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车对撞导致油罐车爆炸,现场目前一片混乱,正积极抢救中—— 」
京波漫不经心地拿起遥控器将正播放着重大新闻的电视给关上,专注凝视着手上的纸条。
距离他的妻子程盈慧留下字条,简单交代自己要暂离散心已经两个多月了。
他皱着眉头看着上头的字迹,轻轻将它揉成一团丢进纸篓,黑如墨的瞳仁微微缩起。
京家与程家算是世交,他长程盈慧七岁,两家一向友好,程盈慧的奶奶张硕秋更曾多次对母亲伸出援手与释放善意,所以他也十分尊重张硕秋。
当父亲京岷决定卸下京华集团总裁一职,陪伴母亲完成环游世界的梦想後,只有二伯父京峰表达出强烈的争取意图,但所有人都很清楚,这些年来他虽然安分不少,不再像以往那麽明目张胆的挪用公款,但私底下跟厂商间利益的收受依然存在,因此即便他曾成功\完成了几项有利於京华集团的企划案,但在父亲眼中,他绝对不是个适当的人选。
但二伯父沉寂期间也不是全无作为,他暗中拉拢了大部分的董事支持他,对父亲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他知道父亲为了公司的事曾经跟二伯父决裂过一次,内心并不想再撕裂一回,为了不让父亲为难,他决定挺身而出,表示有争取总裁之位的意愿。
他一方面积极表现,主导公司入主英国数一数二的电信公司,不但让公司的股价冲高,并且接受了张硕秋提出的联姻建议,迎娶一向仅止於兄妹之情的程盈慧。
或许\是因为他的能力,也或许\是因为看在程盈慧同时挟有其祖父的大陆产业与祖母映宏电子两大集团的强势背景,他并没有遭遇多大的阻碍,便成功\击败二伯父夺得京华集团总裁之位。
当然,二伯父一家对他这个「外人」竟能入主京华,有诸多忿恨不满自是不言可喻了。
这样也好,至少他们恨的会是他,而不是父亲,他也算达成了目的,即便娶了自己未曾爱过的女人……
想起程盈慧,京波的眼神更加深沉了。
他还记得小时候的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当年母亲跟父亲的「再婚」是由他跟程盈慧的姊姊程盈祯当花童,而她则还在她母亲的肚子中。
後来她跟京涓相继出生,他跟程盈祯就扮演起哥哥跟姊姊的角色,对这两个丫头疼爱有加,程盈慧和京涓也爱跟在他们的身後跑。
只是後来程家两姊妹跟着父母去了上海,他们也因此显少见面,只有京涓还会跟她们通通电话或网路聊天。
直到程盈慧二十岁离开上海、回到台湾跟爷爷奶奶住在一起,他们才又有了交集。
只不过再见时的她已经不是当初那个纯真的小女孩,而是个美丽骄傲的女人,就跟一般被宠坏的千金小姐一样,跋扈任性。
若不是心中对她还留有儿时情分以及念在长辈的交情上,他根本就不想理会她。
偏偏这似乎更激起她征服他的慾望—— 毕竟她拥有得天独厚的外在条件与家世背景,从小到大予取予求,几乎没有遭受过挫折,除了他是唯一的例外,所以她更积极接近他,甚至最後还要求长辈提出联姻的策略,非得到他不可。
老实说,虽然他心中十分羡慕自己的父母能够拥有那麽深厚真挚的感情,但在他知道自己不是父亲的亲生儿子,没有京家的血缘之後,他就知道自己这辈子不可能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了。
这并不是指父亲对他有任何疙瘩疏离,相反的,父亲不但视他如亲子,甚至跟後来出生的京涓比较起来,对他的期望还更大些,所以他早就暗暗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好好报答父亲,一切以京家的利益为优先。
也因此他才为了解决父亲的烦恼,出面争取京华集团总裁的位置。
当然,在他做出这些决定前,父母也曾找他长谈,严正表示不希望他做出任何勉强自己的行为,但对他来说这些都是发自内心想做的事情,自然没有丝毫勉强—— 包括应允婚事。
一来,他对经营集团本来就充满了兴趣,二来,他并不认为自己有办法像父亲这样深爱着一个女人,以往他不是没结交过女友,但总被抱怨不够热情,最後不欢而散,所以他内心虽然羡慕父母间的浓郁感情,却从不觉得自己适合那样的婚姻,与其如此,不如娶一个各取所需的女人—— 他需要程家的势力背景,程盈慧需要征服他满足自己的好胜心。
只是没想到一跟程盈慧结婚之後,他就发现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糟糕的决定。
虽然他努力试着想跟她维持相敬如宾的相处方式,但显然她并不是这样打算,她不但丝毫没有为人妻的自觉,一如以往骄纵任性、沉迷在跑趴跟购物中,稍有不顺她意就会大吵大闹,搞得彼此精疲力尽,连最基本的互重互敬都做不到。
这两年来,虽然他们在人前依然维持「互敬」的假象,但关於他们之间不和的传闻早在台面下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程盈慧「玩名」在外,哪里有秀跟Party就有她存在,几次喝醉酒闹事,也让他赶到现场去收拾烂摊子。
当初促成这段婚姻的理由已经消失,这段婚姻的存在也成了让彼此都痛苦的束缚,其实他们私下也曾好几次谈论离婚的事情,但每次总是在她翻脸动怒的情况下结束。
现在他们就像生活在同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只差没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盖\章。
不过就算她再怎麽离谱,也不曾像这次这样两个多月都无声无息,甚至连感情最好的祖母张硕秋都没有联系,让他必须找藉口在大家面前隐瞒她的失联,私底下派人探查她的行踪,但迄今仍没有任何收获。
他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而且内心深处总觉得有哪边不对劲,有种不安的预感。
京波坐在沙发中神色微歛,细长的指节轻敲扶手,英俊的脸庞隐没在昏暗的灯光中,仔细思索着程盈慧留言离家前的言行举止,得到的答案却是一片空白,甚至连最後一次跟她说话的情景都记不起来。
唉……或许\等她回来,是该好好跟她讨论离婚的事情了。
「铃—— 铃—— 」忽地,电话铃声打破了沉静,在寂静中显得有种惊心的急促。
是她吗?
还没来得及反应,佣人已经快速上前将电话接起,然後将电话递给他,「先生,是涓小姐。」
京涓?京波俊眸微眯,接过话筒,应了声,「涓涓。」
「哥,快点开电视!」京涓急切的声音从话筒的另一端传来。
「你这麽晚打来,就是要我看电视?」他声音带着宠溺,是家人才有的待遇。
「是程盈慧—— 大嫂啦。」
「盈慧?她叫你打电话来让我开电视?」她们不是一向不对盘,怎麽可能私下联络?
「不是啦,哥,是大嫂在电视里面,你快打开来看,五十五台。」
京涓的回答让京波一凛,大掌迅速抓起遥控器按下电源键,正好是方才他关掉的新闻台,依旧播放着刚才的连环车祸事件。
「看到没?记者说有个穿梭在伤患间替人急救的女人,是不是就是大嫂?」京涓急着问。
画面正好播出那女人的脸部特写,清晰确实,就是程盈慧没错!
「是她。」京波的声调沉下,没想到会是在这种情况下得知她的行踪。
「哥,真的是她!太不可思议了,她不是最自命清高,最讨厌脏污的吗?什麽时候变得这麽好心了?她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啊?而且还一副古代女人的装扮,肯定是刚参加完什麽变装趴,喝醉了才会像变了个人似的。」京涓一连串的质疑从话筒中传来。
「涓涓,我先不说了,再见。」
「哥,等—— 」
没让京涓把话说完,京波已经挂掉电话,面色凝重的瞅着电视上的?Live?画面半晌,随即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好痛—— 救救我—— 」
「爸—— 妈—— 」
「我腿断了,谁快来帮我—— 」
「血—— 好多血—— 我快死了—— 」
此起彼落的哀号声充斥整个现场,一旁爆炸起火的油罐车宛若一团巨大的火球,照亮了半边的夜空,也照亮了躺在地上血肉模糊的伤患,彷佛人间炼狱一般的景象让楚棠一瞬间以为自己真到了地狱了。
来不及多做思考,她的身体已经自动反应,刻不容缓的加入救人的行列。
虽然还不是十分了解自身处境,但可以肯定的是,她随身携带的针灸工具还安稳地躺在腰间的内袋中。
她动作快速地替伤者施针止血,怀中的金创药虽然对过於严重的伤势并没有太大帮助,却还是聊胜於无的替他们敷上,再施针阻断他们的痛觉,减少痛苦。
她无暇去想为何这些人的穿着打扮跟她完全不同,也不懂停放在身边的大型铁盒子是什麽东西,只知道专注心力努力回应每一个求救。
直到一个女人拿着一个棒状的东西塞到她面前,一道强烈的灯光打来让她眼前一片白花花的,她才停止动作,困惑地看着眼前的陌生人。
「这位小姐,请问你贵姓?你是演员吗?是不是拍戏途中刚好看到车祸,所以下车帮忙?」
女人一连串的问题让她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她在问什麽。
「小姐?小姐?」得不到她的回应,记者又将麦克风凑近了些,「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不对,事情非常不对劲。
她只记得自己跟父亲叩别之後就由宣木护送准备离开天牢,岂知才刚踏出牢门,就看到之前放行的狱卒一脸愧\疚的低垂着脸,站在一排穿着盔甲的禁卫军身後,不敢看她。
她的心一寒,知道自己被出卖了。
想来也是情有可原,毕竟她这颗脑袋可是被公告悬赏黄金百两呢。
唇角的嘲弄微笑才微微扬起,禁卫军已毫不留情的一拥而上。
宣木拚了命的将她护在身後往外走,但即便他武功\高强,双拳仍难敌四手,面对不断蜂拥而至的楚卫军,也只能节节败退,疲态渐现。
「郡主,宣木在此跟你道别了。」
她耳边似乎还听见他用尽余力朝她嘶喊的道别,接着记得自己身子被用力推开,眼睁睁的看着他背对自己冲进了禁卫军之中。
她知道自己没时间伤心停顿,於是发了狂似的拔腿奔逃。
夜色中,天空上悬挂的月亮异常明亮巨大,让她有种彷佛可以直奔入月躲开一切的错觉,但现实是残酷的,身後追上来的脚步声越逼越近。
就在她感觉一道森冷刀芒自颈後扫来,还来不及感到疼痛,一阵天摇地动,她就被一个光圈包围,然後光圈一缩,将她卷入了一道七彩斑斓的漩涡之中,刺眼的光束让她不由自主闭上眼,等她站定身子再睁开眼时,就是方才那一幕充斥着烈火与伤者哀号的景象了。
难道……
楚棠的心一突,耳畔似乎听得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她猛地抓住了眼前女子的手,声音带着期待的轻颤,「此处是何处?是不是……是不是二十一世纪?」
女记者被突如其来的一抓一问弄得整个人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赶紧堆起笑容对着镜头道:「看来这位小姐因为受惊过度而有点失常,我们暂时先将镜头交还给主播。」
「我很正常,我只想知道我现在在哪里?」楚棠压抑着几乎已经证实心中想法的喜悦追问。
「这—— 这里是车祸现场啊,你还好吧?是不是有伤到脑袋?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吧。」女记者打量着她一身的古代装扮,突然怀疑自己该不会是访问到疯子了吧?
「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楚棠神色一整,严肃的命令。
不知为何,她的语气有着让人不自觉服从的威严,等女记者意识到的时候,自己的嘴巴彷佛有自主意识般回答,「这、这里是二十一世纪没错。」
「台湾?」楚棠再问。
「嗯。」女记者反射性点头。
「太好了,成功ㄟ了,真的成功ㄟ了!」楚棠喜出望外,兴奋地拉着女记者的手蹦蹦跳跳。
女记者被晃得一阵昏头,好半晌才恢复,赶紧抽回手,一副看到疯子似的,随後找了个藉口另觅他人采访了。
楚棠欣喜之情溢於言表,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死於禁卫军刀下,反而穿到了父亲的故乡,这算不算是因祸得福?
不过她记得正当危急之时,突然有团光芒将自己层层包围……是因为那道光吗?
她脑中灵光一现,望向手腕上仙姑给她的那串佛珠,只见佛珠上原本写满的咒语消失了一半。
看来原本那一刀的确应该要砍上她的头,因此启动了佛珠的咒语,加上诡异的天象,同时产生了打破空间藩篱的作用,她才能成功\穿越到这里。
不知道留在那边的宣木现在状况如何?回想起当时的险境,她不由得替宣木的安危担忧起来,原本的欣喜雀跃又瞬间消失无踪。
能够越过宣木的阻挡追杀她,可见宣木应该凶多吉少……
楚棠的心猛地揪紧,正沉溺在悲痛交加之时,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粗厚的声音。「那些伤患都是你处理的?」
她收起情绪,抬眸望向站在眼前的男子,只见他正用饶富兴味的眼神打量着自己。
若在大楚,这样的目光是很不礼貌的,但从父亲的描述她对这里的男女分际有基本的了解,知道这里比起大楚的礼教宽松许\多,所以也就不把他的无礼放在心上,却也不想理会他。
楚棠歛下眼睫,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你是中医师?你的手法我很感兴趣,不知道可不可以聊聊。」男子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她,不让她离开。
楚棠眉头微微皱了皱,定住身子抬头迎向他的视线。
她发现对方的眸底闪过一抹惊艳,却只是淡淡回应,「我的手法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清楚的,很抱歉,请你让让。」
「我没恶意,虽然我学的是西医,但对中医也略有涉猎,所以才会好奇你为何能这麽精准的止痛跟止血。」男子收敛视线解释。
西医
楚棠眼睛倏的一亮,一反方才的淡漠,热切的瞅着他问:「你是医生?」
以为她态度的突然转变是因为自己的职业,男子有点骄傲的挺挺背脊,自我介绍,「我是方言烨,目前任职t大附属医院,是外科主治医生。」
「所以你懂什麽是抗生素对吗?」听起来似乎很厉害,应该会知道这东西吧。
方言烨的脸上闪过被污辱了的神色,不以为然的道:「这应该连平常人都听过。」
「但不是每个人都拿得到并且懂得制作方式,你可以吗?」这男人自尊心似乎很强,不容许\人家小看。
「当然,我可是主治医生,不过……你到底是谁?这身装扮又是怎麽回事?」方言烨困惑的问。
「我是……」她要怎麽介绍自己?楚棠正迟疑着,手腕突然被一只大掌抓住。
「跟我回家!」富有磁性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气,楚棠感觉自己的手彷佛被钢铁箝制住,动弹不得。
还来不及开口,那个抓住自己手腕的男人已经拖着她转身便走。
「放开我、你放开我—— 」楚棠猛地回神,挣扎着想挣脱。
这个地方的男人是怎麽回事?难道不知道男女授受不亲这个道理吗?一个用视线猛盯着她看,现在这个竟然动起手来了?若是在大楚,还要不要让人活啊?
「住手,你是谁?没听到她叫你放手吗?」方言烨正等着多认识这名女子一点,没想到半途杀出个程咬金,让他不是很愉悦的上前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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