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荒诞而诡异的梦。
梦里全是雪,无边无垠的大雪。其实本该是他早已见惯了的场景。
他的一生都居于风雪之中,永久孤寂。
可是为什么,那个让他不敢在京上多待一日,就怕给她带来寒冷的人,会倒在雪地里,没有生息。
大雪将她淹没覆盖,她紧闭的双眼恬静得像是沉睡。
永久的沉睡,再也无法将其唤醒。
泱泱,泱泱。
“泱泱。”
“嗯?”
“泱泱。”
“我在,莫辞。”
……
泱肆就这样被人圈在怀里,听他一声声唤她,好像在以此来确定,她真的就在这里,能给他回应。
江衎辞沉默地抱着她,在泱肆抬头看向他之际问道:“其实……都是真的对不对?”
泱肆望进他的眼底,看见里面翻涌的情绪,归于无声寂静。
他何其聪明,早就对这一切有所怀疑。
她所有的变化都不是突如其来,对他说过的话也不是空穴来风。
去年某日她突然出现在国师府,可怜兮兮地说,她梦见自己死了,那时他只当她是用来惹他心痛的小伎俩,可第二次,在曦月湾的船上,他亲眼见证,她从梦中哭着惊醒,问了他那个问题:
——如果我死了,你会怎么办?
她说自己打了很多年仗,还曾经帮助过西凉国公主;他分明从未向她提过,她却知道连清是南疆药王谷的药王;她仿佛一眼看穿他对她多年的爱意。
那日她在寻春院,因为愤怒而高声,说阿烈会一剑刺死她。
而梦里面的她,胸口分明就是一道剑伤。
太多太多,诸多痕迹,都在昭示着,她不一样了。
她所说的死亡,也许并非只是一场梦境那么简单。
江衎辞知道自己的猜测无稽且荒诞,可,其余所有能用来解释的可能,又漏洞百出。
重活一世这样荒谬的事情,泱肆认为无人敢想象它的发生,但江衎辞确实是这么想了,即便没有过多的事实去支撑,仅凭一些蛛丝马迹,他仍已经几乎断定,她已经拥有过一生。
泱肆本无意瞒他,早就想过成亲之后,她会用一生的时间向他讲述,但他竟然也梦见了前世的场景,那么,现在就说一说也无妨。
“是真的,莫辞……很不可思议,但我确实死过一次了。”
得到肯定的回复,本以为他会追问很多问题,比如都发生了什么,比如她是怎么死的,比如她又为什么还会出现在这里等等。
可是,他只是看着她,眉峰轻拢,眼尾渐渐泛红,瞳孔的颜色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由墨黑转为银色。
不再是她之前在鬼市时所见那般的银灰色,还是纯正的银色,如雪一般,纯净透亮。
他抬起手来,轻触她胸口的位置,指尖的温度很凉。
“是不是很疼?”
那些她预想的问题一样都没有到来。
他最关心的,是她那时疼不疼。
泱肆瘪了瘪嘴,忽然不想哄他了,想哭。
但她还是轻抚他的眼角,指腹温柔地摩挲。
“不疼。”
她笑着,十分轻松地将自己的死亡说得云淡风轻:“就像是睡了一觉,醒来后就发现自己穿越了十年的光阴,走到你面前。”
接下来的日子,未央宫开始热闹起来。
每天都有宫人来,为月底的仪式做筹备,往未央宫里添置了许多东西。
还会有宫女来拉着泱肆,让她试衣试鞋试首饰。
更让泱肆头疼的,是几个老嬷嬷来教她婚嫁礼仪,教她三从四德,教她女红针黹。
想她大大咧咧过了二十多年的人,有日竟被这些大家闺秀的东西束住手脚。
在数不清多少次刺绣把手扎出血之后,泱肆果断选择不干了。
落染在一旁都没眼看了,“殿下,真是为难您了。”
泱肆看着人来人往的未央宫,实在是不习惯自己的宫殿这么多人,于是站起身来,“白玉呢?好几日没见那小畜生了。”
落染扶额:“……它刚吃饱,在窝里睡觉呢。”
泱肆走到白玉的窝前,果然见它跟条狗似的趴在那里睡大觉。
伸出魔爪一把将它揪出来,这家伙在未央宫养得太好了,本来是白白胖胖的,但经过沐佑长期的训练之后,身上的肉都变紧实了,反应也比之前更加敏捷。
因此当它从睡梦中猛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被人抓着后脖颈拎在半空中时,奋力挣扎并成功逃脱落地。
泱肆看它一脸受惊的样子就很好笑,踢了踢它的屁股道:“小畜生,陪本宫逛逛。”
反对是无效的,因为泱肆已经拉着它的狐狸链子,扯着它出了未央宫。
泱肆走着走着,就走进了梅阁。
停在门外往里望,有种错觉,踏进去,还能看见梅林下,轻声唤她殿下的人。
手上传来一股拉力,是白玉已经迈开腿朝里面跑去。
它比她果敢得多,想念,就该进去看一看。
于是泱肆把梅阁转了一圈,最后停在了寝殿内,拉开了柜子的抽屉。
里面有一块红盖头,是梅妃亲自绣的。
知晓自己再难支撑下去,即将错过一个重大的时刻,于是在生命最后的时光里,做一个能代替自己去见证的东西。
泱肆把它拿出来,攥在手心。
然后她又拉着白玉去了坤宁宫,跪坐在蒲团上,看着母后的灵位。
“母后,很难想象,我竟然要成亲了。”
本没什么太大的感觉,只知道自己就要进入国师府,陪伴那个自己深爱的人,可这几日,宫里开始筹备起来,倒真让她觉得有些恍惚起来。
前世那个孤身一人,把自己献给国家,献给战场的人,在这一世,竟真的找到了挚爱,并愿意为其奉献一生。
落染总夸白玉有灵性不是没有道理的,一路过来还上蹿下跳的小狐狸在此时安静下来, 乖乖坐在泱肆旁边,坐姿还挺端正。
泱肆趁机撸了一把它的头,“小崽子看来没白训练。”
狗狐狸斜她一眼,别过脑袋躲开她的手。
习惯了的泱肆也懒得同它计较了。
身旁的位置有人跪下来,泱肆歪脸去看,“皇兄怎么来了?”
“未央宫寻不到阿肆,我就猜想应当在这里。”
魏清诀也转过来看向她,神色温和,“阿肆怎么了?怎么一脸愁容。”
“没有。”
泱肆摇摇头,“就是突然要嫁人了,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是不是就像走着走着,回首来时路,突然发现走了好远?”
“对!”泱肆点头,“果然还是皇兄懂我。”
魏清诀失笑,他如今身体恢复健康,笑起来不再像之前那般孱弱,而是更显温润,“皇兄也忍不住感叹,阿肆竟然真的长大了,要跟别人跑了。”
泱肆歪着脑袋笑,“我跟别人跑了也不会不要皇兄啊,就像皇兄,日后娶了妃子,就不要我这个妹妹了吗?”
望着她的眼睛,魏清诀浅笑着摇头,“不会。”
得到满意的答案,她的脸上溢着欢愉。
魏清诀凝着她的侧脸,笑容慢慢淡去。
“阿肆。”
“怎么了?”
她转脸过来,和他对视,等着他的下文。
“以后没有皇兄,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他还是一样地温和,神情却很认真。
泱肆拍了拍他的手,没心没肺道:“知道啦皇兄,我又不是远嫁,会经常回来看你和父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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