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如梦沉思了一下，才说道。

“比如说，在京城的时候，我是人人羡慕的大小姐，有父母的疼爱，有姑父姑母的宠爱。还有数不清的关爱。这样的生活，我自然是千娇百媚，当时我以为，这样的生活是我应该的。但是后来，全家流放，我就不这样想了。”

“在流放的路上，我们缺衣少食，就连狗衙役，都能欺负我们。如果我们陈家在兴旺时，那些狗衙役连陈家的大门，都不会见到。可是正因为我们落魄了，才由他们拿捏。当时我就想，难道我们要死吗。就让人这样欺负吗。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

“后来有一次，祖母在流放的路上生了病，差点要没有了命，当时我们路过的村子，刚好有一个破庙。有个村里的老阿婆，刚好路过看到我们。她给我们说，不远的树林里，有一种当地特有的草药。这种草药能救祖母的命。”

“可是，那些押解我们的狗衙役，并不让我们去采药。当时我就想，我们是为了活下去，无论什么法子，都要救祖母的命。既然那些狗衙役让我们去求他们，求了他们才让给祖母去采药。我想了想，既然能救祖母的命，那我就跪下求。”

说到这里，陈如梦凄惨一笑，无奈的说道。

“没有想到，爹爹母亲和我，跪在他们面前，只说了几句好话，他们就愿意了。”

这时，陈如梦看了姑父姑母一眼，才说道。

“那些衙役，同意我和爹爹去林子中寻找草药的时候。我的爹爹竟然哭了。”

“我当时就暗暗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让我的家人们为难。既然家中没有儿子，我这个做女儿的，就要把这个家撑起来。”

陈如梦说完，缓缓喝下了一口水，过了许久，她又说道。

“可是，即使如此。我们在流放的路上吃了那么多的苦，到了瘴烟之地，竟然全家地了瘟疫。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想到，我竟然昏睡了几天。我原本以为自己死了。”

“可是，可是，等我醒来的时候，我的祖母，爹爹和母亲，都不在了。”

“他们都死在我的面前，他们死的好惨啊。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陈如梦说到这，已经哭出了声，随着她的哭泣声，由小到大，逐渐的变成了号啕大哭。

哭的吴老先生和吴老婆子非常心疼，这是他们第一次听陈如梦说起陈家流放的事。吴老婆子听了，心里更疼。陈如梦口中说的祖母，正是她的母亲。

她知道流放的苦，原本想着，陈家是流放到南方，会比流放到北城会好很多。但是万万没有想到，他们在流放的路上，竟然吃了那么多的苦。

这可比她当时流放到望山屯日子过的还要苦。

吴老婆子想到这，眼泪也流下来了。

吴老先生呆呆的坐在炕桌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当年他还没有什么名气的时候，正是陈家的老夫人，没有嫌弃他。把陈家的女儿，嫁给了他。

而且还四处让人维护他。

吴老先生是从心底里感谢陈老夫人的，但是没有想到，他并没有给陈老夫人带来好的生活，反倒是连累了她，连累了陈家。这是他不想要的，也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

陈如梦哭完了，才说道。

“姑母，你知道吗。我拖着病了的身子，把祖母他们安葬了。那个村子里，别说有人帮忙，有人可怜我这个孤女。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帮忙。反倒是在夜里，不时听到有人，在敲打着我的门，还不时的走来走去。我一个人，整夜的抱着柴刀，根本就不敢睡觉。”

“即便如此，他们也没有放过我。让我嫁给单老头，那个比我父亲还要大几岁的人。”

吴老婆子不可置信的说道。

“孩子，你说什么，他们还逼迫你？”

陈如梦这时依偎到了吴老夫人的怀抱里，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觉到了一点温暖。才能感受到，这是在吴家。她已经脱离了那个混乱的地方。

瘴烟之地，简直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噩梦。

陈如梦在她的怀里，抽噎了许久，才说道。

“姑母，你知道吗。我要是有一点点法子，也不会给你们带口信，把我从那个魔鬼一样的地方，摆脱出来。”

“我想到了那个单老头子，就从心里觉得恶心。他不光要我生个孩子，还要给他们老夫妻养老。”

“姑母，你说，他们把我当成什么了。当成了丫鬟，奴隶，老妈子吗？”

陈如梦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她不停的抽噎着，身子也是一抖一抖的。

“正当我绝望的时候，原本想着，既然逼迫我嫁给了单老头子。他要是敢动我一下，我就死给他看。”

吴老婆子听了，把她紧紧的抱在怀里，不停的抽泣着。

“傻孩子，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吴老先生擦了下眼角的泪水，也说道。

“孩子，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先活着，有命活着，才能有希望。”

吴老先生说完，就不再说话了。他没有想到，这些人竟然把这个柔弱的女子，逼迫成了这样。

陈如梦这时缓缓抬起了头，看着吴老婆子的眼睛，才轻声说道。

“姑母，我进了那老头子的婚房，以为我要死了。你不知道，当时我有多绝望。可是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来救我。李紫紫第一次到婚房的时候，我还以为，她真的是什么远房亲戚。我原本是对她有希望的。可是，她扔下银子就走了。”

“我的希望，瞬间就破灭了。她前脚出了门，后脚银子就被单家的老婆子抢走了。我原本以为，你们没有法子来救我了。可是后来，没有想到，也就一盏茶的功夫，李紫紫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随即我就晕倒了。再醒来，就看到你们了。”

“姑母，我真的没有想到，我还能见到你们。”

说完，她又开始嘤嘤的哭了起来，哭的那是一个畅快。

这时，在院子里劈柴的郑耀祖，沉默了许久。他没有想到，陈如梦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竟然承受了这么多，原本并不需要她承受的东西。

郑耀祖的眼角也湿润了，她原本是和琴棋书画，在一起的。可是如今，这世间的险恶和屈辱，都让她尝了一遍。

这时，吴老先生透过玻璃窗户，远远的看到了杵立在院子里的那个人。

吴老先生擦了下眼角的泪，嘴角微微一翘。

郑耀祖听了这些话，许久都没有吭气。他不知道此时在想什么，只想着，要是能拉拉她的手，也是好的。

她一个女孩子，竟然承受了那么多，人生的苦难。

郑耀祖的心里很难受，是一种他从来没有感受过的难受。他很想哭，但是他是一个男子，根本不知道，应该用什么的法子，来面对这样复杂的心情。

他真的很想，来保护她。

郑耀祖这时，忽然想到，或许有一种方式。

这时，他径直的走向了屋内。一步都没有迟疑。

吴老婆子看到他，很是惊奇，不知道这青天白日的，他这时候到屋子里，来做什么。

郑家在京城也是高门大户，这点规矩，郑耀祖应该会懂的。

吴老先生反倒是没有意外，眯着眼睛看着他。并没有说话。

陈如梦反倒是呆住了，在流放的路上，甚至到了瘴烟之地。有多少次，她在梦里都希望，郑耀祖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从水深火热中，把她救走。

可是，偏偏没有。

多少次，她都是失望的。

期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既然没有希望，又一次次的失望。后来，她就没有希望了。也不再期盼了。

在望山屯见到他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了涟漪。没有涟漪是不可能的。

曾经她以为，郑耀祖就是他这辈子要嫁的人，可是要相守一辈子的。

可是没有想到，万种的憧憬，终究是像一个肥皂泡沫一样，就这么破裂了。

流放。

陈家流放。叛国，通敌。这些字眼，是多么的可怕，又那么遥远。但是没有想到，这些就在眼前。和她息息相关。更确切的说，这就是她的命运。

从抄家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这辈子和郑耀祖就没有可能了。一点点可能都没有了。

现在，看着眼前的郑耀祖，她揉了下红肿的眼睛，顺手抚了下头发。才说道。

“你有什么事吗。”

郑耀祖看着眼前的人，如此熟悉，但是说出的话，又这么陌生。只能说道。

“我有。”

郑耀祖并没有胆怯。他的眼神坚定，走到了陈如梦面前，坦诚的说道。

“小梦，你能给我一个机会吗。给我一个保护你的机会。保护你一辈子的机会。”

陈如梦瞬间就觉得，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但是，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言词简洁。

“不可能。”

郑耀祖呆楞在原地，他已经不知道应该说什么了。他这么真诚，难道还不够吗。

“为什么。”

陈如梦言辞笃定，缓缓说道。

“虽然在京城就相识，但是你家并没有提亲。即使你家提亲了，两家定了亲。现在也不作数了。”

郑耀祖仿佛不认识她似的，急忙问道。

“为什么。”

陈如梦言词非常的清晰，经过了这么多的苦难，尤其是亲人的离世，她早就不是之前的那个小女孩了。现在，一句承诺，已经没有办法打动她了。

承诺，可以说，她现在根本就不相信承诺。

“大越的律法。”

郑耀祖急忙说道。

“我不在乎。我宁愿不在朝廷做官。”

陈如梦的眼神晦暗，淡淡的说道。

“我在乎。我不会让我的孩子，以后再过这样的日子。如果我不能给他一个清白的身份，那还不如，孤独终老。”

郑耀祖听了，拳头重重的砸在桌子上。桌子都摇晃了几下。

吴老先生听了，满满的都是心疼。

陈如梦如今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因为他教了一个好学生，整个陈家才会家破人亡。

吴老先生的恨，就更浓了。他咬牙切齿的说道。

“今夜，让寒战云到我家来。就他一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