还是客户资源不能替代?”严以珩说,“什么都能替代,咱们这一行,本来就是泡沫,我们必须要在泡沫破碎之前,发展点别的业务。”

他的想法是……物管。

“轻资产,好进入,而且毛利率高。缺点是……得先找个合作方。咱们没有品牌,没法做。”

别人倒是没提什么反对意见——在咨询这行做过几年的,对现在的市场环境心里都有数。

然而,谈吉祥不太同意。

“我明白你担心什么,小珩,但有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你说做物管,OK啊,但你做过吗?谁都没做过,咱们在座的这四个,都只做过金融这行。你觉得金融是泡沫,可现在泡沫既然还没破,就……”谈吉祥话说得挺直接,“别杞人忧天了。而且咱们这才刚起步,你就想着转型,步子迈得太大了。”

严以珩细细解释道:“我没有说现在就要做,我只是有这个想法,至于能不能成、怎么做,这些都要慢慢考虑。我的意思是——”

“既然慢慢考虑,那就到时候再说吧。”谈吉祥打断道,“我觉得我们现在,首先还是要站稳脚跟。”

谈吉祥这个人是这样的,性子急,有话就说。两人话赶话说了几句,居然有点要吵起来的意思。

最后苏筱看不下去了,说:“这样吧,我们今天肯定是讨论不出个所以然的,大家回去都慢慢想想,这不是一天、一刻就能做出决定的。”

说罢,他又看看谈吉祥,没带什么情绪地说了一句:“别人说话你不要总是打断。”

谈吉祥火也上来了,看了他一眼,说:“我表达我的看法也不行吗?你别一看以珩说话你就护着。”

“谈吉祥,”苏筱沉下脸,“工作上的事有分歧很正常,你不要带着个人情绪。”

“我有个人情绪?”谈吉祥蹭地站起来,“我有什么个人情绪?!”

最后,这通讨论自然是不欢而散。

严以珩省略了中间的过程,只简单跟滕酩说了几句:“意见有点分歧,烦。”

滕酩也不是做生意的人,对这些既不懂,也帮不上忙。

“难怪这两天总觉得你特别累。”他用手背碰碰严以珩的脸,温声安慰道,“别烦,总有解决办法。”

离开病房之后,滕酩左右看看,找了个无人注意的角落,轻轻亲了亲严以珩的眼睛。

“别烦,你看你这两天,都憔悴了。”他捏着严以珩的手,低声说,“这两天我都请了假,你那里忙不过来,就别往医院跑了。来回折腾,太累了。”

其实也不是真的有多忙,只是……很难说,出差回来的这两天,他居然真的感觉有些力不从心。

他反手握住滕酩,点了点头,说:“这两天再看吧——安安出院的时候,提前告诉我。”

滕酩笑着点头,说“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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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滕安的术后恢复情况还算顺利,恢复得很好,连出院的日期都提前了——12月30号那天,他就出院了。

这个日子是滕酩提的,他说,如果可以,希望能够在新年前出院,就当作是一个小小的仪式感:新的一年马上就要到了,就让那些病痛,全都留在旧的一年吧。

许医生没有立刻同意,组织了一次专家会诊,听过各科专家的意见后,才给他们签了出院通知。

严以珩那段时间实在太忙,但还是在滕安出院的那天过来了一趟。

好几天没见了,滕安一见他来,开心得不行,恨不得小跑着过去抱他。

严以珩立刻制止:“哎哎!慢点!”

自己跑了两步,过去摸摸他的肩膀:“精神不错啊!”

滕安不好意思地笑笑,稍稍抬起头,凑到严以珩耳边,小声说:“以珩哥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严以珩还以为是他又跟病房里哪个漂亮姐姐变成好朋友了,打趣道:“什么好消息?我听听。”

滕安拉过他的手,碰了碰自己的眼下,说:“我的左眼,能看到一点东西啦!”

严以珩当真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好消息。他有点愣,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在脑袋里转了好几圈才想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一个小小的烟花,响声不大,但把整个天空都照亮了。他急急地抓住滕安的手,很愚蠢地在小孩的眼前挥了挥,又确认道:“……能……看到了?!”

“嗯,能看到一点影子了。”滕酩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戳了戳弟弟的脸,说,“别闹以珩了,去那边坐着,以珩这两天累得很。”

滕安也不跟他斗嘴了,只抿着嘴笑着。他看看严以珩,很乖巧地说:“以珩哥哥,你工作辛苦啦。”

工作上的这点烦心事,好像都被滕安病情的好转治愈了。

严以珩扭头看向滕酩,用胳膊肘怼他,质问道:“这么大的好事,怎么才告诉我?”

滕酩吃痛地“哎哟”一声,装作很痛地卖惨:“好疼啊,你好暴力。”

严以珩瞪他。

“就是这两天的事。”滕酩不再逗他,“前天吧,忽然说能看到一点影子了。但那时他说话还不利索,就没跟你说。而且……”

滕酩有点无奈:“也怕是暂时性的。小孩长大了,心里有事了,连我们都没告诉。直到昨天晚上才说,还……大晚上去骚扰了许医生。”

提到许医生,滕酩的脸色忽然有些沉重了。

这回,语气里难得没带上那点醋意。

“许医生最近都很忙,经常一天都来不了一次。”滕酩说着,嘴角都有些绷紧了,“他最近在……忙梁星的事。”

“梁星?”

严以珩下意识地看向之前小姑娘住的那张病床,却发现……那里换了别人。

换成了一位年迈的老人。

严以珩的心都揪紧了,他着急地攥住了滕酩的手,压低声音问道:“梁星呢?之前不是说去做手术了吗?她……?!”

滕酩回握住他,轻轻握了一下,说:“手术之后就进ICU了,一直没出来……情况不好。”

“怎么会……”严以珩失魂落魄地说,“怎么会呢……”

滕酩的表情也并不轻松:“各人有……各人的命吧。梁星病了快六年了,她的父母都……不抱什么希望了。”

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了。

许医生来了。

他没穿白大褂,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灰色大衣,整个人修长又挺拔。

路过严以珩时,他只来得及冲他点点头。

“幸好赶上了,我跑了一路。”许医生解释道,“一般情况下,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医院里是不允许医护奔跑的,只能脱了白大褂跑过来了。我还担心你已经出院了。”

滕安从病床上慢慢坐起来,笑眯眯地说:“许医生,不忙,没走。”

许医生用食指点点他,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模样:“看你这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回家之后记得多说话,多刺激语言功能。”

滕安慢慢地点了点头,依然笑着。

许医生还有别的事,也没多待。

“走了,就过来跟你打个招呼。”

又一次路过严以珩时,他的脚步顿了一下。

“你这是……”许医生上下打量着他,“最近没睡好?烦什么呢?”

严以珩心里一哽,话还没说,先叹了口气:“工作。”

“别着急,也别生气。伤肝,也伤胃。”许医生说,“什么事都不值得天天熬夜,少熬夜。”

这许医生,怎么连熬夜也能看出来……

严以珩没说话,往前走了两步,推着许医生走出了病房。

他又……想问问梁星的事了。

许医生,不仅会看人有没有熬夜,还会看别人心里在想什么。

严以珩还没张嘴,他就知道这人想问什么了。

“病人的情况我不方便多说。”许医生斟酌着说,“梁星的生日在1月20号,我们打算……给她过个生日。日期还没定,有可能……会提前。到时候如果你有时间,愿意来,那……欢迎你来。”

严以珩并没有立刻理解这话里蕴含着的意思,初听到这话时,他只是奇怪,过生日,为什么还要提前定日期。

片刻后他才反应过来——

他呆呆地看着许医生,手上有点发抖。

“提前……?”他怔愣着重复了一句,“1月20号的生日……提前过?”

许医生转开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几秒钟之后,许医生又说:“滕安也知道,他会来,如果你愿意,可以跟他一起。”

说完,他便匆匆离开了。

送滕安回家的途中,严以珩的脑袋里一直反复琢磨着许医生的话。

他没有明说,可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梁星,估计活不过下一个生日了。

18岁的女孩子,花一样的年纪,竟然已经度过了这么多年被疾病困扰的日子。

滕酩的车开进车库后,滕家二老先带着滕安上了楼,严以珩则留在车里,跟滕酩一起收拾着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

滕酩解开安全带,伸出双手给了严以珩一个安慰的拥抱。

“别难过了,以珩。”滕酩轻声说,“梁星……安安想给她准备一份礼物,你有什么想法吗?”

严以珩用脸颊轻轻蹭着他的肩膀,低声道:“我也不知道,我也……想送她一份礼物。”

接下来的几天里,严以珩短暂地从工作上的小坎坷中脱离出来。

先是重新给滕安织了一个毛线帽。

苏筱看了直乐:“你可真有意思。”

戴盈盈也调侃他:“我都不会织!”

严以珩也没理他俩,木着脸在一片嘲笑声中旁若无人地继续织着自己的小毛线帽,还被迫同意给这俩人也各自织一个。

戴盈盈狮子大开口,帽子上要这个花纹那个图案的,被严以珩警告了一眼也不肯老实。

之后,严以珩又去给梁星找了一份生日礼物。

他记得梁星喜欢地理,以后想去绕世界环游一圈,或者做一名地理老师,把书本上的地理知识讲给大家听。

他琢磨了一会儿,给梁星买了一个电子书的阅读器。

他想着,梁星估计不太方便用眼睛阅读,干脆把声音外放出来给她听着。

几天之后,就在梁星生日的前一天,严以珩跟滕酩通了一个电话。

“小孩长得就是快。”滕酩感慨道,“出院也就几天吧,发茬都长出来了,一摸都刺手。”

严以珩被他的描述逗乐了:“那明天我得好好摸摸!”

聊了几句滕安的情况后,滕酩主动提起了梁星。

“刚才……梁星妈妈跟我妈通了一个电话。”滕酩的声音挺失落,“具体怎么……我也没问,反正我妈挂了电话之后,哭了挺久。那孩子……太苦了。”

时至今日,严以珩依然无法相信梁星病危这件事,甚至他的心里对这个女孩的印象,还停留在大约一年前的第一次见面。

很明媚、很坚强的女孩。

严以珩重重躺回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二天一早,严以珩打车去了医院。

滕酩也载着滕安过去,不过他们路途远一点,没有严以珩到得早。

严以珩在住院部楼下转了一会儿,刚好遇到匆匆赶来的许医生。

“哎,许——”熟悉的称呼到了嘴边拐了个弯,“——遂!”

许医生没穿白大褂,又是满脸匆忙,严以珩也就……叫了他的名字。

走近了才发现,许医生的白大褂,就在他胳膊里夹着呢。

这个造型实在逗笑了严以珩:“我说你夹着什么东西,原来是白大褂!”

许医生无奈道:“护士长提议的,说今天大家都不穿。”

来的时候挺匆忙,真到了楼底下,脚步反倒慢下来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很默契地避开了梁星的病情,只提了几句滕安的恢复情况。期间,电梯在一楼停了好几趟,两个人都……没有上去的打算。

过了大约十分钟,电梯又一次停下了——这次是从地下停车场上来的,而电梯里……刚好就是滕酩和滕安。

电梯门一打开,门内的人和门外的人,表情都十分精彩。

作者有话说:

大家好,接下来的剧情会有点虐

本来想把这部分剧情一口气发出来,但最近工作实在太忙了,已经连着好几个晚上都在加班了,实在没有再多的精力加更。如果大家害怕虐的部分,可以缓两天,等到68章更新之后一起看

另外,滕酩和滕安的剧情也快要结束了,大概就是68章左右开始收尾。这部分剧情的话,我自己感觉应该不是太虐,当然分开肯定是需要理由的,不过前面也提到过,这段关系在小珩看来,本身也够不到谈恋爱的程度,所以对他来说,如果有能够接受的理由,那分开也不会是太难过的事情。前面也说过啦,小珩不会再因为爱情难过伤心了

这段剧情结束之后,感情线方面就全部是许医生的主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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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以珩哥哥!许医生!”

最先出声的是滕安,他什么都不知道,心思最简单,只知道见了人就要打招呼。

更何况,电梯外那两人,一个是很喜欢的大哥哥,一个是很熟悉的医生。

“来了?”许医生冲他笑笑,也打了个招呼,“最近还好?”

滕安抓抓脑袋:“好。就是……头发。”

开过刀的地方长不出头发了,滕安做过两次手术,脑袋瓜秃了两块,可把小孩愁坏了。

许医生没说话,伸手摸了摸他的秃脑瓢,笑了。

之后,他便走进了电梯——全程视线都集中在滕安身上,半点注意力都没分给旁边的滕酩。

滕酩也……不遑多让。

“出来时选错路了,高架比下面还堵,早知道就不走高架了。”滕酩对严以珩说,“明明比你早出门十分钟,没想到比你还晚到。”

完全视许医生如空气。

严以珩:“……”

他闭闭眼睛,也进了电梯,背对着那两人站在最前面。

电梯门关上的时候,他悠悠地说:“早,安安。”

把那俩人都无视了。

他勾过滕安的肩膀,语重心长地教育他:“安安,遇到熟人要打招呼,得叫人。”

滕酩不服道:“那我跟你说话你不理我。”

严以珩回头看了他一眼,撇了撇嘴:“早,滕酩。”

许医生冷哼了一声。

到了现在,即便单纯如滕安,也慢半拍地感受到了那两位大人之间的诡异气氛。

他疑惑地看看哥哥,又看看许医生,小脑瓜想不明白,只好重新贴到严以珩身边,小声嘀咕道:“那两个人好奇怪。”

严以珩点点头:“嗯,很奇怪的大人,安安不要学他们。”

说话间,电梯已经到了16楼。

电梯门刚一打开,严以珩就愣住了。

不知道是哪位护士小姐姐的提议,这一层的病房走廊被布置得很漂亮,天花板挂着五颜六色的气球,用卡通字体写着“美少女梁星18岁生日快乐”。

严以珩“哇”了一声,双眼放光:“好漂亮啊!这是你们布置的吗!”

值班的护士们还在做着最后的准备——他们在切水果,挨个分给各个病房的病人,并告诉他们,今天有个女孩要过18岁的生日,如果他们有时间也愿意,欢迎来到1606号病房为她庆生。

“对呀,都是我们准备的!”有个年轻的护士笑着回答他,“好看吗?”

说着,手里还在叠着彩色的高筒帽。

“好看好看,我帮你啊!”严以珩小跑着过去帮她。

他帮忙做好了高筒帽,又踩着板凳把护士们给梁星折的千纸鹤挂到女孩的病房门前,做好所有准备后,才进了1606病房。

梁星在的3号病床也布置得漂漂亮亮,床头摆着好几盘摆盘精美的小水果,床底还摞着好几个礼物盒子。

梁星半睁着眼睛躺在床上,正在听他们说话。

滕安嗓门最大:“星星姐姐,你看许医生多偏心。”

他指指自己脑袋上的伤口,控诉道:“做手术之前我跟许医生说,我也要一个好看的针脚,我要星星姐姐那种月亮形状的。许医生没理我!”

梁星扯了扯嘴角:“胡闹。”

正在放空的许医生冷不丁被点了名,眨了眨眼睛,从身后掏出几本书,冲梁星挥了挥。

“《这里是中国》,两部,送给你。”许医生淡淡地说,“我看网上说,这是地理爱好者的必读书单。”

“哎——巧了。”严以珩从后面挤进来,也把手里包装好的小盒子放到梁星床脚下,“看书费眼睛,送你一个可以听的阅读器,这样你就可以一边做别的事一边听书啦。”

梁星动了动嘴,很轻地说了一句“谢谢”。

梁星的妈妈帮她把礼物整理好,又依次道过谢,之后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巴掌大小的小红包分给众人,说是感谢大家对梁星的关心。

梁星情况不太好,话都说不了几句,躺在床上也依然虚弱,她妈妈便代表她,说了几句客套话。

期间,她一直表现得很平静,没有太多喜悦,也没有明显的……悲伤。

她就是,很平静、很冷静地说着,这些年梁星在医院的小故事。

在她的描述中,梁星仿佛只是生了一场小感冒而已。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梁星累了,眼睛都睁不开了,大家便不再打扰她,纷纷从她床边退开。

滕安还想陪她待一会儿,滕酩便跟他一起留在了病房,严以珩则先行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许医生就跟在后面,也走了。

滕酩朝那两人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没说话。

严以珩没打算先回家,他还想等等滕安。

最近忙于工作,都没怎么见过那孩子。

他知道许医生就跟在他身后,于是,他的脚步在走到电梯前时又拐了个弯——

去了楼梯间。

医院的层高比一般建筑要高一些,两层楼之间夹着三个小楼梯,严以珩在中间的楼梯处站停,两只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歪头看着身后的人,问道:“许医生,尾随我干什么?”

许医生很淡定地说:“跟你说话。”

“……”严以珩都气笑了,“那你倒是说啊!跟在我后面干什么?怪吓人的。”

许医生把手里的白大褂往胳膊上一搭,看着严以珩,非常直接地说道:“那我说了。你跟滕酩分手了吗?”

严以珩:“……嗯?”

“没分手我就过几天再来问。”

这个许遂真是……

严以珩捂了一把脸,无语道:“我说,你——”

“没法回答?那我换一个问题。”许医生又问,“你决定好以后是留在阳城,还是离开了吗?如果要离开,你想去哪儿呢?”

许医生这架势……不问出个结果是不会死心的。

严以珩本来也并没有打算敷衍他,只是以前实在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才一直拖着。现在……

“我想过几年去北京。”严以珩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但是去不去、什么时候去、去那里做什么,我都要跟我的合伙人商量后才能定下来。许医生,我……”

严以珩不知该继续说些什么好。

那些连自己都不确定的未来,他并不确定是否真的有告诉别人的意义。

就在他纠结思索的时候,许医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说:“北京?北京很好吗?你觉得……北京比阳城好吗?”

“不好吗?”严以珩反问道,“你在北京上的大学——我想想,本硕博,应该是八年,那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那我换个说法。你觉得北京——”

许医生的话,只说到了这里,再之后的话,被住院部喇叭里传来的冷静女声打断了。

“紧急情况,紧急情况——住院部1606病房3号床999,住院部1606病房3号床999——”

“卧槽!!!”

许医生再也顾不上把剩下的话说完,扭头就往楼上跑去!

“哎!许医生!怎么了?!”严以珩跟在后面上了楼,声音也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怎么了!!”

许医生却根本无暇回答他,他飞快地跑上楼梯重新冲回病房,最后的三级台阶被他一脚跨过!

啪嗒——

他的手机从裤子口袋里掉了出来,顺着楼梯滚了几滚,一直滚到严以珩脚下。碰到他的鞋子后又被弹开,直接掉到了下一层楼的楼梯。

“哎,手机!!”严以珩叫他,“手机掉了!”

可是,严以珩甚至已经看不到许医生的背影了。

他无奈,只好先下楼去帮那人捡回手机。

就在这时,楼下也传来了凌乱又焦急的脚步声。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医护人员都带着满脸的惊慌跑上楼梯,每个人的动作都像许医生一样麻利。

人群中,严以珩看到一个身材肥硕的男医生——是那位给滕安主刀的刘医生,许医生的师兄。

至此,严以珩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恐慌。

他不受控制地退到楼梯的角落,任凭自己身旁跑过不知多少名医生护士。

他的心脏忽然跳得很快,耳边也一阵阵响起尖锐的轰鸣。

他愣愣地看着路过的每一个人,不知不觉竟屏住了呼吸。

有个护士来得很慢。

她大约是刚刚值过夜班,正要下班,鞋子都换了。带着一点高跟的踝靴不便于奔跑,她跑了两步觉得不舒服,便伸手脱了鞋子,只穿着单薄的袜子,三步并作两步,上了楼。

她又嫌那靴子重,后来,干脆把它直接丢在了楼梯上。

严以珩弯腰捡起许医生掉落的手机——那手机刚刚不知被谁踢了一脚,又落下几层台阶,屏幕右上角碎了一块。

他机械地用自己的衣服擦净了屏幕上的灰尘,又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手指僵硬地输入了几个字,打开了搜索网页。

“医院999:这是医院的紧急呼叫广播代码,代表有患者需要紧急救治。”

严以珩抬头看看楼梯的出口。

1606病房,3号床。

……他刚刚在那里,给一个即将18岁的女孩,庆祝了生日。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了那遥远的楼梯,只知道重新拐进病房区域时,他看到一群医护人员正从1606病房里走出。

走廊里很安静,没有任何人的吵闹声。这样的安静,在平日的病房里几乎不可能出现。

这里总会有各种医疗机器的滴答声,有病人喊疼的痛呼声,有小推车的轮子在地上滚过的哗啦声。安静,几乎是一种奢望。

然而现在,这样的宁静,只是令人绝望的沉默。

那群医护人员里,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带着方框眼镜,眼袋很深,脸上的皱纹像刀刻一般。

严以珩知道他。

他是戴医生,是许医生的老师,是……“神外第一刀”。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戴医生。

严以珩的视线越过戴医生,落在了他身后的其他人身上。

他依次看过每一个人的表情,似乎想要从他们的脸上看到一些……别的表情。

后来,不知道从谁开始,不知从哪里开始,走廊里静静地传出了一两声啜泣。

那哭声逐渐变得很大,不远处,方才被他亲手挂上去的千纸鹤,从门上掉了下来。

梁星……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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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梁星的母亲面容沉静地从病房里走出来,她轻声叫住一位护士,问道:“老师,请问,死亡证明在哪里开?”

那个护士,严以珩知道的,去年九月才来安和医院,人很年轻,性子也活泼。刚才,他还帮着她一起粘着给梁星制作的小帽子。

“我……”那护士眼睛红红的,话还没说上一句,眼泪先掉了下来,“我帮你去签,阿姨,你……”

梁星的妈妈很温和地冲她笑了笑,道:“好的,谢谢你。不要哭了。”

她回头看看病房的方向,眼神中好似带着无尽的慈爱和温柔。她低声说:“不要哭了,不要难过,她解脱了。”

许医生听到这句话后,转过了身。

严以珩只能看到他的背影,并不能看到他此刻的表情。可他却分明从许医生的背影里看出了悲伤。

许医生并没有对梁星的妈妈说些什么,片刻后他低下了头,转过身对戴医生说:“老师,我先……走了。”

他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死亡证明、病例、停药医嘱……他没有时间,在这里继续悲伤下去。

路过严以珩身边的时候,他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没有看向严以珩,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便离开了。

这时,滕安摸着墙,慢慢从病房里走出来。

他看到严以珩后,动了动嘴,没有发出声音。他只是扶着墙,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他的眼睛耷拉着,眼眶红了一圈。

严以珩朝他走去——

悲伤的心情在见到滕安的这一刻忽然不能再控制了,严以珩的眼睛迅速红了,胸口满是苦涩。

他来到滕安的面前,想要安慰一下面前的小孩。伸出手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想要抱住他的时候,又发现……滕安不知不觉,竟然已经长到他的肩膀那么高了。

严以珩的手最终落在了滕安的背上。他稍一用力,把滕安拉进自己怀里。

“以珩哥哥,你难过吗?”滕安的额头顶着他的肩膀,“我不难过。”

滕安的声音还是带着点不太明显的鼻音,只是他的语气坚定极了:“她回天上做星星啦。我不难过,我不哭。”

严以珩闭着眼睛,泪珠从眼角悄悄滚落。

他吸吸鼻子,尽量不让自己看上去太过悲伤,只是哽咽的声音实在无法掩饰。他拍拍滕安的背,说:“嗯,梁星回天上去做星星啦,她在天上也会闪闪发光的。”

滕安蹭着严以珩的肩膀,低低地“嗯”了一声。

几分钟后,滕酩从病房走了出来。

他帮梁星爸爸收拾了一些东西,现在,正要帮护士把梁星没用完的药拿去处理。

他拍拍滕安的肩膀,又给了严以珩一个浅浅的拥抱。

“……别难过了。”滕酩低声安慰道,“……以珩,别难过了。”

那一天,严以珩在医院待了很久。

他帮着梁星的父母办了些手续,在滕酩帮着联系……一些后续处理的时候,他则陪着滕安在一旁默默等待。

一直到了晚上,他才从医院离开。

他没让滕酩送。

“今天这一天,你也挺辛苦的,别折腾了。”严以珩连说话都没什么力气了,“早点带安安回家,早点休息吧。”

滕安刚坐上车就睡着了,滕酩去后排帮他系上了安全带,又握了握严以珩的手腕,低声道:“你也是。别想……这些了。”

严以珩的鼻子又有些泛酸。他抬头看看天空,点了点头,说“好”,便跟滕酩分开了。

他依旧从医院的后门离开,想到外面的巷子里去打车。

离开医院前,他又路过了那栋三层高的小矮楼。

鬼使神差地,他拐进了楼梯,上了顶楼。

天色已经很黑了,好在路边的街灯还算明亮,足够照清楚正在顶楼坐着的人。

那人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十分惊讶,扭过头一看——

“是你啊……吓我一跳。”

严以珩挤出个笑容:“你才是,吓我一跳。许医生,大晚上在这干什么?”

许医生就在这个顶楼坐着,无声无息地。

“这儿安静,我喜欢来这儿休息。”

许医生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把两只手往后一伸撑在地上,长腿不再蜷着,一条腿伸直了抵在地上。他抬头看看天空,说:“医院太吵了,就没有安静的地方。我刚来医院时,有段时间轮ICU,当时真觉得机器吵得我快要耳鸣了。”

严以珩走到他身旁,挨着他坐下,也学着他的样子用两只手撑着地,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

两个人许久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并排坐着。

过了不知多久,严以珩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递了过去。

“许医生,你手机是不是不见了?”严以珩笑笑,“你……太着急了,手机从楼梯上掉下去了,破了一个口子,不知道是钢化膜碎了,还是……屏幕碎了。”

许医生失笑:“我找了一下午,原来被你捡到了。”

他从严以珩手里接过自己的手机,不甚在意地看了看,便放进了口袋:“无所谓,能用就行。我还以为丢了,差点就要重新买一个了。”

他话说得轻松,脸上更是全然看不出上午的急迫和揪心。

然而……

他的表情那样平淡,平淡到好像已经忘记了上午发生过什么,忘记了上午……他的一个病人永远地离开了人世。

严以珩却知道,许医生的心里并非全然无动于衷。

……他的睫毛还湿润着。

严以珩的心里毫无征兆地再次被悲伤淹没。他慌乱地转过头去,却没来得及止住掉下来的眼泪。

这样的冬夜里,小泪花很快便被寒风吹干,紧绷绷地挂在脸上。而那片微微泛着冷意的干燥感,又很快被另一片湿润悄悄覆盖住。

身旁,许医生轻声叹了一口气。

再然后,严以珩紧握着的拳头被挤开,掌心里塞进了一张柔软的纸巾。

许医生的左手轻轻搭在他的肩膀上,犹豫再三,还是……侧过身去,用下巴压住了他的头顶。

严以珩的肩膀微微抽动着,他用右手捂着眼睛,指缝里扑了满手的泪水。

许医生的嘴巴张张合合,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他只是时不时拍着严以珩的胳膊,无声地安慰着他。

过了很久,严以珩哑着嗓子说了句“谢谢”。

他推开许医生的手,脸上的表情已经恢复平静,只有眼皮泛着红,肿得明显。

纸巾还被他攥在手里,皱巴巴的团成了一团。

许医生抬起手,看起来很想要给他擦一擦眼泪,但到底还是没有真的这么做。

最后,他只是说:“别太难过了,快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严以珩的脑袋空空的,什么东西都没想。

他坐在网约车里,看着窗外飞速倒推的风景,只偶尔会疑惑——

梁星,会是天上的哪一颗星星呢?

回到家里时,他发现谈吉祥也在。

谈吉祥好像在和苏筱说些什么,脸上满是不敢置信。然而见到他时,又很生硬地换回了正常的表情。

如果是平常,严以珩还会打趣他们几句。但今天,他实在没有心情了。

“你来了啊。”严以珩低声跟他打了个招呼,“什么时候来的?”

谈吉祥心再大也看出来严以珩状态不对了,急忙问道:“怎么了?”

严以珩摆摆手:“医院里有个……认识的病人,走了。”

谈吉祥“啊”了一声,脸色有些尴尬,连忙道:“早知道我就明天再来了,那我今天先回去,过几天再说。”

说罢就要离开。

严以珩拉住他:“有事?有事就现在说吧,别折腾了。”

“那我长话短说。”谈吉祥清清嗓子,“之前……你说的那个事,我后来仔细想了一下,我赞同你的看法。”

说的是严以珩之前提议的,打算试试物管行业的事。

“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有时说话不过脑子。”谈吉祥垂着眼睛没去看他,继续说道,“我也不是真的反对,我只是……没什么信心。我跟你不一样,我没办法接受失败的后果,所以我很谨慎,我不敢轻易尝试新的东西。但你说得对,我们不能只做金融这一行,想长久立足,还是要做点实业。物管……我没做过,但如果你想试试,我们就试试。”

苏筱也从沙发上坐了起来,一手揽着一个人,道:“有事咱们一起商量,总有能解决的办法。”

谈吉祥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这是好事,严以珩先前纠结了那么长时间,现在总算是有了个好的结果。

只是他今天真的太累了。

他揉揉脸,说:“好,我们一起想办法,怎么做、什么时候开始,我们之后商量。”

他满脸倦意,按了按心脏,又说:“我今天……确实有点累了,我也好好想想之后的路,我们……”

“好了,好了,”谈吉祥拍拍他的手背,“我今天来就是跟你说这些,具体的、实际操作层面的,之后再说也不迟。你歇着吧,我也回去了。”

临走前,谈吉祥从包包里拿出来一个小小的盒子递给严以珩。

“前阵子那个项目的款,今天上午到了,估计……你今天没空管,还不知道。”谈吉祥把东西放到严以珩的手上,说,“筱筱做主,下午把钱分了,一会儿你查查你的卡。”

说着,他用食指点点那个小盒子:“我给大家买了礼物,这是……送给你的。”

严以珩坐在沙发上,仰头看他:“是什么?”

“耳机。”

“耳机?”严以珩疑惑道。

他低头看看这个盒子——

他认得这盒子上的牌子,是最近两年风头正盛的一个电子品牌,蓝牙耳机尤为出名。

谈吉祥帮他拆开盒子的包装,取出里面的蓝牙耳机塞到他的耳朵里。

“有时我不想说话的时候,就会带上耳机。假装自己……在听歌。”谈吉祥笑了一下,“总有些不想说话,也不想别人打扰的时候,这是我留给自己安静的空间。现在送给你,以珩。”

耳机里想起了和手机配对成功的滴滴声响,但歌曲并没有播放,耳机里安安静静的,什么声音都没有。

……却又好像,真的把他和外面的世界悄悄隔开了。

严以珩碰碰左耳的耳机,轻声说:“……谢谢你。”

谈吉祥笑着摇摇头,又按按他的肩膀:“别说这个了,你休息吧,这两天……别想工作了,你看上去真的很累了。”

第68章

梁星去世之后的这几天,严以珩老会想起这个女孩。

他想,或许是滕安表现得过于乐观了,即便是肿瘤复发,他也只有那么一次在自己面前展现出过脆弱的一面,以至于他都忘了,滕安生的病,其实是那样严重的恶性疾病。

会失明,会失去语言功能,甚至会……死。

那段时间里,严以珩格外关注滕安的身体,催他复查催得可紧。

他有点……过分紧张了。

至于滕安,前面一段时间里跟他联系得还算密切,后来……也淡了一点。

不过,一来严以珩实在是忙,二来,滕安又重新回去上课了,也没那么多时间。

严以珩没多想,只觉得这是挺正常的事。

他也……没太多余力再去思考这些了。

他实在是太忙了。

先是陶乃姗那边一直在催他结婚。

“……”严以珩无奈地说,“妈,我还不到28岁,着什么急呢?”

陶乃姗的语气有点生硬:“什么叫还不到28岁?你爸28岁时我都怀上你了。”

手机不是说重要话题的地方,不然,严以珩真有冲动想跟她和盘托出。

最终,话题绕了几圈,他说:“我真不着急,再说吧,妈。”

陶乃姗没接话,反而问起另一个问题:“小一最近找过你吗?”

“没,怎么了?”

还真没有。他忙,韩千一也忙。

严以珩以为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托他告诉自己,便又说:“他忙,可能忘了,什么事呢?我问问他。”

谁知,陶乃姗忽然紧张起来:“算了,你别问!”

说着,她大约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你别问,没什么事。”

严以珩失笑:“什么呀?什么事不能直接跟我说,还要他来转达吗?”

“我让他帮你介绍女朋友,”陶乃姗平静地说,“你问他也行,反正,就是这个事。”

“那你可是找错人了。”严以珩乐了,“一哥被催了这么些年,最不乐意听的就是‘介绍对象’,你还找他?你可真撞枪口上了。”

陶乃姗没说话,又说了两句别的之后,挂了电话。

之后,严以珩立刻给韩千一去了个电话询问情况。

还真是要给他介绍女朋友。

韩千一说:“可能觉得你到年纪了吧,最近催过我好几次。”

严以珩:“……唉。帮我挡挡,你就说安排过,人家看不上我。”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老觉得韩千一有点欲言又止。

“哎哎,一哥,你被催了这么多年,现在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也被催这么多年吧。”严以珩嘀咕道,“你被韩伯伯催婚的时候有多痛苦,我现在就有多痛苦。”

韩千一好笑道:“知道了知道了,小屁孩。”

后来韩千一又说,他最近会休年假回一趟家,到时候顺道来阳城找他吃饭。

严以珩说“行”,这通电话就结束了。

陶乃姗催婚引发的小插曲并没有让严以珩多想,很快,他又投入到新的工作中去。

他们招了两个小新人:一个帮他和戴盈盈做行研,一个帮谈吉祥谈生意。

报告不可能全让他和戴盈盈来写,生意自然也不能全丢给谈吉祥去谈。

同时,他也在四处寻找能让他们参与进来的……小型物管公司。

总而言之,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还出了好几趟差,连28岁的生日都是在外面过的。

他自己都忘了生日这回事,那晚还是滕酩给他打了电话他才想起。

等到出差回来时,又跟前几次一样,飞机刚落地就被滕酩拐回家了。

“哎呀——”严以珩小声抱怨道,“你属狗吗滕酩!还咬我!”

滕酩用齿尖叼着严以珩下巴上的一小块皮肤,听到这话时后还吓唬似地更用了点力气。

“说你你还来劲是不是……”严以珩笑着推开他的脸。

好几天没见,滕酩有点着急,亲他的动作都带着焦躁,急到好几次咬到了他的舌头。

折腾了好一会儿之后,滕酩的吻才算安静下来。

两个人并排靠坐在床头,严以珩歪着脑袋靠着他。两个人的呼吸都湿漉漉的,空气里到处都弥漫着散不开的情/欲。

严以珩坐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冷了。

他想了想,这才恍然大悟:“今天居然已经20号了。”

说着,他躺到被子里缩成一团:“没有暖气了呀,我说怎么这么冷。”

“冷吗?”滕酩也掀开被子躺进来,把边边角角都掖好,“我都没注意今天多少号,你这一趟也出去得太久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你不在,我一天天的都没心思过日子了。”

严以珩轻笑一声:“少来。”

他闭着眼睛平躺在床上,困意逐渐上涌。

“以珩,跟你说个事。”滕酩凑近他,低声说,“安安说——”

“嗯?”严以珩都快睡着了,听到滕安的名字又清醒过来,“说什么?”

人醒了,脑袋还没完全清醒过来,眼神都带着茫然。

他这些天跑了太多地方、说了太多话、做了太多事,实在已经疲惫不堪。

滕酩在昏暗的卧室灯光下都能看到他眼下的乌青,想说的话又吞回了嘴里。

他说:“安安说……他老惦记着他的毕业典礼,说让你一定来。”

“哦,这个啊……”严以珩放下心来,“我记得,记手机备忘录里了,那天的工作我都提前安排好,会参加的,让他放心吧。”

他又念叨了两句:“下次我亲自跟他说,让他把心放肚子里……”

说着说着,又快睡着了。

滕酩笑笑,凑过去亲亲他的耳朵:“睡吧。”

在这个冬天的尾巴里,谈吉祥的母亲也离开了。

老人难过冬,更何况是病了这么久的老人。

谈吉祥大约也早就料想到了这一天,悲伤之余,又混杂着一丝麻木。

“以前总想着,工作了,赚钱了,家里就不用过得这么紧巴巴了。可现在真的赚钱了,却也……”谈吉祥低低地说,“换不来一个健康的身体,一个没有病痛的……身体。”

从四个人合伙开了恒誉之后,谈吉祥家里的生活确实改善了不少——就在两个月前,他才在老家给父母按揭买了一套房子。只可惜,他的母亲还没等到交房,就已经去了。

而谈吉祥的婚事,也因为母亲的离开,不得不又一次延期——原本,他准备跟女朋友在五一期间领证的。

女方的父母已经因为他们这么多年的爱情长跑却迟迟没有结婚而心生不满了,这一次的延期,他们没法责怪谈吉祥,话里话外却都透露着不满。

谈吉祥无可奈何,却又什么都做不了。

丧事结束后,严以珩和苏筱回了阳城,谈吉祥则放了个小小的假期,继续待在老家处理自己的家事,和……收拾乱七八糟的心情。

很快,时间已经步入了四月中旬。

阳城又度过了一个冬天。

滕安的第二次手术,从目前来看,都算顺利的。

他的左眼视力恢复了不少,虽说不能完全恢复到正常的水平,但已经完全不影响日常的生活了。

语言功能恢复得也很好,小句子说得很好,只有念课文的时候偶尔还会磕巴几句。

他聪明,再加上,小学的课程本也不算太难,回去学校上课之后,功课追得很快。

再一转眼,春天也过去了,滕安要去参加毕业典礼了。

小孩很高兴,也激动,更担心严以珩不来——提前一个星期就天天打电话问,以珩哥哥,你到底来不来。

后来,严以珩再看到滕酩打电话来都觉得头大:“客户追报告都没追得这么凶。”

滕安还学会告状了:“哥哥,他说我。”

滕酩倒也完全不向着自己弟弟:“说你你就听着,你看你干的这事,不值得说吗?”

玩笑归玩笑,毕业典礼肯定还是要去的。

学校给他们订购了全新的校服,每个男生还配上了小领结,看着非常唬人。

“天呐,这是哪里来的小大人!”严以珩逗他,“快让我看看,这是谁家大人?这么气派!”

滕安可骄傲了:“我们滕家的!”

滕酩都受不了了:“你们俩能不能……别这么……幼稚啊我说。”

严以珩叉着腰告状:“滕安,你哥哥说我。”

滕安也学着他的样子,小胖手往腰上一搭:“滕酩,坏!”

“惹不起,惹不起。”滕酩拱手告辞,“打扰了。”

严以珩笑弯了眼睛。

滕安毕竟身体不好,没有参加表演节目,但秉着“毕业典礼绝对要有参与感”的原则,滕安自告奋勇,给自己找了个小工作。

给每一位参加表演的同学的手背盖一个粉粉的戳。

都是十一二岁的大孩子了,依然对这种盖戳的奖励毫无抵抗力——每个节目结束之后,这些小毕业生们连谢幕都顾不上,一个两个跑到台下去,举着手给滕安,让他赶紧给自己盖戳。

愣是给小大人忙活出了一脑门汗。

严以珩找老师领了一个呱啦呱啦拍掌的小玩具,每个节目结束后就疯狂发出噪音,显得比那些刚刚完成了表演的孩子们的家长还要兴奋。

滕酩无语道:“我的——”

话还没说完,严以珩又是一阵呱啦呱啦。

“……耳膜都要,裂了……”滕酩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毕业典礼的时间不算太久,小孩子的注意力就只能集中那么一两个小时。

短暂的仪式感结束后,大家各自散去。

严以珩和滕酩一左一右把小大人夹在中间,一人牵着一只手,在夕阳里慢慢地走着。

恍惚间严以珩又想起很多年前,被滕酩背在背上的那个小孩。

不过一眨眼,他已经这么高了。

严以珩在一旁想着这些,手里忽然被滕安挠了两下。

“嗯?”他扭头看看,“干什么挠我?”

滕安腼腆地笑笑。

他在路中间站定,扭过头来看着严以珩,表情特别庄重。

“以珩哥哥,谢谢你……来参加我的毕业典礼。”

第69章

滕安这话说得太过庄重,恍惚间严以珩竟有些不敢相信,面前这个孩子,甚至还不到13岁。

明明昨天晚上还在撒泼打滚,闹着说如果严以珩今天不来,他就躺在学校嗷嗷大哭。

严以珩的心里软趴趴的。

对于他来说,这不过是抽出半天时间哄小孩而已,可对于滕安来说,这实在是再重要不过的事了。

严以珩捏捏他的脸,说:“这有什么好谢的?等你初中毕业、高中毕业、大学毕业,我都来参加你的毕业典礼。”

滕安却没有立刻答应,他挠挠头,露出一个像是很害羞的笑容。

“以珩哥哥,夏天马上就到了,不要贪凉总是吹空调。”滕安另起了一个话题,“哥哥说你老是喝咖啡,不好!要喝热水。”

“……”严以珩一下子不知道该无语滕酩给他弟偷着打小报告,还是该无语滕安用这种老头子才用的话语和语气教育他,“咖啡好喝,我爱喝,少管我。”

滕安也不生气,只自顾自笑眯眯地继续说道:“要工作也要注意身体,多少钱都换不来健康。还有啊,天天看电脑、看手机,对眼睛很不好哦!要和滕安学习,控制看手机的时间。”

严以珩一开始还听得津津有味,想着看这小屁孩还能说出什么话。听着听着,他忽然觉得不对劲了。

滕安对他嘱咐这些……是要干什么……?

送滕安回家的路上,严以珩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和往常一样和这兄弟俩说说笑笑。滕安下车之后,他沉下脸色,问道:“滕酩,你给我老实说,滕安怎么了?”

滕酩扭头看他一眼,把车子的火熄了。

“小孩心思少,觉得自己什么都能藏得住,其实,心里想什么,全都写在脸上呢。”滕酩无奈地笑笑,“他不让我告诉你,自己倒是把话漏了个干净。”

严以珩的眉毛都皱了起来:“到底出什么事了?他是不是……”

严以珩不敢说。

滕安那些“嘱托”的话,实在太像是……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才说些东西让他过好以后的生活。

他越想越急,要不是滕安太小,真想这就把他抓过来好好问个清楚。

“你别着急,不是他的病又恶化了。”滕酩拍拍他的手背,安抚地握住他,低声说道,“他只是……他最近一直在想,想要……”

滕酩琢磨了半天,换了好几个说法,始终没能找到最适合表达的句子。

最后,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压低声音说:“滕安想,以后不找你了,就是……”

他甚至不敢扭头看一眼严以珩的表情。

“……他想,以后从你的世界里悄悄离开,让你……慢慢忘记他。”

严以珩的眉毛皱得更紧:“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滕酩苦笑道:“我也想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车内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

严以珩拧着眉毛看着滕酩,后者却偏偏什么都说不出来。

过了许久,滕酩才又说:“梁星……给他的打击很大。”

梁星离开,已经是四五个月之前的事情了。可现在再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严以珩的心底还是铺满苦涩。

那么年轻又鲜活的生命,只定格在了18岁。她还没有去读她喜欢的地理,还没有……看过这世界的美丽风景。

梁星离开的那一天,滕安在病房门口,轻声对严以珩说,星星姐姐回天上做星星啦。

他说,我不难过,我不哭。

“回家之后……哭了很久。”滕酩靠在驾驶座上,说着说着也有些哽咽,“一开始是伤心,后来……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后来一直说,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

严以珩的眉心重重一跳!

“滕酩,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严以珩警告道,“少胡说八道。”

滕酩反倒笑了:“看来,还是安安了解你。”

他在严以珩的不解中继续解释道:“这段时间他老说,如果有一天他走了,以珩哥哥得……多难过呀。一说起这个就要哭,每次都哭得很伤心。”

滕酩依然攥着他的手,皮肤相触的那一小块地方泛起了薄薄的湿意。

他松松地握着他,指腹轻轻地摩挲着。

“小孩子,脑袋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只是想……”滕酩慢慢地解释着,“想,只要他不来找你,不像以前那样总是缠着你,你就会渐渐忘记他。这样,不管他以后他是好好活着,还是……都不会影响到你,不会……”

滕酩终于敢扭过头来看看严以珩:“……再害你伤心了。”

严以珩却在下一刻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过头去看向窗外,只留给滕酩一个后脑勺。

“就算滕安以后再也不来找我,我也不可能忘记他。”几秒钟后,严以珩硬邦邦地说,“滕安年纪小,胡思乱想也就算了,你也……”

他重新转过头去看着滕酩,脸上的表情又有些泄气:“滕酩,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你也陪他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滕酩又去握他的手,然而这一次,还没碰到就被挥开了。

滕酩握了个空。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拇指和食指之间好像还残留着严以珩指尖的浅浅温度。

他握紧了自己的手指,虚虚地攥了个拳头。

“最开始,梁星走了,他难过。后来,担心自己走了只留下你,而觉得难过。再后来……想到以后不再见你,被你慢慢忘记,而这些都是……他自己主动要求的,想到这些,又更难过。”

滕酩的眼睛慢慢红了,他眨眨眼睛,按下鼻腔的阵阵酸意,继续说道:“每次一想到,他就哭得很伤心。”

严以珩的睫毛轻轻颤抖了一下。

他低声说:“……都没有发生的事情,根本就……可以不发生的事情,想这些干什么呢……”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很轻,轻到……或许根本没有发出声音。

如果……滕安真的……他会不难过吗?

严以珩扪心自问。

这个冬天里,他先后送走了梁星,跟谈吉祥的母亲。非要说起来,这两人都同他无亲无故,可他们的离去,也都给严以珩带来了极深的影响。

他无法对别人的离去毫不在意,更何况,滕安还是他……那么亲密的弟弟。

怎么能不在意、怎么能不伤心呢?

多年的病痛并没有击垮滕安,相反,他比这个年龄的孩子都要成熟得多。

成熟到……他甚至早就想过了自己离开的那一天。

他似乎比严以珩……更能坦然面对那一天的到来。

理智上,严以珩非常能够理解滕安这个别扭的想法;可情感上,他又……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

“再过段时间,等安安放暑假的时候,我会带他出去玩一趟。”几分钟后,滕酩又一次开口,“他不让我告诉你,他想,这次毕业典礼,就是最后一次见你。”

滕酩无奈地笑笑:“不让我告诉你,自己把毕业典礼当成是……跟你的告别。”

严以珩听他说完这些,心里本来还带着一点……不高兴,他觉得滕酩不该由着滕安这么胡闹,又有些自己有种被排除在外的微妙不爽。

但……

滕安是心血来潮吗?换作别的小孩,恐怕大概率是随口一说。

但滕安不会。

失明许久的眼睛忽然重见光明,他能忍着很多天不说,自己确定不是暂时复明,才肯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和医生。

还有上次复发……语言功能的暂时障碍也大概率不是突发的,他自己的身体,没人比他更清楚。

想到这里,严以珩心里又有难以言说的心痛。

本应该好好享受快乐的童年,可滕安身上,除了疾病,还有被迫成长的心酸。

想明白了这一点,他又完全无法再去责怪任何。

说到底,滕安……也只是怕他难过。

“阳城就这么大,”严以珩斟酌着说,“难道,滕安还能一辈子都躲着我吗?”

“他哪里想的到这些?”滕酩好笑道,“他觉得只要他不来找你,你就找不到他——就跟失踪了一样。”

严以珩依然无法理解滕安简单的逻辑,却又清楚地明白,这已经是一个12岁的男孩能想到的最多的东西了。

他的心情逐渐恢复平静,不再有方才的疑惑和震惊。

他看着滕酩,斟酌着开了口:“其实……滕安说的,或许……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什么?”滕酩没有立刻听懂,“什么意思?”

说完这句话后,他疑惑的表情又立刻变成了震惊。

“……”他好像明白了,“你决定了……你要去北京?!”

严以珩没有看他,只是朝他的方向微微侧过了头,“嗯”了一声。

滕酩看了他一眼,又立刻挪开了视线。他愣愣地看着面前的方向盘,面上依然平静,心里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

严以珩早就说过以后想要离开阳城,可……那时并没有确定。

但,就算确定,他也……不可能跟他一起离开阳城。

他不可能带着滕安和父母去往陌生的城市生活,哪怕那里是北京,那里是首都。他更不可能把滕安和父母留在阳城,跟他们过着相处两地的生活。

“一直想跟你说,总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严以珩低低地说,“先前跟你说,我现在没有办法考虑感情,真的不是……敷衍你。我自己都无法确定的未来,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去和别人谈承诺呢?我给不了别人承诺,也……不能接受别人给我的承诺——我想明年走。”

当他再次扭过头看向滕酩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那人脸上的表情已经悄然恢复了平和。

他看看严以珩,甚至露出一个称得上真心的微笑。

“如果这么说,倒是有些庆幸了。”滕酩说,“幸好你不喜欢我,幸好你不爱我。这样……不管是你先离开,还是……滕安那个小屁孩先自作主张地离开你,你都不会因为失去我而……伤心。”

说着说着,滕酩笑了:“只需要为滕安不确定的未来而感到担忧,这样就够了,以珩,这样就……够了。”

他说得真诚,似乎真的没有因为即将失去喜欢的人而感到半分悲伤:“这两年时间里,你为滕安、为我们兄弟两个,做得够多了。我们非亲非故,本来也不能……一直接受你的好意。”

严以珩却说:“我只是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不觉得这是什么很特别的好意。再重来一次,再遇到滕安,不管是在那一夜的急诊,还是那个傍晚的急诊,我都会尽我所能帮助滕安。”

然而,在这一刻,严以珩不知道的是,滕酩的心里竟然也在想着跟他一样的话。

他想,就算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再来一次,他还是会……一头扎进去。

他是没有办法不对严以珩动心的。

他心里还有很多想说的话。

自从滕安生病之后,他的心好像也逐渐变得僵硬起来。那些年里,病房里走了一个又一个的病患,看久了,心里也很难再有什么波澜了。

直到遇到严以珩,那颗逐渐变得冷漠的心才又重新恢复了热情和生机。

滕酩捏着自己的掌心,在他们这段关系即将走向结束的最后一刻,半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真心话:“好过分啊以珩,就不能说个谎话骗骗我吗?”

然而,他又没有真的给严以珩一点点时间,让他来编出这个谎话。滕酩立刻又说:“开玩笑的——我喜欢你……是我自己的事,你别管。”

他伸手碰了碰严以珩的耳垂,低低地重复了一遍:“……你别管。”

然而,他没想到的是,严以珩……还是给出了回应。

他捉着滕酩拨弄自己耳垂的手,酝酿了许久,缓缓开口道:“滕酩,不管……你和安安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想说的是——”

他扭头看着滕酩,嘴角绽开一个浅浅的笑容:“这个冬天……因为有你们两个在,我真的觉得非常温暖。”

滕酩点了点头,也笑了。

他想,严以珩竟然说,这个冬天,是因为有他们,才变得温暖。

滕酩摇着头笑笑,明明……那人自己,才是太阳啊。

太阳会升起,也总会降落。白天和夜晚都会交替,更何况是短暂停留过的温暖和阳光。

滕酩想,遇到严以珩的这两年里,他也拥有过很多回忆了,不是吗?如果非要说还有什么遗憾的,那大概就是……

他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刚刚没来得及最后再握住他,以后大概也……没有再跟他十指相扣的机会了。

回家的路上,两人一路无言。

话都说到这里了,滕酩今晚自然不会再厚着脸皮跟他一起上楼。

车子停在小区门口,严以珩解了安全带,却迟迟没有做出下车的动作。

“其实我……还是没有完全明白。”他说,“滕酩,别的也就算了,有一件事,你必须得答应我。”

滕酩伸出右手,比了一个“不要说话”的手势。

“我不答应,我不同意。”滕酩极认真地说,“以后,滕安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你的。他……他有他自己的命,他能好好活着,那当然皆大欢喜。但如果……”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最后一次碰了碰严以珩的脸颊,温声说道:“所有的痛苦、悲伤,不能让你承担——这本来就跟你无关。”

平时挺好说话的人,在这个时候犯了犟。严以珩说不动他,最后只……问来了兄弟俩出去度假的时间。

滕酩无奈道:“到时候安安又要说我。”

严以珩却很郑重地说:“道别需要一点……仪式感。他倒是觉得跟我道过别了,我可还没准备好!”

他低声说:“我需要这个机会。”

这段谈话结束之后,滕酩果然如他所说,再也没有主动和他提过滕安的事情。

不仅如此,他大概也……正在让自己淡出严以珩的世界。

而严以珩……中间也有几次,实在想要问问滕安最近身体如何,有没有认真吃药,有没有按时复查,但最终也……还是忍住了。

有时他看着手机,又觉得手里这东西陌生得很。

现代社会,这样发达的科技,想要联系谁联系不到呢?

滕安想的那些东西,在如今这个社会里,根本没有能够实现的可能。

可他们又……切切实实地断了联系。

他们同在阳城,呼吸着同一片空气,甚至有可能在下一个路口擦肩而过。

但……他们真的没有再见过面。

时间拖拖拉拉,过得很快又度日如年。

转眼间,7月已经进入了中旬。

滕安和滕酩出去度假的时间到了。

大概是顾着滕安的身体,这次出门既没有坐飞机也没坐火车——他们坐邮轮出去的。

严以珩挺早就出发了,感到登船大厅时,一眼就看到了那兄弟俩。

前后不过半个月的时间,再见到他们,严以珩居然觉得,已经有些陌生了。

他背着手慢悠悠朝他们走去,就像……见到两个久违碰面的老友一般。

滕安先看到他,小孩像是不敢相信,甚至揉了揉眼睛再三确认。

之后……眼睛就红了。

他扁扁嘴,扭头看看滕酩,又重新看向严以珩。

黄豆那么大的泪珠啪嗒啪嗒掉下来,滕安狼狈地抹着脸,眼泪却怎么都抹不干净。

严以珩笑着上前抱住他,取笑到:“男子汉不怕光头,但是怕见我,是吗?”

滕安哽咽着叫他:“以珩哥哥……”

严以珩又气又无奈:“你呀!小没良心的。”

滕安这个性子……跟滕酩有点像,肚子里装了那么那么多的话,见到最想见的人时,硬是能忍着一句话都不说出口。

他用两只手来回擦着眼泪,嘴里只会叫严以珩的名字,想说的话、想解释的话,什么都没说。

不过,严以珩也已经不再需要他来解释什么了。

“好啦,别哭了。”严以珩掏出两张纸巾放到滕安手里,“马上就要上初中的人了,还哭。”

他像从前很多次一样,张开双手抱住滕安。

“孩子长大啦,我都抱不动了。”严以珩笑着点点滕安的鼻子,“以前还能背你呢,现在背不动了。”

滕安擦干净脸,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太胖啦!”

严以珩歪着头看他,几秒钟之后摇摇头。

“不是的,安安只是长大了。”

在眼泪又一次决堤之前,滕安背过身去,先一步擦干了眼睛。

之后,他凑到严以珩耳边,低声对他说了一句话。

“告诉你一个秘密,以珩哥哥。”滕安静悄悄地说,“我很怕死。”

严以珩看着他,黑亮的眼睛里是柔柔的暖意。

“所以,我一定好好活着。”

滕安趴在他的耳边,说话的声音很轻,每个字却都准确无误地传到了严以珩耳中。

“我一定好好活着,你放心吧,以珩哥哥。”

他在这里停顿了一下,再开口时,声音带了点害羞的笑意。

他开玩笑道:“嘿嘿,等我长大了,我回来娶你呀!”

严以珩也笑了。他把滕安抓到面前,屈起食指在他脑门上弹了个脑崩。

“男的跟男的不能结婚!”严以珩压低声音,“你娶不了我!别做梦了。”

滕安傻乎乎地笑了。

登船的检票口已经在催促了,严以珩抬头看看,轻轻推了一把滕安的胳膊,说:“假期快乐,小初中生。”

他的笑容浅浅的,温暖,安心。

“……好好活着,滕安。”

“嗯!”滕安点点头,胖乎乎的手攥成了拳头,“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一定……好好活着。”

滕酩一直在后面,等到他俩说完了话,才揽着滕安的肩膀离开。

他冲严以珩点了点头当做打过了招呼,其他的,就没再说什么了。

严以珩目送他们检了票,准备离开时,又听到身后的小声喧闹。

滕酩把行李放在一边,跑到检票口对工作人员说了些什么,随后闸机口打开,滕酩匆忙跑了出来。

严以珩来不及问他出了什么事,便被一把拽走。

滕酩粗鲁地把他推进茶水间旁边隐蔽的角落,揽着他的腰,急切地吻了上去。

检票大厅的广播响起了催促登船的通知,滕酩仿佛完全没有听到,依然牢牢握着严以珩的肩膀和他窄窄的腰,把那两处的衣服捏得尽是褶皱。

这个激烈的吻只持续了短短的几秒钟,却已经足够让严以珩的嘴唇变得酥麻泛红。

一吻结束后,滕酩按着他的后脑,两人的额头紧紧地贴在一起,呼吸交缠。

头顶还在反复响着催促登船的广播,一墙之隔的脚步声隐隐约约,在这个随时可能被人发现的地方,滕酩终于……没有再压抑着内心的情意。

他喃喃地说:“我真的舍不得你,以珩……我真的,很爱你。”

但他却也并没有真的奢望能够得到太多回应。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不舍地抚着严以珩的脸颊,低低地说:“……我走了。”

严以珩“嗯”了一声,拍了拍他的手背,低声道:“去吧。”

送别的场景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悲伤,反而因为得到了滕安“好好活着”的承诺,而变得……轻松了。

不过,滕酩当真把滕安的要求贯彻到底了——这趟假期履行,朋友圈里一张照片都没发。

是铁了心要从严以珩的世界里彻底淡去了。

早就知道了会是这样,严以珩也不再为这件事情继续烦恼。

这一年已经过去了一半,是时候总结一下恒誉的业绩了。

四个合伙人聚在一起开了一个小会,大家都对现状很满意——要说唯一有什么不满……

“哎哎,我说,”谈吉祥敲敲桌子,“严以珩,不能再把自己当成小宝宝了。”

苏筱扑哧一声笑出来。

严以珩咬牙切齿地说:“我没有,把,自己,当成,小,宝宝!”

是谁天天“以珩宝宝”长“以珩宝宝”短,能不能搞清楚!!

“哦哦。”谈吉祥哈哈大笑,“好吧好吧,那好吧。”

说这个话是因为……严以珩到现在都还没买车,一出门就是打车,要么就是……地铁。

谈吉祥抱怨道:“你这样,很不像老板。”

严以珩一琢磨也是。

于是,买车这个事情,正经提上日程了。

当天晚上,严以珩正捧着手机对比几款车型,忽然瞥见了许医生在朋友圈发的新照片。

大概是医院有什么聚会,发的这张照片是一群没穿白大褂的医生排排站的照片,光是严以珩认识的,就有那位胖胖的师兄刘医生,以及他们的老师戴医生。

胖医生还在下面回复了一个评论:【小许这个车真舒服哈!】

车……?

严以珩眨眨眼睛。

想起来了,他也坐过一次许医生的车。上次苏筱出院,刚好碰上许医生下班,就顺路把自己捎回来了。

当然了,现在看来,这个“顺路”的说法……相当有水分。

车型他还记得,去年奥迪新款的Q7,中排很舒适,坐得很舒服。

顺手查了一下价格——指导价60到80万,不知道许医生那台是什么配置,估计落地要100万左右。

严以珩连连咋舌,这许医生原来还是个款哥!安和医院的医生累归累,待遇真不错。

想着想着,就顺手给许医生点了个赞。

没想到,这人立刻打了个电话过来。

“哎,严以珩,”许医生的声音依然是记忆中的冷淡,“你跟滕酩分手了吗?”

……问的话也……依然让人无语。

严以珩好笑道:“关你什么事啊?”

许医生没说话。

也不知道这人到底在想什么,安静了许久都没再说下一句。

严以珩“喂喂”了两声:“你这人,不说话挂了啊!”

许医生竟然笑了:“分手了啊?”

作者有话说:

许:抱一丝啊,笑出声了

许医生,优点:长了嘴,并且很愿意表达

缺点:这个嘴,很难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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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严以珩“啧”了一声:“你有没有别的事啊?”

许医生声音里的笑意实在是藏都藏不住:“哦,其实……没什么事。戴老师前两天过生日,当时他忙,没来得及庆祝。今天大家都把时间空出来了,我们师门小小地聚了一下,才回来。”

严以珩听了好笑:“哦,你跟我说这个的目的是?”

许医生理直气壮:“看你点了赞,就跟你说一下。”

“……”严以珩快笑疯了,“许医生,严以珩不是世界警察,不用什么事都跟他汇报,好吗?”

许医生不说话了。

不过,既然许医生打了这个电话过来,严以珩干脆也问了几句……车的事。

“哎哎,许医生,刚好,问你个事儿。”严以珩说,“你那个车,多少钱啊?驾驶感怎么样?”

许医生说了几个参数,问道:“买车?”

严以珩“嗯”了一声:“我合伙人嫌弃我天天打车。”

“想买什么类型呢?SUV?轿车?低调一点的还是……”

许医生倒是挺热心,一边讲着电话一边从微信里发过去几个链接给他看:“这几个都可以,你如果平时要出去谈生意,既能带几个客户,又有身份,很合适。”

严以珩心想,我真没什么身份,我还没你有钱!

但心里又被许医生话语里暗暗的赞赏抓得很得意,他“哦”了两声,很矜持地说:“我看看,我看一下。”

许医生选的几款里,还确实有严以珩看中的,两个人交流了一会儿,最后许医生说:“哎,要不周末去看看?我跟你一起。”

严以珩平静地说:“许医生,我好像没有邀请你啊”

对面又不说话了。

电话里不说话,微信倒是没停——许医生干脆发了个4S店的地址过来。

“离你挺近的,当然,如果你不方便,我去接你也是可以的。”许医生说。

严以珩笑出声了:“许医生,戴老师和你师兄,知道你私底下是这么热情的人吗?”

许医生:“……给个面子。”

之后又立刻补充道:“给我个面子。”

最后,半推半就地,反正还是同意了。

那个周末,许医生非常殷勤地一大早就赶到了严以珩家楼下——就是字面意义上的“一大早”,这哥7点半就到了。

他把车停在路边,又在附近找了个包子铺吃了早饭,快八点的时候给严以珩发了一条微信。

……而两个人昨晚约好的时间,是早上9点半 。

严以珩8点45分起床时,看到许医生在45分钟前发来的消息,差点以为自己还没睡醒。

太有意思了,这个人……

严以珩也没管,反正约好的时间是9点半,自己又不会迟到。

他慢悠悠地刷了牙洗了澡,还去厨房给苏筱煮了一个鸡蛋,跟他一块儿分着吃了早饭。

9点25分的时候他下了楼,踩着9点半的时间,准时坐进了许医生的车。

还要调侃许医生:“你说你来这么早干什么,车里又不开空调,好闷啊。”

许医生看了他一眼,嘴角绷紧了。

严以珩才不管他,“略略略”地做了个鬼脸。

4S店人不算多,但试驾还是比预约的时间晚了快半个小时。

两个人到处转转,最后找了个小圆桌坐着休息,说了会儿话。

严以珩还是……关心滕安的病,问了几句。

“许医生,我能不能……问个问题?”严以珩上半身前倾,离那人很近,低声问道,“滕安……到底能活多久?”

许医生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这个问题,我没法回答你。每个病人的情况都不一样,我只能说,就目前来看,他的情况还算稳定。”

他见严以珩表情失落,又补了一句:“这个病就是这样的,需要定期复查,也要做好复发的心理准备。但滕安的情况不算最严重的,还记得上次你听到的那个病例吗?”

严以珩的眉毛轻轻皱着,想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哦!记得!那个阿姨?”

许医生含笑点点头:“她比滕安大那么多,身体不好又有基础病,情况更严重,现在不还是好好地活着?”

说不清原因,但每次说到这种专业的话题,许医生实在自带让人放心的光环。

严以珩琢磨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变得轻松。

几分钟后,销售来叫他们去试驾了。

那一晚许医生给他推荐的是……卡宴。巧了,严以珩看中的还真就是这款。

挺精致的车,也时尚,最适合严以珩这个年纪的人。

销售带他们上了车,正准备坐进副驾,结果……

许医生一把推开他,自己坐进去了。

严以珩憋着笑和销售对了个眼神。

坐进驾驶座时,还笑得发抖。

于是,这一路上,销售想要介绍车子的性能或操作技巧,只能……趴到严以珩主驾的座椅上,费力地在他耳边介绍着。

好在,试驾的体验还是很愉悦的——车子本身的性能和驾驶体验,比严以珩想象得还要更好。

也正常,毕竟这个价位已经摆在这儿了。

回到4S店之后,严以珩犹豫了几分钟,快刀斩乱麻做了决定:“订了,就它!”

但店里并没有现货,预计还要等半个月还能提车,于是许医生又……

“那到时候我送你来。”他说。

严以珩已经习惯了这人的不请自来,闭着眼笑笑,说:“懒得管你,神经病。”

回去的路上,严以珩一直沉浸在快乐之中——从前想都没想过的的车,今天居然……订了。

快乐之余,他又觉得像是在做梦。

从老东家离职,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可现在,他们的公司,除了他们四个合伙人之外,已经陆陆续续招聘了近10个新人了。

其中好几个人,每月的工资都开到了五位数。

他们四个合伙人就更不用说了,个个都是卷王。

严以珩翻开自己的包包看了一眼,视线落在那张订购单上久久不愿移开。

看着看着,他又有些泄气。

要是……早几年就能赚钱,就更好啦。

也是巧,正想到这里,陶乃姗就打来了电话。

严以珩看了一眼身边的许医生,接起了电话。

“妈?”

陶乃姗应了一声,问道:“儿子,今天回来吗?”

严以珩还没来得及回答,电话那边,严舟先接了话:“他今天去买车,你忘了?”

陶乃姗“哦”了一声:“还真是,忘了。那你下周回来吗?”

自从上大学以来,严以珩就一直待在阳城,再加上父母确实对他比较放养,极少有这种主动问他何时回家的情况。

严以珩的心里顿时有了几分内疚,从前还好,自从自己开始创业以来,确实忽略了……还在老家的父母。

他看了看时间,提议道:“妈,一哥下周休假,他要回家,周末会过来阳城,我们约好了吃饭。干脆让他把你们一起捎过来,咱们在阳城吃个饭。”

身旁,正在开车的许医生扭头看了他一眼,啧了一声。

陶乃姗沉默了一会儿,说:“算了,再说吧,懒得折腾。”

严以珩说:“觉得麻烦吗?还好吧……一哥反正都要先回家再过来,刚好顺路呀。”

陶乃姗还是拒绝了:“算了。”

她又问了个新话题:“你今天去看车,怎么样?定了吗?”

提起这个,严以珩又得意起来,尾巴恨不得翘到天上去。他清清嗓子,淡定道:“订了。下回开车带你们出去。”

陶乃姗轻声笑了,又问:“你跟……谁去的呢?和谁一起去看车了呀。是上次那个孩子吗?”

严以珩听到“孩子”这个词,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在说滕安,好笑道:“12岁的孩子懂什么车!”

“不是,我是说……”陶乃姗犹豫着说,“那个……大孩子,他哥哥,上次见过的。”

“哦……”严以珩挠挠头,尴尬道,“没,不是他。我跟……滕安的主治医生一起来看的。”

说着,还看了一眼许医生。

许医生心情大好,旁边有车想要插队,他甚至都主动减速,让了。

而电话那边,陶乃姗又沉默了。

她好像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说:“好吧,我也没别的事,你好好照顾自己。”

说完,就挂了电话。

严以珩没多想,只以为家里老人想自己了又不好意思说,他愧疚了一会儿,决定下周和一哥吃过饭后就回家去看看他们。

想着想着,又起了一点买房的念头。

说起买房,这也是一件挺重要的事。只是苏筱一直没搬走,如果自己搬走,那苏筱也要重新找房子——他那个性格,估计不会愿意和陌生人同租。

再者,严以珩老惦记着去北京的事,总觉得现在买房,以后也未必会住,便一直搁置。

现在这样,唯一麻烦的就是,父母每次过来,都只能住宾馆。

是留在阳城,还是……离开?

不能再拖了,要尽快决定了。严以珩想。

把严以珩送回家后,许医生又在……犯神经病——严以珩把这人种种的奇葩行为统称为“犯神经病”。

他问严以珩:“你会做饭吗?”

严以珩心中警铃大作:“不会。怎么了?”

许医生从善如流地回答道:“那太好了,我会做饭。借用一下你家厨房,可以吗?我来做饭,你请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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