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白热再现
婚后的第一日并没有想象中鸡飞狗跳。
凯瑟琳从未有过如此居心叵测。在察觉到新任丈夫离开后,她力图模仿从麻瓜小说里读来的婚后生活——女主人的清晨必须慵懒懈怠,必要的赖床和拖延是对家族的肯定,倘若一早起来就忙得分身乏术,那就像个家庭主妇了。
她对此保持疑问。凯瑟琳更情愿在拥有决定赖床与否的自由,而非为了证明自由而被迫赖床。介於这是完全陌生的第一日,她选择谨遵前辈们的教诲,瞪着眼睛躺了足足半小时才下床。
她打开衣柜,才意识到自己完完全全想错了:无论是低领的柞绸上衣,还是色块交杂的牙买加裙,穿在这座比坟陵还肃穆的宅邸里,都滑稽得像马戏团小丑。
挑挑拣拣之下,她终於从衣柜深处翻出一条黑色窄裙。为了避免穿得太过於像吊唁,她又找出一条蓝底丝绸披肩,绣满暗金色百合花纹。
接下来的环节,她很开心能像往常那样独立完成。
迫於人口问题,巫师界并没有遵从麻瓜的习惯,在家里雇佣女仆或男仆,而是以家养小精灵取代。但在一些财力格外雄厚的家族,比如马尔福庄园内,也长期安置着仆人们,照顾纳西莎和即将出世的继承人,并未接连不断的晚宴和舞会筹备。
一座庄园当然要有一群仆人,但坐落於城市中心的格里莫广场12号显然不需要。
从她第一次踏入布莱克老宅时,便肯定这里从未出现过家族以外的人类。那宴会和舞会怎么办呢?她突然想到,从没有听说过布莱克家族举办舞会,恍然大悟。她曾以为要在女仆们的监视下度过馀生,现在长舒一口气,坐在圆拱镜前挽头发时,这种快乐更是攀升到极致。
她对着镜子生涩地盘头发时,镜中浮现出一道模糊的影子。
它开口道:“夫人,请别把头发盘得像只可颂,让这些柔顺的溪流铺在你的肩头”
她吓了一跳,松开手,好不容易握紧的发髻瞬间哗啦啦地洒下来。她犹疑地敲了敲镜面。
“是你在和我说话吗?”
“是的,夫人。我出生在东罗马帝国的皇室官窑,恩受过教皇和皇帝的抚摸,被第三任家主从拜占庭带来伦敦,已经过了大约五个世纪了。”
“拜占庭!”这对凯瑟琳来说还是个仅存於历史书上的名词,此刻却被一面古董镜子以饱含眷恋的语气吐出,她肃然起敬,“你看起来不仅光滑如新,边缘上这些象牙雕成的十字架和拱顶,像是从索菲亚教堂搬来的。”
“谢谢您的夸奖,”它的镜面闪烁了一下,“但愿您不会将耶稣和梅林混为一谈……许多年轻人并不学好麻瓜的历史与宗教。”
“怎么会?东方人常常搞混,但我们从来不会。”
“这对这个家族来说并非必须学习的,”它叹了口气,“许多任家主都精通各国语言,通晓各国的巫师文化,但他们对麻瓜的了解永远地止步在了语言上,便再无进展。大部分巫师家族的教育像峡谷一样狭隘。”
这太过於天方夜谭,凯瑟琳忍不住反驳:“巫师文化很长一段时间与麻瓜文化相互纠缠,甚至没有壁垒。学习巫师文化和语言,必然不会对麻瓜文化一无所知。”
“那是中世纪的故事了,夫人。”它温和地解释道,“第一次工业革命后,巫师们还谦虚地搬来了蒸汽火车,听说霍格沃茨校车就是这样的;第二次工业革命时,巫师们已经逐渐将自己与麻瓜隔绝开来,即便当时有许多麻瓜种带来了新的技术,也没能在传播开来。魔法和科技都停滞了,就像我们的历史,在几百年内再没出现过罗马帝国的影子——新的皇帝是谁,是格林德沃,还是邓布利多?”
她吓了一跳,绝没想到在布莱克家族的家具会吐出邓布利多的名字。她顿了顿,委婉地回答道:
“……如果你是指魔法部部长,那么现在还是哈罗德·敏坎。”
“他是神授权柄么?”
“不,他算是民授权柄。”
它冷哼一声:“那我宁愿格林德沃当皇帝。”
“格林德沃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凯瑟琳突然发现这面健谈的镜子也於近代史隔绝开来,她忍不住告诉它实情,“……但他如今后继有人。”
“任谁也比不上格林德沃,夫人,他是最伟大的!”它发出愤懑的吼声,“他的黄金时代如同我这面古老的镜子,无论坐在镜前的人换了多少,它都亘古永存。”
坎贝尔先生出生时,格林德沃万人拥趸的时代已然过去。在与邓布利多的决斗中惨败后,他直接消失在了人们的视野中。没人愿意提起那段过往,就连魔法史也总对其三缄其口,直到伏地魔现身后,他才从阴霾中被人重新忆起,重新唾弃。
因而凯瑟琳的确对格林德沃的历史一无所知。正在她手足无措时,卧室门突然被推开。
“早上好,凯瑟琳。”
她头一次觉得雷古勒斯是救命恩人,但又唯恐他听见了之前的谈话——她的卖弄与饶舌。
“早上好,雷古勒斯。”
他瞥了眼凯瑟琳身边的圆镜。自从他进屋后它再没开过口。
“这面镜子是老古董了,五百多年从没离开过这里,你不必理会它。”
“哦,不,它很有思想——”她差点咬到舌尖,“我是说,它和对角巷卖的只会点评造型的镜子可真不一样。”
雷古勒斯有点摸不清她字里行间的维护源自何处。这面絮絮叨叨的镜子没被扔掉,甚至没被沃尔布加砸掉,只是因为它足够古老,甚至比长廊上的每一幅画像都要历时久远。在布莱克家族需要自证那引以为豪的,起源於中世纪的历史时,它的存在显得更为重要。
在雷古勒斯幼年时,因对沃尔布加的教育方式过度的指手画脚,这面镜子被飞来的钻石砸开一角。沃尔布加怒火熄灭后,她找来了工匠将自己砸出的伤口掩盖过去,顺便帮镜面和装饰做了加固。但从那以后,这面镜子就不再去招惹家人们,也不再缠着雷古勒斯问时间。
但他依旧没弄明白凯瑟琳为何对这面镜子兴致勃勃,以至於他在她洗漱完毕后上楼,却在门边足足等了一刻钟也不见人影。
“我们快错过早饭了。”
凯瑟琳拿起梳子:“抱歉,我还没梳好头发。”
雷古勒斯打量片刻,言辞诚恳:
“这样就很好看。”
她喜出望外,简单理了理发尾后,跟在他身后,离开了卧室。鞋跟与地毯撞击成规律的节奏。他不必回头,都能看见她轻快的步伐,如舞步旋转在楼梯上。
他突然想起什么:“翻倒巷有面会念黑魔法的镜子。”
“真可怕!”凯瑟琳不假思索地惊呼道。她随即捂住嘴巴,手指僵硬,在几级漫长的台阶后,她再次开口,试图补救,“抱歉,我是说……有这样聪明的镜子存在,真不可思议。”
他默默在礼物备选上划去这一项,转移话题:“三天后,如果你没有特殊安排,我们去一趟古灵阁。”
她再次捂住嘴巴,没让惊喜的尖叫涌出来。
……
多年后,雷古勒斯依然那个下午。
那是婚后他们第一次共同在公共场合露面。她来办理遗产的继承,而他来陪同她合法避税。雷古勒斯在毕业前通读了英国巫师法,并且在与古灵阁的过去交锋中深谙妖精一族的冷血。坎贝尔家族的惨剧远近闻名,古灵阁连一点基本的尊重都不会施舍。
他只是粗略扫了一眼明细,便了然这是怎样一块肥肉,才能让古灵阁死死扣着,三番五次推拒遗产继承的办理和资金挪动。
当年坎贝尔先生为了把资产尽快挪到英国,的确给了古灵阁极高的回报,以至於到现在,这成了一笔连年亏空的资产——当然,古灵阁赚得盆满钵满,而对坎贝尔先生来说,租金补上赤字,最后谁也没真的亏损。
像是回到o.w.l.s考场,雷古勒斯打起十二分精神为妻子的利益周旋。
他很庆幸她虽然并不精於此道,却也快速地理解着每一条古怪规则。但在最后的清算中,她似乎终於走神了。雷古勒斯看着她侧头,脸颊枕在手背上,目不转睛地凝视窗边一株盛放的粉桂樱——他笔尖微顿,忘了检查最后一行,将手里的契约交给对面的妖精。
凯瑟琳没有回头。她用只有二人能听见的音量提醒雷古勒斯:“这份资产将与布莱克家族直接挂钩。”
他立刻回神,请求再次审阅。最后的最后,在他的不懈努力下,古灵阁只得到了它原本提出的税务与手续费的十分之一,甚至还不到。
那年英格兰的景象叫人不忍回想。月亮是唯一一只白炽灯,惨淡地挂在天空一角。整条对角巷陷落在黑暗中,唯有身后古灵阁的白色墙体散发出冰冷微光。凯瑟琳站在街道中央,她伸出手,碰了碰落在墙上的月光。
雷古勒斯绅士地选择了一个疑问句:“我们回家?”
许是他一下午的尽心竭力让凯瑟琳赚得不少,她对他笑了笑,声音带着一点颤抖:“如果可以,你愿意陪我去看看摄政街么?就当是再陪我一会儿。”
她给了雷古勒斯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不,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当然。”
摄政街还是一派祥和,除了例行公事般流窜在人群中的扒手们,没有什么需要为人顾忌。
凯瑟琳已经近半年没来过这里,订婚后,她每次进入麻瓜世界,都打起十二分精神。她最最留恋的,还是那个与西里斯丶詹姆和莉莉度过的疯狂圣诞夜。那夜如同一个破折号,从那之后,一切都开始染上血色。
她的目光流连过无数橱窗,将夏季上新的潮流款式欣赏个遍。逛到最后,她甚至有些忘乎所以,直到驻足在一家售卖模型的店铺前足足三分钟。汽车模型身涂红白蓝漆,在没有魔法驱动,在迷你轨道上向前奔跑,迷花了她的眼睛。店员穿着象征工业革命的修米兹连衣裙,邀请她进屋看看,她正欲点头,手腕突然被拉住。
她回头,雷古勒斯正垂眸看着她。他的眼里没有颜色,只是夜色飘散。
她恍然惊醒——他不是西里斯。
“……算了吧,我看不上。”凯瑟琳转身离开。
雷古勒斯对於自己不需要离麻瓜太近,感到一丝庆幸。他跟随凯瑟琳的步伐,她忽然再次停下。
“雷古勒斯……我想是时候回去了。”她的心脏正被后怕与后悔压得喘不过气。
他尊重她的意愿。两人亦步亦趋地走出摄政街时,她心中的玫瑰丛已经荒芜。经过十字路口时,雷古勒斯再次拉住她。
“稍等一下。”
她茫然无措站在原地,头顶悬浮着巨大的天使灯,如一抹鬼影隐匿在夜空中。正值夏天,天使灯总是熄灭的。
“我记得你提到过很喜欢天使灯。”他的声音有一丝颤抖,为一份筹备已久的新婚礼物。
凯瑟琳不知道他问这句是有何企图,她想否认,但在忘记他的立场时,吐露的话语已经覆水难收。她默不作声。
“荧光闪烁——”
夜色中,魔杖在他指尖翻飞,刹那满街火树银花。原本暗淡的灯饰,在魔法的驱动下下璀璨夺目,通身辉煌丶流光溢彩,有如天使猝然降临。凯瑟琳擡头望去,几粒荧火落下,在眼底微微闪烁。在萤火飞拂中,她的脸颊滚烫起来,发丝落满白光。
……他终於再次见到霍格沃茨夏日的凯瑟琳,独属於她的白热终於再现。他好像又回到了禁林的那无数次窥探,没有尽头的夏日中,他整个人,连带着理智和理想,一并消亡在这白热的光中。
“我很喜欢,谢谢你。”
她望向他,用一种毫无涟漪的眼神淹没世界。他扫了扫魔杖,无数萤火如蝉蜕剥落,离开天使,向虚空飞去。黑暗重归,熄灭的天使灯在夜色中悄无声息。
她感叹道:“这些萤火好像飞鸟在离开。”
他们离开摄政街,走向布莱克老宅。在一页一页的光影交错中,在无穷无尽的咒语与魔法中,凯瑟琳依稀记得的,几句遥远的,不成形的诗句。
「众鸟飞离我,夜以它毁灭般的侵袭笼罩我。」
作者有话说
“众鸟飞离我,夜以它毁灭般的侵袭笼罩我。”依旧是出自聂鲁达,情诗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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