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霖川曾经历过一场噩梦。

也见过地狱十八层的样子。

地狱对死者是解脱，是通往来生的路，可于他而言，每一层，都是密密麻麻逃不开的恶咒。

恶咒将他磋磨成不人不鬼的怪物，用一条条生命和灵魂堵上他回去的出口，直到他不得不沾满血腥，直到他罪无可恕。

这里的鬼神却说，他再也出不去了。

他应该永远烂在地狱里。

谢霖川发了疯，也不怕沾血，他一层一层地往上爬，什么恶事都做过。

那些恶魂萦绕在耳边，诅咒他不得好死，又说他天生就属于阴暗的地里，怎么敢去亵渎天上的神明？

谢霖川不怕。

他本就从人间来。

只要能结束这该死的轮回。

只要卿卿好。

如果化身厉鬼能拯救他，谢霖川不介意杀穿地狱。

时卿夜半醒来，便见谢霖川把自己缩成一团窝在自己右下方，额头隔着被子紧贴在腹部，嘴里无意识呢喃出声，说，“怪不得我，是你们偏要来夺走他……我不允许。”

语气偏执得令人心惊。

时卿拿过床头的纸巾给他擦汗，轻喊：“谢霖川？”

少年睡梦中的声音一顿，似是嗅到了熟悉的味道，乱拱着往上紧紧抱着他，嗓音已然带上了哭腔，“不想有下辈子……”

时卿微怔。

“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

“是你们逼我的……”

“求你……”

“让我死吧……”

时卿唤不醒他，却也顾不得了，直接进入他的梦中。

少年浑身是血，一路从阴暗的地狱走来，眼神是陌生到极致的冰冷暴戾。

时卿知道那不是他的血，可谢霖川受的伤只会比表面更重。

在地狱里，谢霖川杀的每一个“人”，都会以几倍甚至几十倍的痛感反馈到他的精神识海，恶咒也会不断蚕食他的灵魂。

谢霖川回来了，人间的光芒照在了他身上，可周身黑雾腾然，经久不散。

时卿红着眼想要靠近，却听到天道的声音对少年说：“恭喜你重返人间，交易进行。”

谢霖川唇角当即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他走过十八层炼狱，天道却说恭喜他重返人间。

垂眸安静地感受掌心凝聚的力量，谢霖川微微抬头仰望天光，眼神依旧是蔑视的。

天道本能察觉到一丝危险，将尚未出口的话咽回去，问道：“……你想做什么？”

“当然是……”

少年歪了歪头，目光冷血薄凉，语气却前所未有的轻松散漫，隐隐跃动着兴奋的报复快感，“弑神啊～”

话音未落，只见谢霖川周身黑雾暴涨，化作利剑裹挟着浓郁的血腥气朝虚空处的天道袭去，瞧那嚣张的气焰，恨不能一击毙命取而代之。

跟随而来的系统倒吸一口凉气：“……嘶。”

狠人。

天道也被吓了一跳，没想到少年胆子那么大，他不再废话，赶紧开启世界，落荒而逃。

天际云层晃荡，黑雾弥漫，充斥整片天地，将少年的身形卷入其中。

时卿旁观全程。

见谢霖川深陷梦魇，时卿以为小崽子受欺负了，不曾想刚入梦便看到这般冲击力极强的画面。

时卿便知道少年本能地不想要他看见那些场面。

时卿强行扭转梦境，更盛大的光芒笼罩天地，大片的玫瑰盛开在碧海之上，将那些画面全部驱散。

在少年的精神识海里，时卿看见了谢霖川心底真正的，最美好的祈愿——

“我想要干干净净的，这样才能配得上他。”

谢霖川掬起一捧水，眼里望向更远处，那里各色玫瑰开得娇艳，碧海连天。

“可如果代价是不断失去，那我宁愿双手沾满血腥。”

谢霖川瞳孔深处倒映着盛大的花海，那里光影浮动，站着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小声说道：“卿卿不会嫌弃我脏。”

“对，不嫌弃。”时卿说完，少年眼里的光又亮了起来，瞧得他心都软了。

时卿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朝他伸出手，说，“你的愿望，我接下了。”

谢霖川只是笑，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他早就回不去了。

只盼轮回终止，能让他们好好相爱到终。

谢霖川不求干净，不盼来生。

时卿只当没看见他眼里的情绪，问：“还想报仇吗？”

不待谢霖川回答，又道，“告诉我你最真实的想法。”

谢霖川想了想，他找不到不惩罚那些人的理由，为什么不呢？只要有那些人在，只要轮回没有停止，卿卿就随时有可能消失。

千百世的轮回，这早已成为了谢霖川心里的执念，根深蒂固。

于是谢霖川抬头，抓握住时卿掌心轻蹭，不闪不避道：“……想。”

“那便去吧。”

谢霖川不确定地抬眸，想要试探他的态度，时卿温柔地亲了亲他的额头，说：“醒过来。”

之后持续长达三个月的时间，谢霖川将信将疑，步步试探时卿的态度，解决完所有碍事的人和物。

时卿也如他在梦中表现的那样，没有丝毫怪罪和嫌弃。

谢霖川的黑化值一度降到60。

等他报完仇，时卿又在一个平静的午后问他：“谢霖川，你相信我吗？”

相信。

谢霖川点头，隐隐预感到什么的他下意识握紧了时卿的手，睁着圆溜溜漆黑的大眼睛，忐忑地等待一个属于他的结局。

即便是重启，即便是下地狱。

可时卿没有像上一个轮回那般，亲手杀死谢霖川。

他只是调转能感应到的，逐渐恢复的微末神力，拔除掉谢霖川灵魂深处的罪恶和诅咒。

然后，将蓝宝石戴在了他身上。

“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出手。”时卿神色认真，“记住，是任何。”

谢霖川害怕地抱住他，身体微微颤抖，他说：“卿卿，别离开我。”

“不要畏惧眼前的黑暗，谢霖川，相信我不会离开你。”时卿嗓音平和且温柔，“我会如你所愿那般，还你一个干干净净的人生。”

这是天道欠你的，也是他欠你的。

现在，我要亲自给你拿回来。

谢霖川不知道时卿要做什么，但隐隐察觉到那未必是自己能承受的。

美好的承诺在前，谢霖川还是点头应下了，自己只需要相信他，卿卿要什么都给。

系统想破脑袋也想不清楚宿主的想法，晚间的时候开口询问，却收到了自家宿主的命令：“系统，重启。”

系统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时卿催动异能自毁了。

玩偶在眼前炸开，很快被火焰吞噬，小老虎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那天宿主对谢霖川说没关系，是这个意思。

杀了人没关系，想报仇也可以，代价他来承担。

在下一个位面开启前，一切因果都由时卿亲自断开。

系统咬牙忍泪，没敢等谢霖川发现，抬爪啪叽按了下去，位面再次重启。

转眼又是一个新的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