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从笼子里醒来的, 是咒术师那一方的人。并不意外，毕竟咒术师怎么说都比普通人的体质要强上不少。

莫里亚蒂压低帽沿，尽量将自己的面容挡住。

如果在这里暴露面容的话, 肯定会给夏油杰以及高专带来不少麻烦，高专的老师跟咒灵走到一起合作什么的, 这种新闻如果被曝出去绝对会引起轩然大波的吧。

他们是怎么称呼跟咒灵合作的叛徒的来着？诅咒师？可是诅咒师也得先是咒术师才行吧。

莫里亚蒂靠在身后的石壁上, 淡淡地佩服自己还有心思想这些有的没的的东西, 大约是跟夏油杰在一起待久了, 莫名其妙的就养成了这种松懈的习惯吧。他在心底叹息，闭目养神，对真人跑去咒术师那里挑衅的行为视而不见。

“哇！你醒啦！你也醒啦！”真人瞪大了眼睛，姿态与人类小孩没有任何区别，甚至咒术师们都没能在第一时间分辨出眼前的家伙到底是咒灵还是人类，“你们好呀, 我是真人。”

他的双手背在身后，脚尖在地上来回摩擦，装出一副羞涩的样子:“如果按你们的说法的话，我是从人类的恐惧与恶念里诞生的咒灵噢！初次见面, 请记住即将送你们归西的咒灵的名字呀。”

“什——能够跟人类一样思考说话的咒灵？！”咒术师们从昏迷中醒来，理智与思考能力姗姗来迟，“你是特级！没有被记录在册的新生特级！”

“人类都是这样的吗？”真人回头看莫里亚蒂，“第一次见面就说要把人家记在小本本上，好记仇噢。”

莫里亚蒂懒得理他, 闭目双手抱臂靠在墙上。

真人做了个鬼脸, 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人类们的身上。

这么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咒术师们已经全部苏醒了，人类那边也已经陆陆续续有人从笼子里爬了起来。

他们不约而同地发现了目前的困境——身处摇摇晃晃的笼子里, 脚下就是冒着泡泡的岩浆，鼻腔里满是火山灰恶臭的味道。

不少的人在醒来之后都发出了惊叫声，然而慌张只会让摇摇欲坠的笼子更加摇晃，

发觉这件事的人们只能蹲在笼子里压低重心保持平稳，然后捂住自己的嘴巴，让眼泪顺着指尖往下落。

普通人的笼子里，甚至还有个窝在妈妈怀里哭泣的小孩。

恐惧的心情环绕在所有人都头上，但是大家都不敢有太大的动静，将他们的笼子拴住的只是几根看上去不太结实的草绳而已，甚至好像连多挪动一步，这些绳子都会发出断裂前的哀鸣。

“别怕别怕……”这位妈妈的声调里满是哭腔，她强忍着泪意轻轻拍打这孩子的后背，企图用这种方法缓解孩子的惊恐，她看了一眼周边的环境，又立刻痛苦地闭上眼，眼泪从脸颊滑落，她哽咽着，“天啊，这究竟……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们不是在看魔术表演吗？难道这也是表演的一环？”

“救命，救救我，我不想待在这里了……”

“妈妈……呜呜呜……我想回家……”

低低的哭泣声从未停止过，挤在那样小的笼子里，不少人已经濒临崩溃了，而这些情绪恰好就是咒灵们最好的食粮。

看到这一幕，咒术师们只能无力地抓住笼子的木杆:“喂！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们都是无辜的！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就行了！”

“可恶！在这种时候居然无法使用咒术——！”

“肯定是他对我们做了手脚！可恶！可恶！喂！你再不放了我们的话，小心等我们的同伴来这里，将你们祓除干净！”

真人歪着头，作出被吓到的样子:“诶？可是就算我不放了你们，你们的同伴也会把我祓除的吧，真是狡猾的人类！哼！”

“你到底想干什么？！想杀我们的话早就可以动手了吧！根本不用等我们都醒来！”

“只是想跟你们玩个游戏而已啦！你们到底把我想象成怎样的坏蛋了啦！”真人双手叉腰，指着人类的笼子，“如果按照你们的说法的话，从他们的情绪里诞生的我，都能喊他们一声爸爸妈妈呢！我是会对爸爸妈妈动手的坏蛋吗！”

咒术师的喉咙一哽:“你难道真的不会……”

听到这里，莫里

亚蒂深深叹息。

跟着真人的思维走的话，只会被带到更深的坑里去，这种时候怎么能顺着真人的话往下说呢。

果不其然。

下一秒——

真人咧嘴，露出狰狞的微笑:“会哦，我会对他们动手的。”

“因为我是坏蛋嘛，还是比你想象中更加——更加坏的那一种坏蛋哦。”

咒术师目眦欲裂，手臂狠狠地敲到笼子上:“你这个——”

“嘘嘘嘘，”真人冲他摇头，然后扬声对人类那边说，“喂！一起玩个游戏吧！游戏结束我就会放你们回去啦！”

“那个……那里站着的是个小孩子？”

“喂小朋友！快联系你的父母，让他们赶紧报警把我们救出去！”

“对对，快把你的父母带过来！”

激动之下，笼子又开始摇晃了起来。

草绳已经隐隐有了崩坏的痕迹，人们再次惊吓得满脸惨白，只能尽力放轻动作，对真人露出难看的笑容，企图寻求帮助。

“我说过了吧，”真人的表情冷了下来，开始带上了不耐烦，“陪我玩游戏，不玩游戏我就让你们现在去死！”

随着真人的声音落下，笼子竟然往下坠了一秒才停止。

惨烈的叫喊声在火山口里循环播放着。

真人熟视无睹，自顾自地继续说:“那就来说说游戏规则吧。”

“规则很简单哦，这里有两个笼子，一个笼子里装着100个普通人，一个笼子里装着10个咒术师，对了——你们应该不知道咒术师是什么东西吧。”

人群里，有不少人的表情更加难看了，只不过在他们本就难看的脸上很难察觉出差别而已。

真人也没有发现这细小的差别。

“咒术师呢——咒术师就像是警察？反正就是用来保护你们的东西啦，不过现在他们跟普通人也没有别的区别了，就像警察没有了武器一样！”真人为自己万分贴切的比方沾沾自喜，“你们只需要记住，你们！对！就是你们这100个人！你们会创造出各式各样的生物，而咒术师就是与这些生物战斗的人！他们每天都会因为要保护你们而损失惨重哦，毕竟咒术师就是这种007还随时都会丧命

的危险工作啦！”

“记住了！他们就是保护你们的存在！”

“喂！你们没有听我说话吗！”

“听到了——！！听到了听到了！不要再让笼子往下掉了！求求你——”

恐惧的哭泣声更加大了。

咒术师们那边的氛围也不太好，为首的那个人恶狠狠地盯着真人:“你究竟要做什么？！”

“因为要让游戏顺利进行的话，一定要把游戏规则将清楚的嘛。”真人委屈屈，“放心啦，我很快就讲完啦！”

“现在，10个保护者，以及100个被保护者，你们同时陷入了危险的境地，然后呢，你们的笼子里各有一把剪刀，以及链接着对面笼子的主绳。”

“啊啊啊！你们的声音真的好吵啊，要不还是干脆——”

“真人。”莫里亚蒂低声打断真人的突发奇想，他帽沿之下的红眸与真人对视着，空气突然变得紧张了起来。

“你不想看看游戏结果了吗。”

真人舔舔嘴唇，笑了:“对啊，还有那么有趣的结果没有看到呢。”

他重新转身，面向人类。

“不过呢……”他的声音有点模糊，但足够让莫里亚蒂听清，“你该不会还在以为我看不出你的心思吧。”

“你以为用这种方式就能拖延时间等人来救他们吗？没用的威廉，你怎么这么天真呀。”

莫里亚蒂收回视线，看着自己的掌心:“天真吗？你还是第一个说出这种话的人、啊不，用生物这个词可能更好。”

真人冷哼了一声。

“那我继续说好了，”真人再次扬声，“呐呐，拿到剪刀了没？”

人群里，大家互相试探地对视，然后默默捡起了剪刀。

到这个时候，那些若有若无的猜测已经完全无法隐藏了，他们都猜到了真人可能会要求他们做的事情。

“拿到了就好呀，因为这是一场非常公平的游戏，所以现在，你们双方都有一个选择的权利！”

“能够得救的只有一个笼子里的人！也就是说，哪边先剪断支撑着对面的绳子，我就会放哪边的人回家！”

“你们看！是不是特别公平，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噢！”

“10分钟，”真人竖起一根指头，“我只等你们10分钟，如果你们不能及时给我答案的话——”

他将脚边的碎石往前踢。

小小的石子根本无法抵抗这股力道，它滚动着，朝着火山口里义无反顾地前进。

“噗通，你们就会像这样一起掉进去啦！”

10分钟。

莫里亚蒂心想，与他之前跟真人定下的1小时不同，真人擅自改了时间，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听信他关于“一个小时足以击溃人们的心理防线，以及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最大程度的降低人们的体力”的说法。

他微微抬头，将两个笼子里的反应收入眼底，然后又如同认命一般垂下眸子。

一切是否已经脱离了莫里亚蒂规划好的轨道？

只有莫里亚蒂本人才知道。

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先不说咒术师那一方，普通人的笼子里，几乎所有人都有过“要不把对面的绳子剪断吧”的想法，不管是从哪方面来说，用10个人的性命换得100个人的性命，怎么算都是不亏的，如果足够冷静的话，其实所有人都能做出这道简单的计算题。

然而整整五分钟过去了，剪刀依然躺在那个人的手里。

拿着剪刀的男人被其他人孤立在笼子的正中央，他早已满头大汗，手里拿着的仿佛不是剪刀，而是一块烫手的铁块。

他其实也是以为自己能够当机立断地剪断绳子的，可是……

真人又开始坐在石头上晃脚:“呐呐，你怎么还不动手啊？人类不是都非常会计算的吗？用10个人换100个人的交易诶？你们会错过这个捡便宜的机会吗？”

男人的喉结狠狠地滚动了一下，手抖得更加厉害了。

汗水从额头上滑落，经过眼角的时候流入了眼眶里，顿时那股酸涩的疼痛感油然而生，然而他根本空不出手去擦汗水。

笼子里的每个人都在看着他，等待他做出选择。

“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我真是不懂你们诶，早点做完游戏早点回家不好吗？”

男人的眼角抽搐了一下，缓缓抬眸，惶恐的视线扫过了笼子里的每一个人。

他想说他再等一会，再

等一下下，他一定会剪断这根绳子，可是他浑身的肌肉都僵硬得厉害，根本没有办法表述出如此复杂的意思。

“啊！我知道了！”真人的眼睛一亮，“我想想哦……我记得你，你好像才刚刚结婚，对了，你肯定还不知道你的妻子已经怀孕了吧，恭喜你呀准爸爸——”

然而，尽管这么说，真人的语气里却没有任何恭喜的意思，他只是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本册子，开始翻阅里面的记录。

“对亏了威廉，这东西记得可真详细啊……喂！我可没有骗你哟！你的妻子是真的怀孕啦！她正在家里给你准备烛光晚餐，打算今晚就告诉你这个喜讯呢！”真人朝那个拿着剪刀的男人招手，把资料上那个温柔笑着的女人的照片给他看，“你的妻子真好看！”

男人瞪大了眼睛，他冲到笼子边，朝真人的方向伸长手:“你想干什么！你不要动她！她什么都不知道！求求你、求求你了……”

“干嘛啦，我就是想恭喜你一下而已嘛，好凶哟，”真人后退了几步，把照片藏在身后，笑眯眯地说，“你看，如果你今天不回去的话，你的妻子会成为寡妇，你未出生的孩子也会没了父亲，你的妻子连工作都没有吧，我看看，这上面还写了你有三十多年的房贷要还……哇，你的妻子不会怀着孕被赶出房子成为流浪汉，然后饿死在街头吧？好可怜哦。”

“你别动她……别动……”男人想起了自己心爱的妻子，眼神恍惚了一瞬，他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手里的剪刀。

只要、只要把那根绳子剪断的话……

可是那边的人——他抬起头，发现咒术师们都沉默地注视着他，没有指责他的动摇，也未请求他不要那么做——他避开了咒术师们的视线，他没办法再面对他们。

男人慢慢后退，退到了笼子的正中间，他把剪刀的刀口张开，一点一点地接近绳子。

只有四分钟了。

莫里亚蒂闭着眼，在心底计算着时间。

他始终没有观察窗笼子那边的动静，就好像他早已知道这出戏剧会以怎样的结局落幕。

真人继续动摇男人的心神:“我

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觉得如果剪断绳子，对面的人就会死，你就会变成杀人犯，对吧。”

“不会的哦，不会有人这么想呀，你看看你的周围。”

男人不受控制地听从真人的话，看向他脚边的那个孩子。

孩子的脸上还有未干的泪痕，他抓着母亲的衣袖，身子颤抖，小声地询问母亲什么时候能够回家。

“你看，只要你把绳子剪断，你就可以救下这个小男孩，救下除了你之外的99个人，你不是杀人犯，你是拯救者，没有人会指责你，大家都会称赞你的丰功伟绩。”

一派胡言。

莫里亚蒂在心底反驳。

真人的进步速度真的很快，快到了令人震惊的程度。

明明不久前还是个只想着玩弄性命的咒灵，如今他已经学会了与其亲手杀人，还不如诱惑着人类自相残杀，这样的行为能够得到更多的乐趣。

他甚至无师自通找到了攻克人心脆弱点的方法。

这就是咒灵吗？或者说，是拥有极恶天赋的怪物。

看着男人手上已经贴到绳子上的剪刀，咒术师这边已经无法用愁云惨淡来形容了。

大家脸上都是凄惨与恐慌，他们平日里会与咒灵战斗，但是其实在失去了咒力之后，大家只不过都是些想活下去的普通人而已。

有谁会真正高尚到愿意为了陌生人而付出自己的性命呢？

多难啊，成为圣人。

咒术师这边的领头人捂住脸，狠狠地搓了两把。

他疲惫地转头看向同伴，因为要进行祓除咒灵的人任务已经几天没合眼的眼睛里充满了血丝，直到被抓到这个鬼地方来的前一秒，他都在保护着对面这些打算牺牲掉他的人。

他很想说，很想质问，他究竟在保护些什么东西。可是他知道现在不能这么说，他身后的同伴有的都很年轻，刚刚从学校毕业，他们的心中或许还有着热血，还在欣喜于自己保护者的身份。

他们也许都还没来得及享受人生。

他不能在最后的一刻，用他的质问彻底摧毁身后之人的价值观。

“我们……”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但

他仍然坚持发声，“我们的职责就是保护普通人，这就是咒术师。”

“可是很奇怪啊，”刚刚加入队伍的小女孩低声说，她的手狠狠掐着自己的胳膊，胳膊上已经满是鲜红的手印，“我们不是应该与咒灵战斗吗？我们不是要从咒灵的手里拯救普通人吗？”

“为什么现在……”

她的声音哽了一下。

“为什么我们保护的人想要伤害我们，为什么他们变成了我们的敌人？”

身为咒术师，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是啊，从什么时候开始，咒术师的敌人从咒灵变为了人类呢？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样吧，咒灵本就源于人类的情绪，也许根本就不应该把普通人与咒灵分开，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

致命的沉默笼罩了两边的笼子。

“还有三分钟。”真人善意地提醒着。

闻声，普通人男性的手再次一颤，他刚要用力，却鬼使神差地在彻底剪下去之前，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笼子。

咒术师正看着他，或者说，正看着他手上的剪刀。

无比烫手。

男人始终无法彻底将绳子剪断。

真人再次提醒:“只剩下两分钟了哟，如果你们谁都不剪断绳子的话，会一起死掉的哟。”

男人张了张嘴。

他想对咒术师说对不起。

然而在他出声之前，那个手拿剪刀的咒术师却对他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

“没关系。”

他听见咒术师这么说。

“没关系，剪断它吧，早点回家，家里还有人在等你。”

下一秒，男人的瞳孔紧缩。

咒术师竟然当着所有人的面，将剪刀往下一扔，掉进了岩浆里。

“你在干什么啊？！”女性咒术师冲了上来，在剧烈摇晃的笼子里抓住领队的手，她的声音里已经充满了哭腔，眼泪止不住地滑落到地上，“你在做什么啊！”

女孩的声音在火山口久久地回荡着。

“你为什么要把剪刀扔掉啊！”

“那你的孩子呢？玲美也才三岁啊！她没了妈妈，如果再没了爸爸，要怎么才能活下去啊？！”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压在了每一个人的胸

口。

人类男人猛吸一口气，他颓然地坐到地上，剪刀也掉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脚边。

“我不行……我没有办法……”

一只长满茧子的手出现在男人的视野范围里。

是那个抱着孩子的母亲。

她的神色恍惚，直到捡起剪刀之前，她都一直在小声唱着儿歌安慰自己的孩子。

“别怕，别怕，我的宝贝，”她抓着剪刀，将孩子的头按进怀里，然后轻吻孩子的头顶，“别怕宝贝，妈妈会保护你的。”

她拿着剪刀，缓缓走向笼子中央。

不远处，真人勾起嘴角，不掩面上的愉悦表情。

“还有30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