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燕

《海燕》

第 1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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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2005年,海燕十八岁。

她背着臃肿的蛇皮口袋,与形形色色的打工人一起争分夺秒的挤上了南去的火车。

火车里除了坐票售罄,站票也无限发售,过道上横七竖八,即便有坐位也无地下脚,上个厕所如同在沼泽中跋涉,是真真正正的人挨着人,人挤着人,人叠着人。

海燕坐在因为人太多,含氧量变得极低的火车里,浑身虚汗,呼吸困难,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三十二个小时的火车硬座旅程,是多么的艰辛多么的漫长。

火车没日没夜的“哐且且,哐且且”,拉着人满为患的超载量,朝大连顾涌,每到一站,先鸣一声长笛,再缓缓停靠,供乘客们上车下车,海燕身边总是有人来来往往,吃饭打扑克嗑瓜子说废话,没有片刻安宁,也无法休息。

她很想出去呼吸呼吸新鲜空气,可是她好不容易起到坐票,一旦屁股离开板凳,就会瞬间被别人占领,她再回来时,无论怎么要求,人家也只做听不见,海燕因此站了好几个小时,终于趁乘务员检票时,占了她坐的男人急忙躲去上厕所的间隙坐了回去,便再也不敢起身。

后来她发现,每经一站都有人上车,乘务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再检一次票。

而每一次检票,那个占过她座的男人都会望风而逃,躲到厕所里去。

别的乘客也看出来门道,趁乘务员不在,凑过去问他:“兄弟,逃票啦?”

男人嘿嘿一笑,挑了下眉毛,目光狡黠,低声而庆幸的告诉大家:“再坐一站我就功成圆满啦!我平安落地,白嫖火车,省下来一百多块钱!”

海燕其实早有预料,却没成想他竟不抵赖,还将这样的事情堂而皇之的公之于众。

他难道不怕被人举报吗?

结果周围的大家欢声雷动,纷纷给他竖起大拇指,或者用目光表达崇拜之情,甚至直接说:都是穷苦的打工人,在外挣钱不容易,能省一分是一分!佩服他的胆量!

还有人说,自己打工也曾遇到过一位同事,就靠出神入化的扒火车躲检票手段已经走遍了全国各地!还说将来要走遍全球!多厉害呀!他也很想,可惜胆子小,脸皮薄,始终不敢尝试。

海燕设想了一下,噗嗤就笑了。

别的人也都说些自己打工时候遇到的奇人奇事,咣咣铛铛的火车上,发出一阵阵的笑声。

海燕很受感染,不禁也向往起自己的打工生涯,会不会也过得十分精彩?

但是她始终牢记着,不能跟陌生人说话,不能吃陌生人的东西,不能喝陌生人的水,甚至不要跟任何人交流。

别人的生活是好是赖她听听就得,不能当真,她的人生不能再走歧途,也不想再被任何人欺骗,她输不起了。

可是,当一个人终于鼓起勇气,逃出囚困多时的牢笼,摆脱害她至深的坏蛋们,经过艰难的跋涉,终于到达千里之外没人能认出她的彼岸,就真的可以脱胎换骨,将往事一笔勾销吗?

海燕当时,以为可以的。

火车上,每次见到乘务员,大家都急忙打听,车开到哪了,当听说下站就是哪哪哪的时候,所有人都开始数算自己还有几站,大概几个小时,火车有没有晚点,还有的人会立即开始收拾东西,告诉大家她要下车了。

大家都很羡慕,因为坐火车太难受了,可惜没到站的人只能继续煎熬。

这一站,海燕周围两个人同时下车,热情的姑娘不禁问起另外那个也要下车的小伙子,是从哪里上的车?

那人报了个地名,姑娘更开心说,好巧!我们不仅目的地一样,还是老乡,我家也是XX县的,你来这里做什么工作?赚钱多不多呀?

他们边说边走,都因在陌生的城市里多了一个老乡而开心,好像见到亲人一样。

别的人也纷纷为他们开心,都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外地遇见不容易啊!都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人,得抱团取暖统一战线,才不会被黑心烂肺的老板坑钱。

海燕在七嘴八舌的声音中,猛然站起,目送那一男一女,高高兴兴的下了火车。

而火车上,并没有因此宽松半分,还是那么的拥挤。

海燕久久不坐下,旁边一个阿姨笑着问她:“闺女,站久了累,坐久了是不是也累?要不然,让我坐一会,等你累了我随时随地还给你,绝不欺负你。”

海燕这才回过神来,马上让开,阿姨千恩万谢的坐下,长长舒了口气,挽起裤腿,给海燕展示她一按一个坑,不能弹回的腿部皮肉,说站的太久,都浮肿了。

海燕站在旁边,连看看自己的腿是不是也浮肿了的空间都没有。

阿姨撂下裤腿,又含笑问她:“多大啦,哪人呢?去哪里?干啥活呀?”

现在想想,这话也不过就是寻常的闲唠嗑罢了,可是海燕联想起她在邪-教中干过的那些“摸底”工作,也有类似话术,不禁提心吊胆,充满警惕。

她不能拒绝回答,只是把年龄和目的地甚至工作,都报了假的,还特意说她不是单独出门,是没起到连坐的票,她爸就在别的车厢里,还说,等他们下了火车就有很多很多亲人来接他们。

谁也不要打她的主意,谁也别想将她骗走!

阿姨笑着说:“原来你家不是XX县的呀,我看你一直在瞧着刚才下车的那两个人发呆,还以为你也是他们俩的老乡呢。”

海燕脸色一白,说:“我不是,但我有亲戚在那边。”然后,就紧紧闭上了嘴,余下的路上,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她之所以会因为他们而失神,正因为他们所报出的那个地名,竟然就是她工作过的那个山区穷县。

他们年轻的面孔,让海燕再一次的想起那个地方里的那些人、那些事,想起那个歹毒的带领,想起残疾的好姐姐,想起二线,想起一线,更加忘不了的,还是丽丽。

丽丽!

海燕恍惚见突然意识到,海归男所约定好的说要来求娶丽丽的日子,已经到了。

丽丽她怎么样了?

海归男失联了没有?

海归男现在,还是一天一两个电话,每次都打一个多小时,对她说不完的甜言蜜语吗?

海燕心里突然冒出来一个疯狂的想法。

等她到了大连,她要给丽丽写一封信!

她要将幕后的一切都揭露出来,让丽丽和她一样迷途知返!

可是,可是,可是。

海燕被邪-教精神控制了多年,很多邪-教的说辞已经根深蒂固,如同条件反射一般的种植到她的心里,成了她的脑回路,也成了她的思维习惯。

比如想起,她给丽丽写信揭发,丽丽真的迷途知返了。那不就等于丽丽也和她一样背叛了神?而且丽丽这个灵魂,还是被她从神的手中掠夺下去的。

那她所做,在世俗看来虽然是好心善举。

但是拿到神家,却成了撒旦的帮凶!她居然企图帮助撒旦,站在神的对立面,去掠夺丽丽的灵魂!将她带离神的家,而去撒旦的家!

这是最最不能饶恕的,是重罪之中的重罪!

神会用烈火将她的□□和灵魂都焚烧殆尽!

海燕浑身,忍不住的颤栗。

她虽然离开了神,但是也害怕变成被神所痛恨的撒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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