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这句话一出口。

电话那头突然就没了声音。

很显然。

高育良愣住了。

足足过了四五秒。

电话里再传来高育良愤怒的声音：

“祁同伟！”

“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你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

高育良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祁同伟刚才那句话的！

他甚至觉得。

是不是因为陈清泉出事了。

祁同伟下意识想要撇清关系。

所以才故意说派人去抓陈清泉是他安排的。

见祁同伟迟迟不回应。

高育良以为自己说中了。

冷哼一声。

换上一副怒其不争的语气，继续训斥道：

“你跟陈清泉哥俩好，经常混在一块儿。”

“都快穿同一条裤子了！”

“前段时间，你俩还天天一块往山水集团跑。”

“这些事，你觉得你能瞒得住我吗？”

“我提醒过你多少次了！”

“远离赵瑞龙、陈清泉那些人！你总是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你是我最寄予厚望的学生！我不希望你误入歧途知道吗？”

“现在好了，陈清泉被抓了！”

“你以为说是你下令抓的陈清泉，就能撇清干系？”

“陈清泉这家伙胆小怕事！最不可靠！”

“我告诉你，他被抓了以后，第一个供出来的就是你！”

“别说你本来屁股就不干净。”

“就算你真是无辜的，也没人会信你！”

“我是你老师，你在我面前耍这些小心思有什么用？”

“你现在别想着跟陈清泉撇清关系了。”

“唯一的办法，趁着陈清泉还没被抓，赶紧把刑警队的人叫回来！”

“别让事情闹大！”

“这样这事儿还能按住！”

听到这些话。

祁同伟的神色无比复杂。

他捏紧拳头。

又悄悄松开。

重复了好几次这样的动作。

此刻，他的内心纠结万分。

他知道，高育良误会了。

以为自己是为了撇清干系。

才故意说是自己下令抓的陈清泉。

有那么一瞬间。

祁同伟仿佛面前又出现了那个十字路口。

似乎。

这个时候。

后悔还来得及！

只要他听高育良的话。

把冯处威他们给叫回来。

到时候再随便安排个替罪羊。

就能把高育良、赵瑞龙他们糊弄过去。

一切就能维持原样……

可是。

这样做。

就等于站在了邓天明的对立面！

而邓天明。

哪怕现在祁同伟并不知道对方和沙瑞金的确切关系。

可光是沙瑞金能亲自登门。

而且还是面对一个小小的科技局副局长。

这就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甚至可以说。

邓天明是目前唯一能帮他提正厅的人！

思来想去。

祁同伟终于做出了选择。

他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掷地有声地说道：

“高老师，有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向你汇报。”

“其实，我已经从山水集团撤股了。”

“而且，这次我是收到了实名举报，说陈清泉涉嫌违法。”

“所以，派人去抓陈清泉，的的确确是我下的命令！”

沉默！

听筒中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如果不是没有忙音传来。

祁同伟以为对方已经挂电话了！

此刻。

高育良端着茶杯的手都有点僵住了。

脸上满是不可置信的神色。

不是他没经历过离谱的事情。

可这次。

他实在是想不到。

祁同伟竟然会这么说！

甚至，真的是祁同伟派人去抓的陈清泉！

要知道。

他之前跟陈清泉走的可是非常近。

两个人就差磕头拜把子了！

而且，他拿了山水集团的股份。

替赵瑞龙做了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现在，竟然能断的如此干脆利落？

心中无数问号。

但让高育良略微松了口气的是。

好在陈清泉不是被外人抓的。

这样，事情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如果这件事是李达康的人做的。

那么就真的难以收场了。

不过，祁同伟的做法。

还是太过出乎意料了。

回过神之后。

他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

而是沉声对祁同伟问道：

“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把你的想法老老实实跟我说清楚。”

听到这话。

祁同伟露出了一抹苦笑。

说清楚？

让他从何说起？

是从他看见了邓天明跟沙瑞金有说有笑，关系匪浅开始？

还是从他还知道，邓天明才是大风厂幕后真正的控制者开始？

甚至。

这次也是邓天明让蔡成功给他打电话。

实名举报陈清泉的！

这一桩桩一件件。

说出来实在太过惊世骇俗！

谁会相信。

邓天明，一个小小的科技局副局长。

竟然能跟省委书记沙瑞金有关系？

竟然能让自己这个副厅长俯首听令？

如果他说实话。

告诉高育良。

说自己是想通过邓天明，谋求正厅的位置。

高育良绝对不会信他的话！

反而会劈头盖脸地训斥一通！

说他得了失心疯！

想升官想着魔了！

竟然病急乱投医。

觉得一个小小的副局长，能把他提到正厅的位置上？

说出来，非但会自取其辱。

反而还会得罪邓天明！

毕竟没有邓天明发话。

他怎么敢将这些事情告诉高育良！

而且他现在已经铁了心要站队邓天明了。

高育良又不肯帮他了。

他又何必再对高育良言听计从？

另寻出路，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沉默了好半晌。

祁同伟十分平静地开口了：

“高老师，有些问题你还没有意识到。”

“沙瑞金空降汉东省，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这意味着，汉东的天已经变了。”

“汉东不是以前的汉东了。”

“不是赵瑞龙的汉东！”

“更不是已经被调走的赵立春的汉东！”

“山水集团无恶不作，干了多少人神共愤的事，你比我清楚。”

“我承认，我没有坚守原则底线，跟他们同流合污了。”

“但现在，变天了！我必须得自保！”

“要是再跟赵瑞龙、陈清泉他们搅和在一起，离死就不远了！”

高育良没想到。

祁同伟竟然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说的好听！

不还是为了保自己的乌纱帽！

不还是盯着那个正厅的位置吗？！

跟自己这个老师面前。

还不实话实说！

说真的。

高育良有点失望了！

冷哼一声，一时间忍不住嘲笑起来：

“升官升官！到现在，你还在想着升官？”

“你要做到多大的官才算是到头？”

“要不我这个位置让给你算了！”

这话一出！

蹭！

彻底点燃了祁同伟积攒多年的怒火！

他的眼睛突然红了。

死死地捏着拳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就连表情，都变得狰狞起来！

他用力咬着后槽牙，怒不可遏的冲着高育良质问道：

“高书记！你这话什么意思？！”

“没错，我是一心想着升官！”

“我想升官有错吗？”

“当年，我刚从学校出来的时候，从来没考虑过个人得失！”

“我一腔热血，正直无私，一心只想着为国为民做贡献！”

“可到头来，他们是怎么对我的？”

祁同伟越说越激动。

脸色涨红。

浑身都在发颤！

仿佛在用全身的力气呐喊！

“我身中三枪，用鲜血换来了缉毒英雄这个称呼。”

“那时候，这个世界又他妈是怎么对我的？！”

“现在，你竟然说让我不要升官？”

“哈哈！可笑！太踏马可笑了！”

笑完之后。

祁同伟再次提高了声调，语气更加愤怒了：

“这种屁话！你他妈去跟十几年前的祁同伟说吧！”

“从我跪在学校操场上，一遍遍地向梁璐表白。”

“在无数嘲弄讥讽的目光中，屈辱地向她求婚的那一刻。”

“祁同伟就已经死了！”

“那个大公无私、正直勇敢的祁同伟就死了！”

“化成灰了！灰飞烟灭了！”

“这个世界上，只剩下我这个蝇营狗苟、贪赃枉法的祁同伟！”

“升官！我这辈子没别的愿望，就想着升官！”

“我要权力！我要摆脱梁璐那个恶心的老女人！”

“受够了！我他妈受够了！我不想再被人将尊严践踏在脚下！”

“你他妈懂不懂！你懂不懂啊？”

砰！

电话那头。

高育良脸色铁青，气的浑身发抖，

愤怒地将桌上的茶杯砸在地上，摔的粉碎！

“我看你简直是疯了！不可理喻！”

“……”

“我没疯！”

“相反，我现在特别清醒！”

“我这辈子都没这么清醒过！”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

祁同伟也不在乎了。

他高育良爱怎么想怎么样！

大不了就不要这份师生关系，跟汉大帮划清界限！

想到这儿。

祁同伟脸上浮现一抹冷笑，态度变的格外强硬：

“高书记，最后告知你一遍！”

“我已经做出选择了。”

“派出去的人，是绝对不可能撤回来的！”

“陈清泉，今天我非抓不可！”

“至于事后，是赵瑞龙来找我算账。”

“还是高书记你想办法撤我的职。”

“悉听尊便！”

“祁同伟！你……”

高育良怒不可遏，准备发作。

但祁同伟没给他这个机会。

直接把电话给挂了。

接着，他仰头瘫在了椅子上。

此时此刻，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甚至，还有一丝兴奋。

但，他的手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回顾自己的前半生。

祁同伟真的觉得非常可悲。

当年，受尽屈辱，被逼着向梁璐妥协时。

他就暗下决心，一定要往上爬！

爬的越高越好！

只有权力。

才能让他得到想要的任何东西！

让他不用看别人脸色。

不用委曲求全！

这些年来。

他对高育良几乎言听计从。

从来不敢有半句忤逆。

为了升官。

他又通过高育良，搭上了赵瑞龙那条线。

结果，不知是意外，还是设计。

总之，他和高小琴搞到了一起。

入股了山水集团！

更成了山水集团的保护伞之一！

他知道赵瑞龙看不起他。

表面上跟他称兄道弟。

只不过是看上了他手里的权力而已。

他甚至怀疑。

高小琴跟自己在一起后。

赵瑞龙是不是还搞过她？

但！

这些话，他憋在心里，从来不敢说出来。

为了升官。

他各种曲意逢迎。

每天活的提心吊胆。

做了很多违背良心的事情。

这些年来。

他活的人不人鬼不鬼。

连灵魂都出卖掉了。

今天，他总算真正做了一回自己。

将憋在心里许多年的话。

一股脑地发泄了出来。

爽！

前所未有的爽！

痛快！

实在太痛快了！

“哈哈！哈哈哈哈！”

他拿起桌上的烟盒。

抽出一根。

颤颤巍巍地点燃。

猛吸了一口。

呛的他咳嗽连连。

“踏马的！”

“这纸烟就是不如雪茄好抽！”

“但，为什么今天劲儿这么大！”

笑着。

吐槽着。

但他丝毫不在意。

反而继续大口大口的抽着烟。

哈哈大笑起来。

笑的无比癫狂。

笑着笑着。

一滴浑浊的泪从眼眶悄悄滑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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