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间,大部分人都习惯性的淡忘了谢皇后,也淡忘了谢皇后膝下皇嗣们曾经的帝宠。
卫王也还罢了,这孩子两年前送走了在皇家算是长寿的太皇太后之后,很快由殷氏做主,迎娶了殷家一位小姐,去了封地就藩,之后虽然对帝后还是一样的孝敬,却也在外家叮嘱下,摆明了对储君之位无意。
燕王跟晋王经历了起初的诧异、愕然、迷惘到后来面对宋王出人意料的受到皇帝鼎力支持、朝臣拥护,而在皇后这里又无法得到襄助,最终都有段时间沉寂下去。
燕王年长些,也就藩了,就藩之后,对帝后的探问倒是比卫王更勤快些,谢风篁暗中观察,他还打着中宫养子的旗号,在帝京很是收拢了一些人,时刻刺探消息,显然是没有完全死心的。
只是却也没有太过激烈的举动。
谢风篁其实明白燕王的心情,这孩子从小就很会看眼色,他未必是不渴望那个位子,只是考虑到自己只是养母收养的孩子,底下又有晋王这个养母亲生骨肉在,偏养母还是个厉害的,他不免担心自己若是挡了晋王的路,会招来谢风篁的厌恶与打击。
那样的话,若是成功了也还罢了,一旦事败,怕是连做个藩王过日子的机会都没有。
简单来说他很怕输。
谢风篁私下跟淳嘉说这孩子,就是叹息:“孩子其实很聪慧,就是不敢放开手脚……可惜了。也是我的错,平常时候显得太厉害了,有些压着了他们。”
皇帝却不以为然:“你再怎么弹压他们,比起纪氏当年对朕,不知道好了多少。朕被弹压了足足八年,心气还在,他在你手底下,你还是宠溺多,他却放不开手脚,这能怪谁?只能说这孩子看似聪慧,骨子里却是优柔寡断。这样的人,本身就不适合做人主,倒是适合当谋士。他不够果断,也不够心狠,更不敢孤注一掷……他不合适。”
皇后忍不住道:“孤注一掷……天子这般鲁莽,不太好吧?”
“得看是什么事情。”对于如何做个明君能君,淳嘉自然是最有话语权的,他此刻就给皇后仔细解释,“天子一举一动都关系重大,自然不能轻易下注,更何况是孤注一掷?但若是危急关头,不下注就是坐以待毙或者自取灭亡,这时候不赌,难不成老老实实等死?当年朕发动亲政之际,何尝有着十足的把握?只是朕不欲再这么忍耐下去,否则心气消亡,只怕这辈子当真要被纪氏拿捏手中了。”
这倒也是。
谢风篁心里有点焦急,资质平庸的秦王,一早出局;卫王没那心思;燕王也不成。
如今却只剩了个晋王。
至于珍王,他
年纪太小了。
他跟晋王当中还有其他几个皇子,万一这里头有冒尖的呢?
万一珍王比晋王还不如呢?
就让谢风篁很是火大,这几个孩子怎么这样子不争气?
简直辜负了她的聪慧才智!
她算是找回孩子们小时候教导功课的暴躁了。
嘴上不说,也不好提醒孩子们,心里却恨不得将他们吊起来一天抽个十七八遍。
帝后这些日子,重点观察的对象就是晋王。
这位皇子说实话,可能小时候被谢风篁打多了,天生画风就跟其他皇嗣不太一样……
具体表现在,他这几年,赫然是紧紧粘着太子。
没错,就是粘着新任太子原宋王。
就……不止帝后以及卫王燕王等人迷惑,连太子母子都感到无言以对。
打从宋王以储君身份回来帝京头一天,晋王亲亲热热迎上去唤了声“太子哥哥”,就时时刻刻粘着这位兄长。
进进出出也别管别人乐意不乐意,反正就是跟着。
皇帝给新任东宫安排老师臣子辅佐,他也跟着。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些人得连他一起辅佐了。
因为毕竟是太子的兄弟,再加上皇后这个嫡母还在呢,太子那边也不好赶人,只能硬着头皮让他这么出入着。
于是晋王现在跟东宫特别熟悉,到了东宫简直跟回家了一样,对琼玖宫都未必这样熟络。
要不是有太子妃等女眷在,他简直恨不得住到东宫去跟太子作伴!
连皇帝都忍不住私下里跟谢风篁打听:“十五这到底是想做什么?莫不是觉得左右没指望了,干脆同太子搞好关系?”
“……妾身觉得不太像。”皇后琢磨良久,道,“下次他来请安,妾身问一声罢。”
于是下次晋王去给她请安,她真的问了,晋王就不以为然道:“若是将来是太子登基,儿臣这会儿同太子要好,想必也没什么坏事;若是将来太子不好了,儿臣处处跟着储君,也算长了一番见识,且终日伴随太子左右,也能汲取其失败的教训,何乐而不为?左右儿臣如今也没旁的要紧事情做。”
谢风篁:“……”
她次日一言难尽的将这番想法转达给了淳嘉,淳嘉也是颇为无语,但也没讥诮,倒是评论道:“这小子有点儿意思。”
这话让谢风篁松口气之余,也盼望这儿子争点气,小时候能将自己气得没话说,长大了怎么也该更机灵点儿罢?
总要让天子觉得越来越有意思,越来越适合储君之位才是。
帝后都在讨论着晋王这种韬光养晦回到什么时候时,晋王却突兀的下了毒
手!
这年又到中秋宴,宴上爆出了一件丑闻:太子中途不胜酒力,回去后头小憩时,竟然被发现跟林修媛躺在了一起!
这林修媛是宫里老人了,算着是谢风篁那一批入宫的。
论年纪,妥妥的能给太子当娘。
她也不怎么得宠,不过之前伺候某个高位伺候的很是用心,于是谢风篁大封六宫的几次都有着份,最终晋位到了修媛,之后再没动过,平素也没怎么得天子宠爱。不过运气倒是不错,三年前在行宫开的中秋宴,她因病没能参加,竟是躲过一劫。
总而言之,是那种在宫里老老实实过日子,不管本性如何,想都没想过敢闹事的人。
虽然因为九嫔的份额,过的养尊处优,驻颜有术,但这年岁,大家都知道,太子怎么可能跟她私通?!
可架不住众目睽睽之下大家都看到了,那么不管怎么说,太子侮辱庶母的这个罪名,也就很难洗清了。
宴饮于是匆匆散去,淳嘉气得在御书房将桌子都踹翻了:“混账东西!混账东西!都是些混账东西!”
谢风篁与崔怜夜一个站一个跪,小心翼翼的劝他息怒。
皇帝冷笑着说道:“好好儿的中秋宴,难得就藩的孩子都回来了团聚,什么时候搞事情不好,偏偏这个时候?!你们还有脸帮忙开脱!”
天子既然存心磨砺诸子嗣,对于他们搞事情说实话并不在意。
别说如今被牵连的是个早就忘记了的妃子了,只要不是谢风篁,其他妃嫔他都不会真正生气。
毕竟对他来说,皇后之外的妃嫔唾手可得,能够历练出一个满意的继承人简直划算。
然而什么时候不好搞事情,偏偏中秋宴?
这些年来,中秋宴发生的意外还不够多的吗?
这是唯恐他往后到了中秋不够堵心???
“这都是孩子们不好,只是此事颇有蹊跷,还请陛下明察秋毫,给孩子一个机会。”谢风篁劝道,“不然,若是误会一场,岂不是平白害了两个人?”
崔贵妃见皇后为太子说话,不喜反忧,总觉得皇后不安好心,这么做只怕是不怀好意,但也不敢说出来这样的怀疑,只啜泣着求天子看在骨肉情分上,饶太子一回。
这事儿的真相,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
淳嘉也很清楚,他还是叫人彻查了,主要是为了弄清楚晋王的手段,以及观察宋王的反应。
然而太子跟林修媛躺在一起不过是个引子罢了,晋王死皮赖脸三年在太子跟前,竟是将东宫的底细摸得清楚,次日,皇帝这边还在不动声色,前朝已经传出诸位御史联袂弹劾太子的消息,手里都握
着许多太子以及太子妃、崔家、太子官员家眷的罪证。
一时间,弹劾的声势浩浩,东宫赫然出现了墙倒众人推的情况。
淳嘉对此的评价是:“这小子倒是心狠,这三年跟着太子出入,见天太子哥哥长、太子哥哥短,翻起脸来却是这般干脆,朕都不知道他是像了谁?”
谢风篁立刻警觉的说道:“妾身小时候天真烂漫的,可不是这个样子。”
然后拿眼角看淳嘉,频频暗示。
皇帝哑然失笑,道:“好吧,他谁都不像,这小子就是被你宠惯了,无法无天。”
晋王翻脸的突兀,下手又这样狠辣,东宫又不是今儿个才组建,自然有着反击。
然而太子性子沉默,他跟前一位太子公襄秉的沉默还不一样,公襄秉其实很是机敏,沉默不过是蛰伏之际的保护色。
但二皇子在崔氏的养育之下,却是真的沉默寡言了。
故此哪怕幕僚们苦心预备,朝堂之上的争辩,却分明落在了晋王之下。
最让东宫属官痛苦跟头疼的,还是二皇子养母崔贵妃的态度。
崔贵妃从开始就不觉得淳嘉是真心实意立自己儿子,她回来之后虽然晋了贵妃,又得到了里里外外的诸多追捧,却始终不敢对中宫不敬,甚至要不是谢风篁称病拒绝,她还想天天去中宫请安伺候。
在这种情况下煎熬了三年,崔贵妃是一点儿都不想耽搁辰光了,她甚至比晋王还要烦那些指点太子该如何保住储君之位的官员们!
总之崔贵妃关起门来跟自己儿子长谈了一番,之后直接以养母的身份上表朝廷,请求废去二皇子的储君之位,仍封宋王,立刻就藩!
她的理由是二皇子是她养大的,什么德行她最清楚,这孩子本来就不是什么栋梁之材,受册为储君之后可不就是飘了?连庶母都敢染指!这会儿不将他赶出帝京,难道以后犯下更大错误了再动手,诸臣如今想方设法给他开脱、留他下来是几个意思?是想逼死她儿子吗?
东宫诸臣简直一口老血!
他们这边想方设法给太子脱罪,太子的养母倒是爽快认了太子侮辱庶母!
这还怎么斗???
这根本没法弄!
连淳嘉都颇为无语,有心召崔贵妃过来敲打几句让她别管闲事,但想想这样做的话,只会让崔贵妃认定了皇帝拿他们母子当弃子……好吧,虽然这就是事实。
晋王这一场,赢的简直一帆风顺!
以至于皇帝在崔怜夜急三火四的催促下,废太子为宋王,打发他们母子离开后,面对再次空缺的东宫,有点儿茫然,不知道该立谁才好?
按说晋
王如今这年纪也差不多可以上位了,尤其这次对付兄长的手段,实打实自己跟自己招募的幕僚想的,皇后完全没插手,倒也不是不能先做着储君。
但别说淳嘉了,连谢风篁都觉得这儿子有点胜之不武。
毕竟才开打来着,崔贵妃就站出来帮儿子点了投降,这赢得毫无武德。
可是立其他皇子的话,如今剩下来年长些的皇子,就是秦王、卫王、燕王、崇信王以及十二皇子这几个了。
后面两个在顾箴被废后就不堪一击,完全不能打。
前面的,那就是谢风篁膝下皇嗣内斗,谢风篁到底舍不得,就劝皇帝:“要不先册封晋王罢,他之前只是皇子,宋王所以都没什么防备。若是他是储君了,其他皇子但凡有着心思,岂能不联手对付他?如此却也是个磨砺,往后他要是坐得稳这位子,那当然最好;若是坐不稳,那就等珍王长大了再看看。”
淳嘉有些无奈的叹口气:“要是珍王也不行呢?”
谢风篁纠结了会儿,道:“底下的皇子大抵年幼,生母养母位份也就那么回事,若是晋王珍王养在妾身膝下,长大了连这样的兄弟都弹压不住,妾身也就认了。”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她答应过袁太后,以后不搞太大的事情了,但是打压妃嫔谋害皇嗣还是可以的。
谁敢越过她儿子,她就弄死谁呗。
有点苗头都掐灭掉,多来个几次,不怕其他人不识趣。
反正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皇帝沉吟良久,最终还是采纳了皇后的建议。
于是淳嘉二十六年的初春,国朝第三位太子上任,是为晋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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