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清穿)

《朕实在不知怎么疼你(清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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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1 章

雍王府一向节俭, 门口的灯笼都比邻居家黯淡些。

而?他的?邻居都是老一辈宗室功勋,比如太宗长子肃武亲王豪格的曾孙显谨亲王,世祖皇帝次子、康熙皇帝兄长福全的儿子裕亲王保泰等。

人家早就没有‘江山是我家的’觉悟, 只想好?好?享受祖宗留下来的?基业。

所以,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想, 雍亲王难道不知道这样会引起邻居反感吗?

他不想要?这些宗亲的?支持吗?这些人可不想从奢到俭——哦, 费劲巴拉得扶持他上位,连门口的?灯笼都得减几?根蜡烛?这日子还有?什么奔头!

他应该是很清楚,也?很需要?, 偏不肯随波逐流,偏要?让人清楚他的?立场态度!

也?不知道是为了打造某种‘人设’还是骨子里的?自信强势作祟。

不过今儿王府里面有?一间屋非常亮堂, 亮的?甚至有?点晃眼。

“王爷最近忙, 白天实在不得空, 这会儿正在修面。按理儿,不该这样见客,但王爷说, 您也?不是旁人,不必太讲究。”全福把我从前?厅引到中堂,绕过回廊, 来到东边厢房。

厢房的?窗半掩, 丰盛的?光线倾斜出来, 使?得窗外将将开放的?玉兰花投下一片清雅倩影。

“秋大人, 进去吧。”全福抄起门帘,客气地对我说。

我道声谢, 躬身进屋。

这次我不是空手来的?, 临出门,我折回客栈, 从别人送我的?滋补品里挑了一盒人参。

虽然我领导肯定看不上这点小?礼物,但表达一下,总比光说好?听的?更显诚意。

放下东西,一抬眼就看到我领导坐在屋子中央,脖子下围着一圈类似饭兜的?东西,头上涂着亮呼呼的?油,从耳鬓到额顶,一半光滑,一半绒毛贴头皮,脖子僵着,整个人好?像被持刀的?剃头师傅挟制了一般,手和脚都乖巧地交叠着,从上到下,说不出的?滑稽。

您以后?还是跟我讲究讲究吧!

“王……咳……”我半转过身,咬着拳勉力克制住笑意,只是站了近一分钟也?没能顺利开口。

雍亲王嘴角绷直,眉头一拧,“你那是想哭还是想笑?”

我赶紧摆正心态,规规矩矩地请安,板板整整地站直。

他没好?气地嗯了一声,“你来干什么?”

不是您叫我来训话的?吗?我转念一想,不对,这是点我呢!嫌我不主动来谢恩!

于是连忙道:“听闻我出事之后?,王爷多方奔走,亲自督案,即便歹人抛出假尸混淆视听,依然不放弃追查,若非有?您如此关注,我肯定无法活着回来。今日侥幸生还,特?来谢王爷再造之恩。”

我们彼此心知肚明,劫持、死遁和追查,都是他一手导演,但不能放到明面上说。

“是娘娘们关注,本王只是依旨办差,你要?谢恩,该去宫中。”他虽这样说,却僵着脖子,盯着我的?膝盖,明显在等我跪。

我刚要?跪下去,他突然吩咐道:“把你身后?的?镜子拿来。”

我赶紧取了给他送过去。

一臂的?距离,我站着,他坐着,从上往下能清楚地看到他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在强光照射下,连汗毛都是浅色的?,眼角有?几?条浅浅的?皱纹无从遁形,胡须下饱满的?双唇则有?点轻微泛紫。

我举着镜子给他照,他却要?接过去。

温热的?触感在我冰凉的?指头上一触即撤。

下一秒,我与他四目交接,从那一贯带着审视意味的?强势目光中捕捉到星星点点的?不自在。

哎,真是难为他了。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女下属用起来确实没有?男下属那么方便。

我善解人意地捏着镜子的?一角再次递过去,他却不肯接了,淡淡道:“举着吧。”

……一直举着吗?挺累的?!

你不小?心碰到我又不是我的?错,为什么要?迁怒于我?

我只能寄希望于剃头师傅,希望他动作再快些。但他一直静默无言,甚至连看都没看我一眼。

“你头发?怎么长得那么慢?从我第一次见你到现在,好?像一点儿都没长。”

我心虚地笑了笑,“王爷不仅观察得仔细,记性?也?这么好?,我看,天底下就没有?什么事儿能糊弄得了您。”

他用眼神给了我一个少拍马屁的?警告。

看来打马虎眼不行,我只好?卖乖:“忧思过甚,寝食难安,头发?自然长得慢。”

这时候最后?一道工序总算完成,剃头师傅放下工具,用一块干净的?布给他抹头。

他一边解脖子上的?‘饭兜’一边吩咐我:“叫人来打扫一下。”

现在我有?了官身,他使?唤我倒比从前?更自然了,仿佛我是他家婢女一般。

奇怪的?是,我打心眼里还觉得理应如此,放下镜子飞快就去唤人。

回来还自觉抄起一条毛巾,帮他拂扫身上的?发?渣。

一切收拾得当?,他恢复成神清气爽模样,把手往身后?一背,又成了气场强大、高?高?在上的?雍亲王。

待闲杂人等都退出去,屋内只剩了我们俩,他说话也?就不再客气,直言道:“还优思过甚,寝食难安!谁把你养的?这么娇气!饿不得,骂不得,累不得!吃讲究,穿讲究,坐车也?讲究!处处比着闺中小?姐,却不肯受闺中约束!整天像个初生牛犊似的?,到处横穿乱撞!”

天呐,我这也?叫娇气吗?得活得多皮实才算不娇气?

我有?一肚子的?道理同他讲,说出口的?却只有?两个字:“我改。”

他哼道:“是得改。由得你自己改,怕你下不了狠心。少不得,还得靠本王唱白脸,必要?时揠苗助长。”

瞧你这个用心良苦的?姿态!这就是你让我吃苦受罪的?原因??

可别PUA我了!你怎么不让你儿子多吃点苦呢!乾隆养的?不娇气吗?一辈子骄奢至极,花钱如流水!把你抠搜一辈子攒下的?家业败得精光!宝亲王,宝贝亲王,这封号一听就很溺爱!

吃苦耐劳是美德,但不是人生必修课。但凡能顺风顺水,谁想吃苦?家里条件又不是达不到,为什么非要?衣食住行上委屈自己?非要?过得跟苦行僧一样,奋斗还有?什么意义?

还揠苗助长,反正苗死不死你不管!

“不服?”

摊上这么个慧眼如炬的?领导,连微表情都得管理好?!

我赶紧调整表情,卑微地笑道:“不敢。您说的?都对。”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不要?不识好?歹,本王已对你格外照顾。”

“那是自然,我都知道,记在心里呢。”我只当?自己是个拿过出场费的?捧哏吧。

“似你这般天真娇气,又锋芒毕露的?,恰如三月的?香椿嫩芽,朝野内外多的?是老饕,见之想掐,根本不容你安生入夏。你要?是不能尽快变得老道,就……”

他不说话就是高?冷男神,一开口就是班主任。

没有?一个班主任说教起来,一句两句就能结束。

我忍不住插嘴:“区区一枝嫩芽,变得再老道也?躲不过老饕的?手。还不如抱紧王爷大腿,反正胳膊拧不过大腿!”

“……”‘班主任’表情震惊,一时无语。

“人有?所长,必有?所短,在自己不擅长的?领域苦苦耕耘,既消磨热情,又收效甚微,蹉跎半生,才发?现什么都误了,岂不可惜?论手腕,论心眼,我这辈子也?比不上他们了,可是王爷您,他们加一块儿也?不是您的?对手!我跟着您,谁都不怕!”

我领导一个鉴马屁达人,硬生生被我拍得愣了七八秒。

而?后?神色复杂地瞪我一眼,“你最善诡辩!本王哪有?闲心总看顾着你。”

我热情主动地朝他走近了一步:“王爷日理万机,自然没功夫顾及我这个小?人物。要?是您允许,我常来找您请教,只要?您偶尔发?发?慈悲,给我指点一二,我总能开窍。”

他不由自主地往后?仰了仰,仿佛提防我扑上去似的?。

多余!

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呐!

半晌,他清了清嗓子,转了几?步,走到窗前?,背对着我摆弄着桌上的?毛笔,“你只受了一点点磋磨就得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官职,品级虽然不高?,却是前?无古人。真正想害你的?人心里越发?恨你,京中多少豪门贵户也?在嫉妒你。皇上为你开了前?殿女官的?口子,他们一定会想,你既然能当?,他们家的?女儿也?能当?!若她们当?不得,你也?不该当?得!

俗话说,站得越高?,摔得越惨。人在得意时是最容易出差错的?,尤其是少年得志。现在盯着你的?人更多了,善意的?,兴许是毒蛇,恶意的?,未必能伤你。你涉世未深,很难分辨。除非时时刻刻跟着你,否则我也?不能次次都救得了你。唯一的?办法,是你自己要?沉下心来,少去那些捧你的?地方,不做无谓的?妄想,谨把皇上的?恩泽放心上,做好?你分内之事,适应八品小?官该过的?日子。”

我心里一惊,幸亏没答应叶兰!

她找我给两个女儿做老师时,我还不知道自己能当?官,只觉得与她情投意合,又想为这个时代的?女性?做些什么,迫切地想搭起圈子找同盟。

经领导这么一提醒,我才意识到这个想法有?多危险。

并不是说叶兰危险,而?是觉得人人可信危险。

这次我老老实实诚心诚意地说:“我受教了,往后?一定谨遵王爷的?教导。”

“我知道,授官一事也?都是王爷为我筹谋,王爷对我这么好?,我实在不知道怎样报答,只能……”

他手里拿着毛笔,侧身看着我。

我朗声道:“但凭王爷调遣,我必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好?像看到他翻了个白眼。肯定是错觉!这么严肃的?雍亲王怎么会翻白眼呢!

“昨日皇上召集诸皇子、满汉大学士、六部九卿、詹事科道于乾清宫东暖阁训话,从秦皇汉武说起,中间种种不便叫你知晓,掠过不谈,最后?落到你这件事上,本王说与你听。

他说你是万里归家之游子,也?是葡萄牙送给大清的?礼物。大清作为天下最富强的?国家,要?为诸国做表率。以大国胸怀接纳八方来奔的?华夏子民、不负礼仪之邦的?美名善待外国来使?。他亲自检验过的?你才能,听闻你在论道中的?观点深感欣慰,故而?决定授你官职。”

原来还有?这一出!我想到当?时的?场面,想到皇上为我和大臣掏心掏肺地交涉,不由心潮澎湃,泪湿眼眶。

他对我的?表现很满意,悠悠说道:“你这个官,是凭本事得的?,要?谢也?该谢皇上,要?为皇上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我抹着眼泪,点头如捣蒜。

忽然他话锋一转:“倘若十四贝勒求皇上下旨赐婚,这个福气你要?不要??”

怎么可能!你当?你弟弟是傻的?吗?他觉得我给他做妾就是天大的?福分了!

但我得表现得很相信这个白日梦!要?痛不欲生,让他明白,因?他擅作主张安排我‘死遁’,我失去了什么!

我继续抹眼角,做泫然欲泣状:“我名声不好?,配不上贝勒爷,不敢做无谓的?妄想。”

“现学现卖……”他眉心一挑,嘴角往下一撇,眼里带着几?分调侃:“人贵有?自知之明。”

这么评价别人自谦的?话,有?点不礼貌吧?

“经此一难,你因?祸得福,原先有?歹心的?人,短期内不敢动你。但你……终究是伤了十四的?心。他是个感情用事的?人,或将对你不利。你想过怎么应对吗?”

我没想过。

我只想过如何应付其他人的?伤害,却还没认真想过十四会真的?伤我。

我是不是有?点习惯他对我的?忍让了?

他要?是翻脸无情……

想到戈尔代的?下场,我打了个哆嗦。

第 52 章

“十四贝勒不是那样人。”

心里打怵, 面上还得坚定不移地维护十四的形象。不是为了他,是为了我自己。

十四对我‘情深意重’,在我出?事后, 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我要?是不维护他, 甚至提防他、诋毁他, 还是人?吗?

尤其在患有顽固性多疑症的雍亲王面前。

“从我到北京的第一天就住在贝勒府,贝勒爷给了我这个?漂泊无?依的人?一个?坚实、温暖的避风港,帮我适应这里的生活, 为我提供最好?的衣食住行,把我养得‘娇气?天真’, 我对他充满感激。

如若我有配得上?他的出?身, 肯定想尽办法赖在贝勒府。但卑微如我, 居然承蒙皇上?和王爷您不弃,得到了为朝廷奉献的机会,只能含泪收起那?不切实际的妄想, 也还贝勒爷一个?清净爽利。

诚然,他有时候会有些孩子气?,但对人?真诚, 嘴硬心软。就算恼我, 也不会真的伤我。何况他对我的情, 不是外人?想象中的情, 只是师生情,或者怜悯之情……”

听到此处, 雍亲王轻轻冷哼了一声, 目光轻蔑,明显不信。

我顶着?压力, 咬牙道:“我不回贝勒府,是为了维护贝勒府的清净,为了不让他被文人?孤立,我相信他会理解我。便是一时不解,有些情绪,也该我受着?。他要?怎样罚我,我都认,绝不会怨他,更不会反抗。”

才怪!

“人?人?都说他重情重义,你也不差嘛!”

雍亲王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合着?是本王小人?之心了。”

“王爷拳拳爱护之心,秋童感激不尽。”我嗓子有些发?紧,后背也挺得绷直,不敢再看他。

“本王曾问你是否亲历过一见?钟情,当时你回答的模棱两可,看来是有所保留。”

这副诘问的语气?!我感觉屋里的压强骤然增大,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我的王啊!记性这么好?活得一定很累吧!

涉及诚信,一定不能犹豫!

我一秒都不敢耽搁,立即答道:“不,王爷误会了。我从未肖想贝勒爷,绝不曾对他钟情。我对他,只有崇敬、感激、依赖。”

“那?你崇敬的是他的身份,感激的是他提供的锦衣玉食,依赖的是他给你的安全感!”

你总结得很到位嘛。

我沉默着?没有应,也没有反驳。

厢房内陷入一阵压抑的安静。

忽然外面传来稚嫩的童声。

“花……阿玛喜欢的花……”

“元寿想摘花给阿玛呀?”看孩子的妇人?笑着?问。

“嗯!”小朋友拖着?长腔,坚定地答。

“我们元寿真是个?孝顺孩子呀!”妇人?赞扬道。

雍亲王弯腰从窗户往外看了看,提醒道:“树上?有蚜虫,把他抱远些,让三福来摘。”

“是,王爷!”外面的妇人?应声。

旋即雍亲王却夺步到门口,赶在小团子扑进来之前掀开帘子,一把抱住了他,笑着?责问:“冒冒失失跑什么,摔到了又要?哭!”

小团子没搭理他这茬,抬起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他刚剃完的脑门,自顾自说道:“阿玛不扎人?了。”

跟过来的妇人?又怕又无?奈地提醒:“元寿不可摸阿玛的头。”

小团子也不理她,从他阿玛肩膀上?朝我看来,胖嘟嘟的小脸白里透红,黑黝黝的瞳仁光芒清澈,看上?去?已经三四岁的年纪,若在贝勒府,肯定风风火火地跟着?弘明惹是生非,时不时被哥哥姐姐们揍得满地打滚,在这里却还能被父亲抱在怀里当个?宝宝。

雍亲王看他的眼神甜腻骄傲,看上?去?爱极了他。但我不记得雍正有叫元寿的儿子。难道早夭了吗?

好?可惜啊,这么漂亮聪慧的孩子!

“小王子真可爱呀。”我夸他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小救星来得真是时候。

他面无?表情地把脸埋到父亲肩膀上?。

雍亲王瞥了我一眼,没把看他儿子的温度留给我分毫,冷淡道:“行了,退下吧。”

我心里长长舒了口气?,一边卑躬屈膝往外撤,一边幻想我是听到了下课铃声,把书包甩到肩膀,大摇大摆离开教室的校霸。

忽然,校霸的肩带被人?扯住!

小团子霸气?地看着?我:“你给阿玛摘朵花!”

“元寿!”雍亲王板着?脸呵斥他:“不可无?礼!松手?!”

小团子转头看着?他,委委屈屈地撅起嘴。啥也不说,但就是眼含热泪!

咱也不知道这眼泪怎么来的这么快!

原则性极强的雍亲王立即败下阵来,对我摆摆手?:“快去?!”

我麻溜窜到外头,踮脚摘了一朵开了一半的白玉兰,送到小团子眼前。

他仗着?他爹的身高,伸手?摸了摸我的头脑,一板一眼地赞扬我:“很好?,你很好?使?唤。”

雍亲王眉头一蹙,试图纠正他:“元寿!这是你皇玛法的臣子,不是王府的奴才,你不能这么对她说话。”

小团子压根不搭理他,把花举到他面前,笑眯眯道:“阿玛喜欢的花。”

雍亲王被他拿捏得死死的,当即眉开眼笑。

团子对我摆摆手?,示意你退下吧。

真是个?自带气?场的小人?精。

心眼子比弘明那?几个?天天挨揍的弟弟多了几个?麻袋!

公元1715年 3月29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二月十五日 小雨

从舒舒觉罗氏侧福晋来过之后,贝勒府一直很安静。

今天是我许下去?贝勒府取行李的日子。

昨天我已看过杨猛为我找的房子。

他的办事能力和效率实在令人?钦佩,短短几天,找的房子简直比我设想中的还要?好?!

那?是个?小小四合院,夹在两所大宅子中间。据说原本和右边的大宅子是一体的,原主人?是个?富商,康熙四十九年捐了官,带着?小老婆去?外地上?任,在任上?待了三年,染上?了赌博的毛病,将家产输得精光,不得已,割出?一大块宅基地抵债,只剩现在这区区三间留给妻儿,没过几个?月又因?断案不公被人?砍死在暗巷,妻儿觉得这房子不吉利,弃之搬走?了。

除了风水不好?,其他都甚和我意,位置离东堂很近,里面装潢得不错,家具也是上?等得好?木,院子里还有个?小灶房,以及一棵茂盛的老榆树。夏天挂一根秋千,在树下纳凉看书,简直不要?太快活。

价钱也好?商量。人?家原本要?三十两,听说要?租给我这个?前殿女官,痛快得降到了二十两。

我手?头没有那?么多钱,只交了个?定金。

房主的委托人?殷切地找人?打扫了一遍,盼着?我早日入住。

我也想早点搬出?客栈,于是硬着?头皮回贝勒府。

侧福晋的传话质量很高,连门房都知道今日我要?回来,一见?了我就长吁短叹道:“秋……大人?,哎,您可回来了!”

“贝勒爷在家吗?”

虽然知道大概率躲不过去?,还是怀着?侥幸心理多嘴一问。

“在。从昨天就没出?门。”

“好?的。”我表面镇定,其实心跳得极快,步伐也迈得极慢。

府里所有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盯着?我,无?形中给了我更大的压力。

“都被野男人?玩过了,还有脸回来,呸,恬不知耻!”

人?堆里传来一声谩骂,我认得这个?声音,就是腊八那?天框我去?厨房的那?个?婢女,可当我循声望去?,却无?法从穿一样衣服、长得也大同?小异的婢女里分辨出?她来。

罢了,一个?活在内院里的老鼠而已。

我原以为贝勒爷在书房,却只有福晋守在门口。

她一直踱来踱去?,似乎很焦虑。看到我的一刹那?,脸上?既有愤恨,又有宽慰,疾步走?到我面前,低声问:“你打定主意了吗?”

虽然我从未把舒舒觉罗侧福晋说得‘我们早把你当一家人?’当真,此刻心里依然有些发?凉。

在我遭逢大难后,连只有一面之缘的杨玉梅都去?看望我关心我,这些与我同?在一个?院子里住了这么多时日的女人?,却不曾关怀过我一句。她们无?视我憔悴的面容,瘦削的身躯,全部注意力都只在十四贝勒身上?。

我没真的死掉,她们一定很失望。

所幸以后,再也不用和她们打交道了。

我肯定地说:“是的,以后我不会再回来了。”

她轻轻舒了口气?,仿佛得到了解脱,旋即又露出?哀伤的神情:“那?他怎么办?”

我笑了:“难道福晋想让我留下?”

福晋怒蹬我一眼:“区区八品笔帖式,也敢在我面前狂?”

我不再搭理她,径直朝缈琴院走?去?。

二月中,气?温开始回暖,萧索的院子,渐渐有了点绿意。

之前我总是早出?晚归,很少有机会在院子里转悠,而今带着?诀别的心思打量起来,竟有好?几处风光不错。想必到草长莺飞时,会更让人?留恋。

正屋的布帘垂着?,窗户紧闭,偶有弦音粗细不均地迸出?来。听不出?杀意,只有无?尽寂寥。

金毛闻到我身上?的味道,从屋里窜出?来围着?我狂叫,我摸摸它的脑袋,附身扯着?它的耳朵小声嘱咐:“傻狗,跑远点,等会儿再回来!”

它好?像听懂了似的,嗖得一下窜到大门口,半趴着?等我。

我深吸一口气?撩开布帘。

天阴着?,光线本就不强,屋里更是昏暗。

里面的人?坐在炕沿上?,怀里抱着?琴,不知道多久没出?来了,竟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遮光。

我看他手?边没有鞭子,语气?轻快地唤了他一声,“十四爷。”

帘子垂落,光线变暗,他放下手?来,模样吓了我一跳。

头发?和胡子都爆炸增多,黑眼圈极重,两颊也微微凹陷。

是病了吗?伤寒至今没好??

“过来坐。”他拍拍自己身边的位置,平静地招呼我。

没有鼻音。也没咳嗽。伤寒应该是好?全了。

那?……总不至于真是因?为我吧?

脚像灌了铅,我想转身逃跑。要?不什么都不要?了,只把金毛带走?算了!

“别怕,我不打你。”

他的承诺可信度不高。

但他这个?样子……哎,打就打吧,活该我受着?。

我走?过去?,心虚地望着?他。

他抓起我的手?,温柔的摩挲着?,轻声道:“你吃了很多苦吧,手?腕都细了。”

我没说话,近距离看他脸色差的惊人?,和他比,我憔悴得倒还不算明显。

“从前是我不对。我对你不好?,总是吓唬你,对你很粗鲁,嘲笑你,看轻你。其实我知道该怎么对你好?,但我有点害怕,你对我只有客气?和提防,而我从第一眼就喜欢你,我怕对你好?,你更不把我当回事。我就想,先制伏你,等你甘愿做我的女人?,再慢慢疼你,反正我们还有一辈子。”

他抬眸扫了我一眼。

我不知道怎么回应,神经质地笑了笑。

笑完才觉得不合适。人?家这么难过!笑屁啊!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很多读书多的女子都不愿意给人?做妾,她们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八嫂就是这样,早年八哥曾顶着?无?子的压力许她绝不纳妾。你瞧,就算是我们这样的身份,遇到了心尖上?的人?,也可以不顾一切的。要?是我早早遇上?你,说不定就不必受这些折磨。”

我斟酌着?说道:“不一样的,八福晋身份贵重,我只是一个?无?名氏。”

他改成?双手?握着?我,认真地近乎执拗:“我不管那?些!我以为我在乎的很多,你之前和多少男人?日夜同?处一室,你和那?个?落魄伯爵不清不楚,你天天抛头露面……在你出?事之后,我才发?现,这些一点都不值得计较!我这辈子再也遇不到第二个?你了!”

那?倒也不一定。现在多流行穿越啊,有的是喜欢在后院躺平吃喝的,更符合你的要?求!要?不你再耐心等等??

“发?现那?具尸骨后,我懵了。我不想承认那?是你,又怕那?真是你!我亲自收敛了它,稀里糊涂地立了碑。现在想想,当时的现场漏洞百出?,可惜我当时……不说这些。”他强笑了一下,摆摆手?,静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你现在平安归来,又封了官,我很替你高兴。但你一个?八品小官,养活自己很艰辛,更别提应付官场的人?情来往。和传教士们一起住不方便,自己住又不安全,你就留在贝勒府,继续教我几何,我管你起居,不约束你,也不强迫你,好?不好??”

尽管他的语气?无?比真诚,甚至卑微,我仍坚信拒绝后三秒之内他就会翻脸。

毕竟从认识他,他就是这种暴躁性格。

可是这副局面来之不易,再怕也不能怂。

第 53 章

说给别人听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根本不必在?十四面前提。

他都说到这份儿上了,什么文人孤立,什么府中清净, 还会在?乎吗?

我和他交涉多次,软话硬话说尽了也没用!

他一向软硬不吃, 只在乎自己的要求有没有被满足, 根本糊弄不了!

我还怕真逼急了,他真把?我拴起?来!

所以我反复思考过,这一次, 只能昧着?良心给他一点希望。期冀在?疏远后,慢慢淡化他的执念。

作孽!

我咬了咬舌尖, 直视他的眼?睛, 缓缓地说:“十四爷, 你是我在?大清见过,最好看的男人。”

他怔了怔,旋即勉强笑了下, 但还有?点不自?信,“真的?那你……”

“你身材也很?好,虽然我没见过, 但摸过, 浑身都是肌肉!肩膀宽, 腰细, 腿也长,天生就是衣服架子, 穿什么都好看!”

他委屈巴拉得眼?睛里恢复了些拽拽的光芒, 嘴上也开始傲娇:“你怎么跟个女流氓似的!你也看别的男人的腰和腿?你看的时候脑子里在?想什么?!”

“我在?想,这个没有?十四爷好看, 那个也没有?十四爷好看!”

他哧了一声,嘴角咧上天,别别扭扭道:“少拍马屁!这么喜欢你还跑!”

“评价一个人哪能只谈外貌呢,我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一个真正优秀的人,至少还要具备幽默、善良、聪明、积极向上、事业心强、工作能力突出等闪光点!”

“那爷差哪儿了?”十四沉着?脸拍拍自?己的胸脯。

我沉吟片刻,委婉道:“在?家里,这几条好像都不太明显。”

他脸色更难看了,雄赳赳气昂昂的雄竞意识觉醒,一身毛刺噌得竖起?来,浑身的娇弱劲儿散的干干净净,捏我手腕的力道也不自?觉加重了,“你天天跟着?老四,看他发号施令,威风八面的,是不是很?崇拜?”

我赶紧捋着?他的胳膊顺了顺,温言哄道:“我是说,给我个机会,多了解了解你好吗?你给咱俩创造一个共事的机会呗,让我看看生活以外的你。不瞒你说,我对你的了解,比你想象的要多。在?我们见面之前,我已从其他人口中听过很?多面的你,他们说你是个大英雄,骑射无敌,排兵布阵如有?神助,治下有?方,绿营战士没有?不服的。”

一通彩虹屁把?他的毛刺顺倒了。

他挑挑眉,傲娇道:“那你是不是早就暗恋我了?藏的够深的!”

我摇摇头:“那倒没有?。”

他竖起?眉,很?快又攒了一脸感觉被耍的怒气。

“只是在?见你之前充满了期待而已。可是我见了你之后,你除了在?脂粉堆里游刃有?余,就是吹胡子瞪眼?,拿鞭子吓唬我,要不就是醉酒发狂,欺负我柔弱卑微。”

他目光闪动,语气软下来,“是我不对,我轻‘敌’了,用错了战术。往后我对你用怀柔策略,像太宗皇帝对关雎宫娘娘那样!”

我没理会他不切实际的大饼,继续按我的思路诱导他:“而你对我根本没什么了解。你只看我样貌见识与?旁人不同,所以一时着?迷,但这种新鲜持续不了多久。对你来说,能迷个三?五年,就算很?难得了。

更真实的情况是,一旦我成了你的人,你会很?快发现,我和其他女人没有?任何区别。我甚至远远不如她们温柔小意,你会很?快和我交恶!

倘若真如你所言,这辈子再也遇不上第二个我,就这么草率地进入这样的结局,不觉得可惜吗?

请你多一点耐心,好好了解了解我。也给我一个机会,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你。我们不是还有?个约定吗,要为大清水师做点什么!不如我们就在?共同推进这件事的过程中好好了解彼此!”

他攥着?我的胳膊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竭力分?辨我的诚意,过了很?久才道:“好,我答应你。但你要留在?这里,不然我不放心。那些人能害你一次,就能害你第二次,万一下次是真的,你让我怎么办!”

下次是真的……他都知道什么?

我心脏突突得跳了两下,强装镇定,咬牙表明立场:“给我一个有?尊严的空间吧!让我们重新认识一次,以同僚或者?上下级的身份,而不是玩物和买主的身份,好吗?”

我这虽然是缓兵之计,但不可谓不诚挚吧?

谁知他完全不领情,蓦地放开我,站起?来一脚踹飞炕边的脚蹬,在?屋里暴走两圈,最后立在?门口,恨恨然指着?我:“你就是铁了心要走!你就只顾着?你自?己!非得让外人看我笑话,让他们把?爷的脸踩在?脚下碾!”

好吧,我就知道会这样!不管说得多好,最后还是得打起?来!既然软的不行,那就来硬的吧!

“我不是只为自?己,也为你考虑了!你要是非把?我留下,我会不择手段,令你妻离子散,完全只属于我,不死不休!”

你以为就你会吓唬人?!

十四眯了眯眼?,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

“不要以为我不敢!”我梗着?脖子,继续吓唬他:“我有?一个朋友,她心爱的男人爱上了别人,常常找借口出远门,其实是和另一个女人幽会。那个女人长得漂亮,但不会做饭,男人一开始贪恋新鲜,后来渐渐不爱去了。为了留住男人,她就到?处学做饭。刚好我朋友很?擅长,就隐姓埋名去教她,她回去做了几次,男人很?喜欢,就这样两年,我朋友不动声色,这个男人却渐渐开始脱发、无力、阳*痿,最后半身不遂,瘫在?床上。你知道怎么回事吗?”

十四脸色铁青,眼?神既愤怒又惊恐。

“有?很?多食物是相生相克的,偶尔吃一次没什么,天天吃,就会要人命!妙的是,就算男人发现了去告官也没用!法?医查不出来!也不能怪我朋友对不对?这个男人也太过分?了,怎么能喜新厌旧,天天泡在?新欢那里!”

“你说的这个朋友,不会就是你吧?”十四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我哼了一声没解释。

“就算不是你,能和这么狠毒的人交朋友,你不是什么好东西!”

话音才落,他忽然飞身一扑,掐着?我的脖子将我压倒在?床上,胸膛起?伏,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嘶吼:“为了离开我你就这么不择手段?联合外人假死来哄骗我,哄得我还你一身清白,你再活蹦乱跳地回来羞辱我!什么重新认识,你这个口蜜腹剑的毒妇,你分?明只把?我当傻子!”

他挥拳朝我重重地抡过来!

我紧紧闭上眼?,却听耳畔一声巨响,再睁眼?,只见一滴晶莹剔透的眼?泪正从他鼻梁滑落。

吧嗒,掉在?我眼?皮上。

这不是我第一个看见男人哭。

上高?中的时候,我曾看上过一个男生,他长得非常好看,篮球打得极好,风靡整个学校。

有?一天我做卷子做的烦了,从自?习室溜出去,而他正好在?操场打球。

原本我对篮球这项运动并?不感兴趣,只在?不经?意一瞥间,看到?他跑着?跑着?忽然撩起?球衣擦了擦脑门上的汗,而后随意一甩头。

这个充满活力和张力的动作瞬间吸引了我。

我立刻翻出学校,从外面水果摊上买了一盒草莓,接着?去操场截住他,说我喜欢你。

在?此起?彼伏的起?哄声中,他接过了我的草莓,并?在?此后的一个月中尽职尽责得扮演男朋友。

他每天接送我上学放学,在?路上努力找话题,给我买小礼物,给我要好的女同学买奶茶……

可是他太闲了,我做卷子的时候他催我,我听课的时候他发短信,我和朋友八卦的时候他叫我出来看电影……他聊得话题也很?无聊,除了游戏就是篮球……他还不吃辣!

交往满一个月那天,他郑重其事地买了条项链给我,还用粉色的信纸写了封情书,洋洋洒洒地历数这一个月来的‘甜蜜’时刻,最后郑重其事的表示要努力和我考一个大学。

但我忍无可忍地说了分?手。

他就哭了。哭着?说,对不起?是我不好,让你失望了!

此刻我在?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再想起?当时的自?己,是不是恨死我了?

明明错的不是他,是我对感情太不认真,是我始乱终弃。

我摸着?十四的眼?泪,在?脑海里一步一步地往前捋,这一次,是不是还是我的错?

“滚!滚出贝勒府,永远别再回来!”

没等我捋清楚,十四抓起?我扔到?门外。

我的收藏……我的琴……我的钱……

我一个也没敢要,带着?金毛,灰溜溜地滚了。

闷雷滚滚,冰凉的雨点拍在?脸上。

十四不仅被他皇帝老子偏爱,连老天爷都格外疼他。他只流了一滴泪,老天替他哭个没完。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和金毛都被淋透了,牙齿随着?寒颤不断撞击,狼狈不堪。

肖似十四的弘明站在?屋檐下冷冷瞧着?我们,手背在?后面,似乎拿着?根长棍。

怎么,出府还得过他这一关?

我准备放狗吓他,他却忽然将长棍撑起?举过头顶朝我走来。

原来是把?伞啊。

少年青涩的脸上带着?点别扭的伤感,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递到?我面前,语气僵硬地说:“还给你。”

我接过一看,是腊八登殿那天,皇帝赏我的玉辟邪。真是被他拿走了啊!

他又把?伞往我跟前一递,“你可别死了。”

我抹了抹脸上的雨水,笑道:“我还以为你巴不得我死在?外面呢。”

他扭过去,不再说话。

“谢谢你啊!”我接过伞,刚要走,忽然想起?一件事:“其实你长得很?好看,不过相貌对男孩来说一点都不重要,男孩要顶天立地,学富五车!”

他幽怨地瞪了我一眼?,喝令门房关门。

站在?朱漆大门外,我久久没动。

每次和十四交锋,我总能感到?深深的无力和巨大的挫败。

这一次还多了一点沉重的负罪感。

都怪安东尼!!如果不是他把?我送进贝勒府,哪有?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安东尼自?知理亏,从自?己积蓄里掏了二十两给我付了房租,又发动传教士们筹集了些许资金帮我置办必备的生活用品。

然而他们的收入并?不高?,还经?常接济附近的穷人,所以不可能给我更多。

接下来的日子势必艰难。从未在?物质上受过难的我,望着?空空的口袋,第一次为钱发愁。

更窘迫的是,自?从年前我说了要送满月去上学,他就每天来东堂等我。

看到?他充满期待的小眼?神和不好意思开口的局促表情,我心中无比愧疚且焦虑。

这个时代的学费不便?宜,一般人家的孩子根本读不起?。每个月学费加书本费、笔墨纸砚费就得将近一两,满月家里没有?人,他要是去上学,还得有?人供他吃穿,这又得是一笔费用。

我现在?打两份工,朝廷每个月俸禄三?两,教会每个月能给五两,按说养他绰绰有?余,可教会是付年薪的,朝廷也还没发响,而我的钱都在?贝勒府!

怎么办?!

第 54 章

公元1715年 4月29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十八日 晴

“信天主教的?快滚!”

“不好意思, 我们这里不收瘸子。”

“不识字?那去识字班啊!啧啧,这么?大?了,和三岁稚童坐一起不丢人吗?”

“就算学好了又怎样, 朝廷不让瘸子考科举,当官的也不收瘸子幕僚!没出路的!别浪费钱了!”

一个月, 我?和朗诗宁带着满月跑遍了京城每一个学堂, 没有一家愿意收他?。

天气渐渐热起来,我?们仨口干舌燥,还要给人家陪笑脸, 换来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冷嘲热讽。

“姐,我?不想上了, 你别求他?!他?不配!”满月受尽屈辱, 还要顾及我?的感受, 不敢表现出一丁点失望。

他?知道?,为了让他?上学,我?提前退掉客栈, 死?乞白赖地要回了预付的半个月房费,还当掉了管亦君送我?的掐丝珐琅火镰盒,甚至没敢收八福送来的驴车——养不起。

好不容易凑够了半年的学费, 满心?欢喜地送他?去学堂, 迎来的却是?这幅局面?。

其实这个时代参加科举根本不限制年龄, 什么?时候上学都不晚, 也没有明文规定不允许残疾人参加,这些学堂拒绝我?们, 最根本的理?由还是?因为那场论道?。

尽管皇上给我?封了官, 文官儒臣们不再从?明面?上讨伐我?,可他?们的怨气早已?蔓延到了基层文人这里。

我?最先感受到这股怨气, 其实是?在翻译院。

那是?我?刚从?贝勒府出来不久,携礼去翻译院拜访直系上司和同事们。

虽然我?不需要坐班,但?既然在翻译院挂职领俸,就不能什么?都不干,否则更被人诟病嫉妒。

我?想着,没有外务接待的时候,或可做些基本的文书记录工作或档案整理?工作,为部门?分担一二。

翻译院辖署理?藩院,平时就在理?藩院办公。

之前我?无官无职接待女公爵的时候,和其中不少司员、笔帖式们打过交道?,虽然当时他?们对我?也不热情,起码是?客客气气的,这次却直接无视我?。

甚至有的门?房门?口还张贴着‘女人不得入内’字样。

顶头上司——员外郎马振干脆连门?都不给我?开。

所以,在几个学堂连续碰钉子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这是?被针对了。

于是?我?去找杨猛帮忙,毕竟他?是?文人,四年老群每日更新完结文群四而二尓吴久以四弃更是?汉人,由他?出面?,往最普通的学堂里送一个孩子应该是?很简单的吧?

他?也一口答应下来。

没想到第二天便收到吏部调令,去福建一个荒僻的地方当知县!

紧接着,年前与我?在致美斋同桌吃饭的人,也纷纷被调离礼部,最好的一个去了天津,却从?文转武,成了专门?巡查水旱灾区的宣抚使。

不用想,肯定是?十四干的,这个公报私仇的混蛋!

我?去过贝勒府,可贝勒府的大?门?再也不肯为我?开放。

我?又去了雍王府,雍亲王亦避而不见……我?知道?,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去留根本不值得他?操心?。

月中,杨猛无奈出京南下。这一去几千里,归期不知。

除了承诺帮他?照顾好玉梅姐弟,及他?瘫痪在床的妻子,我?什么?也做不了。

他?敬我?一杯酒,洒泪城门?,叹道?:“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秋官,既然世事难料,那就不要为一时的困难折腰,坚持做自己该做的事情,无愧于心?即是?最好的结局。”

我?这个人,恰恰就是?这样的性格,不肯服输,越困难越想办成。

之后,我?又想了很多办法。

譬如将满月打扮的干净齐整,让他?自己去敲学堂的门?;甚至试图重金贿赂某个家里很穷的先生,可惜还是?低估了文人的团结,这些学堂早就串通一气!

我?们不死?心?,一家一家的尝试,今天这是?最后一家,可惜结局和预想的无差。

“总会?有办法的。”我?拍了拍满月的肩膀,勉强笑道?:“大?不了我?亲自教你!”

说完这句,脑中叮得一声!仿佛闹铃响起,叫醒了沉睡的大?脑,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钻牛角尖了!

为什么?非要学四书五经?呢?这都什么?年代了,儒学能救国吗?起码在满人的统治下不能!

我?让满月上学的初衷,并不是?为了让他?出人头地,而是?让他?开阔眼界和胸襟,长本事为社会?做贡献!

这一个月以来的憋屈由此迎风而散!

我?心?中豁然开朗,拉着朗世宁和满月快步往回走:“走,回东堂!以后我?教你数学、法语,郎世宁教你绘画,罗怀中教你医学,戴唯德教你天文学,杜德美教你化学,你就争当中国的达芬奇!”

朗世宁开怀道?:“你终于想通了,我?早就想提醒你,只是?怕你误会?我?看不起中国的文化。”

满月明显兴致不高,看起来对这些学科并不感兴趣。

在国人眼中,这些都属于旁门?左道?,只有儒学才是?真正的学问,只有科考才是?正经?出路。

但?他?还是?不忍心?让我?失望,蔫巴巴地问:“谁是?达芬奇?”

夕阳下,我?兴奋地同他?讲着,“达·芬奇是?一个意大?利人,他?学识渊博,擅长绘画、雕刻、发?明、建筑,通晓数学、生物学、物理?学、天文学、地质学等学科,是?人类历史上少见的全才。他?没有做过官,但?他?所学所长,推动了很多学科的巨大?进步,给世人乃至后世几百年的未来人留下了无尽宝藏!”

满月想了又想,还是?很迷茫。他?没读过书,只能从?浅薄的见闻中寻找类比:“像唐伯虎那样的吗?”

“不,大?约相当于春秋时期的墨子,南北朝时期的祖冲之,北宋的沈括,以及前朝的宋应星。”我?正要列举达芬奇的具体成就,身边一辆匆匆驶过的马车忽然停下,一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车窗里,微笑着招呼我?:“秋大?人,步履匆匆要去哪儿,我?送你一程。”

说来也巧,我?和瓜尔佳叶兰偶遇了好几次,也搭了几次顺风车,没想到今天又遇上了。

我?凑近同她打了招呼,笑道?:“今儿不能坐你的车了,有朋友一起。”

郭络罗家的马车自然不是?谁都能坐的,我?总不能把?朗世宁和满月扔在这儿。

叶兰看了看朗世宁,又看了眼满月,揶揄道?:“这俩,没事?”

我?尴尬地揉了揉眉心?。

十四驱逐礼部官员的行为,使得好不容易压下去的‘致美斋事件’又被挖了出来,尤其在贵族阶层,传的沸沸扬扬。

其实所谓的‘尊师’也就只有平民相信,权贵阶层里,谁都知道?教廷把?我?送给十四的意图,所以十四才不能接受我?的出走行为。

对他?来说,这叫‘夺妻’之丑,是?权威和尊严被双双碾压的耻辱。

前几日,九贝勒名下最红火的商号起火了,价值万两的囤货烧的一干二净,据说就是?他?干的。

九贝勒气势汹汹地找上门?,被他?打得鼻青脸肿扔出来。连充当说客的十贝勒也被泼了一身茶。

据说,是?因为九贝勒无意间嘲笑了他?一句,但?最根本的原因,还在于九贝勒的生母——宜妃,朝中广泛流传她对我?封官起了很大?作用。

几个当初讨伐我?最多的文官因为各种?各样的小事儿被言官追着骂,有一个老?大?臣生怕晚节不保,竟提前致仕还乡了。

雍亲王也间接遭了害,对他?争权至关重要的下属,四川巡抚年羹尧,因为一个骗子,被革职了!

说起来根本不叫事,这个骗子冒充三皇子诚亲王的亲信,在全国各地招摇撞骗,到了四川,年羹尧好吃好喝得供着,给银子给马匹,好好送走,转头就被人举报了。

中间不知十四怎么?操作的,反正很快骗子被问斩,年羹尧被革职留任。

短短一个月,十四把?朝堂和北京搅得天翻地覆,皇上不仅没骂他?,还命内务府将宫中专享的鲜菜每日供一份给贝勒府!

在他?一系列泄愤行为中,我?所遭受的——水缸里泡狗屎,被窝里放死?耗子,半夜被流氓敲门?,总听见女鬼哭,学堂吃闭门?羹这些,简直就像儿戏。

我?深信,如果不是?在离开前,给了他?一点点希望,现在我?肯定被他?弄死?了,甚至烂在出租屋都没人给收尸!

虽然他?把?我?放出来了,却用雷霆手段隔绝了一切可能靠近我?的异性。

在杨猛等人被远放之后,我?现在去翰林院藏书阁,都能独享一整间藏书室!

连安东尼也屡次三番提醒传教士们尊重中国礼节,不可以靠我?太近,更不能有肢体接触!

现在京城里敢和我?近距离接触的只剩下小孩和女人,以及朗世宁。

他?不放心?我?一个人带着满月出门?,坚持要跟着。

“好了,不逗你了。”她笑了笑放过我?,“天色晚了,这俩爷们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就跟我?走吧!有个事儿要跟你说。”

我?只好上了她的车。

雍亲王嘱咐过我?,不要去捧我?的地方,所以我?从?未参与过贵妇聚会?,尽管叶兰邀请过我?多次。

不过我?和她这个人还是?很投脾气的。

“你的行李要回来了。”

刚上车,她就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十四爷这两天想开了,不想再睹物思人,让人把?你的东西打包扔出去,十四福晋知道?你与我?要好,就把?东西送我?这儿了。”

我?心?里一喜,这位爷总算发?完脾气了!这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彻底把?我?放下了呢?

“恐怕没那么?简单,你先别掉以轻心?。”叶兰看透了我?的想法,直言道?:“我?听娘娘说,十四爷从?小就偏执,得不到的东西宁可毁掉也不让给别人。康熙三十五年,四爷随皇上征讨噶尔丹,从?战场上得了一只极凶悍难驯的海东青,费好大?劲驯服带回北京,八岁的十四爷看中了,非得要过来,磨着德妃娘娘去讨要。四爷当时年轻气盛,正缠手,怎么?舍得给他??何况还怕伤了他?,就回绝了。十四爷便趁他?出宫办差,支使太监把?那海东青烤了,当晚送到了四爷餐桌上。”

我?倒吸一口凉气。八岁啊!才八岁就能干出这种?事儿!

在他?的描述中,四爷是?个冷血无情之人,但?他?从?没说过自己小时候干的事儿……居然这么?变态。

失敬了十四爷!原来我?对你的了解太片面?!

“不过你也不用太害怕。毕竟你是?皇上亲封的前殿女官,他?多少有几分忌讳。何况他?要是?想害你,早就动手了。你只要不急着嫁人,慢慢等,他?有了新欢,自然就把?你忘了。”

我?道?:“我?就没想过嫁人。如果单身能保平安,我?愿意单身到老?!”

她撇撇嘴道?:“就算你再洒脱,一旦遇到喜欢到骨子里的人,也免不了想和他?生儿育女!但?愿你遇到的晚一些吧。”

呵呵!这个时代的男人,等他?们学会?尊重女性、忠贞不移,我?都入土了!

送到家门?口,叶兰再次提起让我?给她两个女儿当老?师的事情。

这一次我?没有拒绝,因为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教一个是?教,教三个也是?教,教一群更好!

欧洲各国都有教会?学校,清末北京上海也办过教会?学校,为什么?康熙盛世不可以有?!

既然现在有很多贵族女孩想走我?的路,为什么?我?不趁这东风,干脆办个教会?学校呢?

我?试探道?:“如果你同意让她们来东堂上课的话……”

叶兰当即摇头,旋即又道?:“我?再和家里商量商量吧。”

“好,慢慢来吧。”我?也知道?,开办教会?学校的难度非常大?。

首先,皇上不允许传教士向除他?和皇子以外的人传播科学知识。

其次,目前天主教正处在风口浪尖,我?自己也还没打开局面?,此时兴学,一定会?引发?全社会?的关注甚至讨伐。

再次,贵族也好,平民也罢,并不认可我?想传播的知识,招生是?个难题。

最后,办学需要很多很多钱!

但?是?,为国家储备科技人才这个想法,让我?热血沸腾,越想越觉得必须得办!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检查了下行李,很好,除了钱,什么?都没少。

十四把?我?所有钱都扣下了!

接回驴车、请个佣人的梦想再次落空!

夜半,干渴,却没有热水喝,水缸里甚至有只死?老?鼠……

再加上脑子里一直想着办学的事儿,我?睡不着了,干脆爬起来弹琴。

刚摸熟了以前最爱的一首曲子,院子里忽然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半夜被流氓敲门?的事儿我?都习以为常了,现在已?能按部就班地挠醒金毛抱到门?口,让它‘恶犬狂吠’!

但?这次我?走到院里,却发?现敲击声来自右边的墙壁。

你们想象不到没有路灯的夜晚有多黑。

黑暗里,敲击声有节奏的继续着,我?只觉得一股麻意从?尾椎骨次溜溜窜到后脑勺,腿都吓软了。

第 55 章

之前在贝勒府, 衣食住行全不用我操心,赵嬷嬷把?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想洗澡,只需头?天晚上吩咐一声。干净典雅的恭房里点着?香, 只有一个恭桶,随时都有人处理。

独居之后我才?知道, 在这?个时代生活有多不容易。

尤其是在缺钱的情况下。

首先, 我的小院子里没有井,想用水,得去两个街区之外的地方挑。

木桶本身就有重量, 再加上担子和水!而我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典型,一个来?回, 晃晃悠悠, 顶多能提半桶水。

洗个澡, 最少要?两桶水。

而想要?热水,还得生火动灶,先不说柴要?花钱, 烧火也是个技术活,我试过?一次,火星随风乱跳, 差点把?整个灶房都点燃!

再说洗衣服, 皂荚可太难用了, 根本不出泡!才?洗了一件, 关节就搓破皮了,疼得根本没办法继续, 更别提床单、被罩之类的大件。

最让人崩溃的是厕所!小门?小户普遍没有厕所, 一条胡同顶多有一个公厕,我这?个小院虽然有独立的厕所, 但是个旱厕,味道很可怕,视觉冲击极大,找人清理也是要?花钱的,要?是每天清理一次,工资就得全搭上!

为了尽可能得化解这?些不便、节省生活成本,我每天早早就去东堂,晚上天黑才?回来?,所以至今还没和邻居打过?照面。

搬来?之前,我来?看?房的时候就知道左边的大宅子空着?,右边的大宅子好像也刚般来?一户人家。

搬来?之后,我经常听到女人哭,却从未听见说话声,也曾好奇过?隔壁到底住的是人是鬼,但我应付老鼠、流氓已然身心疲惫,哪有胆子再去招惹邪祟?

可眼下,这?‘邪祟’似乎不打算放过?我了!

那就来?吧!我都交了一年房租了,就算女鬼僵尸狼人一起来?也不能搬走!

我鼓起勇气走到墙边,发?现?敲击声就来?自柴垛后面。

“谁在装神弄鬼!”我一脚踢开柴垛,顿时傻眼,这?里竟然还有个门?!而且是双开的黑木门?!门?上的黑漆已经斑驳脱落,上面挂了一把?锈迹斑斑的大铁锁,还缠了几?道铁链子,好似防着?什么精怪野兽!

不过?这?两个院本就是一体,中间有道门?,似乎也不奇怪。

“没有人装神弄鬼,是个睡不着?的老太婆而已。”门?后响起一道沙哑温和的声音,听起来?是个和善的老妪,被扰了睡眠,话里却一点埋怨都没有,“姑娘,别唱了,夜深了,早些休息吧。”

我砰砰直跳的心脏骤然落回去,浑身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

缓了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道歉:“抱歉,打扰您休息了!是我疏忽了,我忘了隔壁住了人,实在抱歉!”

老妪轻笑了一声:“老太婆也吓到你了对不对?咱们?扯平了。”

惊吓过?后,心里又滋生出几?分欣喜,这?邻居还蛮好说话的。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一个人住,难免有需要?人帮忙的时候,遇到好邻居,自当竭力搞好关系。

还没等我开口,那边又道:“你唱得极好,只是曲调凄婉,晚上听来?不免惹人伤感。你要?是实在难过?,就读读这?本经书?吧。”

不由分说,一本书?从墙那边扔进来?。

我只能捡起道声谢,惭愧道:“改日我必登门?道歉。”

“那倒不必,我家主人不喜和生人来?往。咱们?彼此不打扰是最好。”

啊,她还有个主人!难不成,是那个夜夜哭泣的女子?她遇到了什么事儿,为什么没有别的家人陪伴,只带了一个老仆,冷冷清清地住在这?栋大宅子里?

难道像我一样,有不得已脱离集体的苦衷吗?

我对她有点好奇,但人家既然说了不想和生人来?往,我是绝不会贸然打扰的。得等个恰当的机会再还赠书?之情。

回到屋里,在烛灯底下掀开包着?书?本的层层蓝底印花布,只见一本薄薄的蓝色经书?,封皮上写着?三个清逸雅闲的字:金刚经。

翻开里面,从头?到尾都是这?个笔迹,行文开阔大气,而且没有一处涂改,可见写的时候心无杂念,始终沉静如初,若非极其用心,便是极其虔诚,望之便能抚平心中浮躁。

怪哉。有这?等胸怀修为,怎么会天天哭?

这?个人实在太令人好奇了。

公元1715年 5月2日 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二十二日 晴

兴办教会学?校的提议在我们?内部几?乎没有遭到阻力,因为这?件事如果办成了,无疑将极大地推动传教事业。

同时大家也七嘴八舌地提出了我们?面临的阻力。

之前总是引领我们?前进的白晋,这?次最没有信心。

他太了解皇上了。

“陛下所掌握的科学?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全面,他深知科学?可以让社会进步,给人民?带来?福利,但他更清楚,当人们?不再为温饱和疾病挣扎,就要?追求更高层次的东西。比如自由和平等。

他虽然从未出过?国?门?,却对西方世界正在发?生的变革了如指掌。他亲口告诉过?我,欧洲的统治核心是宗教,而蓬勃发?展的科学?将打破宗教的神秘,当老百姓不再迷信上帝,这?片土地一定会出大乱子。

他是一个仁慈的君主,以往微服出巡的时候,他经常问老百姓,想过?什么日子,老百姓总是回答,不打仗就行。所以他统治的最高宗旨就是国?家安定。一切不安定因素都将被扼杀在摇篮里。”

是啊,这?个宗旨贯穿了后面几?代皇帝的统治,尤其在法国?大革命发?生之后,当时的乾隆皇帝肯定在想:老祖宗真明智!朕要?坚定不移地闭关锁国?,免得老百姓也学?坏了!

安东尼一听,马上道:“秋,我们?绝对不能挑战皇上的底线!你的想法是好的,不如我们?请几?位儒学?先生,兴办汉学?堂!只在学?科之外,多加一节神学?课,怎么样?”

我真不知道什么脑子才?能想出这?种主意。

先不说有没有儒生愿意来?,就说,有哪个以科考为目的的孩子敢信奉天主教!便是文曲星在世,将来?进了官场也得遭到巨大阻力,还免不了被儒臣孤立。

郎世宁道:“如果我们?开设的学?科避开皇帝的忌讳呢,比如绘画、音乐,这?些艺术类的。”

这?是一个取巧的思路,我也觉得皇上不会一刀切,有些学?科说不定有机会。

我的野心不大,初步想法是通过?办学?,让人认识科学?的发?展进度,顺便让更多人了解,传教士并不是一群单纯的神棍。

哪怕只有一个学?科,只要?先把?学?校办起来?,打好口碑,真真正正为大清培养一批人才?,那后面,比如等到我领导上位以后,说不定会有新的机遇。

不过?,绘画、音乐就算了,艺术类最需要?启智,没有一定的思想高度,根本欣赏不来?。而皇上最怕百姓有过?多智慧。

我摆摆手道:“在当下,艺术,哪怕是高端艺术,在中国?也属于三教九流,难登大雅之堂。而且西洋艺术的受众不多,很难深入到普罗大众这?个层次,对我们?传教没有任何?帮助。我们?的学?校,必须定位于服务劳苦大众!这?样既有利于说服上位者,也有助于扩大教会影响。”

“那就教医学?吧!当医生的除了治病救人,别的都不会,没有挑唆任何?人的能力。”罗怀中敲了敲他的旱烟杆子,满不耐烦地说:“我早就想招个徒弟打杂了。”

然而按照皇上的思路,学?会了西医,人体就没有秘密了,再说什么真龙天子,恐怕就没人信了。

不过?我们?讨论了整整三天,医学?却是所有学?科里最值得一试的一门?。

首先,在农耕时代,人力资源是第一资源,而健康是人力资源建设的基础。医疗水平提升之后,生产效率会提升,人们?的幸福指数会提高,社会满意度也会提高,叛乱民?变就会减少。有利于社会安定,说服皇帝会相对容易。

其次,比较容易招生。因为一旦出师就能挣钱!对于不走科举路线的平民?有很大吸引力。

再次,医生的辐射范围非常广,受惠的老百姓会非常多,有利于传教事业的推动。

最后,这?个学?科对传帮带的要?求非常高,一旦形成体系,内部会非常团结,将来?会是一股可靠的力量。

这?样,我们?敲定了最终方案,把?综合性教会学?校,改成医学?专科学?校,只设临床医学?和语言两个学?科,不设神学?课。

当然理想是美?好的,想要?实现?,中间还隔着?千山万水。

我们?各自分工,有的负责基础调研,有的负责捋清办学?流程,有的负责撰写方案报告,有点负责向上请示,有的负责搞钱……

在穷困潦倒中苦苦挣扎的我,就不幸分到了搞钱的任务。

这?可真是……无异于让张飞葬花,让黛玉上阵杀敌!

我好无助啊!

夜半三更想到头?秃的时候,我竟然想起了阿芙蓉……

上次雍亲王对我要?打要?杀就是因为怀疑我参与走私这?玩意,而安东尼辩驳说我不缺钱,所以没有犯罪动机。

可见走私这?东西很挣钱。若没有那一次威吓,在我不认识阿芙蓉的情况下,这?一次会不会稀里糊涂被安东尼拐带,误入歧途?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总想让我接触钱,我刚来?时,就把?东堂的账务也交给我打理。

其实安东尼这?个人并不坏,就是贪心且不聪明,总想走捷径。

雍亲王说他参与走私,我是相信的。因为我领导无论在智商、格局还是驭人能力方面,都表现?卓绝,让人由衷信服。

之前由于我领导反对传教、教廷妄图操控我间接操控十四参与夺嫡,我起过?和教会逐渐剥离的念头?。

但从论道之后,我认识到没有‘传教士’身份,一定会被文人赶出朝堂。现?在更要?利用教会的名义兴学?,那就只能越绑越深。

既然如此,我就必须修正葡萄牙教廷的对华政策,从政治斗争中及时抽身,矫正传教士们?的犯罪行为,把?东堂往无标签的慈善机构上引导。

为此,在深思熟虑之后,我给葡国?教廷写了封信。

首先阐述了办学?对传教的意义,争取获得金钱和教师资源方面的支持;其次介绍了我在大清取得的一些成就,夸大了我的人脉关系,让教廷相信我能把?这?件事办成,并提出要?求,办成之后,我要?取代安东尼,成为东堂主教;最后,大拍特拍康熙皇帝的马屁,让教廷感受到他还未老,别太着?急。

写完信,混混沌沌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等被叽叽喳喳声吵醒,已经是第二天上午十点。

我租房子特意选的幽静处,怎会如此吵闹?

出门?一看?,哎呀哦吼,外面竟然挤满了美?人!

一个个打扮得无比光鲜,怀里各抱着?水果、花、笔墨、高香等物,不辞辛苦地站在太阳底下,满面兴奋地望着?我邻居的大门?。

我这?个神秘的邻居,难道是哪个戏院的角儿?

正纳闷,忽然有人冲到我面前,娇斥:“秋童,谁让你来?的!你是怎么知道他住在这?里的!”

“佳舒?”我仔细看?了又看?,才?确认这?个敷着?厚厚脂粉,图着?血红嘴唇,头?上插满珠翠,怀里抱着?一大捧白色山茶花的姑娘,就是九阿哥十四岁的女儿!

另一个同样打扮,怀里抱凤梨的姑娘也挤过?来?,质问:“你又想做什么?”

“宁舒?”她的粉更厚,我是从她的口气判断她是谁的!

“秋官!”一声温柔的呼唤,同时肩膀被人拍了拍,我回过?头?,谢天谢地,敏秀没有化阴间妆容!

她眉目清秀,眼神哀怨地看?着?我:“拜你所赐,他还俗后被家族驱逐了,而今滞留北京暂居于此,他现?在很艰难,我们?都是来?支持他的,请你不要?再为难他,否则我们?绝对不会像十四叔那么心软!”

……你十四叔哪里心软啊格格!

等等!我邻居是谁???

第 56 章

“你怎么知道他被家族驱逐了?”

短暂的震惊过后, 我将敏秀拉到无人处仔细盘问。

敏秀不断回头?张望,生?怕错过了居生?出门的画面,快速说道:“他家有一个旁系兄长?叫雷生?宇, 曾参与畅春园的设计修建,现在正给诚亲王修建书香苑, ‘论道’之后第二天便告假回乡, 听说就是回家当家主的。这个位子本来是居生?的,现在被别人抢了,你说他还回得去?吗?”

新‘王’上位, 的确容不下旧‘太子’……

我心往下一沉,“那?他为何不留在广源寺?”

敏秀怨愤地嗔了我一眼:“往日广源寺的香火全靠他的名气?维系, 论道之后, 他名气?大跌, 达官贵人不再来,寺里怨声载道,根本容不下他。”

哎, 信仰在现实面前竟是这?么不堪一击。

“秋官,你现在的风光无限,是他失去?一切换来的。你欠他的这?辈子都还不清, 但凡你还有一点良心, 就该想想如?何赎罪。你那?么聪明, 一定可?以为他做点什么的, 你帮帮他吧!”

敏秀的话仿佛一记重锤敲在我心头?,我不禁随着她的话深思:我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我没?让她们知道我住在这?儿?, 径直去?了东堂。

大家都在为兴学之事忙碌着,我也只能先将这?事儿?放一放。

给葡国教廷的信件发出之前, 我准备先去?趟雍王府,给我领导汇报一下兴学的计划,探一探他的态度。

倘若他支持,或可?在流程上,让他出面给我们开开绿灯;倘若他不赞同,那?他拒绝的理由一定和?皇上否决我们的理由相差无几。我们可?以根据他的反馈,进一步修正、优化方案。

不过,由于十四的疯狂泄愤,我知道自己现在不受欢迎,所?以做了两手准备——把要汇报的事情写?在了信里。

我至今还不会用毛笔,用的是羽毛笔和?东堂定制的硬板纸。由于造价便宜,这?种纸杂色颇多,闻起来臭臭的,折痕明显,而且掉渣。

没?办法,就这?经济条件,委屈委屈王爷吧。希望他不会在打开信封的瞬间扔进垃圾桶。

暮色降临,我戴好?兜帽,在满月的陪伴下来到?雍王府。

门房对我一如?往常客气?,只是仍像上次那?样,推说王爷不在,不让我入内。

我只好?将信交给他。

最会看人下菜碟的门房,对我笑得十分和?善,“您放心,只要王爷回来,老朽立刻给您呈上去?。”

回家的路上,我告诉满月,虽然没?法送他去?汉学堂,但只要教会学校开起来,他一定是第一批入学的学生?。

满月信心十足地说:“肯定能开起来!”

又说,他算是在东堂长?大的,东堂的神父们不像那?些在钦天监做官的传教士,他们无权无钱,还经常受夹板气?,平日里懒懒散散,从未像现在这?样干劲十足。

“秋姐姐,其实你不在的时候,他们还是老样子,但只要你来了,他们就都忙起来了,这?是为什么?”

我道:“大约是觉得,在我面前好?好?表现,以后能在学校混个职位吧。毕竟教学比传教轻松多了。”

自古以来,有功名的读书人就不需要交税纳粮,所?以读书人自视甚高,那?么读书人的老师自然更高人一等。传教则要处处受人白?眼。

满月不解道:“可?是安东尼才是主教,他们为什么不在安东尼面前好?好?表现?”

“这?是个好?问题。”我驻足,严肃地问:“你见过安东尼抽烟吗?”

满月毫无戒备地答:“抽啊,大家都抽的。”

我心里一惊:“大家?”

“除了你们后来的神父,其他神父都抽,他们还把烟土作为奖励送给一些信徒呢。”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他们居然是这?么传教的!

怪不得雍亲王、年羹尧对这?个群体?抱有巨大成见,怪不得杨猛不让我和?他们绑得太死,怪不得连十四都不让我和?他们走太近!

这?么看来,想要把学校顺利开办起来,恐怕还得先扭转传教士们的形象。

走路的效率很低,从雍王府回到?家,已经将近八点,胡同里静悄悄,仿佛所?有人都睡了。

以往每次推开大门之前,我要做好?一会儿?思想准备,才能去?面对家里密实的黑暗、压抑的安静以及致郁的孤寂。

唯有今晚,非常丝滑地推门进屋,点灯喂狗,而后搬了把椅子,蹑手蹑脚地放在右边墙根下,趴在墙头?上偷偷往邻居家看。

平民区夜晚几乎看不到?灯光,因为少有点的起蜡烛的,更别提大张旗鼓地点,家家户户都用煤油灯,豆大的火头?儿?,光线毫无穿透力。

在无边黑夜里,正对着我的那?间厢房却被明亮的暖光笼罩着。

一道笔直的身影投射在窗户上,静默不动,却仿佛把全世界的热闹都带进了我的世界。

我不是一个人了!

真惭愧,我还没?想到?能为他做些什么,就先从他身上汲取着无形的陪伴。

甚至,当仆妇提着食盒进去?送宵夜时,我还想跟着蹭点饭。

当然,没?好?意?思说出口。

那?本手抄经书,是仆妇自作主张送的,还是他授意?送的?若他知道隔壁是我,会不会一气?之下搬走?

在暴露身份之前,我想先试探一下他的慈悲。

反正他现在还没?睡,我弹琴,应该算不上扰民。

我把吉他抱出来,就坐在墙边,唱起了昨夜的歌。

“谁找不到?家了,请你告诉我如?何悲伤

谁的朋友走了,请你告诉我如?何遗忘

我们生?来就是孤独,我们生?来就是孤单

不管你拥有什么,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让我再看你一眼,星空和?黑夜

西去?而盘旋的飞鸟,我们生?来就是孤独。”

黑夜赋予琴音饱满的情绪,重复的歌词写?满了悲伤到?失语的无奈。

这?厢,琴弦刚颤颤巍巍地收了尾,那?厢,一墙之隔的院子里,接着响起了敲击木鱼的声音。

仿佛声声不断的安抚。

我舒了口气?,他还是菩萨心肠。

紧接着,眼眶有些微微发酸。

像三岁幼童,独自蹒跚而行,跌倒之后无人安抚,只能爬起来若无其事。忽然一

忆樺

转头?看到?了妈妈,妈妈一个安抚的眼神,使得咽下去?的委屈,汹涌窜起,成倍膨胀。

自从雍亲王斥我‘天真娇气?’,想想廖丁、戈尔代以及杨猛等人的经历,我便无颜再和?旁人提及我心中的苦闷,甚至稍微有点抱怨的想法都觉得可?耻。

却没?想到?,被我伤害最深的人,却是唯一一个读懂我难过,允许我脆弱,抚慰我寂寞的人。

木鱼声节奏舒缓平和?,就像他的字一样,仿佛蕴含无穷的力量,能抚平人心头?所?有杂念。

我能感觉到?他内心平和?、坚定,好?想没?有受到?被驱逐、排挤的影响。

砰砰砰!

大门上忽然响起杂乱的敲击声,打乱了遐思。

今天的小流氓来得有点早啊!

正好?教训他一顿!

我抄起木棍,唤来金毛,气?势汹汹走到?门口,却见一封信从门缝里塞进来。

“谁?”

没?人回应我。

之后任凭金毛狂吠,门外再无动静。

木鱼声不知何时休止,那?边主仆二人,似乎也在分辨我这?边的安危。

我拨动琴弦,弹奏了一小段轻快的旋律,自作多情地报了平安,之后携信回屋。

信封上写?着童启,字迹不算陌生?——未来的雍正帝亲笔书!

算算时间,从我把汇报呈给门房,到?接到?这?封回信,中间不过三四个小时,我领导这?效率真的是无人能及。

而且,明摆着告诉我,他刚刚就是‘隐身在线’!就是故意?不见我!

看来堂堂雍亲王,也被他疯起来没?边界的弟弟吓到?了,连回信都搞得这?么神神秘秘。

打开信封,立即就被我领导精致到?了。

信笺淡雅别致,每一张的右上角,都用几笔勾勒了一支玉兰,形态各不相同。

同时,一股淡淡的香气?跃然纸面,在咫尺之间私有若无地弥漫开来。仔细分辨,能闻出是墨香混杂了他身上淡淡的檀香。

即便从未见过他,只凭这?封信,也能想像到?,他是个精致讲究的细节怪。

这?些细节会让人忽视身边寒酸的环境,仿佛与他一起,置身于清幽雅室。

我汇报用的是大白?话,我领导也很照顾我的文化水平,全篇都是大白?话,而且字迹板正,没?有我认不出的草书连笔。

“你知道及时上报,我心甚慰。”

简单地夸了我一句,对他来说已经很难得。反正如?果面对面,他永远都是‘班主任’架势,张口只有训斥和?说教,决计说不出这?么肉麻的话。

“兴学一事利国利民,值得鼓励。西医之效用,皇上与朝臣皆有体?会,确有中医所?不及之精妙。

皇上一直推行中西医结合,多次鼓励在太医院供职的西医与中医相互学习,还在宫中设置实验室,以供传教士研制西药。受益的大臣亦曾多次主张,从外国多多引进西医,惠及普通百姓。

你是第一个提出办学培养西医的人。

之前没?有,主要原因有三点,其一,来大清的传教士,多以传教为目的,真正的良医如?凤毛麟角,仅有的几个,目前都在太医院供职,分不出精力来教学;

其二,西方世界对他们的医学成果保护得很严密,绝不肯轻易相授。皇上曾亲自去?信给法国皇帝路易十四,以开通部分商品贸易权为条件,交换治疗疟疾之奇药‘金鸡纳’的配方,却未能成功;

其三,国人不认可?西医,若大肆宣扬,则必将抑制中医发展,岂非舍本逐末?

但你身在教会,心却用在大清,衷心可?表!

东堂藏污纳垢,安东尼私心甚重,你若能全权接管,最好?不过。转型为慈善机构的想法绝妙,不枉我对你用心。

若你秉诚为民,能将真正的好?医生?引进大清,把西医之精髓传授给大清的子民,不失为功德一件。我定要好?好?赏你。

此事之难,不在朝廷,更不在银钱。先不急给葡国发信,你且思虑得更为周全,想办法解决以上三点问题,再汇报。”

这?一页到?此为止,下面空了一大段。

第二页上单独写?了几句,字迹明显潦草得多。

“你对你的爷确实很了解,他对旁人心狠手辣,对你春风化雨、用心良苦,想必在衣食住行上设置种种考验,不过是磨炼你的意?志。以你之善解人意?,对目前的生?活应是甘之若饴。不过需得小心,‘尊师’变‘外室’,有辱前殿女官之清誉。”

他怎么知道我面临衣食住行的种种考验?

还有这?浓浓的嘲讽味是怎么回事?

第 57 章

若没有后面的嘲讽, 我可能就傻傻信了他前面的褒奖。

但一个人怎么可能在同一封信中,用不同的语气和笔迹,表达两?种完全不同的情绪?

除非其中一种是虚伪的。

鉴于他患有顽固性多疑症, 而且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我?不能不仔细揣摩他话里的深意。

第一页, 高度和立场都非常符合他的身?份, 他不可能说皇上?不愿意,相反,还得把皇上?捧得英明?爱民, 也不可能说朝廷官员不允许,否则, 显得泱泱大国多小家子气!

他根本没有表达自己关于办学?的意见。重?点落在希望我?能接管东堂, 以及把西方医学?成?果引进大清这两?方面。

第一个目标, 跟着一句:不枉我?对你?用心,可能在暗示我?,管好天主教会, 别再让他们?支持十四,就是回报他的恩义。

第二个目标,跟着一句:我?定?要好好赏你?, 就更直白了。要是我?能办成?连皇帝都没办成?的事儿, 那么这份荣耀, 显然也属于他。

他不想让皇帝和朝廷做出任何让步, 只把压力给到我?。让我?想办法以办学?的名义,从教廷要来?好医生, 甚至西方先进的医学?成?果、药品配方。

他既要维护皇上?和朝廷的面子, 又要哄我?当牛做马,所以多是虚伪的溢美之词。

第二页上?, 那些夹枪带棒的话,才出自他本心。

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他还记着之前我?为?了维护十四驳他面子的仇,特意嘲笑我?过得捉襟见肘!甚至警告我?,不要在苦日子面前低头,做了十四的外室,枉费他的筹谋和损失。

……

一颗脑袋,八百个脑子。

和他相比,我?就像个草履虫,只会干活,连表忠心都表不好。

可是一直表不好会死的。

以他的个性,哪天要是真的不信我?了,可能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我?。

好累。

不想和精神病上?司打交道。

公元1715年 5月1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二十日 晴

上?司三言两?语,搅合得我?一夜没睡好。

其实我?向?他汇报,有点多余。

在当下,私人办学?,需经学?政署批准,而天主教会在华事宜,由理藩院和礼部协管。

三皇子诚亲王主理学?政署和礼部,裕亲王主理理藩院,这事儿和雍亲王其实没啥关系。

如果他支持,顶多帮我?们?疏通疏通关系;就算他不支持,只要学?政署和理藩院、礼部都同意,他也不能跳出来?阻止。

所以他提的要求,其他人可以不理会,只有我?不能。即便是这种空手套白狼的无理要求。

因为?我?是个卑微的天使?投资人,投资对象就是他。趁龙在潜邸好好表现,将来?八品变一品也不是没可能。最关键的是,现在已经在他船上?,表现不好,会被他一掌拍翻。

早上?六点,我?来?到东堂,铺开?信纸,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复他,然而一直到中午十一点,一个字都没落下。

郎世宁来?喊我?吃饭,安东尼却领来?一个富商打扮的老头儿。

“秋,这位是广和戏院的老板,查良杰先生。”安东尼殷勤地介绍着,拿出了他轻易舍不得喝的咖啡,让杜德美去泡一杯。

我?刚站起来?,满脸褶子的老头就拍拍两?袖,干净利落地跪下给我?磕头,毕恭毕敬地喊道:“草民查良杰见过秋大人。”

“别别!”我?赶紧招呼郎世宁把他扶起来?,“查老板不必对我?行?礼。”

查良杰扶着膝盖站起来?,赔着笑道:“那怎么行?!您是官,我?是商,按大清律例,见官不跪,是为?犯罪,小人可不想吃牢饭。”

大清是有这么一条奴化?百姓的律法,定?于顺治期间。

当时,清朝初建,很多地方的百姓还没从朱家天下转变过来?,为?了维护统治阶层的权威,顺治帝明?文颁布民见官跪。

后来?,天下大定?,老百姓适应了剃发留头,适应了跪着给满人当奴才,康熙皇帝不好撤销他爹定?下的律法,便补充了一条克制官员耍官威的律法:下朝后不得穿官服。

这样,百姓就有了不跪官的理由:不认得。

于是我?道:“我?没有穿官服,查老板日后见我?,都不必下跪。”

查良杰拱手抱拳,客气道:“秋大人果然风采卓绝、胸怀广阔,无怪乎能排出《罗密欧与朱丽叶》这样荡气回肠的好戏。”

截至目前,我?最大的成?就是封官,其次是两?次登殿,排戏的事儿只有极少数人知道。他单点出这件来?说,肯定?别有用意。

“哦,我?知道了,那些演员,就是查老板推荐给雍亲王的吧!”

他笑道:“不瞒您说,小人无缘得见雍亲王。九贝勒是我?们?广和戏院的大股东,前些日子,听他说起雍亲王在寻演员,小人斗胆推荐了几位,也是他们?的造化?,竟然真演到宫里去了。”

原来?是九贝勒。

这位爷可够忙得,又开?商号,又开?戏院,产业链铺得挺广,经营得好像都不错。

我?大约猜到了他来?的用意,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您培养的好!我?虽然没看最后的演出,但看了彩排,他们?确实演的很好。有这样一个班底,想必戏院的生意也不错吧?”

他朝东抱抱拳,谦虚道:“祖师爷保佑,这些年确实经营的还行?。”

接着话锋一转:“不过,现在没什么好本子,翻来?覆去总演那几出,老爷们?都看腻了,上?座率比之前差多了。”

我?很配合:“是吗,那您有什么打算?”

他两?眼一放光,眼角的褶子都撑开?了,“小人看过这出戏,新颖大胆,精彩绝伦!毫不夸张地说,倘若能在戏院里演,肯定?能爆火。”

我?就知道。

“虽然剧本是我?的,演员是您的,但这出戏是娘娘命内务府排的,能不能在外头演,咱们?说了都不算,您不如问问九贝勒。”

查良杰摆摆手,殷切地看着我?,道:“娘娘们?看的戏,自然不宜演给老百姓看。小人今日前来?,是想问秋大人,手头还有没有别的本子,有没有意向?,与小人合作?”

本子多的是,这个时代还没有版权法,就算有,在国与国之间没有外交的情况下,跨国追索著作权,几乎是不可能的。只要脸皮够厚,就可以使?用别人的著作。据我?所知,葡萄牙、西班牙、法国等国家戏院都演出过中国的传统戏剧。

但这事儿,我?能不能干呢?

广和戏院的大股东是九贝勒,我?上?司会不会怀疑我?骑墙?

再者,我?和郭络罗家的瓜尔佳叶兰关系好得人尽皆知,再和九贝勒扯上?关系,是不是和宜妃绑的太死了?

虽然宜妃不会倒台,就怕他们?拿我?做文章。

“小人今日是带着最大的诚意来?的,既然说到合作,就给您交个底。小人是个生意人,请您万万包涵,别嫌小人粗鄙。倘若您只出本子,那每场上?座的茶位费,给您分两?成?。倘若您还参与服装、布景等方面设计,小人给您分三成?。您看怎么样?”

我?还没发话,安东尼就迫不及待地问:“那你?们?一场能有多少茶位费?”

查良杰伸出三个手指头,笑眯眯道:“好的时候能有这个数。”

“三十?!”安东尼露出没见过市面的样子。

“三百。”

一场三百,是我?年收入的三倍。假如一个月演二十场,那么全年我?就能分一万四千多两?……

而且免税!

火箭式脱贫致富。

安东尼看我?的眼神就像看纯金雕塑。

杜德美给查良杰递上?咖啡,一错身?在我?耳边低语:“快答应他!你?要是发财了就能住大宅子,请十个八个佣人。”

郎世宁则谨慎道:“我?听说朝廷对文字把控得很严格,戏剧传播范围更大,想必不会没人监管。一旦挂了你?的名,后面出什么问题,是不是都要你?负责?”

我?们?在跑学?堂的时候,听学?堂的先生讲过一些‘文字狱’的事情。

离得最近、影响最大的一件,就发生在三四年前。

主角是一位翰林院编修,名为?戴名世。

这位编修自幼聪颖好学?,当官前,收集明?朝史迹,编写了一部《南山集》,作为?名流雅士,他还找了很多人作序,自费刊印,后来?考中进士,入朝为?官,由于恃才放荡,得罪了同僚,被人告发。

尽管《南山集》并无反清言论,仅仅描述明?朝一些风景人情,却触及清廷敏感?自卑的神经。

一向?自诩仁慈爱民的康熙皇帝下旨,判他凌迟处死,族皆弃市,年幼孤儿发配边疆。凡作序捐资者一律绞死。

可以说,处理得非常残酷,所以被先生当做警示案例来?教育学?生。

郎世宁提醒的极是!但凡公开?发表作品,就必须极其小心,尤其是我?这样树敌颇多的人。

当然也不能因噎废食。因为?戏剧是文化?传播的重?要途径,是发声的重?要喉*舌,利用好了,不止能带来?财富。

我?并未立即给查良杰答复,让他回去等通知。

查良杰被咖啡的香味骗了,喝了一大口,咽下去,脸都苦得变了色,要不是看我?在这儿,说不定?得质问安东尼给他喂得什么毒药。

不知道他进门给主‘奉献’了多少钱,安东尼对他非常热情:“下次来?我?再给您泡。”

查良杰有苦说不出,只对我?作揖:“秋大人,若您有顾虑,我?可将您引荐给九贝勒,贝勒爷经常和传教士交往,也很爱看戏,你?们?聊一聊,说不定?,他不仅能让您放下顾虑,还会再给您加分红。”

我?可不和他见面!

又不是没见过他什么德行?!政治上?没什么本事,只会讹自己老娘帮忙!

为?了他,可不值当的惹我?上?司猜忌!

哎,我?上?司……自从依附于他,心理上?的膝盖就跪了下去。不管干什么,生怕犯了他的忌讳,总是下意识地想征求他的意见。

可因为?上?一封信,我?现在有点担心无事找事,平白惹一顿说教,再被派发什么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便隐下未表。

下午,顶着愁眉不展的表情,给郎世宁做模特。

他画了一副半身?图,自作主张的把我?画成?了梳长发的满人女子模样。

“有点眼熟,又很陌生。”我?很惆怅。

“非常美丽!你?的脸型五官都适合长发。”郎世宁道:“我?在前门大街见过卖假发的铺子,咱们?去买一顶试试怎么样?”

虽然我?很抗拒被这个时代同化?,但这顶假发却得买不可。只不过,也不急于一时,有限的财力要用在更迫切的需求上?。

我?去了一趟叶兰之前经营的洋货铺。

这里的货物大多都是走私来?的,也有少部分是王公贵族寄卖,因为?背后的老板是皇亲国戚,无人敢查处。

洋货铺面积不大,里面的东西品类也不多,多是钟表,眼镜,手工艺品,珠宝首饰之类的,货架最底部随意扔着几本书,落灰很重?。

挨个吹净,果真找到一本意大利贵族所著的《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

里面多是手绘配图,作者有建筑功底,因而从专业和艺术两?个角度,真实地呈现了一个设计复杂,装饰奢华的凡尔赛宫。

正打算走,忽听货架背面有人窃窃私语。

“是谁干的?黄侍郎的门人?”

“这谁知道!为?了个女人,树敌那么多,下手那么狠,想置他于死地的一个巴掌数不过来?。”

“可怜,堂堂一个贝勒,还是最受宠的,本来?前途一片光明?,要是就这么死了,太可惜了。”

“听说是西域蛇毒,不好救。我?刚才经过,看到一群太医还有洋人狂奔进了贝勒府……”

我?心里咯噔一声。

听描述,是十四,但他是寿终正寝,而且活得比雍正还长,不可能死在这时候!

历史会发生变化?吗?

在我?意识到之前,已经出了门,拔腿朝贝勒府狂奔。

第 58 章

历史会变化吗?

这个设想令穿越者既兴奋又恐惧。

兴奋的是, 如果会变,那我在这个时代?的所作所为,或可引发蝴蝶效应, 在大清卷起一场不可忽视的龙卷风。

恐惧的是,如果变得太离谱, 我将不再确定最终的胜利者是谁, 站队行为风险加大。

但以我的背景和性别,如果不站队,不仅当不稳八品小官, 甚至逃不出十四贝勒掌心。往最?悲观处想,我连急流勇退的资格都没有——葡国教廷不允许。

他们可不是送我回国养老?的慈善家。

这是现实, 不是凭一腔热血就能改变的。

所以我希望历史会有?变化, 但不能影响我领导上位。

一口气跑到贝勒府门口, 汗流浃背,气儿都快续不上了?。

威武的石狮子寂寥孤独,没有?人马作伴。

太医们的马车呢?随行的车夫呢?

手摸到了?朱漆大门的金铺首, 在叩响的刹那,背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吁!

还有?熟悉的勒马声。

端坐在马上的贝勒爷,被打?着鼻响的马儿带着原地盘桓, 视线却一动不动地绞着我, 像被绑定了?鸡头稳定系统一样。

这位爷精神饱满, 面色红润, 眼含杀气,根本没有?丝毫中毒将死的迹象。

是我判断错了??还是有?人故意引导我来?目的是什么?

想骂街。口感舌燥, 累得骂不出口。

“你来干什么?”十四跳下马来, 距我不远不近,半错身, 斜睨着我,眼神和语气一样冷漠。

一个多月前的恩怨,仿佛已随他当时茂盛乱长的须发一起落地归尘。现在,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和他脑门一样干净。

我总不能说,来看你还活着没,只?能找个别的借口,看起来很合理的那种。

“之前走得匆忙,不小心落下微薄家赀,今天?刚好?顺便路过这里,我来带走。”

十四冷眼将我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我知道自己现在一定很狼狈,头发和衣服都被汗打?湿了?,裤腿和鞋子上沾满灰,怎么看都不像‘路过’。

“你到底干什么来的?”

我坚持道:“要钱!”

他冷冷一哼:“家赀?你有?什么家赀!你在这里吃穿用度,一应按主子的标准,统共花了?我多少银子,算过吗?单一件翡翠玉镯,价值几何,你知道吗?我没找你要回,已是给你留脸,你还找我要你那仨瓜俩枣?”

真?是开了?眼了?,堂堂一个贝勒爷,和他曾经的老?师,在自家门口捋着吃穿用度算账!

要这么算的话,我是不是也得讨要上课的工资和精神损失费?!

真?不怕丢人!

“我没从贝勒府带走任何东西!你们还给我的行李,只?有?我自己的东西,连贝勒府半块布料都没有?,更别提翡翠玉镯!你少诬陷人!”

那我也不怕!撸起袖子朝他讲理。

他看着我两?只?胳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声音倒是小了?很多,回头瞪了?眼看热闹的侍卫,逼得他们转过脸,低声呵斥:“把袖子放下来,大庭广众之下,成?何体统!”

都开始算账了?,还当我是他家奴仆一般约束我!

“你好?好?看清楚,你的镯子真?不在我这儿!”展示了?一下,我便放下袖子,率先做出让步,好?言协商道:“你把钱还我吧!你崽弄坏我东西的赔偿我不要了?,只?要我自己攒的那点碎银子,拜托了?!”

他完全不为所动,不耐烦地丢了?句拿镯子来换,便狠狠甩了?下鞭子,大步流星地进了?贝勒府。

快来个人给他下毒吧!

毒不死,毒聋毒哑也好?!

靠着两?条灌铅的腿,我赶在洋货铺打?烊前买回了?那本《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结账的时候询问掌柜,“之前和我一起在店里的两?个人是谁?”

掌柜回忆了?一下,摇头表示不认识,但对其中一个人的样貌有?印象:个子不高,身上瘦,脸胖,腮边坑坑洼洼,眉尾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我对这个人完全没印象。但一想到他们掌握了?我的行踪,甚至能预判我的行为,就觉得不寒而栗。

总有?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儿,在我准备全身心投入一件事的时候发生,提醒我,不能一直昂头向前,脚下有?坑。

我现在还想不出,这俩人引我去贝勒府的目的,但这件事给我提了?个醒:现在看似风平浪静,但有?些人并没有?放过我。

我不得不更慎重地考虑广和戏院找我合作这件事。

表面上看,是个双赢的局面,但对我来说,这钱送的太及时了?。他们好?像料定我已经吃够了?没钱的苦,一定会接受这根橄榄枝。

钱,我得要,但不能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到家时天?刚刚擦黑,邻居家大门开着,一个头戴包巾,身材矮小,裹着三寸金莲的老?妪送一个挑担的爷们出来,嘱咐道:“我家用水多,明日此时再来送一担。”

“那我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爷们挑着空桶应声去了?。

老?妪刚要和门而入,我赶紧小跑过去,乖巧地笑着:“婆婆,我是隔壁邻居,您好?啊!”

老?妪错愕了?一瞬,揉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我,不确定道:“你这声音我认得,但你这打?扮……你真?是个姑娘?”

我没有?刻意隐瞒身份,和她简单说了?下自己的来历,她说自己才从江西老?家回来不久,没听过我。

我厚着脸皮道:“雷先生认识我的。”

她大概把我和那些粉丝混为一谈了?,先暧昧地抿了?抿嘴,故意逗我:“我家少爷才还俗不久,怎么会认识你呢?”

我郑重道:“我进京的时候,在广源寺受过他的恩,一直无缘得报。”

“少爷是佛陀转世,天?生一副软心肠,受他指点教化之人数不胜数,他从未索求回报。你也无需惦记,真?想报恩,就多做些好?事罢。”

我点头道:“好?事我一直在做呢!以后,也会以雷先生的名义继续做好?事的。”

婆婆看我没有?纠缠居生的意思,眼神颇为赞赏,不过还是叮嘱道:“少爷虽然已经还俗,但还没适应世俗的生活,不喜欢和生人打?交道。你看,我家这么大个院子,连个帮厨洒扫的下人都没有?,就是因为他喜静。我看你和别的姑娘不一样,咱们肯定能做相?安无事的好?邻居。”

我明白她的意思,连声应道:“您放心,我不会贸然打?扰雷先生的。不过我在大清无亲无故,一个独居在此,生活多有?不便,还经常被不怀好?意之人骚扰,常常觉得苦闷无依,偶尔会弹弹琴唱唱歌,还请你们见?谅。另外,还想向您请教,您家里没有?帮手,那买菜做饭、洗衣打?扫这些活您干得过来吗?我看刚才有?人上门送水,让他们上门一次怎么收费?”

她摸着我的手唏嘘了?一番,可怜我孤苦无依,事事交代?得很仔细。

原来送水有?挑夫,洗衣有?浣娘,跑腿有?杂役,只?要钱给到位,柴米油盐都有?人送上门,月付还比每日买划算。

也就是说,想把日子过得妥帖,不一定要额外养一个外人。

婆婆发现我毫无生活常识,更可怜我了?,说着说着,干脆回去端了?碗盖满菜和蛋的饭给我,还舀了?半桶水给我……

怎么越打?交道,欠人越多了?呢。

公元1715年 5月5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二十四日 晴

这本《史上最?伟大宫殿——讲述我见?过的凡尔赛宫》翻译得很困难。

虽然字不多,但是好?多专业名词,要不就是华而不实的形容词。

我抓着郎世宁一道,几乎放下了?手头所有?事儿,废寝忘食地研究了?三天?,才逐页贴好?译文。

我很不擅长精细手工,却拒绝郎世宁插手。

他很好?奇地问:“为什么不让我帮忙,这本书是皇上要的吗?他想在皇宫或者?畅春园加盖一座欧式宫殿?”

我小心翼翼地将书包好?,悄悄告诉他:“这是我准备送人的礼物,尽量不假他人之手,才能体现我的虔诚。”

“我想不到,谁会对法国皇宫建筑设计感兴趣?”郎世宁蹙眉道:“不,问题在于,你对皇子贝勒都没这样用心,这个人到底有?什么特?殊之处?”

我笑笑:“先不告诉你,能送出去再告诉你。免得人家不收,说出来多丢人。”

“你这么用心,居然担心他不收?”郎世宁想了?想,忽然指着我叫道:“难道是你喜欢的人?对,你肯定喜欢他!”

“当然不是!”我立即否定。

他却很坚持:“你脸红了?,秋!你的眼睛骗不了?我!提起他的时候,你兴奋而且害羞!快告诉我是谁,是传教士吗?还是翰林院的官员?”

因为我最?近的行动范围只?有?东堂、翰林院,所以他做此猜测。

我和他之间是没有?秘密的,包括我从哪里来,全世界只?有?他知道。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就是有?点难为情……

我只?能先拖着:“真?的不是,未免你误会,我现在不能告诉你!等我把书送出去,告诉你他的身份,你就知道绝无这种可能!”

这样一说,反而引起了?他更大的好?奇,追着我问个不停,我只?好?逃离东堂。

安东尼跟着我叨叨:“四天?了?,你还没考虑好?吗?查老?板都着急了?。我真?不明白,这么好?的事情,你为什么要犹豫呢?郎世宁说的问题,根本不是事儿,有?九贝勒背书你怕什么?”

“就是还没考虑好?,让他等着。”我摆摆手,快步甩开了?他。

其实我已经想好?怎么安全利用这次合作,不过还想再磨一磨查良杰的耐性。

要让他知道,就算他头上有?九贝勒,就算他比我多吃几十年大米,也绝无能力?掌控我的决定。

回到家,天?刚黑。

我准备先进屋搬个凳子,看看隔壁婆婆在不在。

前面几天?,我送过水果、点心,都被婆婆拒收了?,所以我得趁她不在的时候送。

既然居生心软,大概不会强硬拒绝我。

其实我手里有?一本从果阿买的佛经,是个孤本,若他没有?还俗,送他正合适。但他现在已然身在红尘,还是不要惹他眷恋佛门得好?。他家本身就是给皇室设计园林、陵墓的,他自己也喜欢建筑设计,或许会对其他国家的皇宫感兴趣。

送这本书,虽然不能补偿之前的亏欠,起码把手抄经书的恩义还了?!

我观察了?三天?,平时这个点儿,她会带着脏衣服出门,送去给浣娘,顺便带些点心回来。

居生好?像特?别喜欢吃甜食,他又整天?打?坐,我真?担心他变成?个大胖子或者?因血糖高引发糖尿病……

等我和他混熟了?,要提醒他少吃糖才好?。

刚打?开屋门,黑暗里忽然伸出一只?铁壁,趁我不备将我牢牢箍进怀里,在我惊声尖叫的刹那,捂住我的口鼻。

“是我!”灼热的气息贴在耳边,熟悉的声音略有?些颤抖,语气霸道而压抑,“别叫!”

我被他捂着骂不出来,只?能抬腿踢他。

“你逼我的!”

话音才落,两?条铁壁一松,分别拧住我的双臂,抵挡我的腿,湿热的唇舌则堵住了?我正在爆粗的口腔。

一声声Fuck就在喉间凝涩,冲不出去。

第 59 章

目的性明确的堵截, 在唇齿相碰后变了滋味。

交战中不可避免的刮擦,刺激前额叶脑细胞产生噼里啪啦的电流,津液起到了绝好的传导效果, 把点对点的交流,瞬间扩散到整个大脑, 毫无悬念地击穿文明人的理智。

十四退化成野兽, 甚至沦为一把被天雷点着的干柴,吞噬一切是他?此时的天性。

起初我还能反抗甚至攻击,后?来拼尽全力只为自保。

他?箍得太紧了, 几乎要?掐断我的肋骨,亲的太密, 几乎不给我留呼吸的余地。

间隙中, 强烈的求生意识迫使我发出救命的呼声。

十四蓦地从我颈间抬起头, 闪电般捂住我的嘴,剧烈喘息着警告:“别?叫!还要?不要?名声了!”

头晕、耳鸣、心律失常、四肢软弱无力,缺氧的症状明显, 我想先保命!

“真不中用!”他?一边抱怨,一边撩起袍子给我扇风,待我呼吸稳定下?来, 又像牛皮糖一样粘过来。

我连连后?退, 抱着门框惊恐恼怒地喊道:“这?是我家, 你滚出去!”

月光下?他?嘴角的口?水还泛着银光, 居然板着脸一本正经起来:“你小点声!生怕别?人不知道你屋里有男人是不是?这?个小破官,还想不想当了?”

“你少装腔作势!真考虑我的名声, 你就不会来!现在立刻马上滚!”

“就兴你去找我, 不兴我来找你?你霸道得什么!”他?一步步靠近,低声诱哄:“你过来, 咱们好好说。我真是为你好,忍到天黑翻墙进来的,生怕别?人瞧见往你身上泼脏水。”

我狠狠瞪着他?:“……你要?是不耍流氓,我还真谢谢你!”

“得!”他?也来气?了,一转身进了屋,掏出火折子点了灯,坐在桌边翘着二郎腿看着我:“你就在那儿说,再大点声!”

就在这?时,院墙上那道隔门上响起敲击声,隔壁婆婆关切地问:“小秋,你家里来客人了吗?”

我赶紧答:“没有!是老?鼠跳上桌了,吓我一跳!”

怂狗金毛见了十四不叫,看我被他?啃也不叫,一直老?老?实实趴在狗窝里,反而此时竖起脑袋叫了两声,仿佛在说:放心吧,有我在呢!

等会儿一定要?好好收拾它一顿!

“哦,好。有事?儿喊婆婆!”

十四趁机走过来,拉着我胳膊朝屋里去,耳语道:“有个多事?儿的邻居还不知道收敛!给我进来!”

我应了隔壁一声,被迫进屋关了门。

“我要?是真想对你做点什么,你跑得了吗?”十四把我摁在凳子上,自顾自坐在我旁边,舔了舔唇,大喇喇抄起茶壶对嘴灌水。

“跑不了就同归于?尽!”等他?一走就把这?壶仍了!

“别?装了!你心里有我。”喝完水,十四再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得意,双手?扶桌,朝我跟前一凑,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你想我了!”

“你可真敢想!”我把他?曾经说我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他?。

“你那天疯跑回?贝勒府,街上好多人都?看到了。你又没什么着急的花销,为了那点小钱不必拼命吧?”

我指了指墙角的脏衣篓:“怎么不急,脏衣服攒了一篓了,再不送去洗,我穿什么?”

他?嗤笑一声,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和几枚铜钱抛起来:“你根本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别?把自己说的那么可怜!”

“你……还当贼!”那是我仅剩的一点生活费!

我跳起来去抢,他?轻巧地攥进拳里,没脸没皮地嬉笑:“别?说的那么难听!正当讨债而已!”

“你送镯子的目的不会就是赖上我吧?”

“是!”他?坦荡得毫无廉耻,表情却认真起来:“原就是给你的聘礼,想赖你一辈子的。既然在你手?上丢了,要?么你找回?来,要?么把买镯子的钱还清。”

这?无赖,真要?被他?带坑里,那肯定是一笔巨债!

我被绑架后?,他?就住在缈琴院,镯子肯定被他?藏起来了!

“别?闹了行不行?你孩子都?生了一大堆了,能不能成熟点!我那天去贝勒府,真是为了钱!安东尼没跟你说吗?我现在正在筹办教?会学校,上下?打点、一砖一瓦都?得用钱,虽然那点钱在你看来不叫钱,但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他?一挑眉:“有多重?要??能重?要?到让你跟我回?去吗?”

为这?点碎银子,倒也不值得气?死。

我不再纠结,长叹一声:“有事?说事?吧,你来干什么?”

他?正了正身子,抱臂问道:“你说实话,那天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你才往贝勒府跑?”

我实在不想让他?误会一点点,咬死就是为了钱。

“死鸭子嘴硬!你根本不知道这?事?儿有多严重?!”

我心里一凛,没反驳,静等他?分析。

认真说事?儿的时候,他?眉宇间有一股杀伐决断的狠厉,那是常年在军营厮混培养出来的气?质,连雍亲王也没有,让人望而生畏。

“先前我找你,闹得满城风雨,很多人便觉得我儿女情长,扶不上墙,甚至写奏折参我,闹得最?凶的就是先前讨伐你的那群老?王八蛋。

我处理了一批人,冷你月余,好事?者又开始鼓吹我拿得起放得下?,有大将风范。如此逆风翻盘,那些恨我恨得牙痒痒的人,怎么坐得住?必然要?把你拉出来遛一遛,先探探我的反应,若我对你不闻不问便罢了,要?是一如之前那般,恐怕就要?对你下?手?了。”

所以……他?们不是针对微不足道的我,而是十四。想借我,败坏十四的形象,甚至把他?击垮。

他?说的隐晦,但我心里清楚,所谓恨他?的人,实际就是想抢皇位的人!

我脑中第一个反应是雍亲王,却不愿意面对。

总觉得我一腔赤诚投靠他?,不该被当成一个随时可以牺牲的工具。

可理智告诉我,对他?而言,对皇位而言,我算什么?想做他?幕僚的人千千万,我能得他?面授字训、躬亲教?导,不就是因?为我有价值吗?

“除了我,你不该相信任何人。非亲非故,若非利益使然,谁会为你着想?”十四不咸不淡的语气?,反而比歇斯底里更有穿透力。

诚然,一个对我有占有欲的男人,起码不想让我死,可惜只能用折断翅膀关在笼子里的方式。

还有时间,我得尽快提升自己的价值!成为雍亲王舍不得牺牲的左膀右臂!在他?登基前,争当年羹尧、隆科多这?样的,在他?登基后?,向李卫、田文镜等看齐。

职场本来就看价值,不谈感情。说什么君臣情谊,显得天真可笑!

我认真看着十四,“谁都?没有义务为我着想!我又不是弱柳娇花,不需要?任何人呵护。我愿意和别?人做交易,人家有得赚,我才不担心他?妄想些我给不起的。当然,要?是你上赶着给我当保护伞,我也不会拒绝你。毕竟麻烦是你带来的!”

“你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你要?是知道的话,就做好你该做的!一个大男人,少说多做,担起该担的责任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

“你……伶牙俐齿!”他?伸手?抓了抓我的头发,恨恨道:“合着我为你做什么你都?觉得应该的,一点也不识好!”

“你从此别?理我,就不会有人找我茬!”

他?愤愤地锤了下?桌子,“真是茅坑里的臭石头!”

“没别?的事?儿赶紧走吧!”我起身送客。

“坐下?!”

不情不愿地坐回?去,焦躁地问:“您老?还有什么事??”

“你不是总想插手?水师吗?”

什么叫插手?……算了……

“澳门总督胡广礼奏报,近来岛上屡受海盗侵扰,已有三百多人被抓走卖往新大陆充奴,请求朝廷支援。”

这?事?儿很恶劣,但不新鲜。

我在澳门的时候就见过公开处决海盗的:全身抹上厚厚的盐,绑在太阳底下?暴晒,等到皮肤皲裂,血水吸引海鸟来啄,生生啄成骷髅。

澳门没什么财富,海盗们不劫掠钱财,主要?抓人当奴隶卖。

这?时候殖民经济旺盛,西班牙带头兴起从非洲贩卖黑奴到殖民地当劳工,紧接着葡萄牙和英国等殖民国家纷纷效仿。奴隶生意红红火火,人贩子纷纷发了大财。

为了节省成本,各国海盗都?从离自己最?近的地方劫掠人口?,而西属美洲大陆,有全世界最?大的奴隶市场,接纳各种肤色的奴隶。

胡广礼及之前的总督,苦哈哈地申请过不止一次救援,从来都?是石沉大海。

“然后?呢?”我忍不住追问。

他?嘴角微微一扬:“我已请缨,亲自整顿水师,剿灭海盗!”

啪啪啪!

我赶紧给他?鼓掌,由衷赞叹:“贝勒爷不愧是有责任有担当的国之栋梁!澳门人民、沿海人民会永远记住你的恩德!兴许,还会给你塑像,让你和妈祖一样,永远活在子孙后?代的传说中!”

他?一扬手?,满不在乎地说:“谁稀罕!”

瞧他?这?德行,我真想打击他?一下?:一个从未见过海的人,说不定坐船都?晕船,以为海盗多好打呢!人家虽然人少,但是各个都?是狠角色,而且船和武器都?比正规军先进的多!

灭不了他?们,丢面子是小,丢命事?就大了。

说不定连胡广礼都?得受牵连。

不过朝廷难得有他?这?个级别?的人重?视这?个事?儿,我还是先不要?吓唬他?,尽可能得帮他?整齐装备吧。

于?是我跟他?说了埃文麦克沃伊对付海盗的成功经验,并提出邀请他?伊到福建做军事?指导。

十四对水师的了解比我透彻,所以没有意气?用事?,而是道:“皇阿玛批准之后?,我让礼部以朝廷的名义对他?发出邀约,你就别?掺和了。”

那更好。埃文求之不得呢!

“和海盗打交道,免不了要?带几个翻译。”他?看着我笑。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我和翻译院打过招呼了,带着你去。”

果然!

“不行!我有事?儿!”

“你有什么破事?儿比得上造福沿海人民更重?要??”他?脸色一沉:“不是你自己说,想为水师做点事?,想……”倔强硬朗的脸微微一赧,声音也小了三分:“想让我创造一个和你共事?的机会,看看生活以外的我嘛!”

我说了吗?

我记性不好。

啪!他?猛拍了一把桌子,有些恼羞成怒:“不然老?子才不去干那吃力不讨好的活!”

扯吧你……是不是最?近得罪人太多,想跑远点避避风头?

我为难道:“可是我正在紧着要?办学,各项流程都?在推进中,我也是重?要?的一环!”

“我知道,你负责筹钱!笑话,让你这?个穷鬼找钱!你绞尽脑汁,想出的办法就是把你那仨瓜俩枣贴补进去?”

我一伸手?:“是啊,你快还我!”

他?伸手?抓住,摸着结痂的血泡和变色的疤痕蹙眉道:“东堂有什么活儿把你折腾成这?样?”

我朝他?冷笑:“和东堂没关系,都?是拜您所赐。这?是搓衣板、水桶、扫帚磨出来的,脚上更惨不忍睹呢!我要?是有那仨瓜俩枣,绝不至于?这?么惨,我谢谢您。”

他?装模作样地吹了吹,我浑身一个哆嗦,赶紧抽回?来,严厉警告道:“你要?是再耍流氓,别?怪我不客气?!”

他?不以为然地嗤了声,正色道:“广和戏院找你的事?儿我也知道。老?九一脑门算计,比奸商还精明,宜妃,哼,一把年纪了,想法还挺多!你别?和他?们掺和,你需要?多少钱,我给你!反正你就负责找钱,找找了,就可以跟我一起去澳门了吧?”

“本姑娘卖艺不卖身,你的钱我可要?不起。”

他?道:“给他?写话本子,实际还是卖身!那娘俩拿捏一个你还不容易吗?要?我说,办学这?个事?儿,没什么实际用处,你就别?掺和了,让白晋去干吧!你还不如多去翰林院走走,和文官搞好关系才是最?实惠的。皇阿玛都?给你铺好路了,你怎么不知道朝正道上走?”

“你当我不想和他?们搞好关系吗?拜你所赐,大家避我如蛇蝎!”

他?嘴角又弯起来:“算他?们识相!”

我正要?说什么,有敲门声响起。

十四敛声一摆手?,让我去应付。

第 60 章

“谁?”我出屋和门, 来到院子里。

“小秋,婆婆多买了几个青团,给你?尝尝。”

是隔壁婆婆。

我想了一下, 打?开大门,迎了出来。

婆婆手里根本没有青团, 反而一把拉住我的手, 将我拉到她家,关上大门,紧张地问:“家里是不是进贼了?我听着声音不对!”

我心里一阵感动, 无奈解释道:“没有,真的是老鼠。桌上放了点?心, 引得老鼠拖家带口来蹭饭, 我又气又怕, 没忍住骂了几声。”

“没事儿?就好。咱们这片儿?老鼠确实多!我们刚搬来时没留神,让它们咬坏了少爷的烫样?!索性我就去抱了只大黄猫,这猫比耗子药管用多了, 就是这时节爱叫,叫起来跟小媳妇哭似得,大半夜听着怪瘆人的, 你?要是不嫌弃, 先送你?家用几天!”

正说着, 一只滚圆的黄橘猫迈着神气的步伐从?回廊上走过来。

廊下挂着灯, 婆婆看它胡须上沾着白色碎渣,抬手吓唬它:“又偷吃少爷的点?心!再胖下去, 就跑不动了!捉不着老鼠, 奶奶就把你?扔掉!”

猫主子毫无畏惧地咧嘴叫了一声,耀武扬威般抬爪在她裤腿上抓了一把, 在她哭笑不得的叱骂中跳上横梁,一溜烟跑没了。

我这才意识到,之前听到的女人哭声,应该就是这家伙的叫猫声,不禁失笑:“算了吧,这小祖宗脾气太?大,再说我家还?有条怂狗,我怕它受气。我还?是多买几包老鼠药吧!”

婆婆嗔道:“你?那条狗养得太?娇,不管回来多晚都得出去遛它,吃的比人还?好,这样?哪能看家护院!”

我故意和她东拉西扯,多说了一会儿?。盼着十四等得不耐烦悄悄走了。

没想到他?戳弄金毛叫唤,提醒我回家。傻子才回去呢!

“狗叫了,是不是进人了?”婆婆又紧张起来。

也不知道这裹脚小老太?哪来的勇气敢和‘流氓’叫板,还?敢孤身前去营救我!

我拉着她道:“不是,是急了,想让我带它出去玩。可是我还?没吃饭呢!婆婆,我家冷灶上没生?火,家里的干粮也都让老鼠糟蹋了,能不能在你?家吃点??”

她犹豫了一会儿?,挨不住我撒娇,终究还?是同意了。

厨房在内院,一路黑漆漆的,她拎着昏暗的灯笼,领着我朝里走的时候嘱咐:“少爷在收烫样?,他?要是没看到你?,你?就别?说话。要是看到你?了,你?就说是隔壁的。其余的我来解释。”

我乖巧应着,心情?莫名有些紧张。

内院挂了好几展灯笼,将院子的格局照的清清楚楚。

除了院墙跟放着一口大水缸,其余地方?都被木架占满了。一米高的木架上摆着各色建筑模型,有成体的,也有零部件,比如九檩歇山式屋顶、硬山卷棚顶、前后出廊的厢房及抄手游廊等,有的是原色,有的已经上了彩。

一个身材颀长、身形瘦削,戴一顶六合帽的男子背对着我们,站在架子中间,正俯身摆弄架子上模型。

不知是春衫薄了,还?是他?确实又瘦了,那背影和论道那日相比,纤细了很多。

‘他?现在很艰难’,我对敏秀格格这句话有了更直观的感受,心里闷堵得难受,唯一的庆幸没有贸然送书——我应该为他?做些更实际的补偿。

青石板上的脚步声一浅一深,清脆可闻,他?却始终不曾回头?。

好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亦或者,根本不想和我碰面。

婆婆端出两个素菜和一叠面饼,“少爷吃素,我也跟着不沾荤腥,委屈委屈你?。”

我忍不住道:“他?吃的很少吗?怎么瘦成这样??”

婆婆看了我一眼,拉了个小板凳在我身边坐下,温言劝道:“小秋啊,婆婆知道你?的心思,可是你?这孩子这么可怜,婆婆真不忍心看你?下半辈子受苦。我家少爷样?样?都好,可他?并不适合做人夫婿。

他?人虽然回来了,心还?在庙里,看人和看猫没什么区别?。他?其实早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原本就有一门娃娃亲,人家姑娘样?貌出身极好,一直等着他?,也经常偷偷去广源寺看他?。老爷去世前曾苦求他?回来娶妻生?子,但凡他?有半点?凡心,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自从?老爷含恨而终,族里的长辈也就不指望他?绵延香火了。便是哪天可怜老夫人膝下无人,硬着头?皮娶了谁,也绝不是个知冷知热的。你?把心思放在他?身上,会耽误自己的。”

我脸颊有些发烫,赶紧解释道:“您误会了,我对他?只有崇敬爱戴之心,绝没有非分?之想。”

咔哒。

就在此时,身后门扉被推开一条缝,一道清瘦的影子映在门上,平淡无波的声音传来:“谭妈,调好的胶水放哪儿?了?”

婆婆赶紧站起来:“在西厢房里,我去给你?拿。”

居生?默默走开了。

“少爷,那是隔壁的秋姑娘,天可怜见的,一个人孤苦伶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还?整天被地痞流氓欺负……”谭婆婆追上去,絮絮叨叨地解释着。

“能帮衬就帮衬点?。”

离得渐渐远了,又隔着一道门,这句话传到我耳朵里已经虚的不甚真实。

我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以他?的慈悲,能说出这样?的话也不奇怪!

怪不得有那么多粉丝!她们绝不是肤浅的颜粉!

吃完饭洗好碗筷出来,居生?已经回屋了,院子里的灯笼也灭了,大部分?烫样?还?在。看来工作并未完成,只是为了避嫌,躲我。

于?是我也不好意思盘桓,赶紧回家了。

回到家十四果然已经走了。屋里仅有的两个凳子全被他?踢翻了,看样?子走之前发了一顿邪火。

不过好歹,他?还?有一点?点?良知,把我那点?可怜的生?活费留下了。

公元1715年? 5月n日康熙五十四年?农历三月二十五日 晴

人脉总是用的时候才觉得少。

这两日我打?听了一下,朝廷有个国家级的建筑设计机构叫样?式房,所有的皇家建筑和大型建筑都要经过他?们的设计与?监管施工,相当于?现代的建筑设计院。

居生?的旁系堂兄就在样?式房任职。他?已辞职回乡,从?广源寺来看,居生?的才能完全能可以替代他?。

样?式房归内务府管辖,如果面子足够大,找找雍亲王这事儿?轻轻松松就解决了,但以我现在的情?况,找他?不合适。

一是因为我有自知之明,在他?那里没有多大面子,也怕他?说我猫哭耗子假慈悲;二来,人事安排从?上往下压,下面人容易有怨气,对居生?不好。

所以我想走下层路线,最高从?中层开始找。

我现在还?能联络起来的,只有两条路,一是杨猛的朋友,当初和他?一起来客栈宣布任命的吏部笔帖式,那个胖秃先生?,诺和齐。虽然他?只是一个小小笔帖式,但在主管全国人事变动的部门,有一些不可言说的影响力,而且在职场,得用发展的眼光看人不是?

二就是瓜尔佳叶兰。内务府出了主理大臣,剩下的就是一群太?监,太?监在宫里,只有宫里的主子才能压得住。我是没有资格见宜妃的,但叶兰可以。

我从?郎世宁那里搜刮了几幅西洋画送给他?们。

诺和齐非常喜欢。在这时候,西洋画仅在权贵阶层流通,普通官员要么欣赏不来,要么爱而不得,郎世宁的画风融合了西洋和国画的精髓,别?具一番风味,更让他?眼前一亮。

他?是八爷的门人,不怎么怕十四,与?我说起杨猛的遭遇十分?唏嘘,可惜杨猛是汉人,在朝中没有依仗。他?自己人微言轻,想让我和十四说说情?。

我苦笑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怕我一开口,他?连这个知县都保不住。”

诺和齐无奈道:“您说的在理儿?,十四爷是个血性汉子,素来说一不二,还?是等他?忘了这一茬……”说到这儿?又叹了一声:“怕是不易。”

我提起内务府负责样?式房的官员,他?门儿?清,但是不愿意和宦官来往。

在整个清廷,内臣外?臣都看不起太?监,他?极力劝我别?和太?监打?交道。

但我本身也是被排挤的个体,有什么资格嫌弃别?人?

叶兰帮我联系了负责样?式房的大监,同样?劝我不要和宦官来往。

但我执意想为居生?打?点?一翻。

太?监多是没有文化的苦命人,所以对读书人有种变态的仇恨,同时又很喜欢附庸风雅。

正好我穷,照例拿郎世宁的画送人。

这天得知他?休班在家,我正要去拜访,忽接到传唤,诚亲王让我去礼部。

诚亲王,三皇子,能文能武,文学造诣和骑射水平在诸皇子中都算拔尖,曾随康熙亲征噶尔丹,掌管镶红旗大营,因领庶吉士编修律吕、算法等书籍,和文人关系密切,且年?龄稍长于?雍亲王,所以呼声也蛮高。

据说,民间支持率比雍亲王高,次于?八贝勒和十四贝勒。

“诚亲王唤我何事?”我朝来传话的礼部官员问了一句。

对方?冷着脸道:“去了就知道了!”

看在他?带了车来的份上,我原谅他?了!

进了礼部,遭了一路注目礼后,我被带到了诚亲王面前。

办公桌前,背对我站了俩人,我首先注意到的,是肩宽腿长,一身簇新春装的男人。

好久不见啊雍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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