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山吻蜜雪

《春山吻蜜雪》

4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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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潮20

大晚上的, 他特意?跑来这里找她,一定是有重要的事要当面告诉她吧?

许云淅脸色一紧,随即侧身往旁边让了一步, “哥哥进来说吧。”

励蓦岑依然没有要进门的意思。

他抱起?双臂, 右肩倚在门框上,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最后发我的那条消息, 是什么意?思?”

“诶?”许云淅被问住了。

她迅速回忆了一遍自己发给?他的那条消息。

虽然语言干巴巴的, 没能?充分地表达出内心深处的感激之情?, 但?——应该没有错处吧?

“如果你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一定责无旁贷、在所不?辞。”

在许云淅充满困惑的视线里,励蓦岑将她发给?他的那条消息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随后问道, “你这是……

在给?我开空头支票吗?”

他眼帘半垂,浓密的睫毛在灯下泛起?一层褐黄的绒光, 一双透着倦色的长?眸穿过眼睫的暗影,直勾勾地凝住她的视线。

许云淅忙不?迭地摇头, “不?是的。”

虽然她能?为他做的事情?少之又少,但?只要在能?力范围之内,她一定会?全力以赴。

“那是什么?难不?成——”男人?眉梢一扬, 眼神忽然变得锐利, 有如实质般, 一瞬不?瞬地盯住她的眼睛,

“是给?我的承诺?”

承诺?

应该算吧?

许云淅点了一下头。

随即又觉得不?够郑重,又立刻补了一句, “我一定会?信守承诺的。”

可话音刚落, 就听?身前的男人?轻嗤一声,“许云淅, 你以为,我还?和?以前一样好骗吗?”

这转折实在有点意?外。

许云淅一脸困惑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却见他压低脊背,平视她的眼睛,慢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对我许过多少承诺吗?又有哪一次是真正兑现的?”

他的嗓音放得很低,乍听?之下有点质问的味道,可听?到后面,又像在控诉她言而无信。

可她向他许过的承诺,不?就只有那一顿因为他出差没能?吃成的晚饭吗?

许云淅懵懵地眨了眨眼,正想?问个清楚,就见他突然抬起?手,捏住她左侧的脸颊,长?眸半眯,低低缓缓地吐出三个字:“小骗子。”

那一瞬间,许云淅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睁着一双乌黑水润的大眼睛,怔愣愣地站在那里。

捏着她脸颊的那只手力道并不?大,皮肤温凉。

可被他捏住的地方,却不?可遏制地烧起?来。

起?先是一小片,然后以惊人?的速度迅速扩散开去,直到染红整个脸颊。

玄关的顶灯很亮,他一定看得十?分清楚……

心脏砰砰砰地乱跳起?来,许云淅的双手下意?识地抓住睡裤的侧边,咬着唇,嗫喏地想?要解释什么,可大脑却一片空白。

初春的深夜,四处悄然无声。

只有台阶旁的那树樱花,在晚风里轻轻飘散。

柴宝大约也累了,安安静静地趴在门边。

而他们就这样隔着一道半开的门,静静地对立着。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窘迫地垂着眼帘,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哥哥,我不?会?骗你的……”

那嗓音细弱得像猫叫,手下的皮肤柔嫩光滑,励蓦岑又捏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手。

视线却依然落在那张红得像水蜜桃般诱人?的软嫩小脸上。

小姑娘却始终低着头,两片浓密纤长?的睫毛严严实实地遮住双眼。

因为之前放烟火时她说的那句——“我一定会?从心里把你当成亲哥哥”而笼在心头的阴霾霎时间散去。

励蓦岑勾起?唇角,眼底缓缓荡开一丝笑,嗓音却依然低沉得听?不?出一点儿情?绪,“许云淅,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蒙混过去……”

第二天是周日?,也是钟尚荣出院的日?子。

许云淅一大早就带着果篮和?鲜花赶去医院。

同励蓦岑过来谈收购那次比起?来,钟尚荣的气色好了不?少,但?宋怀珍还?是坚持让他坐轮椅回家。

宋怀珍是江州理工大学的老师,钟尚荣把家里唯一一套房子卖了之后,一家人?便搬去了理工大学附近的家属楼生活。

家属楼又旧又小,一家三口挤在里面,用钟瑶的话来说,毫无幸福感可言。

在钟瑶的热情?邀请下,许云淅随他们一起?回了家属楼。

一进门,钟尚荣就迫不?及待地问起?盛瑞知产部的情?况。

许云淅在知产部呆了整整一周,了解到不?少内部信息。

据说知产部在去年年底爆出过重大问题——有专利代理师私自与竞争公司勾连,把创研部研发出的新技术以竞争对手公司的名义申请发明专利。

励蓦岑上任后,处理了一大批相关人?员,同时优化了知产部架构,并重新制定了专利申请流程。

如今的知产部由他本人?直管,每一件专利,从技术研发人?员提出申请,到最后专利获得授权的整个过程,都在系统的监控之中?。

许云淅把自己了解到的、与知产部相关的所有事项都细细地说给?钟尚荣听?。

钟尚荣听?完之后,沉默了很久。

他垂着眼睛坐在轮椅上,半晌没有出声。

许云淅猜不?出他心里所想?,悄悄偏过头,看向坐在一旁的钟瑶。

钟瑶与她对视一眼,随后用牙签叉了一块刚刚切好的苹果送到钟尚荣面前,小声说道:“爸,吃点苹果吧。”

钟尚荣却没有接。

他动作缓慢地抬起?头,对着许云淅有气无力地开口,“云淅,你帮我跟小励总约个时间,关于收购的事情?,我想?跟他谈谈。”

距离励蓦岑给?出的期限还?有三周时间。

他之前总说不?急,现在突然主动约人?来谈,钟瑶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她冲许云淅使了个眼色,然后好言好语地劝道,“爸,时间还?早呢,你不?用这么着急。”

钟尚荣却像没有听?见一般,一言不?发地看着许云淅。

许云淅点了点头,说:“小励总出差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晚点我问问他,等约好了时间,再告诉您,行吗?”

钟尚荣应了声“好”,之后便说累了,兀自转着轮椅去了卧室。

许云淅坐了一会?儿便告辞了。

钟瑶送她下楼。

楼道狭窄,两旁的白墙泛黄脱落,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许云淅提起?自己昨天搬进别墅的事,邀请钟瑶一块儿去住。

钟瑶先是震惊,之后又狠狠羡慕了一通,最后摇着头说道:“虽然我很想?感受一下住别墅的壕爽滋味,但?我妈还?要上班,我要是走了,我爸就没人?照顾了。”

许云淅倒是没想?到这一点,“那等钟伯伯身体恢复好了,你再搬过来……”

走出光线暗沉的单元楼,外面的阳光分外明媚。

钟瑶欣然应下,然后挽住许云淅的胳膊,陪她一起?去地铁站。

一路上,许云淅畅想?着不?久之后的未来,“到时候我们一起?上班、一起?下班,一起?做饭,一起?吃饭……”

仿佛又回到大学时期亲密无间的时光里,她的唇角不?由自主地扬起?来,“对了,我们还?可以一起?遛狗……”

钟瑶惊讶地问道:“你还?养了狗?”

许云淅如实回道:“是他寄养在我这里的……”

“嗯~”钟瑶笑眯眯地调侃道,“看来你们进展不?错嘛!”

明知道是一句玩笑话,许云淅还?是控制不?住地红了脸。

“没有……”她歪过脑袋理了理耳边的碎发,“我跟他说,我会?从心里把他当成亲哥哥……”

说到这里,许云淅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叫自己“小骗子”——

当年他把17岁的她带回自己家的时候,是把她当亲妹妹照顾的。

哪曾想?,等她高考结束,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要跟他订婚的“娃娃亲”。

他无法接受,甚至喝得酩酊大醉,以示不?满。

如今,即便她亲口保证“会?从心里把他当成亲哥哥”,他依然不?放心。

所以才会?大晚上地专程跑来告诉她,“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轻易蒙混过去……”

想?到这里,许云淅的心底忽然泛开一阵酸涩。

嘴角的笑意?散去,高扬的情?绪骤然间低落下来。

却听?钟瑶问道:“你真的能?做到吗?”

大抵是做不?到的……

这两天和?他相处得多了,从前那种怦然心动的感觉又有苏醒的迹象。

她不?想?重蹈覆辙,更不?想?被他发现那些深藏在心底的见不?得光的情?愫。

所以——

她牵起?唇角,苦笑着说道:“做不?到也得做到。”

要不?然连兄妹都没得做了。

到家已近中?午,许云淅简单给?自己和?柴宝做了点吃的。

老爷子原本要给?她配个住家保姆,许云淅拒绝了。

她不?喜欢和?陌生人?住在同一屋檐下,而且做饭、家务这些事情?她自己都能?做,何?必浪费钱请保姆。

可她刚舀了一勺饭送进嘴里,手机铃声就响了。

侧头一看,竟是励蓦岑打来的视频电话。

早在回来的地铁上,她就给?他发过微信。

说钟尚荣想?和?他聊聊收购的事,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消息发出去之后,她时刻关注着手机。

就连在厨房做饭时,都把手机放在料理台上,时不?时凑过去瞄一眼。

可他始终没有回复。

现在却突然打来视频……

许云淅连忙放下勺子,一边用最快的速度咽下嘴里的饭,一边抽了张纸巾,迅速擦过嘴之后,这才按下接听?键。

屏幕上很快显现出男人?的身影。

他靠在一片落地玻璃窗前的栏杆上,微微低着头,放在唇边的双指夹着半截烟。

他抽烟的频率似乎挺高的,是工作压力太大了吗?

昨晚他撂完那句“不?会?让你轻易蒙混过去”的狠话之后,就赶去了机场。

此刻看他稍显倦怠的脸色,想?来昨晚没有休息好。

许云淅的目光落在那点猩红的烟头上,喊了一声:“哥哥。”

“嗯。”男人?放下烟,神情?慵懒地问道,“在吃饭?”

不?知道是因为电波的关系,还?是抽了烟的缘故,他的嗓音听?起?来有股勾人?的暗哑。

淡淡的白烟从他唇间一缕一缕飘出来,袅袅升腾间,衬得那双敛起?的长?眸愈发深沉。

许云淅望着屏幕里那张神情?懒散的俊脸,忽然记起?多年前最后一次与他视频。

那是高三上半学期,他在美国出差。

那时候的他特别忙,但?每到晚上十?点,就会?准时打来视频电话,问她有没有好好吃饭,问她有没有遇到不?会?的题。

那时候的她也特别忙,忙着备战高考,还?忙着练小提琴,想?着圣诞前夕的校庆晚会?上,拉一首曲子给?他惊喜。

当时的她,沉浸在深浓的想?念与期待中?,并没有意?识到,心底那颗暗恋的种子,正在悄悄萌芽。

时隔多年,再次与出差中?的他视频,许云淅心里五味杂陈。

“嗯。”怕耽搁他的时间,她迅速压下心头的情?绪,开门见山地提起?正事,“钟所想?跟你聊聊收购的事,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许云淅。”励蓦岑吸了口烟,身体往后一靠,长?长?地吐了口气。

就着满屏的淡白烟雾,他眯起?眼睛盯着镜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开了一上午的会?,一结束给?你打电话,结果——你就跟我说这些?”

春潮21

许云淅被问懵了。

他打电话?过来, 难道?不是为了告诉她什么时候出差回来,从而和钟尚荣约定?面谈的时间吗?

她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余光瞥到一旁的柴宝, 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单纯要告诉她出差回来的时间, 发微信、打电话?就可以了,可他却特意打来视频, 那一定是来做“突击检查”的!

“柴宝在吃午饭呢。”

许云淅边说边起?身, 把镜头对准柴宝,

“柴宝,哥哥打视频电话?过来了,跟他打个招呼好不好?”

她蹲在柴宝身旁, 把手机屏幕凑到它面前。

可柴宝始终低着头, 大口大口地吃着盆里的美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许云淅一边给励蓦岑直播柴宝狼吞虎咽的模样, 一边笑着说道?:“我给它做了南瓜鸡胸肉,它吃得?太香了, 没空理?你。”

手机那头的男人看了两?秒,问:“你把它喂的这么好,自己吃什么?”

许云淅回道?:“我给自己做了蛋炒饭。”

男人挑了挑眉, “就蛋炒饭?”

听他的语气?, 似乎觉得?蛋炒饭太过简单。

许云淅回到餐桌旁, 把自己做的饭拍给他看,“确切地说,是虾仁香菇黄瓜玉米胡萝卜香肠蛋炒饭。”

话?音刚落, 手机里就传来一声轻笑, “大杂烩?”

许云淅:“嗯,的确有点杂, 不会味道?挺不错的。”

“是吗?”男人半信半疑地问了一句,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似乎还透着一点清浅的笑。

“嗯!”许云淅的唇角也情不自禁地扬起?来,她拿起?手机看向屏幕里的男人,笑道?,“不信的话?,下次做给你尝尝。”

话?一出口,自己就先愣住了。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说着说着,语气?就变得?随意起?来。

大言不惭地夸自己做的饭好吃就算了,竟然还说要做给他尝尝……

许云淅想着便改口道?:“呃,其实也不怎么……”

话?还没说到重点,就被男人突然响起?的嗓音盖了下去,“好。”

简简单单的一个字,没有多余的语气?词,也没有任何期待的表情。

许云淅一时间分辨不出,他是真的想尝她做的饭,还是仅仅出于礼貌。

正愣怔间,屏幕里的男人忽然抬起?手,冲她比了个“二”的手势。

“许云淅,你现在……”

他缓缓拉近镜头,唇角微微勾起?,慢条斯理?地说道?,

“已经欠我两?顿饭了。”

许云淅:“……”

挂了电话?,许云淅继续吃饭。

可她满脑子都是刚刚视频时,励蓦岑看着镜头的样子。

那双半阖的长眸里,闪着几?分慵懒的笑,衬着左边眼睑下那颗极淡的小痣,莫名地勾人。

半晌之后?,她才终于想起?,他还没告诉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打开手机,正犹豫着要不要再发条微信问问,就听“叮”地一声轻响,一条新消息就跳了出来。

是他发来的语音:【这边的问题有点多,暂时确定?不了什么时候回。】

从手机扬声器里传来的声音带着一点磨砂般的质地,低沉磁性,分外好听。

许云淅忍不住又听了一遍。

听着听着,忽然就觉得?奇怪——

明?明?刚刚视频时,可以直接回答她的,为什么偏偏等视频结束了,又特意发条消息来说……

是视频的时候忘记了?

许云淅歪着脑袋,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拿起?勺子吃起?蛋炒饭来。

吃过饭,许云淅去盛瑞加班。

周五晚上,因为急着赶末班地铁回家,手头的实用?新型专利堪堪完成初稿。

想着尽早完成发给戴颖审核,她去了办公室。

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把专利要求书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修改了好几?遍,这才用?内部邮件发给了对应的技术工程师和戴工。

又到周一。

许云淅比之前晚起?了整整四十分钟,给自己和柴宝做了早饭,不紧不慢地吃完,然后?沐浴着初春的晨光,一路悠哉悠哉地走到盛瑞,竟然还比平时早到了一刻钟。

住在公司附近真的太方便了,许云淅忍不住给老爷子发了条微信,还配上自己和柴宝吃早餐的照片——

【不用?赶地铁上班真的太幸福了,谢谢爷爷/比心】

老爷子的回复来得?很?快,

【淅淅幸福,爷爷也就幸福啦/比心比心】

老爷子虽然年纪大了,微信用?的却挺溜。

许云淅看着那两?颗红红的爱心,唇角忍不住翘起?来。

按照惯例,周一上午要开全部门周会。

但只有主管级别以上的员工参加。

像许云淅这样的编外人员,当然被排除在外。

一小时后?,周会结束。

戴颖把许云淅叫去自己工位。

“昨晚我看了你发的专利申请资料,基本没有问题,等技术那边确认好,我就上传系统,走完审批流程,就可以提交申请了。”

许云淅以为至少要改上两?三稿,没想到一次就通过了,顿时开心地笑起?来,“谢谢戴姐!”

随后?又问道?,“戴姐,能?不能?再给几?个专利我写写呀?”

戴颖很?喜欢这个勤奋上进的小姑娘,点着头笑道?:“没问题,这周还是以‘实用?新型’为主,写的好的话?,下周给你上‘发明?’。”

“发明?”专利的技术含金量比“实用?新型”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申请资料的撰写难度也大幅度提升。

作为一个专业的专利代理?师,许云淅当然希望越早接到发明?专利越好。

她信心满满地应道?:“谢谢戴姐,我会好好努力的!”

戴颖点了点头,“我等会儿就把相关的申请资料发到你邮箱,你先看看,有什么问题再来找我。”

“好的!”许云淅抱起?笔记本电脑转身要走,却又被她叫住。

“那一位今天心情不太好……”

戴颖凑到许云淅耳边,视线斜穿过大半个办公室,看向施卉菱办公桌的方向,小声提醒道?,

“可能?随时会炸,你离她近,小心点。”

许云淅笑着冲戴颖比了个“ok”的手势,便抱着笔记本电脑干劲十足地往自己工位去。

她想,自己和施卉菱基本没有工作交集,就算她‘炸’,也不会殃及到自己……

可她刚走到工位前,就被施卉菱叫了过去。

“你怎么回事?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每天下班前要发工作总结给我的吗?”

施卉菱靠在椅背,绷着脸毫不客气?地指责道?,“周五的总结呢?被你吃了?”

听到这里,许云淅才想起?这回事,“啊,对不起?,我给忘了!”

周五晚上,为了尽快把初稿写出来,她加班到很?晚,当时急着赶末班地铁,把工作总结给忘了。

昨天加完班,也没想到这一点,给工程师和戴颖发完邮件就直接关电脑回家了。

许云淅道?完歉,又立刻说道?,“我现在马上补给你!”

“现在补有什么用??”施卉菱拿那只涂着炫丽美甲的手用?力地敲了敲办公桌,声色俱厉地斥责道?,

“如果?这份总结是要发给客户的,过了指定?期限,补过去还有用?吗?”

许云淅低下头,再次道?歉,“对不起?,下次我会注意的。”

“下次?你当是小学生过家家啊?这是在工作!哪来那么多下次?”

偌大的办公室里,坐了足足五六十号人,可除了敲键盘的轻响之外,就只剩下施卉菱尖利的骂声在回荡,

“连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以后?谁还敢把工作交给你?”

这个时候,许云淅才真正体会到“火药桶”的威力。

明?明?只是一点小得?不能?再小的错误,却被她无限放大,甚至还波及到了智和,

“你虽然只是个驻场的编外人员,但你坐在这里,就必须遵守这里的规章制度,别把原来那些?懒散敷衍的坏风气?带到这里来……”

许云淅越听越委屈。

她的确只是个编外人员,可她并没有敷衍工作。

她每天晚上都加班到很?晚,甚至连周末都跑来加班,结果?,不仅没有得?到任何肯定?,反而被狠批一通。

许云淅想要反驳,可施卉菱一句接着一句,她连说话?的机会都找不到,

“你不要以为,盛瑞跟智和合作了,你就可以在这里混日子!

从今天开始,我会亲自考核你,两?周之后?,如果?没有达到既定?目标,你就给我滚蛋!“

许云淅站在办公桌前,看着施卉菱那张官威十足的脸,内心无语至极。

刚来盛瑞的时候,她以为这里的领导都和施卉菱一样,动不动就发脾气?骂人。

可接触的领导多了,才发现只有施卉菱这样,永远盛气?凌人,永远拿鼻孔看人。

而她之所?以如此强势,是因为有强大的靠山。

之前有个资深专利代理?师,因为被误解,和她争辩了几?句,结果?没多久,那代理?师就被开掉了。

因此,虽然部门员工背地里对施卉菱“一言堂”似的管理?方式怨声不断,却没有一个人敢当面和她理?论。

而对上级领导,施卉菱各种讨好、抱大腿,因此深受信任。

作为一个编外人员,许云淅当然没有和施卉菱叫板的资格。

更何况,如果?真的和她吵起?来,事情传到励蓦岑或者老爷子那里,丢脸的只能?是她。

所?以,尽快息事宁人,才是对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

想到这里,许云淅强压下心头的情绪,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本以为事情到了这里就该结束了,却没想到施卉菱还不打算放过她。

她打开她之前的工作总结,一字一句地挑起?里头的毛病来。

什么格式不符合要求,什么内容写得?太简单……

之后?又开始质疑她的专业能?力,“连最简单的工作总结都写不好,还指望你写出什么优质的专利来?”

“施经理?,不好意思,打扰一下……”一道?温和的嗓音就在这时从身后?传来,许云淅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就见杨特助微笑着走到自己身旁。

施卉菱一见到杨特助,顿时换上娇甜的笑脸,柔声问道?:“杨特助,找我什么事呀?”

杨特助挂着堪称标准化的和气?笑容,

忆樺

回道?:“是小励总找许工有点事。”

他说着就把手机递给许云淅,“小励总打来的视频电话?,麻烦许工接一下。”

视频电话??

许云淅接过手机,就见屏幕上显示着一块白色的天花板。

她背过身去,对着手机话?筒,轻轻喊了一声,“小励总。”

镜头晃了一下,励蓦岑的身影出现在屏幕里。

他姿态懒散地靠着宽大的办公椅,手肘撑在扶手上,单单用?一根食指支着脸颊,半眯着眼睛问道?:“许云淅,你还在上幼儿园吗?”

“诶?”许云淅一时理?解不了他的意思,一头雾水地眨了眨眼睛。

男人从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笑,“我看你还不如幼儿园小朋友。”

听到这里,许云淅心头一沉——

刚刚施卉菱骂自己的那些?话?,该不会都被他听见了吧?

她知道?,他对工作的要求很?高,连细节都追求完美。

如今听到自己工作没做到位,肯定?也和施卉菱一样,觉得?她连一点儿小事都做不好——

所?以,才会说她连幼儿园小朋友都不如……

被施卉菱骂的时候,许云淅只觉得?郁闷委屈。

可此时听励蓦岑这样说自己,内心深处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难堪,夹杂着自卑和羞愧,搅得?她抬不起?头来。

坐在办公桌后?面的施卉菱却幸灾乐祸地应和道?:“就是,那么大的人了,做起?事来连幼儿园的小孩都不如!烂泥糊不上墙,留在这里有什么用?!”

她的声音不算响,却像一根刺,深深地扎进许云淅的心里。

随着年岁的增长,儿时的记忆越来越淡,但她始终记得?,在父亲离世后?的那段晦暗日子里,母亲常常指着她骂:“烂泥糊不上墙,我生你下来有什么用?!”

此时从施卉菱嘴里听到相似的话?,泪意瞬间就涌了上来。

可这是在工作场合,她要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掉眼泪,那不得?沦为全公司的笑柄?

许云淅狠狠地咬住下唇内的软肉。

泪意被逼退的同时,一丝铁锈味随着痛感在嘴里弥漫开来。

她垂着眼帘,对着手机低声说道?:“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男人的嗓音通过扬声器清晰地传出来,在落针可闻的大办公室里听来异常清晰,

“人家幼儿园的小朋友被欺负了,还知道?找家长,你呢?就傻乎乎地站着被人骂?”

春潮22

中午, 许云淅照例和戴颖一起去员工餐厅吃午饭。

和以往不同的是,今天?她刚坐下,一群知产部的女同事就端着餐盘呼啦啦地围过来, 眨眼的功夫, 就把周边的几张空位占满了。

流程组的陈诗悠动?作最快,她抢到了许云淅斜对面的位置。

“许工!”一落座, 她就兴冲冲地问?道, “今天心情怎么样呀?”

“诶?”许云淅拿着筷子, 不明所以地回视她。

余光里,周围不少人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

许云淅被她们看得心里发毛,一脸疑惑地回道:“还好?啊, 怎么了?”

“还好??”陈诗悠不可思议地抬高音量,

“盛瑞第一女?魔头在大庭广众之下向你道歉,还因为你被免职, 你就觉得……还好??”

早上,励蓦岑的视频电话挂掉不久, 集团CTO和CHO就匆匆赶来知产部。

他们先是向许云淅道歉,说她是盛瑞的合作伙伴,在知产部帮忙申请专利, 本不需要每日向知产部经理汇报工作。

现在却因为他们的工作疏忽, 导致她被施卉菱挑剔责骂, 他们为此深表歉意。

两个四、五十岁的大男人,在集团管理层也?算得上金字塔尖般的存在。

却因为这么点小事,屈尊降贵地亲自跟一个编外的小员工鞠躬道歉, 这放在整个集团, 都?是闻所未闻的。

之后他们把施卉菱叫去一旁的会议室,谈了大约二十分钟, 然后领着她到许云淅的工位前,让她和许云淅道歉。

施卉菱明显哭过,脸上的妆全花了,看起来就像一只被人剪掉利爪的母老虎,没?了往常那盛气凌人的姿态,瞧着倒像一只狼狈颓弱的流浪猫。

她红着眼圈说自己没?搞清楚工作范畴,错把合作伙伴当成?下属批评,还说自己已经深刻认识到了错误,恳请许云淅原谅。

许云淅从?善如流,接受了道歉,也?表示了原谅。

原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却没?想到,临近午餐时间,一份人事任免文件发到了集团每个员工的邮箱里——

文件写道,知产部代理经理施卉菱在三个月的试任期内,因工作频繁失误且管理不当,未能通过试任考核,免去其?经理职位。

翌日起,暂调行政部负责后勤工作,经过一个月的考核之后再决定去留。

“许工,你的情绪也?太?稳定了吧?”许云淅的身侧坐着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女?生,她用十分夸张的表情说道,

“那可是盛瑞第一女?魔头哎!那么嚣张跋扈的人,竟然也?会有低声下气跟人道歉的一天?!我光在旁边看着,就已经爽翻了好?吗?!”

“我也?是我也?是!自从?女?魔头来了知产部,我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哪里做的不好?被她拎去大骂一通,玉玉症都?快被折磨出来了!”

“我比你们更惨,自从?被女?魔头连着骂了三天?以后,我做梦都?怕她来找我!昨天?我老公还说,我半夜说梦话都?在喊我错了!”

一阵哄笑?声过后,更多人说起自己被施卉菱“职场霸凌”的惨痛经历。

这越发激起了大家对许云淅的感激,甚至有人赞她“为民除害”。

许云淅哭笑?不得,“我哪有那么厉害?人事部肯定早就做好?决定了,只是凑巧在今天?发出来而已……”

“不不不,这个决定绝对是因为你临时改的!”一个留着栗色齐耳短发的女?人振振有词地说道,

“周五快下班的时候,我在洗手间亲耳听到女?魔头跟人打电话,说她通过了试任期考核,晚上要去酒吧好?好?庆祝……

一想到以后都?要在她的恐怖统治下,我当时差点昏倒在厕所!幸好?今天?来了个大反转——”

那人的话还没?说完,戴金边眼镜的女?人就激动?地插嘴道:

“听说女?魔头的背景超级强大,许工你一个编外小专代竟然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她从?经理的位置上拉下来,你怕不是拥有超强金手指的爽文大女?主吧?”

听她们越说越离谱,许云淅一边吃饭一边无奈地笑?。

却听斜对面的陈诗悠来了一句,“许工的金手指,不就是小励总吗?”

许云淅神情一顿,抬眼看去,就见陈诗悠捏着勺子靠上桌沿,一脸八卦地探问?道:“许工,你和小励总私下是不是很熟呀?”

许云淅虽然是个职场小菜鸟,但也?懂得,在这种人多口杂的大公司里,凡事都?要谨言慎行。

于是避重就轻地回道:“小励总和我们所长很熟。”

陈诗悠盯着她的眼睛追问?道:“和你不熟?”

许云淅夹了片土豆放进嘴里,边嚼边摇头。

“不应该啊……”陈诗悠歪着脑袋半信半疑地说道,“我听小励总跟你说的那些话,你们应该很熟才对啊!”

她话音刚落,就有旁桌的人好?奇地追问?道:“诶埃埃,小励总跟许工说什么了?”

励蓦岑打给许云淅的视频电话是外放的,大多数同事的位置离得远,并没?有听到。

而陈诗悠的工位离施卉菱的办公桌很近,当时励蓦岑说的那些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啊……”陈诗悠清了清嗓子,挺直腰杆学着励蓦岑的语气一句接着一句说道,

“许云淅,你是幼儿园小朋友吗?”

“我看你还不如幼儿园小朋友……”

“人家幼儿园小朋友被欺负了,还知道找家长,你呢?只会傻乎乎地站着被人骂?”

陈诗悠话音一落,四周顿时响起一片惊叹,

“这真是那个冷面大王小励总说的?”

“为什么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宠味?”

“所以,小励总为了给你撑腰,把明明通过考核的女?魔头给免职了?”

“许工,我不信小励总和你不熟!”

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甚至有人怀疑她和小励总是隐藏的情侣关系。

眼看八卦像烈火般熊熊燃烧起来,无奈之下,许云淅只好?拿励蓦岑手上的戒指说事,“你们别?瞎猜了,小励总戴着婚戒呢。”

很快有人应和道:“对哦,差点忘了他已经结婚了……”

仿佛一大盆冷水浇下去,八卦之火瞬间熄了大半。

许云淅刚松了口气,就听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女?生反驳道:“NO、NO、NO,据可靠消息,小励总并没?有结婚!”

不知谁反问?了一句,“那他手上的婚戒是怎么回事?”

羊毛卷女?生回道:“听说那是戴给他前女?友看的。”

“前女?友?”仿佛火上浇了油,女?同事们的八卦之心瞬间又旺盛起来,个个停下筷子,齐刷刷地朝羊毛卷女?生看去。

许云淅原本急着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正?以平时两倍的速度加紧往嘴里送菜,听到这里,动?作不自觉地慢下来。

只听羊毛卷女?生绘声绘色地说道:

“我有个表姐,和小励总是宾大校友,她说小励总和他前女?友感情特别?好?——他们一起留学、一起创业,后来又一起去斯坦福攻读硕士学位……

无论是家世背景、学业事业还是颜值身材,他们都?非常相配,简直就是小说里走出来的鸳侣佳偶。”

不知道是被他们的神仙爱情惊艳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羊毛卷女?生的话音落下之后,迟迟没?人接话。

片刻之后,才有一道嗓音打破周围的安静,“既然这么好?,为什么还要分手?”

许云淅刚把一筷子饭送进嘴里,听到这个疑惑已久的问?题,顿时咬着筷子朝坐在过道那边的羊毛卷女?生看去。

只见她将一个刚刚剥好?的皮皮虾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吃完之后,这才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继续往下讲:

“小励总不是在老董事长的威逼利诱下回国管理盛瑞嘛,他前女?友不愿意回来,就分咯。”

“哈,就因为这点子事就分手啦?要我有小励总这么优质的男朋友,别?说回国,就是去火星,我都?寸步不离地跟着!”

“就是,只是隔了个太?平洋而已,又不是隔了条银河,说分就分,看来感情也?没?有传说中的那么好?嘛!”

“我就奇怪了,他前女?友是美国人吗?还是离了美国就不能活了?”

大家纷纷吐槽起来,许云淅收回视线,默默地嚼着嘴里的饭。

在一片叽叽喳喳声中,羊毛卷女?生抬高音量解释道:

“据说他前女?友读大学的时候,全家就移民美国了,家人、朋友和事业都?在美国,所以才不愿意回来……

不过他们虽然看起来分手了,但小励总还是忘不了她,特意戴上婚戒隔空示爱,表示只要她回国,随时都?会娶她!”

这样多金帅气、深情又专一的男人只存在纯爱小说里,有人惊叹,也?有人质疑:

“像小励总这样的男人,要找什么样的女?人没?有?真的会在一棵树上吊死吗?”

“就是,小金,你不是在编故事骗我们吧?”

“小励总在美国读大学的时候,自己创办了一家投资公司,我表姐的闺蜜就在那家公司工作,而那家公司现在的执行总裁,就是小励总的前女?友——”

那叫小金的羊毛卷女?生从?容不迫地摆完证据,然后气定神闲地扔回去一个反问?,

“你们说,我是不是在编故事呢?”

即便已经分手,还把自己的公司交给对方打理。

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许云淅默默地垂下眼帘。

原来,他戴着那枚婚戒,是为了向姚婧示爱。

这么多年过去,无论对方爱与不爱,他始终把她装在心里。

嘴里的饭越嚼越苦,许云淅搁下筷子,冲众人说了句“我吃饱了,先走了”,便端起餐盘起身离开。

新的一周,许云淅把重心都?放在了工作上。

忙起来,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写完几个“实用新型”的专利申请材料,周末如期而至。

许云淅照例去老宅陪老爷子。

午后,爷孙俩坐在后院的凉亭里下棋。

在盛瑞呆了半个月,除了知产部,许云淅对创研中心的了解也?在逐渐加深。

和老爷子聊天?时候,她偶尔会提起一些正?在研发的新技术。

老爷子惊异于她的敏锐和细致,“淅淅,以你的水平和能力,光写专利,有些屈才了。你有没?有考虑过,去读个研究生,再回来盛瑞做研发?”

许云淅摆着手玩笑?道:“在盛瑞做研发太?烧脑了,而且经常加班到深夜,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秃头。”

说实话,她没?有什么大志向,只想安安稳稳地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鸿鹄又怎知燕雀之乐?

老爷子失笑?,“也?是,你一个小姑娘家家,没?必要太?拼,有一份自己喜欢的事业,还有相对富足的空暇,将来也?能兼顾家庭。”

说到“家庭”,老爷子忽然想起正?事。

他立马叫让人回屋取了个资料袋过来。

那袋子很厚,许云淅以为里头装着和专利相关的资料,连忙收了棋盘严阵以待。

却没?想到,里头装着的,竟是相亲对象的资料!

“淅淅,这是爷爷帮你物?色的三个青年才俊,你看看对哪个感兴趣,爷爷帮你去约。”老爷子笑?眯眯地将三沓资料在她面前一字排开。

许云淅看得目瞪口呆。

她没?想到老爷子动?作这么快,上周末才说要帮她找男朋友,这周末就把相亲对象的资料摆在了她面前。

那些资料做得像求职简历似的,只是简历上的照片只占了一个小角,而这相亲资料上的照片却足足占据了半页纸。

许云淅很快把三份资料翻了一遍,随即惊叹道:“爷爷,他们都?太?优秀了……”

三个之中有两个是国外名校留学回来的,唯一一个没?出过国的,也?拥有江州大学的硕士学位。

他们的家世自然不必说,老爷子挑的,绝不可能来自普通人家。

至于年薪和个人资产,更是让同龄的普通人望尘莫及。

这样的男人无论在哪里都?是稀缺资源,老爷子却一下子给她找来了三个。

许云淅把资料推回老爷子面前,摇着头说道:“我实在高攀不起……”

老爷子并不赞同,“谁说的!我们淅淅知书达理、温柔秀雅,配他们绰绰有余了!”

老爷子话音刚落,就听一道熟悉的嗓音从?凉亭外传来,“什么绰绰有余?”

许云淅下意识转头看去,就见励蓦岑拎着一只足有半人高的大熊猫玩偶从?草地间的碎石小径信步而来。

周一早上,许云淅被施卉菱找茬责骂那会儿,励蓦岑打来视频电话,原本是要告诉她回程的时间。

可她的手机调了静音,放在办公桌上没?听见。

励蓦岑一连打了几个电话都?无人接听,便打去杨特助那里,让他下楼找她。

结果?正?好?看到她被施卉菱训斥的画面……

不过那时候他说周四晚上就能回来,可后来又一再延期,直到现在才终于见到他的身影。

将近一周没?见,男人看起来似乎瘦了些,头发也?剪短了,比起之前在视频里看到的,倒是精神了些。

他穿着一身白衣黑裤,衬着身后盎然的绿意,越发显得身高腿长、清隽挺拔。

一瞬的怔忡过后,许云淅翘起唇角喊人,“哥哥。”

小姑娘侧身坐在亭子里,带笑?的脸庞映着身后那株盛放的垂丝海棠,一眼望去,只觉得满眼春色,娇美动?人。

“嗯。”励蓦岑压了压上扬的唇角,将手上的熊猫玩偶丢进她怀里,“朋友送的,给你玩。”

上大学之后,许云淅迷上了大熊猫。

无论是微信头像、手机壁纸、电脑桌面,还是包包上的挂件、床上的玩偶,全都?是憨态可掬的大熊猫。

就连洗脸的毛巾上也?印着大熊猫。

此时收到这只胖乎乎软绵绵的大熊猫玩偶,许云淅霎时间笑?弯了眼,“谢谢哥哥!”

励蓦岑坐到许云淅身侧,一边解开衬衣袖扣,一边似笑?非笑?地侧眼瞥她,那眼神仿佛在说,“幼稚。”

许云淅倒不在乎,抱在怀里好?好?蹭了一番。

而后拎起一旁炉子上的老茶壶,先给老爷子添了茶,又替励蓦岑倒了一杯,“这是爷爷煮的老白茶,可香了,哥哥尝尝。”

出了一趟差回来,小姑娘对他的态度好?像亲和了不少。

茶香袅袅,随着热气在面前蒸腾开来。

励蓦岑扬了扬眉梢,带着些许探究朝许云淅看去。

许云淅冲他抿唇一笑?,将茶壶放回炉子上,又抱起那大熊猫揉揉捏捏起来。

老爷子瞧了并排而坐的两人一眼,随即将手上的资料推到励蓦岑面前,扬声说道:“蓦岑,你来得正?好?,快帮你妹妹看看,选哪个比较好?。”

励蓦岑随意扫了一眼,眸底的笑?意散去,皱起眉头问?老爷子,“这都?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怎么说话的!”老爷子板起脸,用手指点了点桌面,没?好?气地解释道,

“这些是我给淅淅挑的男朋友,淅淅说三个都?太?优秀了,挑不出来。你帮着挑个最好?的,我去给她约来见见。

当然,挑不出来也?没?关系,大不了三个都?约,到时候比对一下,看看哪个更合适。”

励蓦岑听完,眉心蹙得更深了。

他垂下视线,又将那三份资料迅速翻看一遍,随即偏头问?身侧的小姑娘,“你要约?”

春潮23

男人的嗓音有点沉, 语调却是寡淡的,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

许云淅对上那双清湛湛的黑眸,默默地点了一下头。

男人的眸色猝然变深, 敛眉盯了她?好一会儿, 才回过头,重新看向面前的资料。

“这个太矮。”他?很?快将第一份资料丢回老爷子面前, 紧接着翻开第二份, “这个太黑。”

再拿起第三份, 手指往照片上?一点,嫌弃道,“这个眼睛太小。”

不过几秒钟, 三个万里挑一的青年才俊就被全盘否决了。

老爷子戴上?老花镜, 把三份资料仔细看了一遍。

被说太矮的那个,身高一米七八;

被说太黑的那个, 爱好户外运动?,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

至于被说眼睛太小的——因为放上?来的照片是在海边拍的, 太阳很?大?所?以眯着眼睛……

“这几个年轻人的确差强人意……”老爷子放下资料,一边摘下老花镜一边缓缓开口,

“淅淅, 说实话, 爷爷真?的舍不得把你嫁出?去, 爷爷私心里啊,还是想把你留在励家做孙媳妇儿……”

许云淅没料到老爷子会当着励蓦岑的面和她?说这些。

她?搂紧怀里的大?熊猫,咬着唇小声说道:“爷爷, 其实您不用替我担心, 有时候,顺其自然也?挺好的……”

老爷子明白她?的言下之意。

她?想说自己年纪还小, 不用着急。

“可爷爷老了,不知道还能?活几年……只要一想到我走之后,你还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老头子我呀……”

老爷子沉沉地叹了口气,愁眉苦脸地说道,“就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

没想到老爷子为自己操心至此,许云淅不由地红了眼眶,“爷爷,您放宽心,身体要紧……”

励蓦岑深谙老爷子的“催婚话术”,端起茶杯,一边漫不经心地啜着茶,一边静静地看老爷子“演”。

老爷子又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原本想让你嫁给?蓦岑……”

听他?如此直白地把两?人当年的婚约说出?来,许云淅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垂下眼帘。

可她?的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偏向身侧的那个男人。

余光里,男人修长的手指握着天青色的葵口杯,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仿佛老爷子说的那些话,全然和他?无关?。

许云淅抿了抿唇,也?端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

大?约是凉了,明明之前喝起来很?香的茶,此时竟泛着苦味。

午后的庭院,清静安宁,微风吹过,墙角一丛青竹发出?沙沙的声响。

几声婉转的鸟鸣之后,老爷子微哑的嗓音再次响起,

“可惜这臭小子不招人喜欢……司瑜和舒胤两?个又不着调,我思来想去,只有司瑾最合适。”

许云淅一听,顿时惊愕地抬起眼,“大?哥?”

励司瑾是励家长孙。

现年三十二岁,是江州大?学理学院的教授。

每年只有过年的时候,许云淅才会在老宅碰上?他?,其他?时间,两?人可以说是毫无交集。

却没想到,老爷子竟然想把他?们凑成一对……

老爷子点了点头,不紧不慢地说道:

“司瑾个子不矮,皮肤不黑,眼睛也?不小,为人良善,品行端正,唯一的不足,就是……年纪稍微大?了点。”

听到这里,沉默许久的励蓦岑放下手里的杯子,勾起唇角笑道:“您管那叫稍微大?了——点?”

他?特意在“稍微”和“点”上?加了重音。

老爷子明白他?的意思,对着许云淅解释道:“司瑾三十二,淅淅二十三,差了九岁,也?不算太多?,再说了,年纪大?点,更会照顾人。”

“励司瑾会照顾人?”励蓦岑不以为意地“呵”了一声,“他?成天躲在自己的小破实验室里,连人都见不着,照顾谁去?”

“那不是还没女朋友吗!等他?和淅淅在一起,你看他?会不会照顾人!”

老爷子怼完励蓦岑,转头看向许云淅,放柔语调,像哄孩子般,笑眯眯地说道,

“淅淅,爷爷明天就把司瑾叫过来,你们好好聊聊怎么样?”

“明天?”

老爷子未免也?太心急了……

许云淅完全没有心里准备,可对上?老爷子满怀期待的眼神,又不忍心拒绝。

犹豫一瞬,正要开口应下,就听励蓦岑的声音响起,“明天不行。”

老爷子眼看着许云淅就要答应,结果被励蓦岑横插一脚,当即拉下脸,不爽地反问道:“怎么不行了?”

励蓦岑回道:“明天约了智和的钟所?,谈收购的事。”

老爷子半信半疑地看向许云淅,“淅淅也?得去?”

其实不去也?是可以的。

她?在盛瑞和智和之间,顶多?起了个桥梁的作用,还是可有可无的那种。

她?犹疑地看向励蓦岑,励蓦岑却没有看她?,直接替她?回道:“对。”

听他?说得如此笃定,许云淅便跟着点了点头。

老爷子沉默一瞬,随即弯起唇角笑道:“没事没事,老话说,好饭不怕晚,我们等下周好了。”

“嗯。”许云淅乖巧点头。

老爷子顿时开心地笑起来,“好、好,我等会儿就给?司瑾打电话,让他?提早准备起来!”

他?笑声爽朗,满脸的皱纹像菊花般舒展开来。

许云淅忽然就想起从前在芝岭小镇的时光。

那时候,老爷子也?常常这样笑。

可后来他?常年被病痛折磨,很?少有如此开怀的时候。

如果相个亲就能?让他?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心底的顾虑散去,许云淅的脸上?也?漾开笑意。

眼角余光里,身侧的男人偏头朝她?看来。

她?下意识地转过眼去,正好对上?一双深敛的长眸。

那眸光带着些许凉意,就这样直勾勾地看过来。

许云淅心头一跳,弯起的唇角蓦地凝住。

晚上?九点,许云淅坐着励蓦岑的车离开老宅。

车子在岑静的夜幕下飞驰。

一路无言。

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许云淅抱着胖滚滚的大?熊猫,下巴搁在它的脑袋上?,小心翼翼地朝左手边侧了侧脸。

男人靠在椅背,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路况。

暗橘色的灯光一片接着一片从他?侧脸滑过,锋锐的下颚线被光影模糊,脸上?情?绪不明。

许云淅的视线在他?侧脸顿了一瞬,然后落在他?握方向盘的手上?。

昏昧的光线里,那双修长骨感的手晕着一层柔光,衬着深色的方向盘,越发显得白皙好看。

“看什么?”

一道沉哑的嗓音冷不丁地在耳边响起,许云淅陡然一惊。

“我……嗯……”

她?眼神飘忽着,许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打算去学车。”

男人面无表情?地目视前方,淡声问道:“学车?”

虽是临时找的借口,但她?的确考虑过这件事,“嗯,等我学会了,就可以自己开车回去,不用老是麻烦你了。”

男人瞥她?一眼,声线忽然变冷,“我有说过麻烦吗?”

虽然没说过,但她?有自知之明啊。

许云淅正要接话,塞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了两?下,掏出?来一看,眉头当即拧了起来。

是芝岭小镇的民宿老板陆皓阳发来的微信:【清明要回来的吧?】

对许云淅来说,每年清明节回小镇祭拜爷爷和爸爸,是雷打不动?的大?事。

陆皓阳此时问她?要不要回去,八成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当面说服她?把爷爷家的院子改成民宿。

两?家就住在隔壁,只要她?回去,他?们肯定会发现,到时候拉着她?说个没完……

想象着自己被陆皓阳一大?家子围在中?间无法?脱身的情?形,许云淅就忍不住犯愁。

要不,提前找个周末,一大?早就坐高铁回芝岭,然后从车站直接去墓园祭拜,祭拜完就立刻回江州——

这样就能?避免和他?们碰面,也?就不会被纠缠了……

许云淅正暗自琢磨着,又一条消息蹦出?来:

【我妈让我问问你,清明粿喜欢吃甜的还是咸的,到时候她?多?做一些给?你带去江州吃。】

许云淅思索片刻,回道:

【谢谢你们的好意!不麻烦婶婶了,我最近工作很?忙,清明要加班,回不去。】

陆皓阳秒回:【连一天假都抽不出??】

【是的。】

消息刚刚发出?去,陆皓阳的电话就打来了。

许云淅不想接。

该说的话,她?早就说得很?清楚了。

可刚才还正聊微信,要是不接,他?肯定会一直打……

手机的震动?声在安静的车厢里听起来特别明显。

励蓦岑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许云淅的手机屏幕,“皓阳哥”三个大?字映入眼帘。

他?记得,前段时间这个人也?给?她?打过电话。

当时见她?迟迟不接电话,以为自己在场她?不方便,便把车停在路旁,自己下车抽烟,给?她?单独通话的空间。

而这一次,铃声响了没多?久,她?就按下了接听键。

“喂,皓阳哥。”小姑娘低着头,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捏着大?熊猫的耳朵,声音有点轻,语气……听起来很?平淡。

“清明真?的回不来?”陆皓阳开门见山地问道。

“嗯,最近实在太忙了,一直在加班……”许云淅垂着眼帘,声音放得很?低,试图掩藏说谎的心虚。

陆皓阳曾经是个苦逼的程序员,听到“一直加班”几个字瞬间义愤填膺,“资本家都一个样,疯狂压榨员工的剩余价值,恨不得人人都给?他?007!”

陡然抬高的气愤嗓音透过手机,清晰地传进励蓦岑的耳朵里。

正好遇到红灯,他?停了车,偏头看向许云淅。

许云淅却没有察觉到身侧的视线。

为了让“清明因为加班回不去”的谎言听起来更可信,她?颇为赞同地应和道:“谁说不是呢?”

话音刚落,就听两?声低咳从左耳传来。

许云淅下意识地转眼看去,正好对上?一双清凌凌的黑眸。

她?蓦地一怔,随即才应过来——

此时在自己身旁坐着的,不就是陆皓阳口中?“疯狂压榨员工剩余价值”的资本家吗?

她?脸色一僵,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而手机里,陆皓阳还在喋喋不休地说着:

“云淅,我跟你说,那些资本家根本没有心!

你就是拿命去拼去卷,他?们也?不为所?动?!等你过了35岁,拼不动?了卷不了了,没价值可榨了,他?们就一脚把你踢开!”

“我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回老家开民宿的,开民宿虽然也?累,但再累也?是为自己干啊,你说是不是?”

话题果然又转到了民宿上?。

许云淅“嗯”了一声,正等着他?提把爷爷院子改成民宿的事,却听他?说道:

“我下周要去江州见个做投资的朋友,正好可以去看看你。我让我妈提早做些清明粿,到时候给?你带去。”

她?不回芝岭,他?就来江州找她??

为了爷爷的院子,他?真?的煞费苦心……

许云淅只能?找借口拒绝,“不用了,我胃不好,吃不了那些……”

“少吃几个没事的,我胃也?不好,吃了一点儿问题都没有!”陆皓阳说着说着便笑起来,

“我记得你小时候特别喜欢吃我妈做的点心,每次我送去你家,你都开心得直拍手。”

她?小的时候,两?家的关?系的确不错。

陆婶的厨艺很?好,每回做好吃的,都会装上?满满一盘让陆皓阳送来给?她?;

而爷爷每次从菜地里摘了新鲜的菜回来,也?会让她?给?陆婶送去一些。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她?也?不想把两?家人的关?系搞僵。

可他?们想要的,她?实在给?不了。

“皓阳哥,谢谢你和婶婶这么照顾我……只是最近我实在抽不出?时间,下周还要去外地出?差……等以后有空了,我再回去看你们……”

对于许云淅这种不擅长拒绝的人来说,打这种电话真?的超级费神。

硬着头皮接连说了好几个谎,才终于打消陆皓阳给?她?送清明粿的念头。

而这些谎,都被励蓦岑听在耳里。

她?挂掉电话,正发愁要不要和他?解释——

不解释,他?肯定会觉得她?谎话连篇……

可要是解释,这些邻里长短、鸡毛蒜皮的小事,会不会惹他?厌烦?

正左右为难之际,励蓦岑的手机响了。

他?一边往左耳塞无线耳机,一边转头冲她?说道:“我开个会,大?约一小时,可能?有点吵,你可以戴上?耳机听听音乐。”

许云淅摇了摇头,说:“没事的。”

这是个国际视频会议,励蓦岑全程都用英文?通话。

他?的手机界面投在汽车显示屏上?,透过视频窗口,她?看到一间会议室,里头坐着十来号人,大?部分都是外国人。

许云淅猜,这些参会人员可能?来自他?在美国创立的那家投资公司。

听说这家公司已经交给?姚婧管理,那么现在……

她?也?在会议室里吗?

传过来的视频图像只有豆腐块大?小,无法?看清每个人的容貌,她?只能?压下心头的疑虑,无聊地刷起手机来。

视频会议结束的时候,车子正好停在别墅门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许云淅冲励蓦岑道了谢,抬手推开车门之时,忽然想起上?次他?送她?送回家时曾抱怨,

“我大?老远送你回来,你就把我晾在这里,连杯水都不给??”

于是顿住动?作,回头问他?,“要进去喝杯水吗?顺便看看柴宝……”

励蓦岑将戴了一路的耳机丢进储物盒,随即点了点车载大?屏的右上?角,

“许云淅,现在已经深夜十点四十六分了,你一个单身独居女性,邀请男人进家门,有多?危险不知道吗?”

许云淅被他?说得一愣。

如果是别的男人她?当然不会邀请他?进家门——

“可你是我哥哥呀……”

却听男人反问道:“你把别人当哥哥,别人就把你当妹妹吗?”

许云淅被他?问懵了。

他?……不把她?当妹妹吗?

那他?把她?当什么?

就在她?暗自疑惑的时候,又听励蓦岑问道:“你真?的要跟励司瑾相亲?”

话题跳跃得太快,许云淅反应了两?秒,才点着头“嗯”了一声。

“就这么想结婚?”

男人凝着眉,看过来的眼神像此刻窗外的夜色,暗沉而幽凉。

许云淅眨了眨眼睛,解释道:“不是……就,不想让爷爷难过……”

他?似乎无法?理解她?的逻辑,轻嗤道:“不想让他?难过,就让自己难过?”

“也?不至于难过……”

毕竟相亲对象是励司瑾,比起外面那些完全陌生的男人来说,要好太多?。

而且,“大?哥肯定会想办法?拒绝和我结婚的。”

男人压着她?的话尾反问道:“那他?要是和你一样,不想让老爷子难过呢?”

励司瑾的确是个孝顺谦和的人,但在人生大?事上?,他?必定有自己的考量,要不也?不会单身到三十二岁了。

许云淅笃定地笑道:“大?哥智商那么高,一定有办法?做到两?全其美的。”

励蓦岑压下眉骨,声线突然变沉,“你怎么知道他?智商高?”

许云淅却没有察觉他?的情?绪变化,如实回道:“他?是大?学教授,智商当然高了!”

说话间忽然想到一个强有力的佐证,立刻补充道,

“而且他?打牌超级厉害,前两?年除夕,他?教我打牌,赢了二哥和三哥好多?钱呢!”

二哥励舒胤、三哥励司瑜都不是省油的灯,却被励司瑾杀得一败涂地。

想起当时他?俩输得直跳脚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许云淅忍不住笑起来。

却见励蓦岑忽地伸过手来,冷着脸捏住她?的脸颊,“许云淅,你个小没良心的。”

温凉的皮肤触上?脸颊,许云淅唇角的笑意蓦地一僵,随即就听“啪嗒”一声响,男人解了安全带,朝她?倾身过来,

“不是说,我是你独一无二的好哥哥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认了多?少好哥哥?”

春潮24

直到躺在床上, 许云淅的耳边还回响着励蓦岑在车上说的那句话——

“不?是说我是你独一无二的哥哥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又认了多少好?哥哥?”

她从他?的话里,听出了那么一点……吃醋的意味。

他似乎想做她唯一的哥哥。

可既然这样, 为什么之?前又说, “你把别人当哥哥,别人就把你当妹妹了?”

他?口中的这个“别人”, 包括他?自己吗?

他?如此照顾她, 想来是真的把她当妹妹的, 那又为什么不?肯进门?

说什么深夜危险……

难不?成,是怕她借机纠缠,还是……

担心姚婧知道, 心里会有想法?

可之?前她租住在馨姐家时, 他?又为什么说,“我大老远送你回来, 你就把我晾在这里,连杯水都不?给?”

这中间?不?过隔了短短几天, 他?的行为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差异?

她好?像,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许云淅望着漆黑的天花板,只觉得脑子里缠着一团毛线球, 怎么想都理不?清。

既然理不?清——那就不?理了。

她抱着大熊猫玩偶翻了个身。

这只玩偶并不?是励蓦岑送的那只, 而是大一那年去动物园玩时, 钟瑶买来送她的。

想到钟瑶,许云淅就不?由地想起盛瑞收购智和的事。

明天,励蓦岑就要和钟尚荣面谈了。

可钟瑶说, 根据这几天对?钟尚荣的试探, 他?很可能会拒绝收购。

如果钟尚荣真的拒绝了,那等待着智和的, 便只有破产这一条路了。

钟尚荣是个纯粹的实干家,无论?是做所长,还是做专利,他?都倾其所有、尽其所能。

然而他?也是个一意?孤行的人,自己认定?的事,无论?别人怎么劝,都不?会轻易改变。

要是钟尚荣执意?拒绝收购,励蓦岑会争取吗?

还是如钟尚荣所愿,就此放弃?

想起励蓦岑,许云淅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不?久前两人临别的情形。

隔着一扇半敞的门,叼着玩具的柴宝冲着立在门廊下的男人兴奋地摇尾巴。

见他?弯腰揉柴宝的脑袋,她迟疑地问?道:“真的不?进去坐会儿吗?”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顿,随后掀起眼皮仰头朝她看来。

门边点着一盏壁灯,暖橘色的灯光映着男人深敛的长眸。

“不?了。”他?很快直起身子,道了声晚安,便转身走了。

柴宝追到台阶下,目送着亮着红色尾灯的黑色轿车驶进深沉的夜幕。

而她的眼前,却依然残留着他?刚刚看向自己的眼神。

不?知道是灯光的缘故,还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那双看似沉静的眼眸深处,藏着看不?透的暗涌。

钟尚荣把见面地点约在了智和。

等许云淅和励蓦岑到的时候,钟尚荣一家已经坐在了会议室里。

寒暄过后,励蓦岑落座,却发现许云淅坐在了钟尚荣那一边。

隔着老旧的深红色会议桌,他?伸手点了点身旁的空位,冲斜对?面的小姑娘说道:“坐过来。”

他?的声音不?大,却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作为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职员,许云淅坐在哪里,对?今天的面谈没有一丁点影响。

可励蓦岑却特意?把她叫过去。

坐在她侧边的钟尚荣夫妇偏头朝她看来。

正在给励蓦岑倒茶的钟瑶也停下动作,挤着眼睛冲她促狭地笑。

想起之?前自己和钟瑶吐露的心事,许云淅心头一燥,耳朵忍不?住发红。

她垂着脑袋,在众人的视线里,抱着笔记本迅速绕过大半张会议桌,然后轻手轻脚地拉开励蓦岑身旁的椅子坐下。

奇怪的是,这几天坐着励蓦岑的车来来去去,早就习惯了和他?近距离接触。

可现在却不?知怎么的,一坐下,心就跳得厉害。

那种特属于成熟男性的气息一阵阵从身侧袭来,耳根的热度控制不?住地朝脸颊蔓延。

郁闷的是,她今天扎了个丸子头,耳朵和脸颊全都坦露在外。

担心励蓦岑看到自己的大红脸,她歪过脑袋,悄悄支起靠近他?那侧的手肘。

手指捂住耳朵,手掌牢牢贴着脸颊。

她以为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却不?知,那绯红的皮肤早就被励蓦岑收在眼底。

很快,钟尚荣就开口道:“小励总,今天我叫你来,是想问?问?你关于收购智和的真实想法。”

他?依旧坐在轮椅上,瘦削的脸颊上,两个下垂的眼袋显得特别明显,“你也看到了,如今的智和破败凋零,根本没有收购的价值。”

即便真的没有价值,到了这收购的节骨眼上,一般人都不?会如此贬低自己。

偏偏钟尚荣实话实说,惹得宋怀珍一个劲地冲他?使眼色。

钟尚荣却像没看到般,静静地注视着会议桌对?面的励蓦岑。

励蓦岑笑道:“钟所谦虚了,您之?前带领团队打下的国际侵权案至今仍被业界奉为典范。”

钟尚荣摇了摇头,“你也说了,那是团队共同合作的成果。现如今,团队早已分崩离析,你花高?价收个空壳子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钟尚荣把智和最棘手的问?题摆在了明面上,励蓦岑又会如何应对??

许云淅放下挡在两人之?间?的手臂,扭头朝他?看去。

男人脊背微弓,十指交叉垫在下巴底下,缓声说道:

“在废墟上重建摩天大楼,远比在平地上始建高?楼困难,但也更有意?义。

所以我在选择投资目标的时候,通常更属意?濒临破产却蕴含潜力的小公司。

我钟爱重建的过程,也有重建的自信和力量——”

男人澈亮的黑眸对?着钟尚荣的眼睛,唇角噙着淡笑,一字一句地把剩下的话补充完整,

“我相信,您也一样。”

听到这里,许云淅不?由地想起,之?前去盛瑞参加洽谈会时,同行们曾说,励蓦岑是业界公认的投资奇才,这几年在国外投资了好?几家即将倒闭的公司,其中一大半都被他?成功带到上市。

当时那些人的语气里满是艳羡与推崇,可此时从他?自己嘴里听到相似的话,她却没有感受到一丁点儿的傲慢与炫耀。

但许云淅知道,重建废墟,不?仅需要精准独到的眼光,还需要破釜沉舟的勇气,以及一往无前的坚韧与果敢。

可他?分毫都未提及。

他?只是像在和一个颓丧的老友分享自己的心得与喜好?,脸上除了真挚与坦然,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许云淅把视线转向对?面的钟尚荣。

令人惊喜的是,她在那双原本沉寂枯萎的眼睛里,看到了闪烁的微光。

钟尚荣没想到,自己到了这知天命的年纪,竟会被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激励起雄心壮志。

在事业与健康的双重打击下,他?的心态已近崩塌,对?未来早已没有期待。

可此时,听了励蓦岑这番话,他?的内心深处竟升起几分久违的斗志来。

他?原以为,像励蓦岑这种要风得风要雨有雨的富家子弟,必定?是倨傲不?逊、任性妄为的。

说要高?价收购智和,想来也是心血来潮,做做表面文章给长辈和董事会看罢了。

此时对?上那双诚笃而黑亮的双眸时,他?才陡然发觉,自己看错这个年轻人了。

可他?毕竟是经历过风浪的过来人,不?像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般受到一点鼓励,就不?顾一切地往前冲。

钟尚荣很快压下心头的起伏,垂眼陷入沉思。

宋怀珍见状,笑着招呼励蓦岑喝茶、吃水果。

茶必定?不?是什么好?茶,还装在一次性纸杯里,他?必定?喝不?惯。

许云淅见会议桌中间?的果盘里有几个新鲜的澳橘,便稍稍起身,伸长手臂够了个颜色最漂亮的递给励蓦岑。

励蓦岑的目光在那个橙黄的橘子上顿了一秒,随即抬起眼帘看向身侧的小姑娘。

她脸上的红霞已经散去大半,只残留些许薄红,衬着白嫩的皮肤,让他?想起老宅庭院里那株盛放的垂丝海棠。

许云淅见励蓦岑迟迟没有伸手来接,微抬眉毛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双唇同时张开,无声地问?了三个字,“不?要吗?”

小姑娘的嘴唇生得很漂亮,两片唇瓣粉润柔嫩,如晨光下的玫瑰花瓣,透着清新自然的光泽。

励蓦岑的视线在她唇上凝了一瞬,之?后重新落在那只比她手心还要大的橘子上,正要伸手去拿,就听她的手机震动起来。

那手机就放在她的右手边,他?下意?识地看过去,就见屏幕上显示着三个熟悉的字——“皓阳哥”。

这人昨晚刚给她打过电话,这会儿还不?到中午,又打电话过来……

励蓦岑微微眯起眼睛,侧眼把目光移回许云淅脸上。

小姑娘皱着眉头瞧着手机屏幕,看样子并不?想接。

励蓦岑便收回视线,伸手去拿她手上的橘子。

许云淅的确不?想接陆皓阳的电话——

昨晚,她好?不?容易打消了他?给自己送清明粿的念头,又编了下周要出差的借口,骗他?自己清明节不?回芝岭。

可现在他?又打电话过来,该不?会……想趁她出差之?前来找她吧?

许云淅刚刚想到这里,手心就传来一丝细痒。

她当即回过神来,偏头看去,就见自己手上的澳橘被励蓦岑拿走了。

那么,刚刚那阵痒,是他?的指尖留下的?

许云淅心尖微微一颤,蜷起手指收回手。

手机的震动就在这时消失。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

随即拿起手机,打算给陆皓阳发条微信,告诉他?自己正在开会,不?方便接电话。

刚刚点开陆皓阳的微信头像,就闻到了一阵清新的橘香。

转眼看去,身侧的男人正低着头剥橘子。

鲜亮的橘皮衬着白皙骨感的手,强烈的色彩对?比下,那画面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不?接吗?”男人突然出声。

许云淅眼睫一颤,倏地回过神来。

这才发现手上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她飞快地收回视线,刚刚按下拒接,就听钟尚荣低哑的嗓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响起:

“小励总……”

许云淅当即顿住手指,抬头朝钟尚荣看去。

余光里,励蓦岑放下剥了一半的橘子,抽了张纸巾,一边擦着手上的汁液,一边看向钟尚荣。

“如果你真的觉得收购智和是一件有意?义的事,那么……”

说到一半,钟尚荣突然顿住话音,垂下眼帘又沉又缓地吐出一口气之?后,这才重新抬起视线看向励蓦岑,像是下了重大的决心般,慢声说道,“就以原价收购吧。”

“原价?”

不?等励蓦岑回应,宋怀珍陡然扬高?嗓音,不?可思议地问?道,“老钟,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她的话音还没落,许云淅的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

还是陆皓阳打来的。

许云淅没有丝毫犹豫的,直接就挂了电话。

“钟所。”励蓦岑就在这时开口,“您不?用?急着答复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许云淅的手机又震起来。

她蹙起眉心,正要把手机调成静音,就发现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变成了“王松伟”。

是芝岭那边的村支书。

除了选举之?类的事,许云淅很少接到他?的电话,今天突然打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许云淅的心底突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她拿起手机,快步走出会议室。

几分钟后,她匆匆回到会议室,正巧看到钟尚荣挥了挥手,有气无力地说道:“不?用?再想了,就这样吧。”

“老钟!”坐在他?身旁的宋怀珍猛地站起身来。

“妈,您别激动!”钟瑶急忙跑过去,抱住宋怀珍的手臂轻声安抚。

会议室里的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

许云淅犹豫一瞬,随即几步走到钟瑶身旁,低声与她说了几句,之?后便小跑着回到励蓦岑身旁的座位上。

她一边将桌上的笔记本迅速收进包包,一边冲励蓦岑小声说道:“我有点事先走了。”

说着也不?等励蓦岑反应,背起包转身就走。

可刚刚迈开步子,手腕就从身后被人握住。

“什么事这么着急?”励蓦岑站起身来。

“嗯……”许云淅看了眼被他?圈住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咬着唇迟疑地说道,

“就……老家那边好?像出了点事,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先回去看看……”

“我送你去。”励蓦岑捞起桌上的手机抬脚就走。

“诶?”许云淅被他?拉着走了两步,这才反应过来,连忙站定?了,语速飞快地拒绝道,“不?用?了,太远了,我坐高?铁回去就行。”

“许云淅。”励蓦岑侧身盯住她的眼睛,低声问?道,“你还记得自己答应过我什么吗?”

他?看过来的眼神直接而锐利,许云淅对?上他?的双眼,一时想不?起自己曾经答应过他?什么——

除了那两顿还没来得及兑现的饭。

就在她愣神的时候,励蓦岑冲钟所说了句,“不?好?意?思钟所,我们有事先走一步,关于收购的事,您考虑好?再联系我。”

说完便拉着许云淅急匆匆地出了会议室。

钟瑶原本想出去送送许云淅,可看着他?们的背影,终究还是没跟出去。

脚步声渐渐远去,宋怀珍坐回椅子上,压抑着心底的怒和怨,耐着性子问?钟尚荣,“老钟,我知道你有操守,你不?贪俗物,你不?追名逐利,但是你有没有切身实地地为瑶瑶考虑过?

现在的智和根本就值不?了几个钱,哪怕是原价的三倍,还掉贷款,发完工资也所剩无几了,你竟然只要原价?!那以后瑶瑶还怎么嫁人?凭我们家现在这样糟糕的情况,她还能找到好?人家吗?”

钟瑶碰了碰宋怀珍的手臂,示意?她少说几句,免得刺激到钟尚荣。

宋怀珍沉沉地吐了口气,见钟尚荣半天没个回应,气得扭过头去不?看他?。

过了许久,钟尚荣才撑起精神回应道:“发工资也好?,还贷款也好?,这些都是我的责任,凭什么让不?相干的人来负担?”

宋怀珍回头瞪着他?,理直气壮地怼道:“当然是凭他?看中了智和啊!”

“你以为他?真的需要智和这个烂摊子吗?”钟尚荣对?上宋怀珍的视线,低声反驳道,

“他?之?所以要收购智和,不?过是因为云淅在这里罢了!要是没有云淅,别说收购,他?连看都不?会看智和一眼!”

宋怀珍愣住了。

除了工作,她剩下的精力都放在了钟尚荣的身体以及智和被收购的事上,根本就没往这方面想过。

此时听钟尚荣说起,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励蓦岑对?许云淅的确不?一般。

就好?比刚才,因为许云淅说有点事要先走,他?就扔下谈了一半的正事,二?话不?说地带她走了。

“小励总之?前也说过了,他?用?三倍的价格收购智和,其中一半是为了感谢我们对?云淅的栽培。”钟尚荣打开手边的保温杯,动作缓慢地喝了口茶,又接着说道,

“所以,我们要是真的接受了这个价格,那卖掉的不?是智和,而是——我们和云淅的感情。”

出了事务所,许云淅一路被励蓦岑拉上了车。

“地址。”男人迅速点开车载显示屏上的导航。

许云淅摇着头说道:“真的太远了……要不?你把我送到高?铁站吧?”

励蓦岑没说话,只是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盯住她的眼睛。

许云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垂下眼帘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说道:“你这么忙……”

励蓦岑的视线落在眼前那两片纤密的眼睫上,淡声回道:“我不?是时时刻刻都要为公司卖命的工作机器,我也有休息时间?。”

可他?昨天下午才出差回来,才过了一个晚上,又要开长途车送她回老家,未免也太辛苦了。

许云淅实在不?忍心劳烦他?,“你好?不?容易有休息时间?,却浪费在我身上,太可惜了……”

话音刚落,就见身侧的男人突然朝自己倾过身来。

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许云淅条件反射地靠上座椅后背。

“真的觉得可惜?”男人压低脊背,狭长的双眸凝住她的视线。

他?的脸离得实在太近了,许云淅甚至能从那双琥珀色的瞳仁里看到自己的身影。

那强烈的男性气息让她的心跳遏制不?住地加快,耳朵也跟着发烫。

她的眼神不?由地飘忽起来,双手无意?识地抓着毛衣下摆,连嗓音都不?敢放开,“嗯……”

余光里,男人伸手拉过她肩侧的安全带,黑色带子斜过身前,随即就听“啪嗒”一声轻响,安全带的插扣锁进她腿边的插孔里。

原来,他?是要帮她系安全带……

许云淅心下一松,脊背却还僵硬地贴在座椅靠背上,放缓了呼吸,等着呼吸等身前的男人坐回去,可他?却依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过分,她脸上的热度越发明显。

他?一定?都看见了……

许云淅不?敢看他?的表情,低着头咬着唇,恨不?得钻进座位底下去。

一声轻笑就在这时传进耳朵。

她眨了眨眼,视线稍稍抬起。

就见那张近在咫尺的薄唇缓缓扬起,“那就……”

男人慢慢悠悠地开口,手臂也跟着抬起,然后,用?大拇指和食指捻了捻她嫣红的耳垂。

几乎是皮肤相触的一瞬间?,许云淅心口猛地一缩,肩膀也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男人的手指温温凉凉,轻捏着她滚烫的耳垂。

春日的暖阳温煦明朗,透过挡风玻璃安静地落在他?的肩膀上。

周末的写?字楼停车场冷冷清清,隔着一排郁郁葱葱的行道树,马路上车来车往。

衬得密闭的车厢里越发寂静无声。

许云淅顶着鼓噪的心跳缓慢抬起眼帘。

却撞进一双噙着笑意?的深邃长眸里。

那眸子仿佛夏夜点缀着灿烂星子的晴空,看一眼,便深深陷落进去。

“淅淅。”男人轻轻缓缓地开口。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听喊自己的小名。

心脏又是一缩。

有那么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一年。

回忆潮涌而来,她望着眼前这张与过去并无二?致的脸,眼底情不?自禁地漫起水雾。

男人松开她的耳垂,神情忽然变得认真,“无论?陪你做什么事,我都不?会觉得浪费时间?,更不?会觉得可惜。但你要是真的这样认为,那就……”

她眨了眨眼睛,蓦然清晰的视野里,男人勾起唇角,露出一个不?羁的笑,

“找个机会,好?好?补偿我。”

春潮25

到达芝岭的时候, 已?经下?午两点了。

车子刚在?院子门口停下?,许云淅就迫不及待地下了车。

院门虚掩着,门上的锁果然像村支书说的那样, 有被撬过的痕迹。

村支书之前在?电话里?说, 他和陆皓阳经过她家门口时,发现院门开着。

陆皓阳以为她回来了, 想进去打个招呼, 却发现院门是被撬开着, 里?面的大门也是一样。

陆皓阳怀疑她家遭了贼,当即给她打电话,却一直没打通。

村支书这才给她打过来, 叫她赶紧回来一趟, 看看有没有丢失什么贵重的东西。

家里?贵重的东西不多,除了万把块应急的现金, 也就几?样金饰而已?。

比起?那些,倒是爷爷和爸爸留下?来的一些老物件更珍贵。

对许云淅来说那些都是无?价之宝, 若被偷了,她真?的无?法承受。

许云淅为此焦心了一路,恨不得长?了翅膀立刻飞回来。

此时终于到了家门口, 她急不可耐地推开院门, 快步穿过熟悉的庭院, 径直走向那两扇半开的深褐色大门。

可刚走到门前的台阶下?,手臂就被人拽住,励蓦岑的嗓音随即从身后传来, “急什么?万一贼还在?里?面呢?”

许云淅压根没想到这一点。

此刻经他提醒, 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

三层的楼房,上上下?下?足有八、九个房间, 若是贸然?闯进去,打草惊蛇,后果不堪设想。

她定定地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几?步之外的大门。

透过半臂宽的门缝,里?头黑糊糊一片,虽然?什么都看不清,却总感?觉有双眼睛在?暗处紧紧盯着自己。

偌大的院子静悄悄的,一阵风吹过,草木簌簌作响,听得人后背发凉。

一种?危机四伏的恐慌感?从心底窜上来,许云淅心神不宁地看向励蓦岑,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那怎么办?”

“先?报警。”励蓦岑拉着她出了院子。

男人的手掌宽大温暖,将她的手包裹在?其中?。

许云淅慌乱的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出了院子,她立刻报了警,随后想到这事是村支书和陆皓阳发现的,于是给村支书拨了个电话:“王伯伯,我到了……”

“这么快?”不等许云淅提起?报警的事,村支书就立刻说道,“那你先?来皓阳家,我也在?他这里?。”

一瞬的犹豫之后,许云淅应了声“好”。

挂掉电话,她和励蓦岑说了一声,便往陆皓阳家里?去。

陆皓阳就住在?她家后面。

辞职回村后,他把叔伯两家的院子都并过来建成了民宿。

除了四栋漂亮的三层小楼,还修了一个袖珍型的江南小院。

许云淅进门的时候,陆皓阳、陆婶、村支书以及他的妻子马婶四人正围坐在?院子一角的大芭蕉树下?喝茶聊天。

一见到许云淅,陆婶连忙放下?手上的瓜子,笑容满面地冲她招手,“云淅,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坐!”

许云淅喊了一声“陆婶”,又和其他三人打了招呼。

“这才小半年没见,云淅又长?漂亮了!”马婶拉着许云淅坐到身旁的长?凳上,一边打量她,一边关切地问道,“大老远赶回来,很累吧?”

许云淅回了一个礼貌的笑,“还好。”

“听皓阳说,你工作特别辛苦,天天加班,还经常出差……”陆婶给她倒了杯茶,

“你一个小姑娘孤零零地在?外面打拼,也太不容易了。”

“还好……”许云淅应了一句,便把话题带到正事上,“陆婶,皓阳哥,你们这两天有没有看到我家附近有可疑的人?”

“可疑的人?”陆婶摇了摇头,“这我倒没注意……”

陆皓阳则歪着脑袋回忆了一会儿,随后不太确定地说道:

“昨天晚上睡觉前,我去阳台抽烟,瞄到你家院子门口闪过一条黑影,当时我以为是野猫野狗,并没在?意,现在?想起?来,倒像是人影……”

“哎哟,真?的假的!”马婶一脸惊恐地搓了搓胳膊,“听得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许云淅起?先?也有点怕,但一想到励蓦岑就在?外面,而且警察很快就会到,心里?顿时又有了底气。

她对陆皓阳说道:“那等会儿警察来了,麻烦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婶陡然?扯开的嗓门盖了下?去,“警察?你报警了?”

见陆婶满眼惊愕,许云淅的脑中?忽然?闪过一丝疑惑,可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陆皓阳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家里?被撬了门,是该报警,不过,像你家这种?情况——”

他边说边抬起?头,视线越过一人高的院墙,看向许云淅家的楼房,

“房子老旧,又长?时间无?人居住,一般不会被贼惦记……我猜,大概率是那种?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想找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陆婶一听,当即把头点成鸡啄米,“对对对,皓阳说得有道理,你家那房子又旧又破,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人家,哪个贼会进去偷!”

马婶也跟着附和道:“是啊,我们村治安一向很好的,这么多年,从没听说谁家进贼,倒是流浪汉,前阵子见过几?个……”

说话间,她也扭头看向许家旧宅,

“云淅,说实话,你们家这栋楼真?的太旧了……杵在?皓阳他们家这么漂亮的民宿前面,实在?有点难看……”

说到这里?,她冲许云淅露出虚浮的笑脸,“云淅,你可别怪马婶说话直啊,你不知道,上个月镇里?领导带着电视台过来给我们村拍宣传片,好几?个领导都说,你们家这房子简直给我们村丢脸……”

近几?年,芝岭镇大力发展旅游经济,村里?也靠着好山好水吸引了不少游客,村民们条件好了,房子也越盖越洋气。

对比之下?,许云淅家里?的这栋二?十年前造的小楼就显得又老又旧,但——也没有破旧到给全村丢脸的程度吧?

许云淅偏头看向自家的房子。

今天的天气不太好,大块大块的乌云在?风里?游走。

老旧的楼房孤零零地立在?阴云之下?,顶楼攀着一片爬山虎,新叶还没长?出来,只有细密的褐色枝条附在?褪了色的砖墙之上,一眼望去,像极了老人脸上的沧桑皱纹。

或许是有了记忆的滤镜,这栋承载了她整个少年时光的旧楼在?许云淅眼里?看来,不仅不破落,反而如同松柏般坚韧挺拔。

它是她在?外漂泊的根,也是她疲惫难过之时的唯一港湾。

她不想失去它,也不能失去它。

见许云淅半晌没出声,马婶和对面的陆婶无?声地对视了一眼,随即冲一直保持沉默的村支书使了个眼色。

村支书放下?手里?的保温杯,咳了两声之后,开口问道:“云淅,你有没有考虑过把你家房子借给皓阳开民宿?”

许云淅有点懵——她是来问他们关于窃贼的事的,怎么就扯到民宿上了?

她转头看向陆皓阳,正好对上他的双眼。

那眼里?的渴望实在?太明显,许云淅心底忽然?就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村支书的声音就在?这时再度响起?:“修房子、建民宿,既响应了镇上建设新农村的号召,也提高了我们村的形象;

同时你又能赚到钱,也不用?担心再被流浪汉撬门,百利而无?一害的大好事,别人家求之不得,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

“老王,你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不等许云淅回应,陆婶就紧接着说道,

“我也是这么和云淅分析的,可她死活不同意,说那是她爷爷留下?来的,不能动!”

“这有什么不能动的?我们村的房子哪一栋不是祖辈留下?来的?要是都不动,那得破成什么样子?”

大概吃到一颗坏掉的瓜子,马婶低头“呸”了好几?声,这才继续说道,“要我说,你在?外面工作那么辛苦,不如回来和皓阳一起?开民宿!”

说到这里?,马婶突然?想到什么,双眼倏地一亮,“云淅,你还没有男朋友吧?要不看看我们皓阳?

皓阳年轻有为,能赚钱,又顾家,你陆婶也是个能干的,做的一手好菜,人缘也是出了名的好,你要是嫁进来,多了一个好老公不说,还白捡一个妈!”

许云淅:“……”

这民宿的问题还没解决,怎么又扯到结婚上了?

坐在?许云淅对面的陆皓阳一声不吭地低头喝茶,陆婶则笑道:“马姐你也太敢说了,人家云淅在?大城市工作,怎么看得上我们家这座小庙!”

“你们家怎么就是小庙了?大城市再好,她一个小姑娘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日?子哪有那么好过?要是嫁给皓阳……”

马婶说得正起?劲,一道微沉的男声突然?从院子门口传来,“谁说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四周陡然?一静。

在?座的人不约而同地循声看去,只见一个身高腿长?的年轻男人立在?院前的门檐下?。

他穿着一身黑色羊绒大衣,长?相?十分出众,特别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就这么无?遮无?挡地扫过来,给人一种?上位者特有的凌厉之势。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会突然?出现。

更没想到他会帮自己反击。

自从她踏进这个院子,陆婶和马婶就一直有意无?意地强调,她孤身一人在?外打拼非常辛苦。

但她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

一是因为那些所谓的“辛苦”——“经常加班”、“老是出差”都是自己编出来敷衍陆皓阳的借口;

二?来,励家老爷子将她视如己出,钟瑶一家也对她照顾有加,以至于她时常忘记,自己其实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儿。

可不知道怎么的,当励蓦岑的嗓音突然?从门口传来的时候,她的鼻子突然?一阵发酸,眼里?也跟着聚起?朦胧水雾。

她一时分辨不清,这股骤然?自心底腾起?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感?动肯定是有的,但更多的却是……

一种?在?亲近之人跟前才会涌现的,类似于矫情的委屈。

就好比小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虽然?有点疼,但自己也能克服。

可若是爸爸在?近旁,她就会扁起?嘴大哭。

妈妈说她娇气,还说都是被爸爸惯得。

当时的她并不理解。

长?大之后才发现,那股子“娇气”,只会在?最最亲近的人面前发作。

当许云淅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忽然?就晃了神。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再次把励蓦岑当成自己最最亲近的人的?

他对她的确如亲人般关怀备至、体贴入微。

可她却不能把这一切当成理所应当,更不能像从前那样,放任自己沉沦在?他的温柔和善意里?。

他不是她的亲哥哥,他们之间没有血缘的牵绊,他随时都可能离她而去。

她不想再一次体会失去他的痛苦,那种?感?觉,就像陷进了泥沼,挣不脱,逃不掉……

不过转眼的功夫,许云淅的脑海里?就转过千般思绪。

而陆皓阳也很快从励蓦岑身上收回视线,冲着许云淅疑惑地问道:“这位是……?”

许云淅这才回过神来,张嘴正要回应,就听立在?门口的励蓦岑扬声说道:“淅淅,警察到了。”

“这么快?”许云淅一听就即刻站起?身来,匆匆跑过陆家庭院,径直往门外去。

却在?经过励蓦岑身旁时,被他握住了手腕。

许云淅刚准备跨过门槛的脚蓦地一顿。

低头看去,就见男人圈在?她腕上的手往下?滑了一截,随即收紧五指,将她的整只手都包进掌心里?。

这虽然?不是他第一次牵她的手,可看到彼此交叠的手,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狠狠一悸。

他这样做……

是想证明给院子里?的那些人看,她不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的一个人吗?

许云淅想着就抬起?眼来,恰好对上男人偏转过来的双眸。

带着凉意的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灰色的天空下?,那双原本?淡漠锐利的眼睛不知何时染上了暖意。

“走吧。”他抬起?被深色长?裤包裹的长?腿,先?她一步跨过青石门槛,然?后带着她不紧不慢地往自家院子去。

等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陆婶这才低声开口,“那是她男朋友?”

她这句话是问陆皓阳的,可他却像没听见般,依然?保持着侧头的姿势,若有所思地盯着院子外空无?一人的马路。

一旁的马婶放下?手上的瓜子,点着头接话道:“看样子是的。”

村支书则拿起?保温杯,起?身说道:“走,我们过去看看。”

在?警察的陪同下?,许云淅和励蓦岑把每个房间都查看了一遍。

虽然?没发现可疑人物,可她的书房和卧室却被翻得一塌糊涂。

好在?没丢东西。

附近的马路没有监控探头,陆家的院门边倒是装了一个,可陆皓阳说,那监控已?经坏了个把星期了,因为忙,一直没顾上修。

因此,要找到这个撬锁入室却没有偷走任何东西的人,希望十分渺茫。

警察走后,许云淅将一片狼藉的屋子收拾整齐。

这期间,励蓦岑找人来换了锁,又让人在?院墙和走廊上安了监控。

等所有事情忙完已?是傍晚。

沉沉乌云压在?头顶,风一阵大过一阵。

许云淅关好门窗、锁上院门。

临走前,她又一次抬头看向院子里?的那栋三层小楼。

直到现在?她也没想明白,到底是谁,大费周章地撬了里?外的锁,冒着犯罪的风险闯进她的家,

却只是把书柜里?的书和衣柜里?的衣服全撒在?地上,把所有的抽屉都翻得乱七八糟。

看起?来,就像是故意来搞破坏的。

家里?的贵重物品都放在?爷爷房间的保险柜里?,可那个房间,连门都没被推开过。

许云淅正想到这里?,一道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她的思绪,“云淅!”

她转眼看去,就见陆皓阳沿着灰白的院墙朝自己小跑而来,“这就走了?”

“嗯。”许云淅将一串新钥匙塞进包包的内袋里?。

陆皓阳忙说:“我妈已?经在?准备晚饭了,吃过再走吧!对了,她下?午特意给你做了一些清明粿,现在?正在?锅上蒸着!等吃过晚饭正好打包带回去。”

“不用?了。”许云淅指了指天空,“瞧着马上就要下?大雨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她说着便转身要走,却被陆皓阳叫住,“云淅!”

他一个大步窜到她跟前,语速飞快地说道,“我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不用?猜也知道他想说什么,许云淅下?意识地皱起?眉心,正想着该如何彻底打消他的念头,就听他说道: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你如果有困难,随时都可以来找我,只要我能帮,一定会尽全力帮你的!”

许云淅听的有些懵。

虽说爷爷在?世时,两家的关系还不错,可自从爷爷去世后,她先?是被励家老爷子接去江州,后来又考去京市读大学?,在?这长?达六年的时间里?,她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要不是陆皓阳看中?了爷爷的房子,三番五次地打电话找她,她与他的关系,和陌生人几?乎没什么两样。

可此时听他的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交情至深的好友。

想来都是铺垫吧……

许云淅淡声说道:“我挺好的,没遇上什么困难……”

可陆皓阳却像没听见般,自顾自地往下?说道:“我知道,一个女孩子孤身在?外打拼很艰难,可是——”

他边说边看向几?步之外的励蓦岑。

他正靠在?车旁打电话。

他一手插着裤兜,一条长?腿向后曲起?,鞋底踩着轮胎,垂着眉眼低声对着手机说着什么。

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姿态也有些散漫,却掩盖不住浑身散发出来的矜贵之气。

陆皓阳的视线在?他指间的戒指上停顿几?秒,随即收回目光看向许云淅,刻意放轻了声音说道:“给有钱人做小三并不是通往幸福的捷径……”

给有钱人做小三?

许云淅懵了好一会儿才明白陆皓阳的意思——

大约之前在?配合警察做笔录时,他看到了励蓦岑手上的戒指,从而误会了她和励蓦岑之间的关系。

许云淅解释道:“你误会了,他是……”

刚说到关键处,就听励蓦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淅淅。”

许云淅话音一顿,转头看去,就见励蓦岑收起?手机,信步朝自己走来。

不过眨眼的功夫,他就停在?了她的身旁。

他自然?而然?地牵起?她的手,温热的掌心触上她指尖的瞬间,一双好看的浓眉便皱了起?来,“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的“血气不足”,即便在?三伏天里?,许云淅的手脚也一样冰凉。

“嗯……”她试图解释,“大概是降温了,等上车就……”

她的话还没说完,励蓦岑就把她的手塞进了自己的大衣口袋。

许云淅的心尖蓦地一缩,没说完的话就这样消失在?嘴边。

他们虽然?牵过好几?次手,可如此亲昵的牵法,就是从前住在?一起?的时候,也未曾有过。

男人的手心紧紧贴着她的手背,那温热的体温在?狭小的大衣口袋里?瞬间变得灼烫起?来,以至于靠近他的那一整条手臂都僵硬得不敢动弹。

虽然?知道他这样做的目的,可她的心还是控制不住地砰砰乱跳起?来,脸颊也隐隐发烫。

怕励蓦岑注意到自己的异样,她悄悄往后退了半步,正想说可以上车走了,耳边却传来他不冷不淡的声音,“你是陆皓阳?”

春潮26

陆皓阳的视线原本落在励蓦岑鼓起的大衣口?袋上, 闻言抬起眼帘对上他的目光,点着头?应道:“是?的。”

“你大概不记得?我了,十多年前, 我还在上中学的时候, 每年都来这里过暑假。”

像是?见到了昔日好友,励蓦岑饶有兴致地提起往事,

“我记得?有一年, 你从山上滚下来?摔断了腿, 还是我开车送你去的医院。”

似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男人的嗓音里带上了淡淡的笑意,“当时我还没到拿驾照的年纪, 私自开车出去, 被?我爷爷知道后,举起藤条就要抽我。”

他说着偏头?看向身侧的小姑娘, 笑着问道,“淅淅, 你还记得?这件事吗?”

许云淅当然记得?。

那些属于他们的回忆,早已刻在她的心里,稍一回想, 那些画面便?像放电影般, 鲜活而生动地浮现在她的眼前。

她偏头?看他, 轻轻地“嗯”了一声。

男人眼底的笑意便?又浓了一些,“我还记得?,当时你不顾一切地冲上来?, 紧紧抱着我不让老?爷子打我, 还哭喊着说什么?‘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说到最后,他弯起唇角, 无声地笑开。

重逢之后,许云淅还是?第?一次见他脸上露出如?此纯粹又愉悦的笑容。

透过他的笑,她仿佛又回到那些年的暑假。

因为?励家祖孙的到来?,爷爷的小院变得?热闹无比。

他们给她带来?大把大把的欢笑,当然,偶尔也夹杂着些许微不足道的眼泪。

如?果?……真的能回到过去就好了。

那时候的自己,是?那样清醒而快乐。

她把他当成最好的哥哥,也知道他似那胸怀大志的鸿鹄,注定?要去更广阔的天地翱翔。

因此从不期盼他永远停驻在自己的小小世界里。

来?则欢喜,去亦不悲。

不像现在,忐忑不安地沉浸在他的温情里,时常担心他哪一天突然就消失不见。

在许云淅胡思乱想的时候,陆皓阳也在回忆过去。

虽然早已记不清励蓦岑的长相,但他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

十多年前,村里还没有发展起来?,除了一些外出打工的,剩下的村民大多靠着田地里的微薄收入,过着紧巴巴的日子。

然而每年夏天都来?许家做客的那对祖孙,排场却十分得?大。

每次过来?,他们都开着锃亮的豪车,车后总是?跟着辆小货车,从货车上卸下来?的礼物,多得?几乎堆满许家的院子。

听说他们是?江州数一数二的富豪,家里的钱多得?几辈子都花不完。

陆皓阳从回忆里扯回思绪,再度打量起面前的这个男人。

无论是?他身上那件挺括的大衣,还是?从袖口?露出的那半块深蓝色的腕表,都是?普通人消费不起的高档奢侈品。

更不用?说他停在路旁的那辆极其罕见的顶级豪车。

难怪不管自己怎么?劝,许云淅都不肯把房子借给他开民宿——

任谁背后靠着这么?一座大“金山”,都不会稀罕那点开民宿的小钱!

不过,这座“金山”说不定?能成为?突破口?……

陆皓阳想着,脸上便?堆起了笑,“原来?是?你啊!说起来?,当年的事都没正式和你道过谢……择日不如?撞日,要不,晚上到我家吃饭,我好好谢谢你……”

他的话音刚落,励蓦岑就直截了当地拒绝道:“那倒不必。”

陆皓阳脸上的笑意霎时间?僵住。

他脑子飞转着,正想着如?何把他们留下来?,就听励蓦岑问道:“听说你想借淅淅家的这座院子开民宿?”

当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陆皓阳双眼一亮,当即点着头?说道:“是?啊,你看这房子,破破旧旧的难看不说,还引得?流浪汉惦记!你们虽然装了监控,但也防不胜防啊!

等以后天气热了,他们铺个席子往院子里头?一躺,就算你们从监控里看见了又怎么?样?还能大老?远跑回来?赶他们走不成?

就算你们真的回来?赶人,等你前脚走了,他们后脚又进去了,你们能有什么?办法?”

陆皓阳振振有词地说着,许云淅听着听着,之前在陆家院子里浮起的猜测忽然就明晰起来?——

该不会,撬了她家门锁、把她家里弄得?乱七八糟的罪魁祸首,就是?陆皓阳吧?

因为?她之前和他说过,自己下周要“出差”,清明假期又要“加班”,抽不出时间?回来?,所以他就用?了这么?一招,把她叫回来?,然后借机和她谈建民宿的事!

而村支书和马婶就是?他找来?的说客。

至于家门被?撬的事,因为?没有任何损失,警方并没有立案。

所以,要不是?励蓦岑陪着她回来?,这会儿,她说不定?已经在陆家人和村支书夫妻俩的“围攻”下,迫于“新农村建设”的压力和“流浪汉”带来?的麻烦和恐惧,不得?不同意把房子借给陆皓阳建民宿……

想到这里,许云淅顿时冷下脸来?,正打算说几句狠话敲打敲打陆皓阳,就听身侧的男人忽地发出一声轻笑。

许云淅偏头?看去,就见励蓦岑勾着唇角,像是?听了一个有趣的笑话似的,微微歪过脑袋,不以为?意地笑道:“别说没有流浪汉,就是?真的有——能难得?了我?”

的确,对堂堂跨国集团的总裁来?说,区区几个流浪汉,实在是?不足挂齿。

可对许云淅来?说,却已是?超出能力范围的大麻烦了。

“呃,也是?……”陆皓阳抓了抓头?发,讪笑地转开话题,

“不过就算没有流浪汉,这么?好的房子空着也是?挺可惜的,要是?拿来?建民宿,不仅能免费帮云淅修房子,还能让她躺着赚钱……”

话说的好听,等房子一旦到了他们手里,她就失去了主?动权。

民宿能不能赚钱、能赚多少钱,还不是?靠他们一张嘴?

励蓦岑嗤笑一声,“我家淅淅差那点钱?”

“我家淅淅”……

当这几个透着宠溺语调的字音落进许云淅耳朵里的时候,她的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一瞬的悸动之后,想起他之前在陆家院门前说的那句话——“谁说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了?”

许云淅的心又霎时间?平静下来?。

无论是?把她的手塞进他的口?袋,还是?刻意强调“我家”,他只是?在帮她在外人面前做戏而已。

许云淅很感动,却又忍不住心酸——

他演得?再卖力,在陆皓阳看来?,他们之间?的关系,也只是?出轨的渣男和小三而已……

励蓦岑却不知道许云淅心底的情绪变化,他放在口?袋里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她的手心,面上却冷笑着对上陆皓阳的眼睛,慢声说道:

“所以,麻烦你转告那些怀有非分之想的人,别再打我家淅淅的主?意。”

听到这里,陆皓阳心底猛地一沉。

他原以为?能从励蓦岑这里“曲线救国”,却没想到,竟然踢到了铁板。

而许云淅也从怅然若失的小情绪里回过神来?,偏头?看向身侧的男人。

只见他眉目微敛,盯着面前比他矮了半个头?的陆皓阳,缓声说道:

“淅淅生性软善,但不代表可以随意被?人欺负。这次的事我就不计较了,如?果?还有人敢作妖,别怪我励蓦岑对他不客气。”

说到最后一句,他彻底冷了脸。

眸光也变得?暗沉起来?。

那像利剑般绽着寒光的眼神,瞬间?让陆皓阳心底的所有希望都破灭了。

离开芝岭没多久,雨就落了下来?。

四?个多小时的车程,一路都在下雨,进入江州的时候,天气愈发恶劣。

大雨伴着狂风席卷而来?,时而一道闪电划过,似利剑般劈开漆黑的夜空,雷声紧接着轰然而至。

许云淅的后背紧贴着椅背,目光透过不断被?雨水模糊的挡风玻璃,望向前方那片暴露在车灯下的雨幕。

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夜晚。

如?同此刻一样,那一晚也是?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隔着紧闭的玻璃窗,她安心地躺在自己的小床上,听爸爸讲睡前故事。

爸爸的嗓音轻缓悦耳,将她带进梦幻般的童话世界。

可没过多久,就被?猝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拉回现实。

那是?医院打来?的紧急电话。

爸爸二话不说,丢下绘本就匆匆离去。

作为?外科医生,他常年无休、二十四?小时随时待命。

许云淅早已习惯。

她关掉床头?灯,闭上眼睛一边回味着刚刚的故事,一边酝酿睡意。

沉入梦乡之前,她以为?,会和往常一样,第?二天醒来?就能见到爸爸那张疲惫却亲切的笑脸。

可见到的却是?……

一道惊雷就在这时冷不丁地在耳边炸开,许云淅的身体控制不住地狠狠一颤。

“别怕。”

光线暗淡的车厢里,一道低柔的男声从身侧传来?,“马上就到了。”

大概长时间?没出声,男人的声线带着些许暗哑。

在嘈杂的雨声中,许云淅扭头?朝身旁的男人看去。

昏昧的光影里,他端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把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的路况。

他的侧脸模糊不清,可那坚实的臂膀却近在眼前,给人十足的安全感。

她点着头?轻轻“嗯”了一声,胸口?那颗砰砰急跳的心慢慢平复下来?。

半个小时后,车子停在了别墅前。

雨还在下。

甬道两旁的树在风雨中飘摇,门前的樱花落了一地。

天边闷雷滚动。

许云淅解开安全带,迟疑开口?,“要不……今晚你就住这里吧?”

励蓦岑正低头?查看手机里的未读消息,闻言撩起眼皮朝她看来?。

车厢里开着灯,橙色光线落在那双狭长的深眸里,映出男人邃亮的瞳仁。

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

她不自觉地避开他的视线,小声解释道:“雨太大了,还打着雷,回去挺危险的……”

话音落下之后,迟迟没听到回应。

她咬着唇抬起眼,正好对上男人那双幽沉的眼。

心口?蓦地缩紧。

车外风雨大作,不时有树叶和花瓣被?甩到挡风玻璃上,停留不过片刻,又被?风吹到空中。

车内却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

无声的对视仅仅持续了几秒,许云淅便?有些招架不住。

就在她颤着眼睫准备收回目光之时,励蓦岑终于开口?,“昨天跟你说的,都忘了?”

昨天说的……哪一句?

许云淅歪了下脑袋,刚准备回忆,就听他接着说道:“你一个独居女性,留男人过夜,就不怕……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

别说留他过夜,就是?之前抱着他睡了一整晚,不也什么?都没发生吗?

换个角度说,在他眼里,她从始至终都是?个没有任何“异性”吸引力的妹妹而已。

许云淅摇了摇头?,笃定?地回道:“不怕。”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冷不丁地落下,吓得?她肩膀一抖,双眼也条件发射地闭上。

却感觉身下的车子在移动,她压着心底的忐忑缓慢地睁开眼。

车子果?然在往前开。

她困惑地看向身旁的男人,“这是?要去哪?”

男人目视前方,淡声回道:“地库。”

地库?

也就是?说——

他不走了?

许云淅心头?一喜,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却听励蓦岑说道:“别高兴得?太早。”

“诶?”唇角的笑意缓慢凝住。

身旁的男人目不斜视地轻转方向盘,车子穿过厚重雨帘,沿着斜坡稳稳驶向黑黢黢的地库。

“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车子停稳,男人转身朝向她,“一旦进了门,可就别想赶我走了。”

空旷的地下车库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车顶灯落下黄橘色的光,照亮男人那双微微眯起的眼。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云淅总觉得?那双凝在自己脸上的琥珀色眸子透着一股陌生的危险气息。

眼底的最后一丝笑意也在男人极具压迫性的注视下隐去。

许云淅不自觉地吞咽一下。

不知道是?她的紧张取悦了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忽地扬起唇角。

男人的左臂随意地横在方向盘上,上半身倾向她,含着不明笑意的双眼盯住她的眼睛,薄唇微启,慢声倒数,“五、四?、三……”

不等许云淅弄明白?他的意思,他便?数到了“一”。

随后就听“啪嗒”一声脆响,斜挡在他胸前的安全带应声松开。

他推开车门,一条长腿落了地,许云淅还愣怔怔地坐在位置上。

男人回头?,扬眉问道:“这就反悔了?”

反悔……什么??

许云淅懵懵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她邀请他留宿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怪怪的。

“没有。”她摇了摇头?,随即推开车门下了车。

一进家门,许云淅便?把励蓦岑带去了二楼客房。

已是?深夜,再加上他连着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定?是?累得?不行了。

客房自带一间?小浴室,洗浴用?品一应俱全。

说起来?,这栋别墅从内到外都是?他一手布置的,他比她更熟悉这里。

道过晚安,许云淅便?回了自己房间?。

冲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她打着哈欠上了床。

短短一天,江州、芝岭跑了一个来?回,又是?收拾屋子又是?打扫庭院,累得?够呛。

晒过的被?子又香又暖,她听着窗外的风雨声,正昏昏欲睡之时,忽地想起,昨天晒被?子的时候,把客房的被?子也一并拿去露台晒了,收回来?的时候图省事,直接放在了主?卧的衣帽间?里——

也就是?说,此时的客房里,是?没有被?子的。

想到这里,许云淅拖着困顿的身子下了床,从衣帽间?里抱出被?子往楼下去。

客房就在楼道旁,房门敞开着,里头?亮着灯,却不见励蓦岑的人影。

许云淅抱着被?子站在门口?,扬声冲里头?喊:“哥哥?”

连着叫了两声都没人应。

是?在浴室里洗澡吗?

许云淅探头?往房间?里头?看,浴室关着门,有淡白?的灯光从磨砂玻璃门里透出来?,却听不见任何动静。

她迟疑一瞬,迈开双腿进了房间?——

放个被?子的功夫,来?去不过几秒钟,即便?他在洗澡,也没有妨碍……

她边想边往里走,可刚走到床尾,就听一旁的浴室门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就见玻璃移门从里头?拉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赤着脚从水雾蒸腾的里间?走出来?。

他浑身上下只有腰间?围着一条窄窄的白?色浴巾,平直宽阔的直角肩、肌理分明的腹肌以及一双笔直健美的大长腿就这样坦露在眼前。

许云淅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正低着头?用?干毛巾擦头?发的男人就在这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的瞬间?,她心头?狠狠一跳,随即飞快地转过身,逃也似地往门口?去——

甚至忘了把被?子放下。

那被?子又大又厚,挡住了不少视线,加上她走得?急,出门的时候,被?子重重地撞上门框。

那反弹的力道很大,她往后一个趔趄,前脚绊到后脚,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倒。

这个时候,许云淅才想起,自己是?来?送被?子的。

她不明白?,明明有正当的来?意,为?什么?会被?她演变成如?此不堪的局面——

好似被?抓了现行的偷窥狂一样,慌不择路地逃走,结果?摔了个四?仰八叉——

许云淅的脑海里甚至已经蹦出了自己抱着被?子摔在地上的狼狈模样。

她郁闷地闭上眼睛,认命地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和难堪,却在倒地的半途中,撞进一个坚实的怀抱。

带着潮湿热意的薄荷香飘进鼻尖,她愣怔一瞬,随即缓缓扭过脸。

正好对上一双清凌凌的长眸。

那眸子近在咫尺,眸光深敛而沉邃,仿佛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只看上一眼,便?能将人的心神全都吸引进去。

“跑什么??”短暂的沉默之后,男人低低开口?。

唇间?吐露的炽热气息洒在她的脸上,仿佛一簇细碎的星火,在她皮肤上恣意跳跃。

一股热潮自心底腾起,顷刻间?涌上脑门。

脸烫得?不行,她躲开他的视线,低着头?小声否认,“没有……”

“不是?说不怕吗?”

男人俯着身靠近,高挺的鼻梁在她耳廓旁若即若离,“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的嗓音压得?很低,尾音稍稍扬起,磁性撩人的语调如?私语般近距离传来?,霎时间?拨乱她的心弦。

“我……”她压着怦怦乱跳的心,半晌才凑出一句完整的话,“我是?来?送被?子的。”

“那怎么?抱着被?子往外跑?”男人低哑的声线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在耳边缓缓荡开,“看着倒像来?偷被?子的。”

许云淅:“……”

她顶着一张绯红的脸,低头?站在那里。

隔着薄薄的睡衣,她的后背清晰地感受到男人精瘦的身体,以及从他身上源源不断传来?的热度。

她的脸越发烫了,蜷紧的手指不自觉地陷进柔软的被?子里。

怕再待下去,脑袋会热炸,她一咬牙,扭身将被?子塞进励蓦岑怀里,便?头?也不回地跑了。

直到跑回自己房间?,她心里那头?乱撞的小鹿还不肯停下来?。

她直挺挺地趴在床上,把通红滚烫的脸埋进大熊猫玩偶软绵绵的肚子里。

可脑子里还不停地闪现着刚刚在客房里的画面。

她懊恼地晃着脑袋,却始终没能将那些画面甩出去。

虽然之前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证过,会从心里把他当亲哥哥一样看待,可每每与他近距离接触,总是?控制不住地脸红心跳。

他肯定?都察觉到了。

他会因此讨厌她吗?

会疏远她、冷淡她,慢慢地和她划清界限,最后回到陌生人的状态吗?

一定?会的。

毕竟,五年前他就明确拒绝过和她的婚事。

想到这里,仿佛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许云淅胸口?那颗鼓噪的心骤然间?沉寂下来?。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敲门声,“淅淅,睡了吗?”

是?励蓦岑!

他怎么?上来?了?

难道……

他看穿了她的心思,特意来?和她摊牌?

许云淅心头?一沉,在“装睡”和“应门”之间?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在再次响起的敲门声中,忐忑不安地下了床。

“来?了。”她快步朝房门口?走去,可走到半路,又倏地停下来?,飞快地理了理头?发和身上的睡衣,这才跑过去开门。

穿着一身白?衣黑裤的男人立在门外。

他衣裤笔挺,领扣、袖扣全都扣得?规规整整,看着像是?要去出席重要的商务会议。

可现在已经深夜十点了,外面还下着大雨……

励蓦岑见许云淅愣愣地瞧着自己,心底有些不自在。

他抬手抠了下眉梢,淡声解释道:“因为?经常临时出差,车上都会备几套换洗衣物……”

所以……“你现在要出差?”

即便?窗门紧闭,依然能感受到外面狂风暴雨的猛烈声势,时而夹着轰鸣雷声,叫人心神难安。

“明天一早去不行吗?”许云淅抬起眼,望向他的眼神里透出连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担忧。

男人垂眸对上她的视线,眼底浮起笑意,“我不出差。”

“那……你为?什么?穿成这样?”

难不成察觉到她对他的心思,不想再和她呆在一处,所以连夜要走?

念头?刚从心底冒出来?,一道亮白?的光就从眼前猝然划过。

如?此亮的闪电,带来?的雷声一定?非同小可。

许云淅条件反射地闭上眼睛,肩膀也跟着缩了起来?。

下一秒,一双大手捂住她的耳朵,然后将她的脑袋轻轻往前一带,她的脸便?埋进了一个宽阔温暖的怀抱里。

一道响雷紧接着在头?顶炸开。

隔着男人厚实的手掌,那雷声的威力比想象中弱了许多。

清新的薄荷味萦绕在鼻尖,许云淅慢慢睁开双眼,纯白?的衬衣映入眼帘。

她忽地想起,他们住在一起的那一年,他也曾在雷雨夜这样捂过她的耳朵。

那时候的她,还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情思,只觉得?被?他这样拥在怀里,安全感十足。

而眼下,她靠在他的怀里,感受他微微隆起的胸肌,感受着他强有力的心跳,感受着隔着薄薄衣料传来?的体温……

那些被?她强压在心底的爱意,仿佛挣脱了枷锁,如?奔涌的海潮般席卷而来?。

可这些爱意,却永远不能传达给他。

他们之间?,顶多顶多只有兄妹之情,若是?她越界半步——

她便?会永远失去他。

眼角霎时间?沁出泪来?,她紧紧地握住垂在腿侧的双手,才勉强忍住回抱他的冲动。

雷声已经消失很久了。

可她仍然舍不得?离开他的怀抱。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下去。

“说不定?,他是?来?试探你的……”

心底有个声音向她发出警告,“要是?确定?了你的心意,他就会彻底跟你决裂!”

许云淅心头?一沉,忙不迭地往后退开一步,“哥哥……”

从胸前传来?的嗓音又闷又急,似乎还带着模糊的哭腔。

励蓦岑心头?一凛,双手沿着她的耳朵徐徐下滑,随后捧住她的脸颊,后背稍稍往后撤开些许。

“哭什么??”

他垂眸凝住那双水雾迷蒙的泪眼。

许云淅轻轻抽了下鼻子,试图用?谎言来?遮掩起伏的心绪,“我真的只是?把你、把你当……”

一滴泪从眼眶滑落,喉头?哽住,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消失在空气中。

男人似是?轻叹了一口?气,随即抬起手,一边用?大拇指的指腹轻轻抹去她脸颊上的湿意,一边轻声唤她的名字,“许云淅。”

许云淅咬着唇,濡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

却见身前的男人弯下腰,双眸平视她的眼睛,就着窗外不曾停歇的风雨声,用?一种极其认真的语调问道:“要不要跟我结婚?”

潮涌01

许云淅以为自己听?错了, 一脸惊愕地瞧着面前的男人,“你、你说什么?”

励蓦岑放下捧着她双颊的脸,压下脊背, 对上那双水润而惊疑的眼, 把刚才的话?缓慢地重复了一遍,“我说——要不要跟我结婚?”

“结婚?”她刚刚没有听错, 他真?的……说要跟她?结婚!

许云淅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

她?这是在?做梦吗?

他竟然主动提出要和她?结婚?!

直到现在?, 她?还记得, 五年前,他为了逃避和她?订婚,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样?……

所以, 他该不会……

真?的在?试探她?吧?

许云淅猛地往后退了一步。

励蓦岑微微一愣, 眸光随即黯淡下去。

他凝眉朝她?脸上看去。

不见惊喜,也无欢欣, 有的,只是夹杂着慌乱的惊诧。

沉默片刻之后, 他的唇角若有似无地勾起,“不是说不想让老爷子伤心吗?”

“诶?”话?题跳得太快,许云淅一时没跟上他的节奏。

励蓦岑抱起双臂倚上门框, 似笑非笑地问, “还是说, 你想嫁给励司瑾?”

他身上又流露出那种懒散不羁的调调,许云淅弄不清他情绪变化的缘由?,愣了几秒之后, 摇头道:“不是……”

说话?间, 忽然意识到——

他突然跑来和她?提“结婚”的事,难不成……是为了了却老爷子的心愿?

老爷子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 而他最?大的牵挂,便是她?的婚事。

至于励蓦岑,大约与?姚婧复合无望,与?其整日被逼着和那些不相熟的富家千金相亲,还不如遂了老爷子的愿……

可即便如此,他的内心深处,一定还是爱着姚婧的。

要不然也不会一直戴着那枚戒指了。

许云淅想着便把视线移向励蓦岑的左手。

那枚素戒依然在?他无名指上安静地闪着银色的幽光。

那光刺进眼里,一阵酸涩陡然在?心间漫开。

她?忍不住想,若是婚后,姚婧又想与?他重归于好,她?该怎么办?

作为有名无实?的“妻子”,于情于理都该为他们的爱情让步吧?

可成全了他们,她?又该如何自处?

一时间,许云淅心里百转千回。

励蓦岑没再开口?,只是姿态闲散地靠在?门边,歪着脑袋静静地等着她?的回应。

房间里只点了一盏床头灯,光线昏昧,走廊上的灯光也很幽暗,男人的眉眼笼在?阴影里,教人看不真?切。

窗外?的风雨声喧腾不歇,越发衬得室内寂静无声。

气氛有些凝滞。

许云淅踟蹰半晌,终于开口?打破沉默,“如果、我们结、结婚了……”

她?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会和励蓦岑面?对面?地讨论“结婚”的事。

她?不敢看他的表情,视线停在?他衬衣的领扣上,放在?身前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一起,舌头像打结了一般,磕磕碰碰地说道:“然后……然后她?……”

正说到关?键处,一道闪电忽地照亮昏暗的走廊。

那亮度比起刚才还要强上许多。

许云淅心头一跳,当?即抬起双臂,手掌刚刚捂上耳朵,身前的男人就往前迈了一大步。

一道阴影随即从头顶罩落,在?雷声炸响之前,她?被揽进男人宽大的怀抱。

“轰隆——”仿佛从九天之上扔下一个巨型炸弹,即便捂着耳朵,那声响依然震得人心惊肉跳。

感觉到她?微颤的身体,励蓦岑拉下她?捂在?耳朵上的手,淡声调侃:“不是说长大了吗?怎么还和以前一样?胆小?”

许云淅没有反驳,只是垂着脑袋,暗自想着:

她?不仅和以前一样?胆小,还和以前一样?没用?。

她?怕打雷,怕和人起纷争,更怕被人处心积虑地纠缠。

今天若不是有他陪着,单枪匹马赶回芝岭的她?,一定会落入陆家人的圈套。

她?一个人孤掌难鸣,在?来自各方的压力下,胆小又没用?的她?,即便心里有一百个不情愿,最?终也只能被迫妥协……

想到这里,许云淅从励蓦岑的怀里仰起脸来。

视线掠过男人凸起的喉结和硬朗的下巴,对上那两?道从眼皮底下垂落的眸光。

她?放下心头所有关?于姚婧的顾虑,只是问道:“愚人节马上就要到了,你是……在?逗我玩儿吗?”

男人扬了扬眉,反问道:“我看起来像在?逗你玩儿?”

许云淅仔细打量他一眼。

他身上的散漫之气不知什么时候敛得干干净净,脸上也显出少有的郑重之色,衬着那身白衣黑裤,的确不像在?逗人玩儿。

余光瞥到男人挺括白净的衣领,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猜测——他该不会是为了和她?谈结婚的事,才特意换上这身正装吧?

心底倏地泛开一丝不知名的情绪,许云淅垂下眼帘,“如果不是的话?,那……”

她?咬着唇顿了几秒,低声补充道,“就结吧……”

话?音落下之后,迟迟没有听?到男人的回应。

一颗心当?即悬了起来,眼睫犹疑着缓缓抬起。

却不期然地落进一双幽沉的黑眸里。

那眸底闪着光,亮得惊人。

心尖蓦地一颤。

许云淅眨了眨眼,正想避开那灼热的视线,就见面?前的男人忽地俯下身来,双手按上她?的肩膀,双眸锁住她?的目光,沉声问道:“你确定?”

那眼里有期待,有欢喜,还有细碎如星芒的笑意,许云淅压住心底那股陌生的悸动,咬着唇很慢地点了一下头。

几乎是她?点下头的同时,男人眼底的笑意便像潮水般迅速涨起来。

重逢之后,她?还从未见过他笑得如此畅快。

眼角眉梢俱是笑影,如明灿的春光,将那张原本就英气逼人的脸照得越发光彩夺目。

许云淅一时间看呆了。

却见励蓦岑压了压唇角,朝她?伸出手来,“那把户口?本给我。”

许云淅眨了一下眼,懵懵地问道:“要户口?本做什么?”

男人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解释道:“防止你个小骗子一觉睡醒不认账,先把户口?本押在?我这儿。”

许云淅:“……”

她?在?他心里的诚信度,就这么低吗?

第二天便是周一,许云淅照例被手机闹铃叫醒。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关?了闹钟,伸手按下床头的按钮。

电动窗帘自动朝两?侧分开,明亮的光线透过落地窗照进来,瞬间盈满整间卧室。

她?从床上坐起来,眯起眼睛朝窗外?看去。

外?面?碧空如洗,灿烂的阳光洒在?大片的新绿之中,满眼都是盎然春意。

好似昨晚那场声势浩大的雷雨只是她?做的一场梦而已。

想起昨晚,许云淅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励蓦岑的身影。

一身白衣黑裤的男人站在?卧室门口?,俯身捧着她?的脸颊,问她?要不要和他结婚。

昏暗的光影给记忆涂上一层虚幻的色彩,许云淅怔怔地坐在?床头,一时间分不清,那是真?实?发生过的,还是梦中的臆想。

敲门声就在?这时响起,“淅淅,起床了吗?”

是励蓦岑。

许云淅心头微微一跳,冲着门口?扬声应道:“起了。”

“那下来吃早饭。”

这么早就做好早饭了?

许云淅看了眼时间,离上班时间还有整整一个小时,他是有急事吗?

她?赶紧掀被下床,匆匆洗漱完便下了楼。

走进餐厅的时候,正好见励蓦岑端着两?只餐盘从厨房出来。

他仍旧穿着昨晚那身白衣黑裤,大概怕弄脏衬衣,外?面?罩上了她?的围裙。

那围裙是淡粉色的,胸口?还印着一只萌萌的大熊猫。

谁能想到在?商界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大人物,私底下竟会穿如此可爱的围裙?

许云淅忍不住翘起唇角。

“笑什么?”男人扬了扬眉,将餐盘放在?她?面?前的餐垫上,双手背到身后,去解围裙的系带。

许云淅抿着唇摇了摇头,低头看向手边的餐盘。

他给她?做了一份牛油果鸡蛋培根三明治,外?加一杯火龙果酸奶。

牛油果清新的绿色搭配火龙果鲜艳的红,就着窗外?洒进来的春日晨光,让人食指大动。

她?拿起三明治,刚咬了一口?,就听?对面?的男人问道:“你有白衬衫吗?”

有是有……许云淅点了点头,好奇他问这个做什么。

励蓦岑将解下的围裙挂在?一旁的椅背上,拉开椅子坐下,“吃完换上。”

“为什么啊?”许云淅先是低头看了眼身上的浅灰色羊毛长开衫,随后歪着脑袋疑惑道,“是要带我出去开会吗?”

政府、各大院校或是行业内都会定期举办知识产权方面?的会议,之前她?也经常跟着钟尚荣去参加。

“不是。”励蓦岑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随即说道,“带你去领证。”

他的语调听?起来没有任何起伏,就像在?说“带你去散步”一样?稀松平常。

许云淅却震惊得瞠目结舌,“领、领证?”

许云淅以为,励蓦岑会先带自己回老宅和老爷子报备,却没想到,他直接把她?带去了民?政局。

拍照、登记、领证……

从头到尾,许云淅像个提线木偶,由?励蓦岑带着,机械地走完所有流程。

等拿到那本红彤彤的结婚证时,她?整个人还是懵的。

从民?政局出来,励蓦岑又带她?去了市中心的高奢商圈。

“婚戒已经叫一个法国的珠宝设计师在?设计了,最?快下个月底才能收到,这段时间先买个普通的将就一下。”

励蓦岑牵着许云淅走进一家珠宝店。

听?说他们是来买婚戒的,打扮得光鲜亮丽的店员们当?即露出热情的笑脸,一边夸许云淅皮肤好、手指生得漂亮,一边卖力地推荐起来。

可许云淅一看那些戒指的价格,哪里和“普通”搭得上边?

她?试也不试,只凑到励蓦岑身边,小声说道:“我们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励蓦岑扫一眼柜台上琳琅满目的戒指,问道:“这些都不喜欢?”

“嗯。”许云淅点了点头。

“那走吧。”励蓦岑不疑有他,在?店员们逐渐僵硬的笑容里,带着许云淅果断离开。

出了店门,他抬脚便往斜对面?另一家珠宝店去。

许云淅虽然不好奢侈品,但对那些牌子还是有所了解的。

从前她?和励蓦岑住在?一起的时候,他给她?买的衣服、鞋子、包包,都来自这些国际大牌。

而他此时要去的那家店,与?他们刚刚离开的那一家,在?价格上完全不分伯仲。

“哥哥……”许云淅拉住励蓦岑,压低声音说道,“我们……还是去禾鑫买吧?”

禾鑫是小区附近的商业广场,那里的珠宝专柜,价格比这里亲民?多了。

励蓦岑这才明白过来,她?不是不喜欢那家珠宝店的戒指,而是嫌太贵了。

他垂眸瞧向面?前的小姑娘,好笑地问:“许云淅,你该不会以为,你老公买不起这里的戒指吧?”

“你老公……”

当?这三个字钻进许云淅的耳朵里时,她?的心尖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脸颊不由?自主地飘起红霞,她?垂下眼,小声嗫喏道:“我只是觉得没必要……”

“怎么会没必要?”励蓦岑伸手去捏她?红扑扑的脸,“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婚戒怎么能马虎?”

可他刚刚不是还说,买个“普通”的将就一下?

再说了,禾鑫那边卖的戒指和这里买的,不都是一样?的材质吗?只是设计和品牌不同而已……

许云淅还想反驳,却被励蓦岑牵住手,径直往对面?的珠宝店去了。

这回励蓦岑没让许云淅自己挑,而是亲自帮她?选。

同之前那家一样?,店员们不停地推荐各种样?式的戒指,殷勤地帮她?试戴,然后赞不绝口?。

那些溢美之词听?得许云淅脚趾抠地,励蓦岑却颇为赞同。

“这几个都要了。”他上下嘴皮一碰,便把许云淅试过的七枚戒指都买了下来。

许云淅惊呆了,“买这么多做什么呀?”

说完便指向其中一枚钻镶得最?少的指环,“就要这个好了。”

却听?那男人说道:“多买几个,每天换着戴。”

许云淅:“……”

“对对对,我们家的戒指每一款都是独一无二的,每天换着戴,心情也会变得美美的。”

店员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边上了,看励蓦岑的眼神简直比看财神爷还要热切,“先生也可以看看手链和项链,太太皮肤这么好,脖子、手腕都很漂亮,空着多可惜呀。”

励蓦岑一听?,转头朝坐在?身侧的小姑娘看去。

她?的手腕被长长的开衫袖口?挡住,只剩下几根白白细细的手指露在?外?面?。

但他牵过她?的手,分外?清楚那截手腕有多纤秀滑腻。

他的视线在?她?被衣袖遮住的腕上停顿一瞬,随即抬起眼睫看向她?空荡荡的脖颈。

她?今天扎了一个高高的丸子头,整段修长白皙的脖子都露在?外?面?,如天鹅颈般优雅无暇。

虽说这样?已经足够好看,但若是戴上晶莹璀璨的珠宝,一定更加光彩耀目……

励蓦岑想着便说:“拿来看看。”

“好的!”店员们喜出望外?,许云淅却坐不住了,“哥哥,下次再说吧,上午要和创研中心开个专利挖掘的会,要来不及了!”

励蓦岑拉着她?坐回去,“不差这几分钟。”

一刻钟后,励蓦岑的战利品中多了两?条项链、三条手链……

看他淡定自若地刷卡,许云淅只觉得肉痛。

视线不经意瞥到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她?犹豫一瞬,说道:“哥哥,你也买个戒指吧,我送给你。”

励蓦岑闻言抬起左手,目光落在?那枚戒指上,唇角轻轻牵起,笑道:“不用?了,这个……

已经戴习惯了。”

*——*

下班后,励蓦岑把许云淅带回了老宅。

今天是周一,非节非假的,看着两?人手牵着手往客厅来,坐在?沙发上看报纸的老爷子倍感意外?。

他摘下老花镜,目光在?两?人十指交扣的手上停留片刻,之后才抬起头来,先是看向许云淅,随后落到励蓦岑的脸上,疑惑地问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

励蓦岑用?另一只空着的手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个红本本递给他,“喏。”

老爷子定睛看去,当?“结婚证”三个大字映入眼帘的时候,他的目光骤然一顿,却没有伸手去接。

他老神在?在?地靠上沙发背,仰头冲励蓦岑发出一声不以为意的嗤笑,“淘宝上买的?多少钱一本啊?这愚人节还没到呢,你以为我会上你的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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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岑也笑起来,单手打开结婚证,将内页怼到老爷子眼前,“民?政局免费给的,淅淅也有。”

说着便收回红本本,偏头看向身侧的许云淅,“把你的也拿出来给爷爷看看。”

“好。”许云淅低头去开挂在?肩头的小包,右手被励蓦岑牵着,光靠左手,拿起来有些费力。

老爷子的视线跟着移过去,一眼就注意到她?的无名指上多了一枚金色镶钻的指环。

双眼不由?自主地瞠大,随后便见一本同样?大小的红本本从她?包里取了出来。

他伸手接过来。

明明平时手还挺稳的,可眼下不知怎么的,手腕竟控制不住地轻颤起来。

特别是在?看到里头那张结婚照时,他的双手抖得越发厉害。

穿着白衬衣的年轻男女?并?肩坐在?一起,对着镜头笑得异常灿烂,可他的心里却骤然腾起一股无名大火。

他“啪”地一声合上结婚证,然后抄起搁在?身旁的拐杖,起身就朝励蓦岑身上打去,

“臭小子,你祸害谁不好,偏偏祸害你妹妹,你还有没有心……”

许云淅吓了一跳。

来的路上,她?不止一次想象过老爷子的反应。

她?以为他会欣慰、会开心,甚至可能喜极而泣……

却没想到,他竟会暴跳如雷!

那拐杖狠狠地砸在?励蓦岑的腿上,他却躲也不躲,就直挺挺地立在?那儿由?着他打。

她?的心瞬间揪在?一起,除了心疼励蓦岑,还担心老爷子因此气出问题来。

“爷爷!”她?当?即冲上前去挡在?励蓦岑身前,扬声喊道,“爷爷!别打了!”

老爷子没想到许云淅会突然冲过来,抡到半空中的拐杖猛地顿住,双眼却还瞪着她?身后的励蓦岑,喘着气怒声骂道:

“你别拦着,这臭小子竟敢骗你去领证,我今天非要打死他不可!”

许云淅忙摇着头解释道:“哥哥没有骗我,我是自愿的!”

老爷子根本不信,“你又不喜欢他,怎么可能自愿跟他去领证!”

说着便绕过许云淅,举起拐杖作势又要打。

“我喜欢的!”

许云淅边喊边调整方向,像母鸡护小鸡似的,将那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紧紧挡在?自己身后。

见老爷子突然跟个断了电的机器人般,瞠着双眼愣在?当?场,以为他不信,又大声强调了一遍,“我喜欢哥哥!我真?的是自愿跟他去领证的!”

潮涌02

话音落下之后, 四周像被突然按下了消音键,安静得?听不见一点儿声响。

对上老爷子因为震惊而瞪得?滚圆的眼睛,许云淅这才意识到, 自己在情?急之下说了什么。

一股夹杂着羞赧和尴尬的热潮从心底直冲上来, 一张脸霎时间涨得?通红。

她?低下头,张开?的双臂一点点垂落下去, 原本紧贴着励蓦岑的后背也挺直了。

老爷子却还不信, 满眼惊诧地追问道:“淅淅, 你说什么?你、你……真的喜欢蓦岑?”

说出去的话如泼出去的水,就是再羞窘,也收不回来了。

许云淅顶着热到发烫的双颊, 硬着头皮“嗯”了一声。

老爷子瞠大双眼, 嘴巴也张得?老大,就这么举着拐杖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似是要从?她?脸上找出说谎的破绽来。

许云淅本就心虚,此时再被这样看着, 心底越发忐忑。

然而,比起老爷子,她?更在意励蓦岑的反应。

她?无?法想象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更不敢扭头去看他的表情?。

她?低垂着脑袋, 盯着自己的脚尖, 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身前的小姑娘忽然就从?勇敢护仔的小母鸡变成了害羞安静的小鹌鹑,励蓦岑的视线落在她?那?两片绯红的耳朵上,唇角情?不自禁地翘起来。

“爷爷, 您不信我就算了, 难道还不信淅淅吗?”

相比许云淅的紧张,励蓦岑显得?淡定又坦然。

他从?许云淅身后走?出来, 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冲着老爷子笑道,

“她?要是不喜欢我,早就像五年前那?样跑得?无?影无?踪了,怎么还会跟我去领证?”

这话乍听之下,像在帮她?“证明”,可稍一回味,又觉得?哪里怪怪的。

五年前她?的确“跑”了,可那?是为了成全他和姚婧。

可此时听他的意思,倒像是被她?抛弃了似的……

许云淅忍不住抬起眼帘朝身侧的男人看去。

男人冲她?挑了挑眉,笑着问道:“是吧,淅淅?”

他带笑的眼底找不出一点儿其他的情?绪,清澈得?像是单纯在寻求她?的肯定,倒让许云淅觉得?自己想多了。

她?略过?心头那?点怪异的感觉,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老爷子面上虽然不显,心里却也觉得?励蓦岑说的有道理?。

云淅这小姑娘,外表瞧着乖乖软软很好说话,可实际上却同她?亲爷爷一样,倔到了骨子里。

若是她?不愿意做的事,谁也勉强不了。

就好比五年前,她?不仅拒绝和蓦岑订婚,还为了自己喜欢的男孩子大老远跑去京市上大学?,愣是一点儿机会都不给?那?臭小子留。

可问题是,五年前不喜欢,五年后怎么又突然喜欢上了?

据他所知,这五年里,她?和蓦岑完全没有交集,重逢之后,虽然时有接触,可这感情?怎么就突飞猛进到领证闪婚了?

之前明明没看出任何苗头啊……

新的疑问从?心底冒出来,老爷子眯起眼睛,犀利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随即说道:“你们到我书房来。”

说完,便拄着拐杖,抬脚往书房去。

许云淅心里不由地咯噔一下——

老爷子这是……要把?他们带去书房好好审一审吗?

她?偏过?头,不安地看向励蓦岑。

却听他问道:“刚刚有没有打到你?”

许云淅摇了摇头。

“那?就好。”男人牵起她?的手,一边跟着老爷子往书房去,一边温声说道,

“下次别?再帮我挡了,我皮糙肉厚,被打几下无?所谓,可要是打到你……”

说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抬手将她?散在耳畔的几缕细发别?到耳后,这才对上她?的视线,接着说道,“我会心疼的。”

他的嗓音本就磁性悦耳,此时放柔了声调,听起来越发像情?人之间弥漫着爱意的情?话。

许云淅望进那?双噙着浅笑的黑眸里,心头猛地一悸。

有那?么一瞬间,她?差点以为,他对自己是有爱的。

直到一声咳嗽从?书房里传出来,她?才恍然回神——

他这句“心疼”,大约和她?之前的“喜欢”一样,都是特意说给?老爷子听的。

浅浅的涩意在心尖化开?,心底的波澜转瞬间平复下来。

许云淅跟着励蓦岑进了书房,与他并排坐在老爷子对面的椅子上。

隔着一张宽大的书桌,老爷子探究的视线如探照灯般,在两人脸上来回移转。

做了几十年上位者,老爷子身上自带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势。

许云淅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半垂着眼睫看着立在面前的一本台历,紧张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励蓦岑却好整以暇地靠着椅背,大约无?聊得?紧,竟拉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捏着玩儿。

许云淅顶着老爷子颇有压迫感的视线,悄无?声息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余光里,原本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玩着她?手指的男人慢悠悠地掀起眼皮。

许云淅微微侧头,想给?励蓦岑使个眼色,叫他“认真应对”,可一碰上他投过?来的目光,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

她?刚刚和老爷子说,自己是因为“喜欢”励蓦岑,才和他领证闪婚的……

那?么这个时候,她?该像热恋中的小女生,无?时无?刻都和励蓦岑黏在一起才对,

怎么还能抽回自己的手,一副要同他划清界限的冷淡模样?

想到这里,许云淅挠了挠手背,小声说了句“有点痒”,随后又将自己的手放回励蓦岑手上。

这欲盖弥彰的小动作落在励蓦岑眼里,只觉得?她?好笑又可爱。

余光里,指尖被小姑娘纤细白嫩的小手握住,那?触感温软滑腻,教人爱不释手。

他心头一动,眼底缓缓荡开?一抹笑。

那?笑意里似乎藏着与她?心照不宣的深意,许云淅瞧着,便也抿起唇角回他一个笑。

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如春日暖阳,顷刻间驱散了老爷子心头的猜疑。

罢了罢了——

甭管那?臭小子使了什么手段将云淅骗去领了证,也甭管云淅是真的喜欢那?臭小子,还是与他在自己面前假意做戏——

总归他们已经成了夫妻,就算她?眼下不喜欢那?臭小子,往后朝夕相伴,久而久之,必定能日久生情?。

老爷子想着便拉开?手边的抽屉,从?里头取出一只棕色的文?件袋。

“淅淅,这是爷爷送你的结婚贺礼。”他将文?件袋推到许云淅面前。

“结婚……贺礼?”

这还什么都没问呢,就已经不怀疑他们了?

许云淅纳闷地瞧了老爷子一眼,又转眼看向励蓦岑。

励蓦岑松开?她?的手,笑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看看。

许云淅便在爷孙俩的注视下,打开?了文?件袋。

里头装着两份文?件,一份是房产转让协议,一份是股份转让协议。

房产便是她?现在住的这套别?墅,股份则是老爷子所持盛瑞股份的五分之一。

许云淅愕然。

她?忙不迭地将两份协议塞回文?件袋中,“爷爷,这贺礼太重了,我不能收。”

她?说着便把?文?件袋推回到老爷子面前。

“这些原本五年前就要给?你的。”

老爷子重新打开?文?件袋,抽出其中一份协议放到许云淅面前。

他语气温和,眼里带笑,之前的怒意和惊诧早已无?处可寻,

“这份房产转让协议,是我作为爷爷给?孙女的新婚贺礼,而这份股份转让协议……”

他又抽出另一份递给?她?,“则是我作为爷爷,给?孙媳妇的新婚贺礼。”

听到这里,许云淅的眼里浮起一层朦胧水雾。

心底不止有感动,还有深深的愧疚。

感动自不必说,愧疚却是因为自己欺骗了他,而且不止一次。

五年前,她?骗他自己有喜欢的人,所以拒绝和励蓦岑订婚;

五年后,又骗他自己喜欢励蓦岑,所以突然领证闪婚。

虽然她?是真的喜欢励蓦岑,可这种深藏在心底的单方面“喜欢”,即便同他结了婚,也无?法宣之于口。

“爷爷,真的不用?了……”

许云淅摇着头,眼里泪光闪烁,一肚子的话哽在喉头,半晌才挤出几个字,

“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他把?那?么大一套别?墅白白给?她?住,她?已经感激不尽了,更何况每个月还能从?励家的信托基金里拿到一笔六位数的零花钱,她?怎么还好意思收这些?

老爷子笑道:“傻孩子,爷爷都一把?年纪了,还留着这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见许云淅眼里聚起更多的水光,老爷子收了笑,语重心长地说道,

“你和蓦岑结了婚,爷爷唯一的心愿也就了了。

以后啊,爷爷只希望你们,一辈子都开?开?心心、和和美?美?地在一起……”

一辈子……

她?真的能和励蓦岑一辈子都在一起吗?

他对她?……仅仅只有兄妹之情?而已。

没有情?爱的婚姻,就如那?纸糊的房子,风一吹,便倒了,怎么可能撑得?了一辈子?

许云淅咬住唇内的软肉,将心底的酸涩与泪意一同逼退之后,才转过?头,向励蓦岑投去求助的眼神。

穿着白衬衣的男人抿了抿唇角,似是无?奈地说道:“这是爷爷的心意,你要是不收,他晚上又要睡不好觉了……”

许云淅没想到励蓦岑会站在老爷子那?一边,泪汪汪的双眼就这样定在了他脸上。

那?意外的神情?瞧着软萌又生动,励蓦岑勾起一丝笑,凑到她?耳边,用?极低的气音说道:“他要是睡不好觉,倒霉的……可就是你老公我了……”

当“你老公”三个字带着温热的气息落在许云淅耳畔的时候,她?的心跳控制不住地漏了一拍。

“所以,为了让你老公以后能过?上好日子,就收下吧……”

大约为了不让老爷子听到,励蓦岑几乎贴在她?耳边说话,开?开?合合的嘴唇若即若离地触碰着她?的耳廓。

那?细微而灼热的触感,似一束束电流,从?耳朵上的神经一直窜到她?的心尖上。

连带着靠近他的那?半边身子都僵住了,甚至连他说了什么,都没注意听。

励蓦岑说完,往后撤开?些许。

只见身旁的小姑娘抿着樱粉的唇瓣,低垂的浓密眼睫像蝶翅般不时轻颤。

而刚刚被他说过?悄悄话的那?只耳朵,红得?仿佛浸染了夏日的晚霞,在那?段白皙脖颈的映衬下,越发显得?艳丽夺目。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陡然从?心底冒出来,励蓦岑眼神蓦地一黯。

他偏开?视线,喉头不自觉地滚了一下。

目光瞥到桌上那?两份协议,长臂一伸,拿过?来送到许云淅手上。

许云淅这才回过?神来。

她?下意识地就要推拒,可转念一想,只是协议而已,只要她?不签,便不会生效。

于是将那?两份文?件重新抱进怀里,笑着冲老爷子道谢。

“跟爷爷还有什么好谢的!”老爷子见她?收下,心中欢喜,脸上也绽开?大大的笑容。

吃过?晚饭,老爷子没有像以往那?样留许云淅下棋、吃榴莲,他甚至不等励蓦岑把?碗里的汤喝完,就赶他走?了,

“你赶紧回去收拾收拾,尽快搬到淅淅那?儿去,对了,淅淅……”

老爷子看向许云淅,脸上的嫌弃瞬间换成了和蔼的笑容,“你回去想一想,婚礼要怎么办。

你如果?喜欢中式的,那?就去市郊的古镇,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爷爷一定给?你们办得?热热闹闹;

你要是喜欢西式,那?就找个你最想去的地方,无?论是欧洲的古堡,还是夏威夷的海岛,爷爷都能帮你实现……”

许云淅听得?心里直摇头——结个假婚而已,哪里需要那?么大的排场?

可瞧老爷子兴致勃勃的模样,实在不忍心扫他的兴,于是笑着应道:“嗯,等我想好了就告诉您!”

直到躺在床上,许云淅还在思考,到底该如何说服老爷子不办婚礼。

不知道过?了多久,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是温漾打来的视频电话。

半年前,温漾从?江州理?工大学?毕业,去了英国?曼彻斯特留学?。

因为时差的关系,再加上许云淅工作忙,两人之间的联系比大学?时少了很多。

而且,温漾通常都在周末下午给?她?打电话,这个时候打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许云淅起身拿过?手机,带着疑惑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温漾急不可待地问道:

“淅淅,你跟蓦哥结婚了?”

许云淅被问得?一愣,“你怎么知道?”

“蓦哥的朋友圈有发啊,你没看到吗?”

大概刚刚下课,温漾抱着几本书,不紧不慢地走?在被阴云笼罩的异国?校园里。

“没有啊……”许云淅将视频画面调成悬浮窗,花了点时间找到励蓦岑的微信,然后点进他的朋友圈。

一眼便被他新换的封面照吸引了视线。

照片里,一粗一细两条手臂各自举着一本结婚证。

结婚证的两个角凑在一起,明媚的阳光恰巧落在那?相连的角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这是今天上午从?珠宝店出来时,励蓦岑拍的。

当时他说留个纪念,却没想到竟放在了朋友圈的封面上。

许云淅将那?张照片放大,目光从?自己无?名指上的戒指,移到套在励蓦岑无?名指上的那?枚银色指环上。

这枚指环,一定承载着他与姚婧许许多多甜蜜的回忆,以至于都和另外一个人结婚了,还舍不得?换下。

而他将这张照片放在朋友圈封面上,是想告诉姚婧,即便已经结了婚,他也依然将她?记在心里吗?

“淅淅,淅淅!你在听吗?”

直到手机扬声器里传来温漾骤然抬高的嗓音,许云淅才回过?神来。

“在听……”她?重新点开?视频画面,对上温漾那?张几乎占满屏幕的脸,心底忽地冒出一个疑问——

那?张照片上并没有透露任何关于她?的信息,温漾又是怎么知道,和励蓦岑领证的人是她??

许云淅想着便问出了口,温漾理?所当然地回道:“问问我哥就知道啦……”

她?走?到一大片绿茵茵的草地上,周围不时传来嬉笑声,她?找了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盘腿坐下,单手撑着脸颊,好奇地问道:“话说,你为什么突然和蓦哥领证啊?”

温漾与许云淅、励蓦岑相识多年,亲眼看着他们从?亲密无?间走?向疏离冷淡,最后远隔重洋、形同陌路。

她?以为,他们会像一对平行线,以后再无?相交的可能,却不想,竟然不声不响地结了婚!

她?佯装不满地撅起嘴,“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怎么瞒的这么好?连我都不告诉,还是不是朋友啊!”

话音刚落,温漾的心底就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当即睁圆了一双亮晶晶的荔枝眼,用?手虚捂住嘴巴,紧接着问道,“你、你你们该不会是……奉子成婚吧?”

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着急结婚啊!

许云淅没想到温漾的脑洞这么大,她?抱着毛绒绒的大熊猫玩偶,靠着床头,苦笑道:“我们只是为了应付爷爷催婚,结了个名义上的假婚而已。”

“哈?”温漾不可思议地张大了嘴巴,“所以……到现在为止,你和蓦哥——还是纯洁的男女关系?”

许云淅将下巴抵在大熊猫的脑袋上,“确切地说,是纯洁的兄妹关系。”

“兄妹关系?!”温漾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那?、那?你岂不是要守一辈子活寡?”

若是能守一辈子,倒也不失为一种幸福……

许云淅笑了笑,没说话。

温漾顿时急了,“不是吧淅淅,这可是关系到你下半辈子□□的大事,怎么能这么草率!”

作为纵横情?场近十年的高手,温漾向来奉行“喜欢就去追”。

她?从?未体会过?暗恋的苦涩滋味,自然也无?法理?解许云淅宁愿牺牲一辈子“□□”也要与励蓦岑“形婚”的执念。

许云淅僵硬地转移话题,“不说我了,说说你吧,之前看中的那?个学?弟,拿下了吗?”

大概有路过?的同学?和她?打招呼,温漾转开?脸,笑着冲旁边挥了挥手,又很快回过?头来,冲着镜头问道:“哪个学?弟?”

许云淅:“……”

敢情?她?看上过?不止一个学?弟……

“就建筑学?院、中英混血的那?个。”

在许云淅的提醒下,温漾总算想起来了,“你说那?个呀……”

她?皱起脸,摇着头满眼都是嫌恶,“我跟你说,那?人超级渣,是我见过?的最最最最渣的男人,没有之一!

你不知道,他其实早就结婚了,孩子都生了俩,还在外面装纯情?处男,差点没把?我恶心死……”

说到这里,温漾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陡然一顿,随即问道,“淅淅,你确定你和蓦哥结的是形婚?”

她?的话题跳脱的太快,许云淅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几秒之后才点了两下头。

温漾又问:“那?蓦哥现在没跟你住在一起?”

“他说明天搬过?来。”

深夜寂静,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床头灯。

许云淅挨着大熊猫玩偶靠坐在床头,脑海里浮现出励蓦岑的身影。

也不知道他现在睡了没有,会不会也像自己一样,在打跨国?视频电话……

而远在大洋彼岸的姚婧,在得?知他结婚之后,又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嗯~”温漾并不知道许云淅心里所想,她?眯起眼睛,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我怎么觉得?,你被蓦哥下套了……”

许云淅扯回飘远的思绪,不解地歪了歪脑袋,“下套?”

“对,下套!”温漾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

虽然过?去多年,但她?依然记得?从?前励蓦岑是如何宠许云淅的。

他明明很讨厌狗,却为了许云淅养了一条狗;

他听说许云淅被欺负,丢下工作直奔学?校,将那?欺负许云淅的男生一顿胖揍;

他在国?外连着通宵工作,只为赶在圣诞夜回国?听许云淅的演奏……

更别?提那?一年里,他把?她?照顾得?有多好——又是做夜宵,又是辅导功课……

虽说当年他和许云淅以兄妹相称,可这世界上,有哪个哥哥能对妹妹好到这种程度?

反正,温澜是做不到的……

后来,励蓦岑与许云淅逐渐疏远,如今回想起来,都是许云淅刻意为之。

那?时临近高考,许云淅满脑子都是学?习,甚至从?励蓦岑家里搬去了学?校。

再后来,高考结束,许云淅又为了自己喜欢的男生拒绝与励蓦岑订婚,还为了那?男生跑去京市上大学?……

所以,励蓦岑忍了足足五年之后,终于按捺不住,对许云淅出手了?

想到这里,温漾兴奋地笑起来,“蓦哥一定是以形婚之名骗你行夫妻之实!你这只小肥羊就乖乖洗干净等着被宰吧!”

这想象力也太惊人了!

许云淅哭笑不得?地摇头,“漾漾,你是不是偶像剧看多了?”

“不信?”温漾转了转眼睛,一个绝妙的主意便蹦了出来,“那?你就试一试,看蓦哥是真的和你形婚,还是别?有所图?”

虽然不相信励蓦岑会对自己别?有所图,但许云淅还是好奇地问了一句:“怎么试?”

温漾神秘兮兮地卖了个关子,“别?急,等你收到我送的新婚贺礼就知道啦!”

许云淅并没有把?温漾的话当一回事。

没有人比她?自己更了解,她?和励蓦岑之间的关系。

能和他“形婚”已幸运至极,她?再不敢奢求其他。

第二天一早,许云淅被闹钟叫醒。

昨晚她?没睡好。

挂了温漾的视频之后,又接着想婚礼的事。

她?不想勉强自己,又不忍心老爷子失望。

左右为难,辗转反侧,一直纠结到半夜,也没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

第二天一早,她?揉着眼睛,迷迷瞪瞪地起了床。

一下楼,柴宝便晃着尾巴,精神抖擞地迎上来。

她?摸了摸它的脑袋,打着哈欠说道:“我出去拿牛奶,等会儿吃过?早饭,再带你出去玩儿……”

她?穿着印满大熊猫的家居服,头发也没梳,半闭着眼睛在玄关换了鞋,随后拉开?了大门。

明晃晃的春光顷刻间洒落下来,她?看见门口铺满粉色花瓣的台阶下,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箱。

许云淅正疑惑谁把?东西放在这里,就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高叠的纸箱后转出来。

“哥哥?”她?惊讶得?瞌睡都醒了,“你怎么这么早?”

虽然昨晚他说今天会搬过?来,但收拾东西需要不少时间,她?还以为他至少要下班后才会过?来,却没想到,一大早就来了。

励蓦岑抬手抠了抠眉梢,笑道:“不早了,太阳都升得?这么高了。”

要不是搬家工人上班晚,他还能来得?更早。

“那?你怎么不进去啊?”许云淅抬手指了指身后半开?的门,“密码没改过?。”

“怕吵醒你。”男人迈开?长腿,沿着铺满樱花花瓣的台阶朝她?走?来。

他带笑的眉眼沾染着自东而来的金色晨光,深邃的眼底碎芒闪烁,像无?数小勾子,牢牢吸住她?的视线。

她?不由地想起高三那?年的春天,他也曾这样踩着一地花瓣朝她?而来。

那?个时候,她?正在暗恋的泥沼里挣扎,一边不自觉地被他吸引,一边又逼自己狠心拔除心底的妄念,那?种满心苦涩的滋味折磨得?她?痛苦不堪。

眨眼间,五年过?去。

那?个依然被她?暗恋着的男人,已经从?“哥哥”变成了她?的“丈夫”。

他是——她?的丈夫。

当这个认知清晰地呈现在脑海里的时候,许云淅的心尖重重一颤。

“看什么?”就在许云淅晃神的时候,励蓦岑走?到了她?跟前。

他摸了摸自己的有脸,纳闷地问道,“我脸上有东西?”

“没、没有……”许云淅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盯着他看了半晌,耳根忍不住发烫。

她?窘迫地移开?视线,瞥到身上的大熊猫家居服,想到此时自己顶着一头鸡窝乱发、不修边幅的模样,越发羞燥不堪。

“我、我先回去换件衣服……”她?抓了抓头发,牛奶也顾不上拿,转身就要进门,可还没抬起脚来,手腕就先被握住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清晰地感受到男人蕴着力量的手指。

心跳蓦地漏了一拍,她?顿住动作,缓缓回过?头去。

一张白里透红的小脸重新回到阳光下,励蓦岑看到她?那?片嫣红的耳朵,如玉雕般精致诱人。

他眸色渐深,握着她?手腕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另一只手也跟着抬起。

可刚刚伸到她?的脸畔,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粗哑的大嗓门,“老板,现在能搬了吗?”

问话的,是搬家的工人。

他们一个小时前就到了,怕吵醒许云淅,励蓦岑让他们先去吃早饭。

这会儿吃完早饭回来,领头的工人见大门开?着,便迫不及待地过?来问。

励蓦岑手上动作一顿,低声问许云淅:“现在能搬吗?”

“能的……”脸上还热着,许云淅低着头应了一声,随即想到什么,又急忙说道,“我先去把?主卧腾出来……”

手腕还被圈着,她?轻轻地挣了一下,却没挣开?。

头顶随即传来男人不解的嗓音,“腾出来做什么?”

许云淅依然垂着脸,视线里,几瓣樱花被晨风吹落,有一片正好落在他锃亮的黑色皮鞋上。

她?就盯着那?片花瓣,轻声解释道:“腾出来给?你睡。”

她?去他家住的时候,他总是把?主卧让给?她?,她?也该礼尚往来。

“那?你呢?”

“我睡二楼。”

励蓦岑闻言,蹙起一双英气的浓眉,“也就是说,你要跟我分房睡?”

“形婚”夫妻,不该分房睡吗?

许云淅疑惑地抬起头,就见身前的男人朝自己俯下身来,一双邃亮的瞳仁凝住她?的双眼,沉声问道:“不是说喜欢我吗?怎么还要分房睡?”

潮涌03

许云淅心头一紧——

难不成, 她深藏在心底的喜欢,已经被他发现了?

许云淅飞快地瞥了一眼励蓦岑,视线游移间?, 她强压住心底的慌乱, 磕磕绊绊地否认道:“那、那只是哄骗爷爷的借口,不、不是真的……”

“嗯~”身前的男人慢悠悠地拉长尾音, 俯下身子, 稍稍歪过脑袋凑到她面前, 修长食指曲起,刮了刮她绯红的脸颊,似是十分遗憾地低笑道, “我还?以为?, 你真的喜欢我呢……”

“没有没有……”许云淅一边往后仰,一边把脑袋摇成拨浪鼓, “我只把你当哥哥,怎么可能喜欢你!”

她自认为?, 励蓦岑之?所以会选她作“形婚”对象,是因为?自己承诺过,会打心底把他当亲哥哥。

这样?他就不用担心, 婚后她会对他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更不用顾虑将来他与姚婧复合时, 她会以爱之?名纠缠与他、不肯放手。

因此?,她绝不能让他知道,自己喜欢他, 还?喜欢了那么多?年……

励蓦岑并不知道许云淅心里所想, 见她对自己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眸光登时一暗, 嘴角的笑意也随之?淡去,“怕什?么,跟你开?玩笑的……”

他收回停在她脸旁的手,圈在她腕上的另一只手也跟着松开?,“你不用腾,我睡二楼就好。”

说完便转头叫工人们搬东西。

“可是……”

许云淅实在不好意思堂而皇之?地占着主卧,还?想再争取一下,可刚开?口,就被励蓦岑打断了,

“书房也在二楼,我晚上工作比较方便……”

说的也是,他工作那么忙,晚上必定经常加班。

况且,二楼的客卧与三楼的主卧,除了楼层和装修风格不同,其他的几乎没有差别。

想到这里,许云淅便不再坚持。

趁着工人们搬东西,她进了厨房做早餐。

她会做的早餐不多?,煎蛋饼是比较拿得出手的一项。

她并不擅长厨艺。

比起那些做菜要用量杯、天平的精细派,她完全是个靠感觉的粗放派。

就拿煎蛋饼来说,加多?少面粉,兑多?少水,从来都没有定数。

她深以为?,厚的蛋饼有厚的嚼劲,薄的蛋饼也有薄的香味,无论哪种,她都甘之?如?饴。

可眼下却要做给励蓦岑吃。

这是她第一次给励蓦岑做吃的,想做的好一点儿。

可凭感觉调出来的面糊似乎稠了些,于是加了小半杯水。

搅拌过后又觉得太稀,便又往里倒面粉。

结果手一抖,面粉倒多?了,只好接着添水。

一来二去,不等调出满意的稠度,装面糊的玻璃碗就先满了。

这远远超过了两个人吃的量。

许云淅正打算再拿个碗倒一半面糊出来,余光瞥到一道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厨房门?口。

是励蓦岑。

“在做什?么?”他手上拿着个深红色的长方形礼盒,边问边朝料理台走来。

“蛋饼。”被他看到失败的半成品,许云淅有点不好意思。

她暂时搁下拿碗的念头,捏着搅拌器的手柄转移话题,“东西都搬好了?”

“嗯。”励蓦岑走到她身旁,将手上的礼盒递给她,“这个给你。”

“什?么呀?”那红丝绒的盒盖上连个图案都没有,完全看不出里面装着什?么。

励蓦岑并没有直接告诉她,“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哦……”许云淅把沾了面粉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来打开?盖子,一眼就看见一沓厚厚的大?红色不动产权证。

而最上面那本产权证上,还?放着一张黑金银行卡。

“这……”一瞬的惊讶之?后,许云淅连忙盖上盖子递回给他,“不用给我的,你拿去放保险箱吧。”

励蓦岑却没接。

他洗过手,从碗柜取出一只玻璃碗,舀了一半面糊进去,又添了一小碗水,拿起搅拌器,一边搅拌一边说道:

“里面那张银行卡是我的工资卡,你拿去平时花销。”

许云淅:“……”

无论之?前在事?务所,还?是现在在盛瑞,大?家坐在一起吃工作餐的时候,许云淅常常听?女同事?们聊起家中长短。

听?得多?了,她渐渐发现,绝大?多?数女同事?都希望在婚后掌管家中财政大?权,可真正实现的却少之?又少。

能把另一半的工资卡管在手里的更是凤毛麟角。

可现在,她这个空有虚名的“另一半”,竟然在领证后的第二天,就主动送上了自己的工资卡。

许云淅却不想收,“不用了,我的工资够用的。”

“我知道你够用……”

励蓦岑放下手中的搅拌器,迎上许云淅的视线,慢声说道,“但作为?男人,养家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再说了……”

他上前一步,伸手解开?许云淅后腰的围裙系带,又将挂脖从她脑袋上方脱出来,

“工资只是我收入中的很小一部分,你不要有压力,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要是不够,我另外再给……”

许云淅:“……”

一个集团的CEO,每个月的工资少说也有六位数,怎么可能不够花……

她又不是那种一味追求高奢品的富家千金……

励蓦岑穿好围裙,一边往平底锅里倒油,一边继续解释道:“里面的那些产权证,都是给你的,转让协议在最底下,你签好后给我,我叫人去办。”

那么多?不动产,全都转给她?

她还?以为?,他只是要她帮忙保管而已……

无功不受禄,许云淅连连摇头,“我用不着这些,你自己留着吧。”

励蓦岑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般,自顾自地往下说:

“里面有四套房子、三间?商铺,为?了方便你管理,挑的都是市内的……”

他边说边舀了一大?勺面糊倒进平底锅,用铲子抹平后,敲了一个蛋进去,

滋啦滋啦的声响伴随着食物的香味钻进鼻腔,身形高大?的男人系着紧巴巴的卡通围裙站在灶前,低着头,认真地做着蛋饼。

许云淅默默地看着,眼眶莫名有些酸胀。

他大?概知道这段婚姻不会长久,所以才如?此?阔绰地提前给她补偿吧……

心底有情绪在翻涌,分不清是感动还?是难过。

许云淅轻轻抽了下鼻子,摇着头小声说道:“真的不用了,爷爷已经给我很多?了……”

“那不一样?。”

在蛋液将凝未凝之?时,励蓦岑撒了把葱花,接着又洒了些黑芝麻,随后将蛋饼翻了个面,

“那些是爷爷作为?长辈给你的,而这些——”

均匀地涂上酱汁之?后,他放上生菜和之?前煎好的培根,用铲子卷好后,装在白瓷盘里递给许云淅,

“是我作为?丈夫给你的。”

他的语气很淡,说起“丈夫”两个字,神情自然得仿佛他们是一对真正的夫妻。

既然他那么有诚意,她再推拒就不礼貌了。

不如?就像之?前应对老爷子一样?,收下之?后,不签转让协议就是了。

想到这里,许云淅双手接过瓷盘,轻轻道了声谢。

吃过早餐,许云淅把励蓦岑给的礼盒锁进了书房的保险柜,包括那张工资卡。

现在只是暂时替他保管,等将来离婚,再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她想,这世界上,大?概不会有第二个人像她这样?,结婚的第二天就做好了离婚的准备……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

面上在笑,心底却异常苦涩。

在保险柜前的地板坐了许久,直到心里所有的情绪都被压下去之?后,许云淅才缓缓站起身来。

一出书房,就见励蓦岑站在隔壁客房的门?口。

他换了身正装。

藏蓝色衬衣搭着深色西装外套,黑色修身长裤勾勒出一双笔直的大?长腿。

许云淅微微一怔,随即弯起唇角冲他笑,“要去上班了吗?”

“嗯,一起去吧。”励蓦岑停在门?边,一边整理袖口一边等她走上来。

许云淅却停住脚步,“不用了,你先去吧,我等会儿走过去就行。”

励蓦岑抬了抬眉,“走过去?”

“嗯,这里离公司很近,走个十多?分钟就到了。”

励蓦岑回头看向客卧里的落地窗。

窗外天朗气清、风和日?丽。

“今天天气不错,要不……”他说着便回过头来,“我也跟你一起走过去?”

“啊?”许云淅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

她眼底的诧异太明显,励蓦岑稍稍偏头,探问道:“不方便?”

“嗯……”许云淅的目光落在他胸前的衬衣纽扣上,斟酌地说道,“要是被同事?看到……不太好……”

“怎么就不好了?”励蓦岑理解不了她的脑回路,笑着反驳道,“我们可是合法?夫妻。”

合法?,却不合理。

他是高不可攀的集团CEO,她却是个名不见经传的编外小员工。

更何况,那么多?同事?都知道他与姚婧的“神仙”爱情,突然冒出一个妻子来——

任谁都会觉得其中有蹊跷。

到时候流言四起,她倒罢了,大?不了离开?盛瑞另找工作,可他作为?集团掌权人,要是传出负面新闻,影响的可不仅仅是他个人的声誉。

想到这里,许云淅小声说道:“我觉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要公开?比较好。”

“为?什?么?”励蓦岑敛去眼底的笑意,抱起双臂,单肩靠上身侧的门?框,好整以暇地问道,“我就这么见不得人?”

是她见不得人才对。

和姚婧比起来,她一没能力,二没家世,远远配不上他。

“不是你的问题……”许云淅视线又往下落了些,“是我怕影响工作……你也知道,我刚进盛瑞……”

励蓦岑一言不发地瞧着她,半晌之?后,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就等婚礼之?后再公开?。”

“婚礼……”许云淅抬起眼帘,对上他视线的瞬间?,莫名有些紧张,“我觉得……还?是不办比较好……”

励蓦岑以为?自己听?错了,惊愕地扬起眉梢,“你说什?么?”

“我说……婚礼还?是别办了……”

垂在腿侧的双手不自觉地捏住衣摆,许云淅顶着那两道有如?实质的目光,艰难地道出自己的想法?,“我们这个婚……只是结个爷爷看的……”

说话间?,男人看过来的目光骤然暗沉下去,带着一种她分辨不清的情绪,就这么直勾勾地凝在她的脸上。

许云淅有些招架不住,眼睫轻颤着垂下去,声音也越说越轻,“所以,没必要搞得那么麻烦……”

话音落下之?后,对面迟迟没有传来声音。

就在许云淅以为?励蓦岑不会再回应自己之?时,忽然听?他说道:“那如?果老爷子坚持要办呢?”

这也是许云淅最担心的。

虽然还?没想出完美的方案,但她还?是胸有成竹地应承道:“我会想办法?说服他的。”

许云淅到底没和励蓦岑一起去上班。

等他开?着那辆极其显眼的豪车消失在转角的时候,她才背上背包不紧不慢地出了门?。

一整个上午她都坐在工位前,对着电脑专心致志地工作。

为?了写好手头的发明专利,她检索了大?量相关技术领域的文献资料,其中不乏英文和日?文的。

她的专业英文学得还?不错,再加上做毕业论文期间?研读过不少英文文献,如?今看起英文资料来,倒也不算费劲。

至于日?文,虽然在大?学期间?选修过两个学期的日?语课,可学的只是些皮毛,放在复杂艰深的专业文献里,完全不够用。

看来以后得花点时间?好好学一学……

许云淅刚想到这里,放在电脑旁的手机就嗡嗡地震了两下。

转眼看去,就见屏幕上横着一条微信提示:

【M:带上电脑,来我办公室。】

看到这条消息,许云淅第一反应就是,之?前上传到系统的实用新型专利申请资料需要修改。

她当即关掉看了一半的论文,抱起笔记本电脑急匆匆地跑上楼。

进了CEO办公室,却发现励蓦岑坐在墙边的长沙发上,而他面前的茶几上,已经摆满了热腾腾的饭菜。

“过来吃午饭。”男人卷起衬衣袖口,拿起一只小碗盛汤。

许云淅站在他办公桌旁没动,“能不能先告诉我,哪些地方要修改呀?”

要不然吃饭都不安心。

却听?励蓦岑问道:“修改什?么?”

对上男人疑惑的视线,许云淅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一个猜想随即从心底冒出来:“你叫我上来……不会只是为?了吃午饭吧?”

男人扬起眉稍,理所当然地反问道:“不然呢?”

许云淅:“……”

她眨了眨眼,纳闷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让我带电脑上来?”

“当然是……”励蓦岑把冒着热气的淡绿色小汤碗放在身旁的空位上,随即掀起眼皮看向她,慢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掩人耳目啊。”

许云淅:“……”

见她目瞪口呆地怔在那里,励蓦岑弯了弯唇,“今天让厨师炖了野生羊肚菌筒骨汤……你来喝喝看,味道是不是还?和以前一样?。”

一听?到“野生羊肚菌筒骨汤”,许云淅便想起五年前那个暑假,她也曾在这间?办公室里,喝过这种汤。

那汤的味道浓郁鲜美,直到现在,她还?记得自己当时坐在他身旁的单人沙发上,眯着眼睛赞不绝口。

那时候打心底里把他当成亲哥哥一样?看待的她,哪里会想到,后来自己和他的关系,会那么……

跌宕起伏。

许云淅很快收起思绪,坐到从前常坐的位置上。

面前的茶几上,除了励蓦岑帮她盛好的汤,还?有一小碗混着小米的米饭。

接过励蓦岑递过来的汤勺,她俯身舀了一小勺汤,吹了吹,送进嘴里。

“怎么样??”励蓦岑压低脊背,手肘支在大?腿上,手背撑着脸颊,偏头等着她的反馈。

“嗯,和以前一样?好喝。”许云淅笑着抿去沾在唇上的些许汤渍,随即拿过励蓦岑手边的空碗,替他盛了一碗汤递过去,“哥哥也喝。”

“谢谢。”励蓦岑接过碗,见她又低下头去喝汤,眼角缓缓渗出笑意来,“我让厨师列了张菜单,等会儿让杨特助发给你……”

菜单?

许云淅喝汤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朝励蓦岑看去。

他侧脸瞧着她,手里的瓷勺有一下没一下地搅着汤,“你提前一天选好想吃的菜,让杨特助发给厨师……”

听?这话的意思,是以后每天都来他办公室吃午餐?

而这些午餐,也要像从前一样?,让司机开?半个小时的车,跑去几十公里外的那家私厨取回来?

短暂的惊讶过后,许云淅摇头道:“这太麻烦了,我去员工餐厅吃就好。”

拿工作当借口,偷偷跑来他的办公室吃午餐,一天两天还?好,时间?长了,肯定会引起同事?们的猜疑。

励蓦岑闻言,停下手里的勺子,淡声反问道:“昨天老爷子特意交代,让你和我一起吃午饭,你忘了?”

忘倒是没忘,只是操作起来风险太大?……

许云淅咬了咬唇,小声说道:“公司里人多?口杂,要是被人看见,就说不清了……”

励蓦岑轻轻扬了下眉,双眸盯住她的眼睛,好半晌都没有接话。

他脸上的神色很淡,只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瞧着,似乎有些不快。

这反应,和早上她说不办婚礼时如?出一辙。

可无论是不办婚礼,还?是不和他一起吃午饭,都是为?了他好。

许云淅想不明白,他的情绪来自于哪里,或许……

是担心老爷子知道了,又拿拐杖敲他?

许云淅想着便安慰道:“你放心,我会和爷爷解释清楚的。”

励蓦岑依然没作声。

他俯着身,两臂搁在敞开?的双腿上,就这么偏着脸,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许云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她尴尬地笑了笑,拿起筷子,指了指面前的一盘菜,没话找话地说道,“这是杏鲍菇牛肉粒吗?看起来很好吃……”

“许云淅。”男人微沉的嗓音压着她的话尾响起。

他已经很久没用这种语气叫过她的全名了。

许云淅心口一缩,脸上的笑意也慢慢冻住。

励蓦岑直起身子,后背靠上沙发,薄唇张了张,刚要说话,就听?手机铃声响起。

他神情一顿,循声看去。

许云淅也下意识地把视线移过去。

他的手机就放在两人之?间?的沙发扶手上,屏幕上的字体很大?,许云淅一眼就看清了上面的来电显示。

那是一个最近常常出现在她脑海里的名字——姚婧。

许云淅的目光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飞快地收了回来,却又在下一秒,抬眼朝励蓦岑看去。

只见他拢起眉峰,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似是犹豫了几秒,随后伸手拿过手机。

“你先吃,我接个电话。”说完之?后,他便带着不断重复的系统自带铃声大?步走向办公室的另一头。

片刻之?后,他低低的嗓音在宽敞的空间?里响起。

距离有些远,许云淅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隐约感觉,他的语气很温和,偶尔还?能听?到一两声笑。

她尽量忽略那不断传来的模糊声音,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吃饭。

可那软糯香甜的米饭到了嘴里,却比药汁还?要苦涩。

不过六七分钟,一小碗饭便见了底。

端起汤碗喝完励蓦岑之?前给她盛的最后一口汤,许云淅抽了张纸巾,一边擦嘴,一边拎起笔记本电脑起身。

大?约察觉到这边的动静,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的男人转过身来。

他背着光,从玻璃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明亮得几乎刺眼,她看不清他的神情——

也不想看清。

她只是生硬地提起嘴角,朝着他的方向笑着挥了挥手,随后便转开?头,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办公室。

或许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苦闷的心情并没有持续太久。

一整个下午,她都忙着查阅文献、对比相关技术领域的公开?专利。

既要在最大?程度上圈出保护范围,又要考虑专利授权的成功率,

经过再三推敲,许云淅连晚饭都没顾上吃,终于把权利要求书的初稿磨了出来。

而这个时候已经将近晚上八点了。

办公室里还?有不少人在加班,她原本还?想再留一会儿,把初稿修改出来再回去。

可实在太饿了。

她只好收起电脑下班。

刚离开?工位,就见陈诗悠端着笔记本电脑,从旁边的一间?小会议室里出来。

“云淅,你下班啦?”她一边匆匆往自己工位去,一边冲许云淅说道,“等我一下,我们一起走!”

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工作之?后,女孩子们做任何事?——即便是上个厕所,都喜欢结伴而行。

许云淅笑着应了声好。

陆续有同事?从会议室里出来。

每个人见到她,都热情地打招呼。

原本她只是个默默无闻的编外小员工,在部门?里没有任何存在感。

可经过施卉菱免职事?件后,她“一夜扬名”。

别说一个部门?里的同事?,就是收垃圾的保洁阿姨,看到她挂在胸前的工牌,都会笑眯眯地问上一句,“小姑娘,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智和许工?”

不过片刻,陈诗悠就收拾好了。

她一手拎着粉色的电脑包,一手挽住许云淅的胳膊,与她并肩往办公室门?口去。

“云淅,你住哪里呀?”

陈诗悠随口问了一句,许云淅的神经便紧绷起来。

盛璟府肯定是不能说的。

那是南部新城首屈一指的纯别墅小区,房价比周边高了三倍不止。

许云淅想了两秒,说:“我住在盛璟府旁边。”

陈诗悠顿时惊喜地扬高声音,“诶,真的吗?我也住盛璟府旁边哎!是保利菡园吗?你住几栋啊?”

许云淅:“……”

她故意把小区位置说得模棱两可,却没想到竟然这么巧!

她忙否认道:“不是菡园,是盛璟府另外一边的小区。”

“哦……”陈诗悠歪着脑袋想了想,“那就是蓝湾国?际了,离得也不远,下次有空去你家玩儿啊!”

“……好!”许云淅嘴上应得爽快,心里却暗暗叫苦。

远的先不说,她只怕眼下陈诗悠会和她一起回家。

那她岂不是先得去蓝湾国?际绕一圈?

可她真的好饿啊……

好想回去吃自己做的大?杂烩蛋炒饭。

要不……就在附近找家餐馆解决一下?

这样?就不用特意绕路回家了……

许云淅还?在伤脑筋,陈诗悠却已经转开?了话题,“对了,你周末有空吗?”

“周末?”

该不会周末就要来她家串门?吧?

那该找个什?么借口拒绝比较好?

果然撒了一个谎就要用无数谎来圆……

不等许云淅想出合适的理由来,陈诗悠又说道:“嗯,我们21届的培训生约了周末一起去松阳古镇露营,你要不要一起去?”

原来是露营……

许云淅暗自松了口气,随即摇了摇头,“我周末要加班……”

“就去一天,不会耽误你加班的啦!”陈诗悠的嗓音又软又甜,拉长音说话的时候,特别像撒娇。

许云淅听?着,都狠不下心来拒绝。

“我跟你说,我们21届帅哥很多?的,特别是创研中心的那几个,全都又高又帅……”

盛瑞每年都会招收近百名应届毕业生,在总部开?展为?期一年的培训后,再分配到各地的分公司。

陈诗悠边说边凑近许云淅,笑眯眯地八卦道:“他们还?跟我打听?过你哦!”

“打听?过我?”许云淅有点惊讶。

“嗯啊,创研中心的研发工程师……”

说话间?就到了电梯口,陈诗悠伸手按下下行键,又接着说道,“颜值高、年新高、钱途无量,多?少女生想追都追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你确定不去吗?”

许云淅原本就对这种集体活动不敢兴趣,更何况,还?隐约带着联谊的性质。

不知道是不是创研中心的单身男特别多?,最近她每次去创研中心找工程师对接专利问题,总有些主管或是年长的工程师问她有没有男朋友,还?十分好心地要帮她介绍自己部门?里头的“青年才俊”。

为?了以后不用再花精力应付这样?的“好意”,许云淅索性说道:“我有男朋友了。”

“哈?你有男朋友?”陈诗悠惊讶地往后仰了仰,一边上下打量许云淅,一边说道,“我看你天天加班,还?以为?你单身呢!”

许云淅笑的有点心虚,“早就不是了……”

“哎呀,那创研中心的好多?帅哥都要伤心啦!”

陈诗悠幸灾乐祸地笑起来,随即又好奇地问道,“你男朋友是做什?么的呀?”

做什?么的……

许云淅脑海里第一时间?跳出了励蓦岑的身影。

但很快就被她赶了出去。

她从没有交过男朋友,只好从身边的好友找灵感——

钟瑶的前男友和夏妍的老公都在读研,于是套用了他们的身份,“他是我高中同学,还?在读研究生。”

陈诗悠便顺着她的话往下问:“在哪里读呀,江大?吗?”

盛瑞有不少江大?毕业的硕博生,许云淅担心露馅,特意说得远一些,“不是,他在京市那边。”

“哦~难怪你老加班呢!原来是异地恋呀!”陈诗悠话音刚落,就听?面前的电梯发出“叮”的一声轻响,锃亮的电梯门?随即打开?。

陈诗悠率先进了电梯,许云淅刚要跟上,就一道低沉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许工。”

这声音实在太熟悉,许云淅心头一跳,扭头看去,就见励蓦岑站在几步远的另一台电梯前,身后还?跟着创研中心老总以及新上任的知产部经理。

他怎么在这里!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听?到她刚才编的那些瞎话……

许云淅的脸色骤然僵住。

而原本已经进了电梯的陈诗悠,听?到声音又探出头来,见是励蓦岑,当即跨出电梯,笑着喊人:“小励总好!胡总好!赵经理好!”

胡总和赵经理都笑着点了点头,只有励蓦岑面无表情地立在原地。

他拿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许云淅,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冰冷语气说道:“你之?前交上来的专利资料问题很多?,来我办公室,改完再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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