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阿哥就是娘胎里的天残
梁九功心里头门儿清。
可没听说过宫中有什么药物,能叫妃嫔完好无损,却只让腹中胎儿变成长短腿的。
只不过,这天残之身出在帝王家,传出去到底有损皇室颜面。万岁爷这是打量着寻个顶罪的霉鬼,将此事粉饰过去呢。他将腰弓得更低一些,应了声退出殿中,表情中带上几分狠意。可得好好琢磨琢磨,该寻个没家世、没背景,又与长春宫有牵连的人才是。暖阁内,七阿哥的哭声渐渐弱下去。
康熙负手立在隔扇前,也不提看看孩子的事儿,将手中龙佩来回捻着,瞧这用了不小的力气。
赫舍里便在一旁静静候着。
良久,康熙沉着嗓子道:“去岁七月十五,纯亲王隆禧不治而菀,走时不过二十岁。朕感念往昔兄弟之情,敕令当时尚为遗腹子的富尔祜伦承袭爵位。近日,听亲王府来报,富尔祜伦尚才几个月大,却总是病体缠身,只怕不能长
他终于转过身来,面向赫舍里:“若富尔祜伦折了,朕有意,将七阿哥过继至纯亲王府,叫隆禧也不至于断了香火。”赫舍里早知天家薄情,可亲耳听到,还是觉得森森冷意堵得心头窒息。她斟酌着用词,正想要为年幼的七阿哥求情,便见东暖阁内冲出个人。戴佳氏只着一身中衣,不顾身子虚弱和疼痛,跪地不断磕着头。
她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皇上,求皇上开恩啊。七阿哥他生下来那么小,那么轻,根本离不得妾身啊,求皇上给他个机会!”嫔妃这般行止,已然失了分寸。
赫舍里担心再这么哭闹会叫皇上彻底厌弃,侧目递个眼色,叫夏槐将人扶起来。
她上前和声道:“皇上未雨绸缪,替七弟打算是好心,只是纯亲王府如今一心忙着医治富尔祜伦的身子,此时怕是不好提起过继之事。见康熙的表情有所松动,她这才接着道:“再者,七阿哥这腿,倒也未必.....言中齐聚最好的御医,叫他们尽己所能为阿哥好好调理一二,也算是全了皇上做阿玛的心。免得哪日想起此事,又平添伤感呢。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熨帖舒心,叫康熙的情绪都淡了不少。
他叹了口气,提着袍子转身迈出长春宫去:“罢了,就依着皇后的意思办吧。
正是夏日午后,外头碧空如洗。
西配殿内刚刚生产完,除过空气中弥漫的丝丝血腥味儿,还有些挥之不去的凄冷苦闷。
戴佳常在身上的中衣已经渗出血迹来,却不要人扶着躺回去,冲赫舍里再度叩首行了大礼。
赫舍里知她心苦,
随即亲自将人扶起来,劝道:“妹妹若因此事自苦,往后的日子便只余下苦了,那七阿哥可怎么好?天不绝人人自绝,只要撑过今日,未必就没有妹妹与七阿哥荣耀的时候。一定要拜完才勉强好受一些,便受了这一礼
戴佳氏听着这话,眼中忽然有了一团光。
是啊,小七虽落下了腿残,可也代表了绝无争夺储君之位的可能性。日后,若他想要建功立业,便跟着好好历练;若不想,当个闲散贝勒贝子,也能安稳一生。戴佳常在抬起头来,叫赫舍里能够望见她眼中那份坦荡的母爱。
少顷,她垂眸道:“妾身多谢娘娘教诲,必将牢记于心。”
赫舍里点头,拍拍她的手:“你肯明白,七阿哥日后定会得偿所愿。
七/八月的天就像娃娃的脸,前一刻还晴着,紧跟着就阴云密布,下起大雨来。
雨点砸在景仁宫南边的玻璃窗上。
这可不是张英师傅布置的功课,而是汗阿玛要求的。先前,他已经读完了第一卷《文韬》,讲论治国图强之道,如今又跳过第二卷直接读《龙韬》,修习的却是行军部署和后方保险胤礽倚着窗边的小炕桌,点着一盏黄花梨小坐灯,正在通读《六韬》卷三《龙韬》
说老实话,胤礽并不能完全看懂,甚至还有些犯困。
但阿玛隔三差五便要来考校,不懂之处总要掰开揉碎了讲给他听,全都记住之后,竟也学通了不少。小太子看书看得乏了,打个哈欠伸了懒腰,便透过窗边望向前殿。
那里头灯火通明,额娘与阿玛正在议事。
前几日,七阿哥脾胃虚弱呕吐不止,吃了太医开的药之后,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浑身
气力尽失,眼瞅着一日比一日虚弱,就要断了生机。
胤礽自知比不上太医,只能干着急。
赫舍里却在这时候叫他取了几粒如勒伯伯尔拉都出来。
这药穆里每个月都会送新的进来,自然应有尽有。胤礽看着夏槐将东西送到长春宫去,没过几日,便传出消息来:七阿哥的病症逐渐好转了。康熙今日特意过来,便是为这这件事。
正殿内。
康熙正举着药瓶子,翻来覆去研究半晌,道:“倒真是个奇药。先前太皇太后服用此药治好了心疾,朕还没当回事。这回七阿哥救回一条命,足见此药效用之广。赫舍里应声夸赞:“是啊,先前只知西洋人有许多奇巧玩意儿,偏门学识亦是十分精通,却不想,还有此等令人叹服的医术。”康熙不禁笑了:“到底还是保成能带来福泽。”
赫舍里不接这话,笑着给康熙剥了颗葡萄递过去。
然而帝王却并不打算放下这个话题。
他就着妻子的手吃了葡萄,带着几分调笑意味问:“舒舒一向与戴佳氏走的远,这回怎么三番两次替他们母子出头,又是保下七阿哥,又是送药的?”赫舍里凝神回望,浅笑吟吟:“约莫是因着做了额娘,觉着这孩子可怜。”
康熙与她对望半晌,又道:“胤祐生来不良于行,日后便不会有争夺储君之位的想法。拿来给保成做个好兄弟,如此也好。”赫舍里并不理会帝王的明牌试探,而是疑惑问:“皇上给七阿哥取了名?”
“是啊。六阿哥、七阿哥也将满月,取个好名字或许能护佑他们平安长大呢。”
“胤祐。”赫舍里唤了一嗓子,笑道,“有天神和祖宗佑助,七阿哥定能顺遂长生。那六阿哥呢?”康熙扯唇笑得意味深长:“他们兄弟俩前后出生,一左一右,不如.....祚,福祚的祚,如何?”赫舍里陪着帝王演了这一出,心中却只想冷笑。
祚有“赐福”之意,亦有“帝位”的意思。皇上不可能不知晓这名字一定下来,会引起朝中多少猜测,又会闹出多少波澜。联想到前朝近日对南书房的进一步加强扩充,赫舍里忽然明白过来一
“胤祚”就像一颗烟雾弹,是抛出去试探大臣们的纯臣之心的。若是通过了这场试验,才能有望走进乾清门,赐居大内,成为真正的帝王心腹。他竟拿刚出生的孩子当作诱饵。
赫舍里心中惊恼,很快又释然下来。是了,先前闹那一出风闻言事,他不也拿最爱的嫡子做诱饵吗?原来玄烨不是年老之后,才成为那个只知权位的帝王的;
他是一步一步,越过了自个儿的最低线。
灯火下,赫舍里垂下眸子,露出一副温婉笑意:“福备箕畴,祉猷并茂。臣妾可得恭贺德嫔妹妹,六阿哥真真儿是得了个好名字呢。看着陪伴多年的妻子,康熙终于露出往日那般的笑意,将忽然升起的疑窦打消了。
“舒舒能愿意,朕便安心了。”
只可惜,赐名这事景仁宫虽不插手,总归有人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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