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冯大云以前的天空是晦暗不明的，今天终于拨开乌云见了日光。

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收拾完灶屋，老太太拉着闺女去屋里说悄悄话。

冯江东帮周学齐把玉米从板车上卸下来。

院子里已经堆积了半院子玉米。

周学齐说：“今年秋收算完成了，过几天等播种机过来，种上麦子，我准备去城里找点活干。

我娘去年走了，家里不用我守着，这些年你总接济我们，你小姑让我挣了钱还你呢。”

然后，他又指了指那扇窗户。

“夏天雨大，屋里断了一根梁，我想秋收过了，把房子先修修，先前攒的那点钱先不给你了。”

冯江东压根没想着给出去的钱让还，却也知道说不用还会伤了这个小姑和小姑父仅剩的自尊心。

这比让他们过苦日子更难过！

冯江东问：“小姑父找到啥活了？”

周学齐拍了拍他的右腿。

“我这样，也没正经活给我，就看看能不能找个工地小工，哪怕找个做饭摘菜的都行。”

冯江东想起前不久沈月月想给厂子找个看门的。

“我家里要开个厂子，想找个看门的，平时给工人烧水，打扫一下，找外人不放心，也给不了几个钱，你看能干不？”

周学齐手上动作一顿。

“这......”

其实准备到城里找活时，他就想过最好能找个这活。

帮忙介绍的人还笑话他白日做梦呢。

【这么好的活，人家亲戚早盯上了，轮的上你！】

屋里，光线灰暗。

老太太拉着闺女的手不放。

“......东子媳妇可能干了，开了个衣服加工厂，做一身衣服给一块钱，她要招人，我记得你以前手巧，缝纫机也能蹬，跟我回去，让小凡在家里那边上学，你在家做衣服，挣个钱把这房子翻盖一下。”

冯大云不是没有心动，可想着十年前的事，她心里有抵触。

老太太一针见血：“当初娘糊涂，也是无可奈何！

你不能学我，要向前看，你的指望不是小凡吗？

咋对小凡好，你可想清楚！”

这话正中冯大云心窝。

下午三点多钟，就是再不舍得，一行人也要分别。

老太太一把鼻涕一把泪，不想跟闺女分开。

最后，冯大云让她带走了周凡。

“我跟学齐忙过秋收就过去。”

然后，她又叮嘱周凡：“过去听姥的话，还有要有眼力见，多帮家里干活。”

趁人不注意，她还低声说：“你大舅妈那人坏，离她远点！”

周凡有点不想走，老太太拿电视机利诱他。

半大孩子，也见过别人家有电视机，偷偷的扒着窗户看过。

做梦都向往自己能坐到电视机前，大大方方看。

姥说家里有电视机，有冰箱，还有电话，想爸爸妈妈了就打电话到大队。

还有，姥还说，家里有只大狗叫山球，长得跟狮子似的。

他在贴画上见过狮子，挺吓人，还吃人。

二哥都敢养在家里！

土家洼村有太多新奇的东西牵引着他。

更何况，二哥还说男子汉大丈夫，出门走走才能见识更多世面。

看着小轿车绝尘而去，冯大云压抑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趴在周学齐身上哭得能厥过去。

周学齐把冯大云揽回家里。

院子里还摆放着冯江东来时带过来的食物。

周学齐指了指那些吃的用的。

“把东西规置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冯大云也有话要说。

停了哭声就动手收拾起来。

“咦？咋还有个包？”

一个土灰色的书包夹在一堆东西里面。

冯大云捡起来，打开一看，傻眼。

一摞百元钞票！

她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些钱。

拿钱的手就开始哆嗦。

周学齐把院里门从里面插上，接过那摞钞票点了点。

两千块！

二十张！

他手也开始发抖！

想着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这老些钱呀！

家里从小就穷，好不容易娶了媳妇，还是带病身子，他不忍心不给看，就掏光家里的钱给看病，结果也没看好，老丈人家还借口闺女死他家讹他一笔钱。

老娘也因此气得瘫床上不起。

这一瘫就是十年！

要不是后来娶了大云，有了小凡，他都不敢想这日子咋过！

家徒四壁时，周学齐也做过富人的梦，想着他啥时候一手能拿二百块钱，能给美死！

如今，两千在手，就真跟做梦似的！

不过，他很快清醒，这钱无论如何不能要。

他有手有脚，咋能靠别人施舍过日子。

“等过两天咱退回去，谁挣钱都不容易！”

“嗯！”

两人打定决心，又看到书包里放着个纸条。

两人文化程度不高，但认识基本的字。

纸条上面写着：预支给小姑父一年的工资，种麦后把房子修理修理。

冯大云有点看不懂。

“啥叫预支工资？”

这件事，周学齐本来一会要说的，就把冯江东让他去看厂子的事说了。

“......我这腿，就是去了城里，不知道有啥活呢。”

周学齐是真的有点心动。

“二侄子说工钱不多，也没说一年给两千呀！”

一年工资两千，想都不敢想。

冯大云喃喃道：“我娘说，让我回去，带着小凡去她那上学，说老二侄媳妇招人做衣服，一件给一块钱，

不用自己买缝纫机，进厂子都有！”

......

两口子咋商量的，沈月月不知道。

她在车上听小凡讲家里的事。

“......我奶总说拖累你们，我不如死了算，可每次拉尿都知道喊人，饿一顿都不行！

大冬天就她屋生煤球炉子，我们只能点柴火，屋里好多烟，早上起来脸都是黑的！

她说我妈天生伺候人的命，长得再好看也没用。

我爸脾气可好，见了奶说我妈还砸了碗，后来我奶不敢当面说，就背地里跟我叨叨。”

说了几句，他就闭了嘴，再不说。

“我妈不让我学闲话！”

沈月月看老太太脸色不好，就转移话题。

说不出啥原因，她对这个小表弟还挺喜欢。

“说说你们班上的事呗？”

老太太担心外孙子说话多，赶紧给递了个苹果。

周凡舍不得吃，抱在手心里。

老太太给他抠出来，递到嘴边。

“吃，吃完还有！”

周凡就咬了一口。

“姥真甜！你也吃一口。”

老太太又想哭：“姥不吃，姥牙不好，回家蒸着吃。”

周凡一口气吃完半个苹果，开始说他上学时的事情。

这孩子慢热，但只要熟悉后就会滔滔不绝跟你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