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堂,张问达还在与韩爌与周嘉谟交谈,或者说安排后事。
他不知道前堂,因为自己离开时间长,而让黄尊素看到不好的苗头,先行已经离开。
“我走之后,左都御史之职,该怎么办?。”
看向正在喝茶的韩爌,张问达突然问道。
“怎么办?能怎么办?敢怎么办?左都御史那个位置,是普通人能坐的吗?”
闻言,韩爌将手中茶杯放下,白了一眼对方。
“自新皇登基以来,光庙补上来的各道御史、各科给事中,都要让皇帝给办的差不多了。”
“还有,现在新皇推动确权,在收紧言官手中的权力,各种弹劾奏章,都有严格要求。”
见到韩爌出声,周嘉谟也补充道。
“而且,自从陛下停了大朝以来,已经没有言官的话能传到陛下的耳朵里了。”
“这让我想起了世庙之时。”
随着周嘉谟补充完,韩爌叹着气道。
“世庙之时,大朝停摆,世庙平日仅见阁臣、六部主官,却能总揽天下之事。”
“如今,朝中六部,吏部的周应秋就是个应声之犬,万事以陛下之意为主。”
“户部的袁世振,昔年献媚神庙,从两淮替皇帝鱼肉百姓,若是没有皇权相庇,不死也要离开朝堂。”
“礼部的孙如游与方从哲相交甚密,在方从哲已经致仕的情况下,他更不敢和皇帝起冲突。”
“兵部尚书黄克瓒,那厮是个实干之人,不管是我,还是亓诗教、官应震他们,都曾今尝试的拉拢过他,但都被他厉声拒绝。”
“工部除非是朝廷要动大工,不然没什么存在感。而且那个徐光启,还是个西学派,在朝中是个孤臣。”
说着,韩爌叹气道。
“先帝往内阁所补众人,刘一燝带罪还乡,叶向高被派去修史,沈淮、朱国祚等人依旧例回绝朝廷诏命,但皇帝却未再召。”
“张兄致仕后,我东林在朝堂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我与周公、叶公三人了。”
“是啊。”
听着韩爌的话,周嘉谟赞同的点了点头。
但心里却有句话没说。
能拿得出手,不代表能说的上话。
他与叶向高两人在修史,而且年纪已经大了。
他有种预感,他与叶向高这两个总裁官,恐怕都看不到《神宗实录》修完。
这种情况下,他俩是别想着再回朝堂了。
而韩爌。。。
这么想着,周嘉谟转头看了眼对方。
得了吧,说是内阁辅臣,但朝廷每月发俸禄的时候,就已经说明问题了,按照正五品的俸禄给发的银币。
皇帝对内阁的恶意表现的淋漓尽致。
“让官应震或者亓诗教去坐那个位置。”
就在周嘉谟感慨皇帝的手段时,张问达突然道。
“官应震或者亓诗教?”
听到这话,韩爌眉头一皱。
“为何?”
“哼哼。”
闻言,张问达冷笑一声,寒声道。
“上次我们就说过,不要皇帝对着干,我们手下的人都很是听话,没人闲的没事做去撩龙须,个个心思都在如何监督国政。”
“但是,那些个邪党之人,却是不听我让他们谨遵国事之言,这才有了前番西苑谏言之事。”
“让亓诗教或者官应震坐在那个位置上,到时候让我们的人。”
说着,张问达指了指房梁。
“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这。。。”
听到张问达的话,韩爌与周嘉谟对视一眼,鱿鱼的道。
“行的通吗?”
“不管行不行的通,都要试试。”
看出了两人的犹豫,张问达从桌子上拿回了皇帝批过的《宪事纲类》。
“这书到手之时,我方才知道,什么叫做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看到张问达的动作,韩爌皱着眉点了点头。
“陛下令六部内阁廷推,我试试吧。”
随着这最后一句话定下,三人要说的事也算是说完,纷纷起身向前堂而去。
接下来,也没发生什么意外,一众人吃吃喝喝,发发报国无门的牢骚。
月过枝头,满院狼藉。
看着院子中正在收拾东西的仆从,张问达回身走进自己的卧房。
缓缓摘下头上的乌纱帽,放在官服之上。
今夜过后,他就没有资格再穿戴这套了。
对着官袍行了三叩九拜之礼,当张问达再从地上站起时,却已是老泪纵横。
“臣愧对先帝所托啊。”
次日一早,张府大门方才打开,张问达就被人通知锦衣卫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了。
方走出自家大门,张问达就看到一个身穿绯袍的太监。
“张公。”
看到来人,被派来护送张问达还乡的赵宇,就躬身向对方行了一礼。
“杂家奉陛下之命,送张公还乡。”
闻言,张问达急着应声,只是皱着眉头看着这些身上略显寒霜之色的人。
“你们这是,在院外候了一夜?”
“不碍事,不碍事的。”
闻言,赵宇摆了摆手,腼腆的笑了笑道。
“我们昨夜二更天来的,当时张公的朋友正在贵府上为张公践行,杂家带的这些锦衣卫,只是些上过战场的粗人,怕冲撞了张公的朋友,就没有前来抠门,只是在远处等候了一晚上,不碍事的。”
“!”
看着眼前太监脸上的笑容,张问达只感觉自己背上寒毛炸起。
“敢问公公,是在那府当差?”
袖子中滑出一枚玉壁,张问达隐晦的塞入赵宇的袖中问道。
“这个。”
察觉到袖子中多出来的东西,赵宇捏了捏,而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这个质感,应该是玉。
不过,你张问达用这个考验太监?
先不说皇帝手中高举的屠刀,就是能在东厂当差这点。
那个太监经不起这样的考验?
手一松,玉佩就伴随着啪嗒一声,掉在了张问达的脚下。
听到这个声音,在场的众人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张公东西掉了。”
伸手指了指地上的玉璧,赵宇眯起眼睛道。
“杂家在内察府当差,是东厂魏大珰的手下人。”
“哦,哦。”
看到脚底的玉佩,张问达有些发楞。
太阳打西边儿出来的,这太监居然不收贿赂了?
再听到赵宇的那句东厂魏大珰的话,张问达只感觉自己的大脑一阵眩晕。
东厂太监领着锦衣卫搁他家外守了一晚上!
还看着他的好友来为他举办践行宴!
他怎么突然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张公,这东西,还是要系好的,不然容易摔碎。”
从地上拿起玉佩,用袖子擦拭了一下后,赵宇将东西递给张问达道。
“陛下知道张公思乡心切,又担心路上不安全,故此派遣我们相送。”
活脱脱的就是一个笑面虎,赵宇接着道。
“三日之前,刘公公前来送封增圣旨时,就已经说过,想来,张公公是已经准备好了。”
“这。。。还有些东西需要带。”
闻言,张问达犹豫了一下,打算看能不能将时间拖延一下。
“这个好说,让管家留下处理就行了。”
一眼就看出了对方的打算,赵宇笑眯眯的到。
“张公若是担心管家处理不了,也可以开个价钱,宫里将东西都买下了。”
说着,赵宇双手揣在袖中,抬头看了眼太阳道。
“中午时分,我们就出发,若是张公不至,杂家也就只能对陛下如实相告,张公。”
说着,赵宇斜着眼睛看了一眼对方。
“抗旨不尊。”
“我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听到赵宇的话,张问达瞬间就流下了冷汗,忙不迭的道。
看着急匆匆回了府上的张问达,赵宇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他以前是个给皇宫看大门的,最近才调入东厂。
他的人生信条就两个字,忠诚。
来之前,皇帝可是亲口和他说过的,一定要亲自将张问达送回故乡,路上不许迁延!
不是每一个太监都是王安。
也不是每一个太监都是魏忠贤。
宫里的太监来源复杂,但多半都是活不下去,用裤裆哪儿玩意儿换口吃食。
现在,皇帝不但给了他们一口饭吃,还给了他们能看的到的希望。
这些人也会拿出自己该有的忠诚。
一直到午时,张问达才孤身一人,简单的带了些行礼细软,就出门上了太监准备的马车。
“驾!”
随着车夫一挥马鞭,大明的左都御史张问达,正式离京。
而就在这不久之后,西苑。
“张问达出城了没?”
突然合上手中的奏本,朱由校转头看向刘时敏问道。
“回皇爷,方才回报,午时出的城。”
“这个废物,总算是走了。”
闻言,朱由校将手中的奏本放下,不由的冷声道。
“看看他管的都察院,派去南方几个御史查为何会欠税的事儿,但这都几个月了,还不见回报。”
“。。。”
听着皇帝的话,刘时敏缩着脖子,没有出声,装哑巴。
手指在桌面上敲动,朱由校心里暗暗思索。
让御史去查税,肯定是查不清的。
先不说官官相护。
就是南方那个地儿,那就是个不恭顺,不忠诚的地儿。
以大明的内阁首辅徐阶举例,早在隆庆时期,海瑞巡抚应天期间,徐阶家的田亩就在三万亩往上。
他徐家哪儿来那么多的地,全都是下面的士绅挂靠过去,交钱给他家,好逃避朝廷税收。
结果就是,肥了徐家,穷了朝廷。
再往后还有苏州太监孙隆意图收工税,结果差点儿酿成民变的事儿。
以及,恶心人的五人墓碑记。
手指在桌面上敲动,朱由校心思微转。
南方地区,先不说税改了,就是把应收的都收上来,朝廷的压力也能减轻很多。
“用俗语,直接下诏书给那几个御史和南直隶、浙江等地诸多的知府衙门,五月之前再不给朕个答复,那几个御史就不用回京了,直接回家种田去,让那些个知府老爷们也和他们一块儿走。”
“奴婢领命。”
知道皇帝正在气头上,刘时敏不敢多说什么,连忙向外面走去。
重新翻开眼前的奏本,朱由校忍不住摸了摸下巴。
他为什么会突然想起来都察院派去南方的御史呢?
因为在南直隶的王体乾给他又上奏本了。
“每日五万枚,尤有不足,商户争相抢兑,更有加钱兑银者。”
看着王体乾对南直隶兑银场面的描述,朱由校搓了搓牙花子。
这南直隶到底是有多少存银?
对于如何改革大明这个乱糟糟的经济政策,朱由校现在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现在的南直隶,真的就跟个无底洞一样,都丢了一百万枚银币进去了,居然连个水花都没泛起来。
思考了一会儿,朱由校终于一拍桌子,下定了决心。
给南直隶的银币每月再多上三十万枚,税务转移!
ps:修史是个力气活,皇帝在上面看着呢,每段话,每段记录都需要仔细斟酌。
就像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这个词语一样。
同一件事,不同的描述给人的感觉就不一样。
故此,修史的周期相当的长。
神宗实录全五百九十四卷,从隆庆六年五月,到万历四十八年七月,天启元年开修,英国公张惟贤为监修官,叶向高、刘一燝、韩爌、史继偕等为总裁官,天启三年,又改命顾秉谦、丁绍轼、黄立极、冯铨等为总裁。崇祯上台后,又改了总裁官,一直修到崇祯三年十一月才修完。
而光宗实录,全八卷,记万历四十八年八月到十二月,叶向高为总裁官,天启三年才修成。
而天启,也就是熹宗实录,是记天启元年正月到七年十二月。崇祯元年,朱纯臣为监修官,温体仁、张至发、张贞运、贺逢圣、黄士俊等为总裁官,修到明亡都没修完。
就着,螨清入关后,前大学士冯铨降清,续修熹宗实录。
有说法是冯铨因为自己献媚魏忠贤,为了蔽丑,抽除了和自己相关的内容。
故此,天启实录(梁鸿志版)七十九卷,史语所版则为八十六卷。
但,天启实录被改动的地方不说,光是缺失的部分,初步估计就在二十卷往上,因为不止是天启四年六七月份,天启元年开始,就有很多月份的内容缺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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