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维安睁开眼。

流失的生命力重新充盈他的身体, 心脏在胸腔里健康地跳动着。

除了他疲惫的灵魂尚且还记得几秒钟前，鲜血流逝、身躯孱弱的体感。

维维安摩挲了一下右手手腕，沉沉地吸了一口气。

眼前一片昏暗, 他阖上眼，再次睡去。

“死亡……”

“再次死亡……”

对于维维安来说, 记录死亡早已失去了意义。

经历无数次, 他早已在轮回中麻木了。

不过丘比悄然记录着合作伙伴维维安的每一次死亡。

它观测着一条条缠绕在地球与维维安之间的因果线，线条扭曲回转, 最终构成了庞大钟盘上一个硕大的结点。

丘比坦言：[维维安，现在的因果已经叠加到足够我们，在短时间内收集到达标的能量。]

维维安感受着生命的流失, 淡淡地说：[还不够。]

丘比：[什么不够？]

维维安垂着眼沉默, 光影照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一如他的沉思晦涩难懂。

他轻笑一声, 虚弱哑声：[丘比, 你不懂。]

丘比甩了甩尾巴，放任维维安的举动。

它的确不懂维维安，或者说它从来都不懂人类这个种族。

总归维维安所做的事都是对它们有利的，它们并不介意维维安肆意难明的行为。

人类太过复杂，深究人类的情感和行为准则，对于它们来说, 是一件麻烦又得不偿失的事。

丘比就这么沉默地陪着维维安在时间中循环, 它是唯一记录着维维安孤独旅程的存在。

……

一直到某一个6月3号, 维维安睁开眼, 对它说：

“这是最后一次了。”

丘比在昏暗的室内精准地跳到维维安的枕边, 它用尾巴扫过维维安的侧脸, 猫唇上扬, 声线雀跃：[没问题，维维安。]

[这个地球的魔法少女们的资质已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尤其的是你的朋友艾琳娜。]

[当她成为魔女的时候，我们的能量或许能一举达标吧。]

[真是不容易，维维安，这都是你的功劳。]

[而且我感觉到你的力量超乎想象的强大，也恭喜你终于能够成为神明了。]

维维安唇角缓缓勾起，淡淡的笑意味深长，他轻声说：“是啊，真不容易。”

“丘比。”维维安轻声细语，大概是想到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他的心情难得这么好。

维维安把枕头边的丘比抱起来，仰面正对着丘比圆溜溜的血粉色眼瞳，钴蓝色的眼眸闪着深邃的光。

“这一次我就不和你一起去契约魔法少女了，我会等到她们成为魔女的时候去参观。”

“还有，你可以把我的朋友艾琳娜留到最后，让她去对付哥谭的魔女之夜。”

“以她的资质，她大概能一举击破魔女之夜吧，也能一举让你们在地球的能量收集直接达标吧。”

维维安笑得轻松惬意，语气却淡淡地说着近乎冷酷残忍的计划。

丘比一无所觉，它对维维安的计划安排没有任何质疑，也不打算做出任何阻拦。

它被维维安掐着腰肢提溜在半空中，也没有任何不适感。

反而雀跃地甩了甩尾巴和耳朵，血粉色的眼瞳一瞬不瞬地盯着昏暗光线中的维维安，它说“好”。

维维安望向窗外，惨白的月光从窗帘缝隙透入，他却恍惚想到了少女神明乘着花车自月光中走来的景象。

希望到那个时候，丘比看见此情此景不会破防。

哦、不对，它们这个种族没有情感，难道还会有破防这种感受吗？

维维安猜不出来，他不是丘比，又怎能知道那个时候的丘比会想些什么呢？

室内昏暗又寂静，窗外甚至没有一丝虫鸣夜叫，维维安在这个无数次回溯过的6月3号，阖上眼，准备入睡。

唔……起床要不要去叫老爹也早起呢？

提姆就不必了，维维安是真怕勤勤恳恳的韦恩少总、哥谭的红罗宾鸟竟然因为睡眠不足而猝死。

达米安倒是可以叫他起床，这个问题不大，希望臭弟弟不要太生气。

安排好晨起计划，维维安再也撑不住，沉沉地睡去。

……

维维安今天不太对劲。

这是布鲁斯的第一直观感受。

他靠着餐桌，睁着一双困顿的眼睛，出神地想，还差点把牛奶杯怼到鼻子上了。

被维维安提醒后，才颇有些尴尬地放下杯子。

达米安则觉得维维安今天是疯了。

莫名其妙地来叫他起床，莫名其妙地和他亲近，莫名其妙地……

总之，达米安怀疑维维安包藏祸心，他从不惮以最恶劣的想法来揣测维维安。

因而早餐时全程都在盯着维维安看，结果被维维安笑盈盈地提醒：“达米安，难道你是向日葵而我是太阳吗？想看哥哥的话，不必悄么么的，我允许你大大方方地看。”

达米安：……

稚嫩脸庞瞬间涨红，深色的皮肤也依旧能清晰地看出他布满红晕的脸，有愤慨也有羞恼。

达米安愤声：“别自作多情了，维维安！我只是——”

维维安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只是什么？认识到自己作为弟弟的地位了？”

达米安奋起：“……维维安，我要宰了你！”

看热闹的布鲁斯此时就不得不出手了，强行镇压了达米安，冷肃道：“达米安，你不能对你的兄弟动手。”

维维安笑眯眯地看着达米安，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呀对呀。”

布鲁斯按着愤愤的达米安，又转头看着今天真的有大问题的维维安，无奈地说：“维维安，你也不能言语刺激你的弟弟。”

维维安瘪着嘴，满脸无辜地：“我有吗？难道我不是达米安的哥哥了？”

布鲁斯：……

以往你不是最不爱承认自己是达米安的哥哥这件事吗？

布鲁斯以为维维安已经过了“孩子的脸，六月的天”的年龄阶段，但今天看，他好像判断失误了，这让他怎么接话？

布鲁斯被两个孩子注视着，哑口无声，他偏心谁都不是好事。

唉，www.youxs.org

布鲁斯寻思着，达米安估计最近又哪里惹到了维维安。

最后这场小小的家庭危机还是依靠阿福化解的。

老管家手拿一盘小甜饼，以强硬的姿态、优雅得体的笑容化解了这场危机。

然而谁都没有想到，他们家的维维安……好像不是故意在针对达米安的诶。

莫名其妙接到电话，在电话里听见维维安喊“哥哥”的迪克，当着全警局同事和被他逮捕的罪犯面前摔了个屁股墩。

以及某天晚上被维维安敲开房门要求和他一起睡的提姆，那天晚上他没有去夜巡，结结实实睡了个饱觉。

韦恩家的某位大家长终于意识到，事情好像不太对劲啊！

他虽然一直都很希望维维安和他的兄弟们搞好关系，但维维安的示好来得太过突然，又过分亲近，布鲁斯欣喜之余，更多的还是担忧。

他抽空逮着维维安谈心：“Vivi，你最近和家里的兄弟们关系都很好，这很好，我很高兴，但是……”

维维安掐住他的话头：“Daddy，我只是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知道我以前的行为很过分，一直是我没有接纳迪克他们，而非他们不接纳我。”

“我不想在我有限的生命里一直这样下去，所以做出了一点小小的改变。”维维安的眼眸温柔深邃，“Daddy，你看，我走出一步，他们就会欣喜地接纳我，我终于意识到，是他们一直在包容我，这是我收获到成长中的最佳礼物。”

布鲁斯愣怔着，定定地看着对他说出这样一番类似悔悟的话的维维安。

“Vivi，我很高兴。”布鲁斯欣慰地笑了，但笑意不达眼底，含着隐隐的担忧。

养孩子大概就是这样，既担心他太过天真任性受到伤害，又担心他成熟稳重却心理压抑。

然而布鲁斯的忧虑和烦恼，却也只能对着阿福倾诉。

这位看着他长大的老管家，远比他更得家里孩子们乖巧听话。

阿福温和地分析：“老爷，也许你可以多陪陪他，你没发现吗？维维安少爷最近有些黏人。”

黏人……？

布鲁斯低头沉思。

维维安似乎已经有大半个月没有离开过庄园了。

现在是暑期，按照维维安过往的习惯，他并不排斥和学校的同学参与一些暑假活动，比如派对、集会之类的，虽然这些人中真正被维维安认可的朋友只有一个艾琳娜。

但这大半个月里，维维安一直都待在庄园，每天除了固定时间在他的[圣诞树]下写写画画，其他时间似乎全都围绕着韦恩家的每一个人。

从阿福到布鲁斯，从偶尔回家的迪克到和他一样放了暑假有大把空余时间的达米安。

他陪在他们身边，有时安静地好似没存在感，有时又过于闹腾的让布鲁斯为处理他和达米安的关系而头疼。

无论怎样，他始终围绕着他的家人们，像是一只即将离巢的飞鸟，贪恋着最后的家的温馨。

布鲁斯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的比喻似乎有些问题。

维维安不是离巢的飞鸟，韦恩家始终都会是他的家，他会离开到哪里去呢？

不过布鲁斯也的确意识到，他的孩子最近真的很黏人。

他开始反思是不是他最近陪伴维维安的时间太少，以至于维维安产生了不安？

布鲁斯知道自己把维维安养的有些天真，让他长到十八岁却一点儿不像哥谭这座城市长大的孩子。

漫长又敏感的青春期绵延到现在也不是不可能，布鲁斯也是知道青春期的孩子有多变的，他没法忽略这个现实。

考虑到这一点，布鲁斯最近推了不少没必要、只是单纯用来伪装维持人设的约会，把空出来的时间都用来陪伴自己的孩子。

阿福对此欣慰到什么程度呢？在阿福的放水下，布鲁斯连续三天不需要在起床时大喊一句“五分钟”，属实是意外之喜了。

维维安也从他爹这突如其来的做法中，敏锐地猜测出布鲁斯都脑补了些什么。

他并不意外，反而乐见其成。

不过在布鲁斯每次劝他出去玩时，维维安都脸不红心不跳地在心里想：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老老实实地在庄园里待了将近一个月的，只是他不在的时候你们都不知道。

想想看，这个家里谁还没个隐藏身份了？

维维安对老父亲露出乖乖的笑，看得布鲁斯心里软软的。

整个韦恩家也只找的出这么一个乖乖崽了。

幸好维维安不知道老父亲在想什么，否则他的笑就憋不住了。

他以前倒是真的乖乖崽，现在嘛……不好说。

大概是为了让他出去走一走，布鲁斯问他有个慈善晚会要不要和他一起去。

维维安本来没多大兴趣，听见达米安冷嘲似的说隔壁纽约的钢铁人也要来。

达米安这个父控不待见纽约的钢铁侠托尼·斯塔克，他嘲讽这家伙是个只知道模糊布鲁斯的跟屁虫。

评价相当精准，因为以前的维维安也和他想的一样。

在他和达米安的关系没有因为数次轮回缓和时，这是他俩为数不多对外一致的想法。

不过维维安听到达米安的冷嘲后，拒绝的话到嘴边一转，说出口的便成了同意和布鲁斯一起去慈善晚会。

就当是……离别前的最后一眼。

华灯初上，灯红酒绿。

说是慈善晚会，可谁都知道哥谭的慈善晚会，不过一场觥筹交错的上流社会自娱自乐的产物。

或许真有人把这当做一场为底层人谋福利的慈善现场，比如所有人眼中好运的草包韦恩，但大多数人只将今晚的宴会当做一场心照不宣的游戏。

今晚这场慈善晚会唯一特殊的地方在于，他们能同时在同一个宴会上，看见韦恩和斯塔克出现。

不仅媒体们兴奋得恨不得当场化身鬣狗，同处一个宴会厅的所谓上流人士也纷纷侧目，试图从韦恩和斯塔克的碰面中，挖出些许值得榨取利益的东西。

不过很可惜，两人只是浅浅的握了一个手，看起来似乎既没有不和的表现，也没有深交的表现。

韦恩集团和斯塔克集团，分别作为两大城市占据城市GDP重要地位的集团，相安无事也并没有合作的意向。

看客们多少都有些失望，不管是期待他们合作的，还是期待他们闹出矛盾的。

维维安独自坐在远离人群的角落里，漠然地将宴会厅内，众人的所有人神态——贪婪、欲望、渴求都尽收眼底。

最后，他的目光凝聚着人群中格外引人瞩目的男人身上。

今晚的宴会，除了韦恩，便是斯塔克，两个人颇有种分庭抗礼的感觉。

维维安安安静静、目不转睛地看着被人不时包围着的托尼，眼眸温柔又怀念。

他的目光终究还是被敏锐的托尼察觉了。

作为钢铁侠，他的敏锐度要是连这么明显的视线都察觉不了，那他在敌人的火炮下死过数百次了。

托尼借口去卫生间，摆脱意图和他搭讪的男男女女，从走廊外绕了一圈，来到维维安身处的角落里。

“维维安·韦恩，韦恩之子，我很好奇，你一直盯着我看，是因为你是我的粉丝？”托尼从背后靠近少年，一开口语气就格外嚣张。

维维安仰头看着他，弯了弯唇：“不是粉丝。”直接否认了托尼的说法。

托尼此刻才真正与少年那双漂亮的如同蓝宝石般耀眼的眼睛对视，他忽然一愣，本来带着点阴阳怪气的话，要说出口时变成了一句问题，“你见过我？”

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蠢，在网上见过也是见过，和他有关的视频在网上多如砂石。

可维维安却轻轻摇了摇脑袋，灿金的发丝波浪般随着他的摇头晃动，也晃进了托尼的眼里、心里。

他怔怔地听着眼前的少年，一字一顿地说：“我没有见过你。”

托尼脱口而出一句：“可你的眼睛不是这么说的。”

维维安眨了眨眼：“它说什么了？”

托尼眉头轻挑，神态自信，“你的眼睛出卖了你，它说你见过我。”

这是一句有些暧昧，含着挑逗的意味的答话。

两人都心知肚明，却都放任了这份挑逗。

今晚的宴会，他们聊得很开心。

惹得注意到他俩的布鲁斯眉头紧缩，时不时就要朝他们这个不起眼的角落瞟上一眼。

托尼正聊在兴头上，他完全忘了眼前的少年是韦恩之子，他只感觉到胸腔里有一颗正在蓬勃跳动的心脏。

可此时维维安却打算提前离场了。

托尼的情绪蓦地冷静下来，在维维安清亮的目光中，他意识到自己刚刚似乎有些太过上头。

这事……就很尴尬。

但他的纠结只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接下来的行动就是自动自觉地陪着维维安离开宴会厅，他们在会场外道别。

两三步阶梯的距离，维维安站在下方，背对着哥谭浓墨一般的黑夜，面朝着站在璀璨灯火中的托尼。

“托□□维安轻声说，“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托尼笑了笑：“名字的一大作用就是让人来称呼的，我以为我们已经到了可以亲密称呼彼此的关系了。”

维维安微微一笑，眼眸似水温柔的蓝，他挥了挥手，说：“托尼，拜拜。”

送他回韦恩庄园的车已经在等候了。

维维安把手搭在车门上时，正好听见托尼磁性的嗓音轻声对他说：“下次见，维维安。”

他没有回应，只是关上车门，从颜色暗沉的车窗里，最后看了一眼台阶上送别他的男人。

托尼看着远去的车影，他想，就算维维安姓韦恩，那只老蝙蝠总不能连他的孩子怎么交朋友也要管吧？

他们还有再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