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鸟好几天没有和白兰联系了。
从三浃回去之后,她过上了她作为除妖世家继承人所应该过的生活。就像一年前的她一样,照例做着任务,照例在压抑的环境中封锁自己的内心。就连鹤见栗香也都没有来找过她。
但是,还是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
至少,现在的她心里知道自己要过什么样的生活。
镜子中倒映着她如浓墨般乌黑的眸,也倒映着她身后古朴又典雅的装饰。鹤见千鸟不知道是第几次想,这地方比起那些闹鬼的屋子,更像一个吞噬人的妖怪。
它把多少人的精气吞噬殆尽,将人的青春与活力埋葬在这样尘灰遍布的古风建筑之中,然后以遵循古法的名义扼杀一颗颗心。
——千鸟想,她绝对不要这样下去。
她不要像她的母亲和她母亲的母亲以及祖祖辈辈的每一个人一样,倒向一个悲哀苍凉的命运。她不想获得更强大的妖力,不想杀害她喜欢的人,也不想让自己未来的孩子重蹈覆辙。
她绝不会这样做。
她要改变这样的命运。所以,她必须成为鹤见家的继承人而不是鹤见千鸟,成为一个有执掌权的继承人而非普通的除妖师,她要让这样错误的历史沿袭被颠覆。
怀着这样的心思,鹤见千鸟推开了委托人的家门。
如果白兰见了她,也会讶异这个女孩竟然在短短几日内气质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她眼下看起来并不像一个孩子,而是更具有了成熟的沉淀之感。
她周身的气质仿佛一本诉说着哀愁的古典小说,眼眸中的冷冽又似乎显得她坚定而沉着。
委托人面带笑意看着她,将她领到了一处隐匿在远处的房间。接着,她极庄严地打开门,开口是一片庄重:“请进。”
——这样的态度让她觉得奇怪。
鹤见千鸟怀着异样的心思进了门。就在她踏入门槛的那一刹那,门被“啪”得一声关上。千鸟皱着眉望向那扇被虫蛀得腐蚀的木门,却听见房间内传来一阵她极熟悉的声音:
“终于,等到你了。”
千鸟在听到这句话时,手中的包无意识地滑落——眼下似乎有什么境遇开始翻转,她这么想着,目光已经不自觉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那名女子,穿着厚重古朴的衣服,却仍然隐藏不住她的骨瘦如柴。她干瘪的面庞中凝着一双乌黑冷漠的瞳仁,整个人看上去庄严万分。
——此人正是鹤见英。
接着,千鸟听见她开口道:“我来找你,聊些事情。”
她身旁坐着一名青春靓丽的小姐——这个人千鸟也是极熟悉的。她正是鹤见英的女儿——也就是千鸟前些天和白兰所提到的那个同龄人,鹤见良子。
千鸟想不到,有朝一日她会从族老的口中听到这一切的答案。
在家族史上,有这样一位祖辈——她也曾与宫原奈里一样被冠以“天才除妖师”之名。强大的妖力、无与伦比的战斗技巧以及冷血的手段,都令她的名声璀璨。
但是,再怎么厉害的除妖师,都躲不过年龄的摧残。
伴随着年龄的过渡,她的妖力也逐渐衰弱——这是在所难免的事情。所有的除妖师——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都无法避免这样的结局。
可她不甘。
她用尽所有办法想要让自己的妖力变得强大,但一直未成功。
直到一次任务中——她被一个妖怪诅咒了。
那是情妖。
情妖与三生妖一样靠吸食爱能为生。她的祖先鹤见清子对情妖赶尽杀绝,最后被情妖诅咒她与她的后代永生永世无法与爱人在一起。
这种诅咒以血脉为根,扎根在鹤见清子以及她的后代的血液之中。一旦她们与未来的正缘相遇,血咒将会生效,一步步引领她们走向爱的背面。
千鸟呢喃:“这也太……太荒谬了。”
鹤见英冷笑一声道:“再荒谬,也是现实。”
“那后来是怎么演变成……我们现在这个样子的?”
鹤见英抿了一口茶,神情变得严肃:“鹤见清子可没有那么简单啊。”
“那些情妖只不过是强弩之末,在被鹤见清子斩杀的时候已经妖力低微了——就算是诅咒,也只能下达些类似于情缘的不能造成实质性伤害的血咒。”
“但是,就是从这次血咒中,鹤见清子发现了壮大妖力的方法。”
“情妖的诅咒是直根于血脉的,而血咒生效的根源是能量。血咒只有在清晰地判断了正缘的能量后,才能展开它的诅咒。”
“鹤见清子……利用了血咒将二者能量融合的本质,结合了三生妖前世情缘的特点,用强大的妖力反转了这种诅咒。”
“按理来说,不管是人类还是妖怪,吞噬旁人的能量都会遭到反噬的。因为每个人的能量是不同的,甚至有些人的能量是相悖的。”
“而血咒,却为两个本不相同的能量搭建了一个桥梁。它令两人的能量联结在一起,使吞噬能量而不得到反噬具备了一个重要前提。”
“在血液交融的最后终局,历代家主会如愿诞下与正缘的孩子。正缘的大部分妖力都会被家主所吞噬,而余下的妖力和家主的部分妖力,则会存放在那个孩子身上——而你,就是死去的古原信一和鹤见栗香的产物。”
千鸟发现自己的身体在颤抖,然后,她听见自己强行冷静道:“如果是这样……根本没有瞒着我们的必要吧。为什么非要等到成年后再说?”
鹤见英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并不答话。良子在得到她的首肯后,笑吟吟开口:“姐姐,你太笨了。”
“越丰富的情绪,越会增强能量。你越爱那个人,知道真相的时候就越痛苦。知道真相的时候越痛苦,吞噬而来的能量就越强。”
“再说了,”鹤见良子唇角上扬,“多少前辈都为此而痛苦,凭什么你就要幸福呢?”
鹤见英语气含着警告意味道:“良子。”
“……所以,我的妖力,只不过是前几代家主和家主正缘能量的囤积?”
良子轻蔑道:“是啊。”
……所以,她身上的妖力,也是假的啊。
全部都是假的。
千鸟多希望这件事情也是假的。
但是不可能。
她将鹤见良子那些夹枪带棒的话忽略不计,继续对那位族老说道:“您……为什么要告诉我?”
鹤见英听到这句话,浑浊的眼珠顿时透露着些含恨的色彩。她怒道:“那个疯子……”
半晌,她才平复情绪:“那次横滨的任务,是你出的?”
“是。”
她眼眸中闪过深深的厌恶:“她背着我们,和那群第一世界的mafia合作……想要统治这个世界。”
“……啊?”
鹤见千鸟发誓,她在听到“统治世界”的时候真的愣住了。
她甚至有一种“呃难道现在在做梦吗?”的感觉。
鹤见英看着她的反应,剜了她一眼:“你的母亲真是个疯子。”
千鸟在心里接了一句:确实。
这名族老长长地叹了口气道:“她现在的妖力,已经很强大了。”
“但是,她还想要更强大的妖力。她想要统治这个世界,就像祖祖辈辈统治了其他的平行世界一样。”
……?
千鸟沉默了一下,疑惑道:“平行世界……”
平行世界不是被白兰……?
她的祖辈统治了平行世界?那白兰呢?
白兰算什么
鹤见英只以为她不知道平行世界这个概念,不屑道:“你的母亲连这个都没有告诉你啊。”
“——看起来,她真的很讨厌你呢。”
“为什么说……祖辈统治了平行世界?”
鹤见英冷笑道:“这不是你该知道的。”
千鸟的心沉了一下:“那……母亲想要通过什么方式统治这个世界呢?”
她眼眸微沉:“那个家伙……想要吸收mafia世界的负面能量,来壮大自己的妖力。”
“所以……前辈是想让我阻止母亲?”
她没有说话,只是“嗯”了一声,说道:“我们母女是来……找你合作的。”
“纲吉君,路上小心哦——”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白兰放心地挂断了电话,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了那个女孩的样子。
他想到,如果这次顺利的话,应该就可以解释了吧。
就算他以前想要看见妖怪什么的完全是为了自己——但他努力获得妖力这件事,到底是为了谁啊?
真是的……居然一点也不相信他么?
还是说,是对自己太不自信了?
白兰并不认为鹤见栗香会赢过他。无论是在格斗技巧还是别的方面,他都有充足的自信。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有妖力了。
——而且。
在他和千鸟血液交融的时候,他的妖力已经与千鸟的妖力融为一体了。那个鹤见栗香,只要还想要靠血咒的能力实现家族的传承,就绝不敢伤害他。
而白兰可无所谓那个女人的死活。
所以——胜负早已分定了。
然而,就在白兰想要启程和沢田纲吉会面,将这一切都画上句号的时候,他突然收到了鹤见千鸟的一条消息:
【好想见你。】
与此同时,他在他家楼下也看到了这个许久未见的女孩的身影——今天她的穿着似乎格外不一样。她如绸缎般柔润的黑色长发披散下来,与珍珠白的长裙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接着,她抬眸——正好与白兰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在与对方四目相对的那一刹那,白兰清晰地看见千鸟的眼神中迸发了某种光彩——似是期待、羞赧,又似乎夹带着些许不忍。
绝对有异常。白兰冷静地想。
白兰:^_^千鸟怎么突然来了
白兰:之前好像告诉过千鸟密码了呢,千鸟可以直接上来哦。
(过了半分钟)
千鸟:我搜索了一下我的大脑,发现白兰没有告诉我密码╯^╰
诶?是本人啊?
白兰疑惑地给她开了门,就见她一脸无措地站在那里,言行间有些局促。
那件衣服对她来说似乎并不贴身——其实裁剪挺合适的,但千鸟似乎很少穿这类衣服,以至于她现在显得有些慌乱。
他脸上泛着笑意:“千鸟今天很可爱哦。”
“只有今天么?”她立刻委屈道。
……?
今天也主动了很多啊。
白兰笑着将她拥入怀中,口吻甜腻道:“千鸟每一天都很可爱哦。”
——没有拒绝啊。
今天到底怎么了?
“不过,千鸟今天怎么会突然来找我?”
她的声音平稳,手却紧紧地抱着他不肯放开——似乎在挽留什么即将失去的东西:“白兰,今天要出门么?”
见她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白兰低眸道:“是哦。”
“嗯……那我有两个消息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白兰要先听哪一个?”
女孩的身体紧紧贴着他,他似乎能闻见她身上淡淡的薰衣草的味道。白兰探究道:“那就先听……坏消息?”
“坏消息是——”千鸟指尖探入他的腰间,一双黑眸有些羞赧地望着他,却硬要表现出一副冷静自若的模样,“今天白兰出不了门了。”
“好消息是——”
她的声音沉了下来:“我已经找到,解除情缘的方法了。”
白兰眯着眼看她,反握住千鸟不太安分的手,轻笑道:“千鸟以为,我会这么容易中招么?”
“不管是今天的装扮还是突然来我家里这件事情,都不像千鸟的作风呢。”他凝眸道,“所以,千鸟凭什么觉得我会老老实实遵循你的计划?”
在听到对方这样的话时,千鸟并不意外。她的眼眸中陡然出现了几分悲伤的色彩,但声线依然平淡:“白兰。”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她的黑眸将白兰的面容细细描摹着,这种认真的神色仿佛是要将他这个人永远地铭刻在心里。
“我也是……有备而来啊。”
白兰从她乌黑的眸瞳中清晰地看见了自己几近怔愣的神色——那双黑魆魆的眸中似乎蕴含着些许独特的能量,那种能量诱导着这两个本就能量相融的人,似乎要引诱她们做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紧接着,在一片令人醉心的薰衣草味中,在女孩红得夺目红得妩媚红得璀璨的花瓣中,白兰只觉得小腹那处和她映照着的花瓣纹样滚烫得厉害。感受着掌心间酥软的触感和喉间压抑着的嘤咛,两人双双坠入柔软轻盈的天鹅绒中。
如果白兰在现在醒来的话,一定会看见那个用能量控制了他的女孩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千鸟想。
房间内一片暧昧旖旎的痕迹。她的身上仍旧遗留着方才落下的齿痕和吻痕,青色的紫色的红色的点点印记令她显得分外可怜。她轻轻抚摸着白兰的脸,轻声道:“白兰……好喜欢你哦。”
“今天你终于自由啦。”
话说到这里,她总觉得不知道是心里还是身体上泛着一股酸楚的感觉。在这种时刻,在白兰不会醒过来的这种时刻,她突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可是他不会醒过来安慰她。
而且,就算醒过来,也不再会记住她了。
千鸟拖着泛着酸意的身体,在他唇上轻轻覆上一吻。接着,又在他桌柜上放了一个紫色的小盒子。
——这是她很早以前为他准备的礼物。
一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就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在这时,来自“纲吉君”的电话再次拨打了过来。千鸟瞥了一眼,并没有理会,只是一直在想着自己的事情。
她从鹤见英那里知道了解除情缘的方法——那是一串咒语。世世代代反对继承人暴行的族老,终于研究出了解除情缘的办法。
——但鹤见英为什么要告诉她呢?
在她这么问的时候,这个头发花白的女人说道:“这个咒语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帮助你们这种单纯的小娃娃解除情缘。”
“它最初的目的,是让家族的继承人包括继承人的直系长辈,在那几天进行能量冲洗,保持虚弱的状态。”
“在解除血咒的那一刹那,你们血脉中的能量都会被重新洗刷——如果想要对你的母亲下手,这是最好的办法。”
“当然——不只是念咒这么简单,”她望向千鸟的眼睛带着些混沌的色彩,“你们要在能量最融合的时候——也就是在你们互相吞噬的时候,这个咒语才会充分调动你们所有的能量,获得最好的效果。”
“最融合的时候是指……?”
她盯着鹤见千鸟的眼睛,一字一顿道:“就是你所知道的,吞噬他血肉的最后一个步骤。”
千鸟深吸了一口气:“前辈……血咒解除之后,会发生什么?”
“会斩断你们之前被强行连上的红线——但如果你们还想继续恋情的话,也可以办到。”
千鸟冷笑道:“可你不会放任这件事发生的。”
鹤见英眯着眼看她。
“只要我和他还在一起,就算母亲已经被你所杀,你也不会放过我们的。”鹤见千鸟这样说,“我和他的存在会成为你心里的一根刺。”
“我的小家主啊,那你想怎么样?”她这时语气就带着些戏谑了。
“我会让他忘记我,”鹤见千鸟紧紧攥着手心,“永生永世,我不会再和他相见。”
“请你别伤害他。”她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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